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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塵從回憶中回來,周身仙風飄盪,異彩流光,神韻悠悠,與天地相通,功力也恢復到「脫胎無我」之境,能出竅分身,看透三界三世。無色與雲遨出言祝賀,卻見他若有所思,似有他意;無色問道:「師兄,怎麼了?」
蒼塵元神復魂瞬間,也依稀見到了白鶴的記憶。想起白鶴與陶忘仙的種種,不禁悵然;淡然一笑,說道:「無事!」
無色說道:「恭喜師兄又找回一個元神!」
蒼塵卻不回話,拿出破界殊華;雲遨說道:「所以這玩意這麼用啊!」
蒼塵說道:「我們繼續走吧!你們要休息麼?」
無色搖搖頭道:「走點路要休息什麼?走吧!」
彩光驟起,天地隔絕,三人用破界殊華前往下一個世界。
黃沙無垠,敻不見人,氣蒸烈日,焚風灼人!眼前一片浩瀚沙丘,波波相連綿延天際,晴空萬里,放眼不見半片白雲;丘上烈風滾沙,隆隆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,熱氣蒸騰,彷彿要將一切燒盡。
三人被破界殊華帶到此地,見風沙驟起,黃煙蔽空。雲遨說道:「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怎麼會有元神?」
無色說道:「聽說凡人會把寶貝埋起來,師兄的元神會不會被當成寶貝藏起來了?」
雲遨說道:「藏東西要找個合適的地方藏!你看此處不管走到哪裡,四處景物都一樣。在這裡隨便找個地方埋了,回頭絕對找不到!換做是我,我就會找塊大石、古城之類的。」
無色指著一方,問道:「哦!你說是那個嗎?」
風沙捲過,眼前漸漸明朗,但見那處沙丘似乎有塊石頭露出,仔細一看,彷彿是塊磚頭;方才來時還沒見到,風一來便吹出了頂。
三人過去一看,見那處除了那塊磚頭外,旁邊四處也有磚頭露出,依稀便是片牆,曲曲折折不知延伸到何處,再遠些的地方又露出一面,磚牆上平整的空出一塊方形,看著便是窗戶。三人於是用法術細細將沙吹盡,地基、牆角、磚瓦、階梯漸漸露出,吹了一處又見一處。殘屋接連現形,不知何處才是盡頭。石版路蜿蜒曲折,沿著殘巷,又發現了一處水池,一處大院,幾具殘骸。
三人在遺跡中忙了一個時辰,終於尋到了盡頭。這遺跡有數里寬,遺跡外繞著大牆,竟是座古城!但這古城東北面較完整,西南面較殘破。若由外望來,便見磚牆從東北面緩緩削下來,到了西南面已不見了城牆,連地基也不知所蹤。三人尋了一陣,竟沒半點痕跡。若非西南面消失,還不知遺跡盡頭會到何處!但見城中有井有池,街上石版鋪地,似乎曾繁華一時。
斷垣巍峨,蒼天蕩蕩,一日長夜夢醒,多少歲月虛晃?昔日繁華今不在,殘窗對空凝望。金轡頭,玉燈花,都作萬里黃沙,只餘那風沙吼,大漠天涯。
三人見著殘垣,雲遨說道:「這城怎麼看起來像被削過?」
無色猜測道:「風吹的吧!」
蒼塵看著磚牆上的斷痕,說道:「若是風吹的,這痕跡怎會如此明顯?」
無色探過去問道:「什麼痕跡?」
蒼塵指著磚牆的斷面,說道:「此處有凹痕,一刀連著上去。」
兩人看去,見磚牆上有一道明顯的凹痕,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斷面上刮了一道,不僅此面牆有,其餘附近牆上的斷面都有,全都指向東北方;整座城千瘡百孔,好似有巨物削過。
蒼塵撿起地面的碎磚拼了回去,碎磚上的凹痕果然與牆上的相連;說道:「這絕對不是風吹的!」
雲遨思索道:「會不會是什麼東西掉下來?」
無色問道:「那東西也太厲害!隕石麼?」
蒼塵說道:「若是有物砸下來,下面的土石會往上翻。」這座城會被石礫砸毀,不會如此完整。
雲遨思索道:「難道是法術劈的?」
無色皺眉道:「誰會對一座凡人的城出手啊?」
蒼塵望了望殘牆形狀,說道:「有這功力,何不直接將整座城毀了?」
雲遨也望了望,用手比了比,說道:「感覺像是從旁邊削過去的。」不知原因是什麼,總而言之沒打正著。
蒼塵點頭說道:「東北面還有一些屍骨。」全城覆沒,因此無人收屍,又因氣候乾燥,屍骨都成了焦屍。
說話間,風沙又起,待風沙平息,積沙餘寸,沙丘已吞噬了城牆一角!
