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2月11日 星期六

【輪迴劫】第‌四十三章 積弊謊言無人罪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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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弁格與明姬在王船上得賀田隴一密奏,竟遭人襲擊,賀田隴一中箭,三人連忙切開甲板,遁入密艙療傷,沒想到動靜太大,竟將下艙兵引來。便聽得外面一人喝道:「什麼聲音?」聲音粗重,略帶著痰聲。

弁格和明姬大吃一驚,此時賀田隴一暈厥,弁格正在療傷,如何能反應?弁格連忙將「如月明盤」收起,但治癒術也有微光,怎能藏得住?

便聽門外又一串腳步聲奔來,遠遠喊道:「我真的聽到了。」聲音爽朗,似乎是個青年。便聽他停在外面,續道:「我聽的是人的聲音。」那有痰粗漢道:「這裡怎會有人?」那青年道:「我真的聽到了,還有個女娃的聲音。」

弁格與明姬心頭一顫:若他們開門,該如何是好?方才賀田隴一冒死密奏,馬上就中了暗箭,而且還在公主眼前!誰這麼大膽?這艘傳真的是王船麼?對方究竟是誰?明姬越想越害怕,這兩人是敵是友?自己該如何應對?

便聽那有痰粗漢道:「女娃?你說公主殿下?」

明姬渾身一顫,心想:「為何他們知道我是公主?本公主分明說『本公主不是公主』了。」

便聽那青年道:「應該是吧!我們五等庫房兵又不能去。」

弁格心想:「如此說來,他們方才沒看過明姬?這下麻煩了,若他們不認明姬是公主,絕對會被當成奸細。」見此時傷口的血漸漸止了,但斷箭只拔出一寸,還有四寸箭身和箭頭還在體內;不禁暗暗焦急。

驀地聽得細細的「沙沙」聲從下方傳來,那兩人似乎在摸牆,然後聽得有痰粗漢道:「根本沒有啊!」聲音又更近了,應是貼著牆說話。

那青年道:「怎麼可能?我聽聽看!」又一陣細細的「沙沙」聲,原來是將耳貼到牆上的聲音。

弁格和明姬摒住氣息,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。便聽那「沙沙」聲又響了兩下,有痰粗漢道:「什麼都沒有啊?」那青年說道:「別說話!我再聽!」

弁格兩人才鬆了口氣,又繃緊了氣息。便聽「沙沙」聲自左下處慢慢移到了右下處,又從右下處移到了左下處;那青年道:「奇怪了,我剛才聽得分明,的確是人聲,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。」

弁格和明姬嚇了一跳;有痰粗漢道:「殿下和那男的早就上去了,怎可能會在這裡?」

那青年道:「也是!往上艙的階梯只有那道,難道是從甲板鑿洞鑽進來不成?」

有痰粗漢「嗤」的一笑,道:「你當殿下是老鼠,還會鑿洞?」

那青年說道:「可是我真的聽到了,要不開門瞧瞧?」

明姬嚇出一身冷汗,忽然左下方「吱吱」好大一聲響,明姬和弁格嚇得渾身一震,便聽那「吱吱」聲連叫了數下,從左下處奔到右下角,最後聲音沉悶,漸去漸遠,應是竄進了鄰房。

有痰粗漢笑道:「原來是老鼠。」

那青年道:「但我聽到的不是這。」

有痰粗漢笑道:「唉!在下艙待了這麼幾天,連鼠聲都會聽錯!」

那青年說道:「我聽到的真的不是這聲音。」

有痰粗漢道:「唉!走走走!這庫房內之物那是要給上面檢查的,若擅自開門,有了三長兩短,沾了臭穢,我們擔得了麼?」

那青年說道:「說的也是。」

有痰粗漢嘆道:「到了船上,能不管便不管,能不說便不說,反正你說了上面也不敢說,何必給自己惹事?咱老百姓的本分就是阿諛奉承……」話音越走越遠。

明姬和弁格鬆了口氣,此時兩人眼睛已適應了此處,憑著治癒術微光,濛濛看清周遭。明姬見血已止,箭身已拔出了數寸,悄聲問道:「有救麼?」

弁格傳音道:「莫出聲!」知道下艙兵久居暗處,聽力非比尋常,不能大意。

明姬心頭一凜,只得退到旁邊等著,也不敢看。此處雖悶,卻無惡臭,坐臥之處甚是柔軟,好似坐榻被褥,密室狹窄昏暗,朦朦幽光只見得弁格的輪廓,以及微微起伏的被褥。

如此越看越睏,等得幾乎要睡著,忽然聽得弁格長吁了口氣,睜眼一看,卻什麼也看不到,只聽得弁格微微喘氣,但聽那聲音從被褥上發出,似乎人已經躺下;想爬過去問,卻又怕絆到什麼,忽然眼前微微一亮,「如月明盤」再度綻放,高掛在密室之頂,但非常微弱;憑著微光,見賀田隴一傷處的衣衫仍敞著,不敢去看,斷箭和箭頭擱在旁邊,弁格躺著喘息,旁邊的布上沾著斑斑血跡。