無色突然指著南面說道:「你們看那裡!」
三人見那處有一石露頭,因在遺址之外,是以方才沒發現。但見那石頭離遺址邊緣不遠,必與古城有關!於是將那處將黃沙吹盡,掃出一塊扁長形的石頭,其上凹凸刻著圖案,竟是座石碑!
見那碑上有四幅圖:第一幅刻著城內景致:城內熱鬧繁華,有住家、店鋪,一處大院,大院旁一窪水池,與遺址的位置幾無出入;水池邊生了幾株樹,大院裝飾華麗,一人身著華服,坐在帳中,大概便是城主;旁邊幾名侍僕,一侍者正在獻寶。帳旁三名行商正將寶物交給一名侍者,那侍者神態高傲,行商卑躬求全。水池似乎是賣水處,幾名客商正躬身請求;水販拿著瓢子,翹首吆喝,似在刁難,身旁寶物堆成小山。城裡熙熙攘攘,居民小販也是一般高傲姿態,客商有的躬身,有的嘆息。城內客商眾多,服飾各異,從城內一路延伸到城外,一隊隊牽著駱駝貨物。進城的貨物滿載,出城的貨物少了大半。城外沙丘連峰,天上刻著一隻眼睛。
第二幅圖的正上方便是那隻眼睛,眼睛上方一道長長的刻紋,不知為何物;眼睛下方一個似錘似杵之物,花紋繁複,錘杵後畫著一輪放射線,似乎這錘杵有光;錘杵下四個人,一個人神態高傲,手裡身上掛滿了寶物;第二個人看著第一個人,一臉賊頭賊腦,一隻手偷偷的抓住他落在地上的寶物;第三人是個胖女人,雙手插腰,歪著身看著前面兩人,一副嫉妒模樣;第四人一手撫著額頭,背對著其他三人,卻回頭看著他們,頭旁邊刻著幾個符號。這四人在那大錘杵下,彷彿便要被砸死。
第三幅圖的天上有一道長紋,和前圖一致,長紋下橫向繞著些紋樣,不像是蟲,也不像是鳥,長紋的一端似乎是張鬼面,浮雕中幾十道鬼影;沙丘不知去向,地面深深凹了個坑,這坑極寬,坑壁斜斜往旁延伸,直直切到角落一座破城。
最後一幅圖刻著城內和城外。城內斷垣殘壁,處處都是屍骨,一個人跪在屍體前,旁邊一人在喚他走;城外一群人垂頭喪氣,一群行商有的看著破城,有的與居民交談,還有一人指著別處。畫面裡仍舊飄著鬼影,遠處的天空還有一道長紋。
浮雕刻得十分生動,因長期埋在沙中,除了碑頂之外,整塊石碑都保存得非常完好。
三人看罷,疑心大起;蒼塵望向西南面的沙丘,然後飛進古城裡。無色與雲遨跟了上去,見師兄正探著一具焦屍。
蒼塵說道:「無色,你覺得呢?」方才神識查探,西南面的沙丘下果然埋著大坑,坑形直直延伸到古城,與浮雕一致。又想起浮雕中天上那道裂紋,難不成是那件事?