憑著月燈,將此處看了明白:原來是被褥的庫房,寬有數丈,被褥一床床高高疊起,三人便坐在被褥之上,離天花板僅有三尺。被褥堆前有三尺寬的走道,中間有一扇門,方才那兩人便是在那扇門外。

弁格喘了一陣,起身爬下被褥堆,落地無聲,捉起一床被褥,鋪在門前走道上,與明姬招了招手,明姬頓時明白,將被褥扛過去,弁格接過,鋪在地上,比了比門前那面牆,畫了個大圈,明姬恍然大悟,原來要將那面牆撲滿。於是兩人一個遞,一個鋪,將門前全都撲滿,將賀田隴一扛了下來,把兩側及地板全鋪妥,露出門對面的那一面牆。

弁格鬆了口氣,道:「如此外面應該聽不見了。」

明姬恍然大悟,拍手叫道:「原來如此!真不愧是本公主看中的先生!」

便見弁格取出腰刀,在那面空的牆鑿下一塊方一尺的牆板,一切好,牆板向內掉落,吹進一陣海風,同時房內一暗,「如月明盤」消失,緊接著輕輕「砰」一個悶聲,弁格竟扶著牆倒下!

明姬大吃一驚,趕緊上前,憑著窗外微光,見弁格勉強爬起,趕緊上前去扶;弁格嘆了口氣,道:「讓我……歇息一下。」說著,靠著牆閉上眼睛。

明姬一愣,說道:「好……你睡吧!」

坐在窗邊,聽著潮聲,明姬心思如潮:此處是王船,卻又不像王船;滿船衛兵,卻都不是衛兵;自己是公主,卻又不像公主……;看著弁格朦朧的人影,又看了看房內,但房內一片漆黑,什麼也看不到,只知道黑暗中躺著賀田隴一。

不知為何,鼻子突然一酸。明姬擦了擦眼淚,小聲說道:「你們睡吧!這裡有本公主守著!」

靜謐的夜裡,只有輕柔的海風,細細的潮聲。朦朧間,聽得一人說道:「既然公主已睡著,我帶她回去好了。」一人說了幾句,沒聽清楚,迷迷糊糊一陣,又聽得上一人說道:「有人要殺你,怎能留在此處?」似乎是弁格的聲音。

然後聽得那後一人說道:「卑職上奏時便已有必死打算,隨殿下離去便能保命麼?連宇都宮大人都被捉了。卑職人微命賤,怎能拖累殿下?只可惜不能登神州探望父老。」是賀田隴一的聲音。

明姬一愣:本公主竟然睡著了!趕緊說道:「本公主不准你死!」爬起身來,見兩人都已坐起,也不知是否眼睛適應了暗處,覺得比方才亮了不少。

兩人一愣,賀田隴一道:「殿下!」弁格道:「明姬!」

賀田隴一說道:「殿下,您隨先生從這窗上去吧!不必擔心卑職。」

明姬正坐說道:「你說菖蒲被捉至此處!菖蒲是本公主的人,菖蒲之事便是公主之事!連屬下都護不了,如何護國?本公主要找到菖蒲,帶到王兄面前,將這幫祭司的行徑公諸於世!」

兩人一呆,賀田隴一道:「殿下,您打算……」

明姬說道:「你是下艙兵吧!下艙道路你熟悉吧!」

賀田隴一一愣,說道:「是!」

明姬正色道:「現在你就是本公主的殿前督衛,本公主現在命令你:帶本公主去救菖蒲!」

賀田隴一一呆,看了弁格一眼,猶豫了一下,最後說道:「是!卑職……領命。」

弁格看傻了,問道:「但……要怎麼去?」

明姬「哼」的一聲,說道:「此處是王船,哪需要躲躲藏藏?當然是正大光明的走過去!」

兩人傻了:方才才中了暗箭,難道還要再中一次?