無色微微一愣,小心翼翼的說道:「師兄,你是說天缺麼?」
蒼塵嘆了口氣,回過身來,說道:「看來錯不了了!」當初見屍骨黑如碳團,以為是被烤乾,現在細細察探,果然有絲絲天缺谷的氣息。續道:「這些屍體不是烤焦,而是被天缺之氣燻黑。」
雲遨拿出卦盤一拍,看了一陣,說道:「真的是……六百年前的事了。」
無色說道:「這世界怎麼也有列缺之變?」雲遨問道:「但怎麼連一點氣息痕跡也沒?」蒼塵心想:「與南陽天缺有什麼關連?」
三人沈吟半晌,無色搖搖頭,嘆了口氣,說道:「看來這座城沒有師兄的元神。」
雲遨收起卦盤,說道:「總是藏在附近吧!」縱身飛起,往遠方一望,驀地「咦」了一聲。
兩人跟著飛身望去,見那處一座綠洲,村落圍著綠洲而建,當中一株大樹,映著日光,閃閃發亮,樹上完全不見綠葉,原來葉子是銀色的,隱隱中還見銀光飛舞。
三人大感驚奇;蒼塵心頭一動,說道:「過去瞧瞧!」
三人往那飛去,便見綠洲青蔥翠綠,十幾間房子錯落,外圍一道擋風牆,綠洲裡一池碧泉,碧泉旁一株大樹,枝葉繁茂如蓋,遮蔭了七、八戶人家,銀葉閃閃,彷彿鑲了滿樹珍寶。樹蔭下、枝葉間,點點銀星飛舞,樹上幾隻鳥兒,有的嬉鬧、有的歇息。樹下一間小屋,式樣與別間屋子不同,應是村裡的祭祠。村外兩三隊行商,牽著駱駝貨物,有的要進村,有的要離村。村民招待來客,一派和樂。
三人將身上招搖的東西除下,在遠處降落,往村子行去。
村口一婦人戴著頭巾,挽著面紗,罩著件擋風長衫;遠遠見到三人,愣了一下,慌張的往三人奔去,喊道:「唉!你們,怎麼回事?」
三人一愣;那婦女跑到跟前,驚恐的看了看三人,又看了看三人身後,驚道:「怎麼了?你們的駱駝呢?」這時一名中年男子也奔了過來,戴著帽子,蒙著面罩,一襲罩衫;見了三人,驚道:「唉呀!怎麼連行李傢伙也沒了?」
三人一呆,若是平時還可臨時化出個牲口,但此處一望無際,想瞞都瞞不住。
那婦人見三人神情,撫著胸口說道:「沙羅神慈悲!可憐人!你們一定嚇死了了吧!路上強盜多,要小心啊!快進去!快進去!薩摩,帶他們進去喝水吧!」原來那男子名叫「薩摩」。
三人沒想到這樣也能瞞過去;於是像群傻子跟著薩摩進村。薩摩的茶棧便在村口,和村內其他房舍相同:用牲畜的糞便砌成,窗戶極小,門框上沒門板,只用一片布擋住風沙。一踏入屋內,頓感清涼,暑氣全消。屋內沒有桌椅,全是席地而坐;薩摩喚兒子取水出來,然後又匆匆奔出屋外。
一名十六歲左右的少年端著茶水出來,皮膚黝黑,輪廓深邃,濃眉大眼,見那神情舉止,是個聰明能幹的小子。三人見居民盛情款款,不好拒絕,只好將水飲了。舉杯一啜,暗暗驚奇:沙漠湧泉通常水質苦澀,但這泉水竟入口甘甜,雖比不上仙境靈泉,卻也與凡塵的名泉不相上下!