明姬說道:「既然下艙是庫房,那麼必有刀劍甲冑。千本先生,你還有力氣點燈麼?」

弁格一愣,方才調習,已恢復了八成真氣;說道:「呃……可以!」

明姬說道:「既然他們怕光,那便將船艙照得亮亮的,本公主就不信他們敢明著對本公主動刀動槍!你又有甲冑,如此還怕什麼?」

兩人恍然大悟。於是三人搬開被褥,放出「如月明盤」,開門而出。



愁雲慘霧,星月不明,海風吹噓,浪潮一波催著一波,不知不覺已催上了堤防。

岸上燈火通明,孤岬小徑,天照曜冥主僕往行館行去,遠望行館寒燈數盞,衛兵三兩,萬籟俱寂,只餘蟲鳴、海風、細浪。

眼見行館越來越近,心想若進了行館,豈不暴露身份?而且瀛海行館如何會有高人?但那神秘人卻往此處指,若不入行館,又該往何處?

越想越不解,不知不覺便到了海岬下,大門便在前方,真要進去麼?

驀地聽得後方一人說道:「前面是瀛海行館,此時兩軍對峙,恐怕不好進去!」聲音沈穩內斂,雖聽起來再平常不過,但這聲音卻好似穿透肌膚,胸中竟隱隱震動。

兩人一愣,回頭一看,見那人頭戴玄紗赤霞冠,身穿黑底絳色雲紋道袍,站在行道內側的草坡上;不禁暗暗奇怪:方才來時為何未見到此人?而且岸上道路只有一條,也不可能從岔路走來。難道這人是尾隨而至?但方才自己走走停停,俯仰國事,前後早已見過無數回;神州人都如此來無影,去無蹤的麼?

那人正是公孫顥!他走下草坡,踏上行道,背起雙手,望天說道:「如此深夜,確實令人難眠。」

兩人一愣,天照曜冥心想:「這是那人說的高人麼?還是只是巧合?」

益賢說道:「我家主公乃是來此求醫。」

公孫顥望著滿天烏雲,說道:「烏雲蔽空,北辰失位,七星隱曜,明月晦暗,這天色看來確實不好。」

益賢一愣,自己說是來求醫,為何卻說起天氣?天照曜冥一怔,走上前去,也背起雙手,望天說道:「不過只是一時遮蔽,北辰也算失位麼?」

益賢一呆:怎麼連王上也說起天色了?公孫顥望著晦暗月光,嘆道:「月本該明,堤岸卻明過於月,唉!真想撥雲見月。」

天照曜冥說道:「雖欲撥雲見月,無奈遠在天邊,力不能及。」

公孫顥道:「但雲霧聚散有時,不必出力,亦能見月。不是今夜,也必是明日。」

天照曜冥一怔,說道:「月在雲霄,非人力所逮,當然只能等雲聚散。但國之興衰,若吾力可及,豈能作壁上觀?」

驚濤拍岸,水花如霧,海風吹拂,讓夜更寒了,寒得令人清醒。

公孫顥走出行道,坐在堤岸上,說道:「此時正值滿潮,你說,若有風浪,此堤會破麼?」

天照曜冥站上堤岸,見海面在五丈之外,大小礁石遍佈,海浪未上岸便已破碎,即便是大浪,也會被大礁石劈開,如此即便水打上岸,也是碎浪;讚嘆道:「原來如此!除非三丈巨浪,此堤不會破。」