那少年見三人神情,說道:「怎麼樣!喝了沙羅神水,有精神多了吧!」
蒼塵說道:「這水怎麼如此甘甜?」用上了靈識轉換。
那少年一愣,以為自己聽得懂中土語言,說道:「這是沙羅神所賜。我們沙羅洲的一切都是沙羅神賜予的。」
這時外面一陣喧鬧,薩摩領著一群人擁了進來;一人說道:「我的沙羅神啊!這麼悽慘!」又一人道:「那群突厥太沒良心了!」說著,一群人往蒼塵三人圍了上去,領頭一個行商打扮的道:「我是胡罕,恰好要去中土,你們就和我一起走吧!」一婦女拎著一個大布包,塞給三人說道:「這裡面有些吃的、喝的、用的,不用客氣!帶在路上用吧!」一青年說道:「我家那兩隻駱駝借給你們吧!不用客氣!胡罕會給我們帶回來的。」一男子氣憤的道:「要不要帶上兩個護隊的?要是再遇上強盜,把他們打得連沙漠狼都不肯吃!」一群人七嘴八舌,爭先恐後的要幫三人回中土。三人還來沒開口,便被塞了一大堆東西;想拒絕也是不成;水還沒喝完,便牲畜、食物、財用,什麼都有了。
三人大為驚訝,簡直不可思議,但洞察人心,卻又沒察覺半分虛假。
村民陸續進來,有的救濟,有的慰問;婦女們圍著問何時動身,卻不見答覆,便猜三人剛受洗劫,驚魂未定。折騰了好一會,人才漸漸散去。三人看著身旁成堆的貨物,屋外兩隻駱駝,相顧無言。
在人群吵雜之際,茶棧又來了兩隊行商,在另一處角落坐著,行囊疊成了兩落,披風和面紗也已除下,見容貌裝扮,一隊是大食行商,另一隊是烏孫來的。兩隊行商正用西域語言交談,內容多是西域異聞和買賣的事,偶爾也論及旁邊這團「可憐的中土商隊」。這時村人散去,為首的大食行商探過來說道:「東方人,你們頭一回到沙羅洲吧!」說的是中土語言。
雲遨說道:「這地方的人好熱情,真是大出所料。」
為首的烏孫商人哈哈大笑,說道:「哎,大食人!這群人竟然什麼都不知道。」說的是西域語言,旁邊一名伙計笑道:「牲口貨物都丟了嘛!還好趕到這地方,真是沙羅神保佑喔!」說罷,一夥人哈哈大笑;以為三人聽不懂,笑得更是暢快。
無色說道:「這種人我們中土不多。」
那群人一愣,原來三人聽得懂,又自己似忽聽得懂中土語言,登時不敢放肆了。大食商人笑道:「我們那裡也沒有這種人……哈哈哈!天底下只有這裡是這樣。」烏孫商人笑道:「只有這裡有喔!這稀奇寶貝帶回去賣肯定大賺!」那大食商人用手肘推了推他,說道:「沙羅神腳下不要放肆!」烏孫商人沒趣的說道:「開開玩笑嘛!」
無色問道:「沙羅神是這裡的神嗎?」
烏孫商人說道:「你進來時沒看到嗎,就是那棵樹!」
大食商人眼神一亮,笑道:「唉!那樹葉可是好東西啊!」
無色點頭說道:「對啊!那樹葉是銀色的,還會發光,好漂亮!」
烏孫大伙計愀了無色一眼,說道:「就只知道漂亮!」烏孫商人說道:「我告訴你啊,那樹葉真是個寶,可以治病的!」大食伙計搶著說道:「哎!十幾天前就聽到有個孩子,好可憐啊!被突厥人追的,腿摔斷了,骨頭還露了出來……」
烏孫那夥人臉色微變,烏孫小伙計惶恐道:「天啊!那還能活嗎?」烏孫商人搖搖頭,說道:「可憐啊!到綠洲還不見得有醫生。」
大食商人說道:「可不是嘛!那天到了盧渾洲,腳已經全黑了,那傷口……唉,別說了。」
烏孫小伙計驚道:「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啊!就算在城裡,我瞧也是死定了吧!」烏孫商人見多識廣,不驚不恐的說道:「盧渾洲到這裡少說也要三天啊!這孩子還能挨嗎?」
大食商人說道:「說來也是沙羅神保佑!那時剛好有個沙羅洲人,身上帶著銀葉。就這樣把葉子放在腳上,念了咒,什麼『沙羅神賜福』之類的。哎!銀葉忽然不見了,那孩子腳開始發光,然後就好了!揭下繃帶,嘿!漂漂亮亮的跟原來一樣。穿上鞋子,就能走能跑了!跟沒事人一樣!」