公孫顥道:「若浪有丈餘,此岸還有化勁綿盾。如此防浪,如何有災?」

天照曜冥略有所悟,說道:「依前輩之言,天災可防?」

公孫顥望礁說道:「你見,此地應有巨礁機關,倘若有人偷此巨礁,或機關失修,以致大浪潰堤,是天之災,是人之過?」

天照曜冥說道:「如此災厄,不可謂天災!」

公孫顥望海說道:「然!觀吾國史,百代興衰,如言天災外患,其實都是廟堂積弊,不敢言弊,謊稱為天災外患。」

天照曜冥一怔,想起賀田諸島,說道:「依先生之言,所謂天災,其實都是人禍?」

公孫顥道:「天災有時而至,外患有時而犯。若未雨綢繆,時時修堤,如何會氾濫?若國泰民安,政通人和,德被海內,賴即萬方,如此四方咸伏,如何會犯?」

天照曜冥恍然大悟,拍手讚道:「原來如此!」給益賢使了個眼色,益賢趕忙取出珠書來記。

公孫顥說道:「吾國有史,曾有王暴虐無道,恐人言語,於是請巫師竊聽人言,殺天下言者,路人以目代言。而後外敵入侵,國人不救,王逃亡於野。」

天照曜冥點頭說道:「閉目塞聽,無異於患病拒醫,終將不治。若能早日救治,應不至於此。」

公孫顥望著滔滔潮水,又道:「吾國有史,有王欲勵精圖治,無論貴賤,面奏者厚賞,書奏者中賞,傳言而奏者薄賞,於是群賢畢至,稱霸諸邦。」

天照曜冥茅塞頓開,拍手叫好,與公孫顥行禮道:「請問先生,貴國曾有老臣擅權,一手遮天,國家昏亂,卻粉飾太平麼?」

潮來潮往,拍上新沙,又濤走舊土。公孫顥望著海天盡頭,說道:「吾國曾有王,收天下亂世,當時連年戰亂,萬家殘破,百官貪腐,功臣待賞。」

天照曜冥點頭道:「確實麻煩!連年戰亂,如同連年災荒,勢必民生凋蔽;百官貪腐,勢必欺壓百姓,欺上瞞下;又有功臣,不賞則亂,要賞又未必有才。」

公孫顥道:「不錯!此王遠酒肉,少宮人,衣蔽仍不棄。」

天照曜冥一怔,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!如此儉樸,臣民如何敢奢侈?如此節省國庫,與民休息。」

公孫顥續道:「又選功臣有治世之才者執事,餘者厚賞。」

天照曜冥拍掌說道:「妙計!如此便安了功臣,不至於亂。但前朝貪官該如何處置?」

公孫顥道:「彰良官而貶諸惡,如此百官明善惡而知榮辱;開試策,選天下良才;辦太學,育天下英才。如此二十年,天下大治。」

天照曜冥拍掌讚嘆,越聽越歡喜,忍不住繼續問下去,公孫顥也都一一回答。海風雖寒,天照曜冥卻聽得微微發汗,恨不得馬上飛回瀛海。

海潮漸退,雲霧漸開,風,轉向了,一股陸地的風,帶著草木的芬芳,往海面吹去,逆著海風,在海面上吹起了漣漪,捲起了波,散入海中,飛往瀛海戰船。



話說明姬三人開門而出,所到之處,士兵全都大驚失色,手足無措,該遮該藏的全都來不及,只得倉皇行禮,要什麼都奉上,要去哪都開門。明姬興高采烈,以為要什麼有什麼,豈料取什麼都是壞的,要衣衫,不是破的就是臭的,要甲冑,全偷工減料;要手燈,整間庫房沒一盞能亮;餓了想用膳,也全是餿的。翻了好一陣,才給賀田隴一湊了套甲冑,拼出兩盞手燈;弁格又在藥房造了幾枚面巾擋臭。原本還要點別物,也打消了念頭。

如此繫著面巾,挨著餓,提著手燈穿梭下艙,漸漸看清下艙面貌:原來下艙雖寬,卻掛滿了黑布,難怪照不亮,揭開黑布,下面不是朽物便是死鼠死蟲,即便是門,也年久失修,朽物屍體下又是黑布,黑布下又是朽物,如此層層疊疊,不知有多少。明姬揭了幾層,嚇得不敢再問。

穿過重重船艙,揭開遮門的黑布,三人漸漸來到最底層。此處沼氣厚重,處處掛滿了黑布,賀田隴一走在前面,砍著黑布開路,刀聲「錚錚」,也不知砍的是布還是何物,腳下凹凸不平,忽軟忽硬,也不知是何物,用燈照也看不清。

明姬牽著弁格的手,小心翼翼的走,問賀田隴一道:「你說菖蒲便在此處?」

賀田隴一打著燈,走在前面,說道:「是!殿下!底艙是彈藥庫,因此氣味濃烈,非人可居,若要囚禁,必定是在此。」

明姬越聽越惱怒,道:「那幫老賊,竟將本公主的侍讀關在這種地方!」

弁格問道:「但從這裡將彈藥運上甲板也太遠。」

賀田隴一說道:「有直井直通甲板,井裡有輪箱,可上下載貨,下艙之物都是如往上運的。」

弁格與明姬東張西望,可惜一片黑暗,什麼也看不到。明姬說道:「原來船上器用是這麼來的。但本公主為何從不覺得臭?」

賀田隴一道:「層層上運,層層剝削,到殿下手上時哪可能還有腥臭?」

明姬一愣,問道:「什麼層層剝削?物品原本都生那麼多層皮麼?」

弁格思索道:「生很多層皮的,我記得有些菜是那樣。你們瀛海之物全都生皮麼?」

賀田隴一一呆,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。說話間,聽得遠出「嗡嗡」幾聲,似乎是一群人。明姬一驚,說道:「有人!」再仔細聽,竟是一群男人的聲音,驚道:「竟囚禁了那麼多人?」