烏孫小伙計嘆道:「真……真的?那、那真是神蹟啊!」烏孫大伙計叱道:「別一驚一吒的,讓別人小瞧你!我們老大看過的事可多了。有一回也是我們烏孫人……」話未說完,大食伙計搶著說道:「那烏孫人原本要死不活,最後也活了,是不是啊?」
烏孫商人說道:「咦!這你們也知道了。那麼我再說一個。」大食伙計說道:「哎!要說事哪輪得到你們烏孫人?」兩隊竟爭著說起故事來。
三人聽銀葉能治各種大小傷病,連多年的舊疾也能醫治,細節大同小異,不似胡謅來的。蒼塵心頭沈重,三人相顧無言,各懷心事。
這時薩摩的兒子拿了些餅過來,說道:「你們是第一次來的吧!不用吃驚!沙羅神教導我們要愛別人就像愛自己的親人。」
雲遨點頭讚嘆,問道:「小夥子,叫什麼名字?」其實不問,三人憑神通也能知曉,只是怕露餡。
那小夥子說道:「我叫索訶,意思是『智慧的歡喜』。」坐了下來,將餅送到三人面前;見三人猶豫不決,又道:「沙羅洲是所有旅人的家,不用客氣,吃吧!」
仙人食天地之氣,不食人間穀糧,但偶爾吃些也是無妨。三人嘗了一口,察覺餅有沙土的氣味,想來是用黃沙的熱氣烤的,但穢氣很少,反倒帶著泉水的清氣。
索訶雙手撫胸說道:「沙羅神教我們要歡喜布施、愛人如己,不嫉妒,不算計,不做不光明的事。」
無色歡喜的道:「原來是這樣。」
索訶說道:「我們村子裡的一切都是沙羅神賜予的。沒有沙羅神,我們早救活不成了。」
無色點點頭,問道:「你們的沙羅神的樹葉為什麼是銀色的?」
索訶說道:「因為沙羅神住在樹裡。」
雲遨問道:「沙羅神不就是樹嗎?」
索訶搖搖頭說道:「不是!很久很久以前,這棵樹還只是普通的沙羅樹,那時我們的祖先過得很辛苦,於是祖先和巫師日夜祈禱,終於感動了天神。天神化做一顆星星飛進沙羅樹裡,沙羅樹的葉子就變成銀色的了。從那以後,我們每年都會舉辦『神星祭』,感謝沙羅神庇佑。」
三人一怔,雲遨問道:「那是多久以前的事?」
索訶說道:「有四百多年了。今年我剛好成年,神星祭的時候拿到一片葉子,可以去幫助別人了。」說得很是歡喜。
雲遨問道:「不是有落葉嗎?」
索訶一愣,想了一會,才道:「啊!葉子都落到池子裡,被神收回去了。」
三人不禁一陣笑,想來是落到池中便不見了。雲遨說道:「平常樹葉是會落到地上的。」
索訶說道:「也是有落到外面的,都在巫師那裡。」
無色問道:「不能撿嗎?」
索訶不解的道:「神星祭就有了,為什麼要撿?」
雲遨問道:「要是有人急用怎麼辦?」
索訶說道:「看誰家有吧!要是沒有,還可以跟巫師說,沙羅神通常都會允的。」
蒼塵問道:「不會有人偷嗎?」
索訶愣了一下,問道:「為什麼要偷?」想了想才明白,說道:「我們這裡沒有小偷。」
三人莞爾一笑:這裡民風純樸,樂善好施,已到了路不拾遺,夜不閉戶的境界。雲遨傳音道:「師兄,你真厲害!」蒼塵一愣,一陣苦笑。
這時忽聽那烏孫商人說道:「想想要怎麼搞到一批銀葉,回去賣肯定不錯!」
索訶一聽大驚;便見大食商人舉雙手阻止道:「別、別、別,不可!這不可以賣的!」
烏孫商人問道:「怎麼不能賣?」
大食商人說道:「這是禁忌!」指著牆上一幅畫,說道:「你不見那雙尊者像,把銀葉拿去賣,會遭天譴的!」
眾人往那畫看去,見畫中央有一株樹,亭亭如蓋,想來便是那株銀葉沙羅;左邊一個怒目金剛,身穿戰甲,高舉斧頭;右邊一個女神,衣帶飄飄,慈眉閉目,雙手放在胸口。
蒼塵三人進村時也在別戶牆上見到,但是不曾在意;這裡又見一幅,難道別有用意?
烏孫商人說道:「嗯?這圖案村裡到處都有。怎麼了麼?」
大食商人說道:「把神賜的東西私心變賣,會大難臨頭的!」
烏孫商人神色微微一變,問道:「會有什麼事?」
忽聽得三兩琴聲,薩摩提著一把琴走了出來,那琴狀似胡琴,琴面約有臉盆大小,繫上三根絃,絃中無弓。眾人見了琴,都是一喜。薩摩早將面罩罩衫除下,這時提著琴坐了下來,信手撥弄,「登登登」幾聲,彷彿敲梆,音聲高低有致;再奏數響,「咚咚」如簷上落雨,雨落芭蕉,水迸碧潭;初時聽不出曲調,後來琴聲漸促,便似隆隆沙鳴中幾聲駝鈴,無邊瀚海裡一抹幻影。
便聽得薩摩唱道:「大地之上有明珠,」聲音由低漸高,金鷹飛掠沙丘,拔地而起,驀地涼風息息,瞥見天河燦爛。索訶接口唱道:「星月指引旅人的歸路;」歌聲清朗,星光絲絲匯聚,流洩到地。這時薩摩再唱道:「蒼穹之下有明珠,」索訶唱和:「樹神指引旅人的歇處……」兩人一搭一和,唱出了一段傳說:
「大地之上有明珠,星月指引旅人的歸路;
「蒼穹之下有明珠,樹神指引旅人的歇處;
「沙羅洲裡有明珠,聖人薩滿巫師的靈悟。
「啊!聖人薩滿,得了沙羅神的靈悟!
「上天的恩典,日月和光明;
「沙羅神的恩典,銀葉和甘泉;
「聖人薩滿的教訓,寬恕與和善。
「愛人如親,樂善好施,不嫉妒、不算計、不貪婪。
「我們都是沙羅神的子民!
「喲!遵從聖訓,快樂的沙羅子民!
「大地的恩典,土地和食糧;
「沙羅神的恩典,智慧和善良;
「聖人薩滿的教訓,不可狡詐與兇狠。
「驕奢小氣,偷拐搶騙,又嫉妒、又算計、又貪婪。
「他們都非沙羅神的子民!
「喲!違背聖訓,痛苦的沙羅棄民!
「違背了聖訓,沙羅神降下災殃!
「怒目尊者劈開蒼穹,日月無光!
「怒目尊者擊碎大地,生機盡喪!
「人們懼怕神威,求神原諒。
「憶起了聖訓,沙羅神降下福音!
「慈悲尊者縫補蒼穹,日月光明!
「慈悲尊者祝福大地,生機復萌!
「人們歌頌神恩,悔過遷善。
「大地復甦,日月照耀,
「甘泉閃閃,沙羅復存。
「然而沙羅葉不再銀白!
「然而沙羅神不再回來!
「啊!沙羅神離我們而去,不再回來!
「啊!沙羅神離我們而去,不再回來!」
索訶口裡唱著,手腳隨著舞了起來;眾人聽得歡喜,也跟著擊起拍子。屋外的人聽到歌聲,都喜得轉了進來,同唱的、合奏的,擊掌的。不多時,屋裡已站滿了人,眼看轉不開,於是唱歌的、彈琴的、敲鼓的,拎著傢伙全往屋外走去;屋外也已站了圈人,見裡頭人出來,一陣歡欣叫喊;便聽那歌聲不斷,從裡頭唱到外頭。
驀地樂音暫歇,打鼓的青年一聲呼喊,樂音陡然轉促,剎時百花齊放,群鳥歡鳴,擊掌的也換了節奏,村民齊聲唱道:「嘿喲!沙漠兒郎!沙漠兒郎!帶著彎刀,追逐在金鷹下……」已是另一首曲子。
村民一面唱著,一面退到邊上,讓出中間的地,幾人轉了出來,男女老少皆有,隨著歌聲擺手折腰,女的搖著羅裙,男的舞著臂膀;眾人唱得更歡喜了。一曲接著一曲,跳舞的也換了人。客商們瞧得起勁,也紛紛舞了起來。於是各族舞蹈穿插夾雜,諸國曲調輪番接唱。一村載歌載舞,彷彿年節。
蒼塵三人也在一旁擊掌看舞;雖見多識廣,卻也難得置身其中。無色讚道:「聽說西域多歌舞,原來這麼歡喜啊!」雲遨說道:「原以為中原的番人都是箇中翹楚,原來西域人人都是如此。」
這時一名藍面紗的婦女行了過來,問道:「東方人,怎麼不見你們舞蹈?」
三人一愣,無色說道:「你們跳得好啊,瞧你們跳。」
那婦女道:「哎!一起跳啊!一起跳才開心嘛!」
雲遨說道:「你們舞得好,瞧你們舞便好。」
那婦女搧搧手,說道:「哎!我知道你們東方人害羞。跳個舞羞什麼?」
這時旁邊一名戴著褐色面紗的婦女瞧見了,過來說道:「竺曼姊姊,怎麼了?」竺曼說道:「塔塔,他們不跳舞啊!」塔塔看了三人,驚道:「哎呀!一定是被突厥人嚇壞了!」竺曼一愣,擔憂地道:「有歌的地方就有舞。聽了歌聲還不能忘掉那恐怖事,真是太可憐了!」
三人哭笑不得;兩婦女見他們神色有異,以為說中了心事。竺曼叫道:「哎!」伸手往雲遨手腕一搭,驀地青光一閃,手似乎觸到了什麼,嚇得一聲驚叫。
雲遨心道:「糟了!」
竺曼倏地將手縮回,看了一眼,卻無異狀,困惑的打量著雲遨的衣袖;這時眼角又瞥見一個閃光,同時聽到塔塔一聲驚呼,回頭一看,也見到她疑惑的撫著手。
旁邊人都往這裡看來,但看不出有什麼事,以為剛才發閃的是什麼金銀寶物,於是回頭繼續跳舞。兩女看了看蒼塵兩人的衣袖,也見什麼閃閃發光的物品,越發越是疑惑。
三人心頭七上八下,那是三尺護身真元,一時忘了收;雲遨試探的問道:「抱歉,你沒事吧?」
竺曼忽然笑道:「哎呀!你們中土人的衣服真奇怪!」說著又抓向雲遨的手腕;雲遨趕緊收手,但袖子大,閃不過,竟因此被拉住,趕緊說道:「姑、姑娘……」
竺曼卻是不管,邊拉邊說道:「哎!來跳舞!來跳舞!」竟硬生生的將雲遨拉進舞池。
雲遨趕緊將護身真元收起,也不敢拽,更不敢甩;見她天真爛漫,也沒了主意,說不得只好隨她拉走。踉蹌的蹬沒幾步,便見跳舞的打身邊轉過,已被拉入舞池,忽覺袖口一鬆,趕緊收回袖子,見竺曼笑吟吟的看著自己,一時心亂如麻。
竺曼笑道:「跳舞啊!跳舞啊!生病的才不會跳舞!」
雲遨發現別人也望向這裡,一時傻了,回頭見師兄也被拉了過來,臉上也掛著無奈;不禁哭笑不得,兩人互看一眼,雲遨心想:「中原舞蹈和西域的完全不同,怎麼共舞?」蒼塵忽然笑了,傳音道:「至少瞞過去了!」
雲遨理了理袖子,嘴上幾句嘟囔。蒼塵大笑一聲,唱道:「道心如水,隨方就緣,又何掛礙哉!」舉起大袖舞了起來。
蒼塵雙袖一起,便彷彿有千鈞之勢,彷彿大鵬展翅,蔽天地而窮日月,忽然飛越泰山之顛,山上有柱,抵於大河之中,河水滔滔,卻不為所動;驀地展翅俯衝,躍入水中,驚濤駭浪,餘波不知幾千里。雲遨笑道:「這種音樂你也能舞《逍遙遊》,奏樂的待會要傻了。哈哈!我也來!」跟著舞了起來。
無色見兩人根本不管音樂,自顧自的舞著《逍遙遊》,偶爾給樂音拉得落拍,一時前後兜不攏,還喀碰了幾手;忍不住笑了,說道:「你們真要舞啊?我給你們哼樂吧!」深吸了口氣,便要起音。
兩人大驚,雲遨叫道:「師姊!」蒼塵叫道:「別唱!」
無色頓時醒悟,說道:「好吧!我不唱,瞧你們瞎舞得!」於是躍進舞池,與兩人一同舞了。一時鳳凰于飛,彩雲追月,飛龍在天,或躍于淵,一會亂七八糟,一會又和諧有致。
三人的舞大開大闔,緩慢莊重,與西域的舞蹈大相逕庭。西域人哪裡見過?都瞧呆了,奏曲的也傻了,樂音因此止了。只見三人一會雙手高舉,一會舉腳踱地,不知在做什麼。眾人面面相覷,驀地人群中「嗤」一聲響,眾人猛然大笑,有拍手的、有拍腿的,竟笑得停不下來。
竺曼與塔塔拉著旁邊的婦女,哀聲說道:「我的沙羅神啊!竟然連舞都不會跳了!」
三人這時拍子早已合不起來,無以為繼了,只好收住手腳。無色拍腿大笑,雲遨心裡還在計較拍子誰對誰錯,蒼塵心想:「沒音樂果然不成啊!」
驀地一聲歡呼,樂音驟起,索訶牽著一名少女走進圈中。那姑娘戴著水藍色面紗,髮上束著圈髮飾,窄袖衫,花背心,綠羅裙,一雙大眼閃閃可人。兩人手牽著手,毫不害臊,歡喜走入舞池,步履間暗合節奏,一會扭腰,一會擺手,俏郎手挽少女,少女纖手舞花,腕上翠環叮噹響,鴛鴦戲水,彩蝶翩飛。
眾人瞧得不勝歡喜,跳舞的全歇了,樂音奏得更起勁;蒼塵三人退到一旁,也無人察覺。行商們高聲喝采,大食商人讚道:「這雙娃兒真登對!」科托邊擊鼓邊說道:「若說跳舞,沒人舞得比他們好看!」塔塔說道:「索訶和婆娑本來就是一對的。」
索訶與婆娑舞在村內的土巷中,情意純純,見的人滿心歡喜,彷彿沙漠裡吹入了春風,鮮花爬滿了沙丘。剎時間,彷彿黃沙盡皆消逝,眼前一片青蔥翠綠,百花齊放,蜂蝶俏舞,萬籟鳴春。
正當眾人歡欣鼓舞,忽聽得一人朗聲唱道:「奇蹟啊!苛索古城再現!巍峨城牆,石路坦蕩,房舍歷歷如故。聖恩啊!這是天神示法!六百年前,先人罪業,莫非重示警言……」是大宛口音,曲風與舞曲迥異,硬生生將歌舞打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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