賀田隴一疑惑道:「我記得只有宇都宮大人……奇怪……」

弁格說道:「會不會是在你上船之前?」

賀田隴一道:「這艘船出航前才進彈藥,若有人,彈藥便會擺不下,數量不對,上級一定知曉。」

弁格思索道:「那麼便是今晚才關進來的。」

賀田隴一道:「但卑職一直都在船上,有人出入,怎會不知?」

弁格道:「你不是說有直井麼?」

賀田隴一道:「井道每層都有人把守,走那處的話,上艙人全要知曉了,他們要關人才不走那處。」說著,停下腳步,用刀指著前方黑暗處,道:「殿下,到了!」說罷,伸手一推,似乎是推開了一扇門,門內聲音哄然而出,只聽得「殿下」、「公主殿下」,七嘴八舌,亂成一片,全都是男人的聲音。

三人走進,用燈一照,便見左右兩排格狀的籠子,寬高都有三丈,地面有鐵軌貫通走道,連接兩側鐵籠;籠內有的堆著巨大的木箱,有的已經空了,中間兩間空的鐵籠裡有幾個人影,上前一看,都擠了十餘人,有青年,有老人,見那裝束,竟全是祭司!

三人大吃一驚,明姬驚道:「你們……怎會在這?」

兩籠祭司爭先恐後的道:「殿下!」「公主殿下!」

明姬拂袖說道:「本公主不是公主!」

幾名祭司道:「殿下……您莫說笑了!」「殿下,老朽任得您啊!」「您就是公主殿下啊!」

明姬說道:「本公主說過,未完修絕不登船,因此本公主不是公主!」

眾祭司一呆,平時顛倒是非,咄咄逼人,此時竟無言以對。良久,才聽得一個老人的聲音道:「那麼……這位小姐,老臣畢生守護天照大統,炎風臣綱,卻落得身陷牢籠,您說,這是為何?」

明姬任得這聲音是炎守眩瞑,當年父王病死便有他的份,不禁火上心頭,怒道:「若要維護我天照血脈,為何相繼病逝?要維護炎風臣綱,為何排擠風讀?要守我瀛海江山,為何失落賀田?」

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:「這位小姐,賀田諸島是歸天奉神,不可懷疑神威!」聲音沈穩,帶著威嚴,話音竟隱隱在鐵牢中迴盪,彷彿喊在廟堂之上。

一聽到這聲音,賀田隴一臉色一變;明姬知道此人是炎守隱欺,當年提議為賀田諸島祭天的便是此人,怒道:「一派胡言!賀田覆滅分明是堤防八十年未修,風浪潰堤。炎守卑乎,你在此吧!你竟為了掩蓋事實,殺盡倖存者。如此妄殺良民,該當何罪?」

便聽得一個中年人的聲音道:「這位小姐,臣當年領命勘查,確實是歸天奉神,風浪潰堤,這謠言何來?是誰膽敢污衊祖國大神?」正是炎守卑乎。

賀田隴一怒得手燈微微顫抖,喝道:「炎守卑乎,你還認得我麼?」

便見炎守卑乎走了出來,端詳賀田隴一好一陣,最後說道:「你是……何人?」

賀田隴一叫道:「我是賀田隴一,你還記得麼?當年隨你去賀田勘查,見到潰堤殘蹟,你當時做了什麼?隨你去的人你一個個殺了,扔入海中!那時我為了活命,被迫發下毒誓,這才有命回來。你敢不敢對大神發誓,那天沒有此事?」

炎守卑乎想了一想,說道:「哦!原來是你,這種小事吾怎會記得?」

賀田隴一怒道:「你說這是小事?」明姬怒道:「豈有此理!原來先王的兵少了是你殺的!」

炎守卑乎淡然說道:「殿下,殺證人是慣例,沒殺過證人的無法升遷,您不知道麼?」然後又與賀田隴一道:「原來你成了公主近衛,真是太大意了!」

明姬怒道:「放肆!本公主要誰作近衛,哪輪得到你多嘴?堤防八十年未修,這等大事,為何不報?為何大浪潰堤仍不報?為何為了隱匿,殘殺我瀛海軍官良民?」

炎守卑乎神色木然,說道:「殿下,此人一路騷擾百姓,微臣阻止,因此耿耿於懷,殿下豈能聽信如此小人之言?」

賀田隴一怒得一刀砍在柵欄上,叫道:「我賀田出身,如何會騷擾鄉親?賀田覆滅,又哪裡有百姓可以騷擾?你莫要污衊,顛倒黑白!」

弁格也聽不下去了,說道:「你還要說謊麼?賀田諸島覆滅之事,連我們神州都知道了,帝嚳還派人去救,現在便住在鳴海灣之南,要不要將那些人帶來對質?」

炎守卑乎冷冷一笑,道:「殿下,您看,原來賀田諸島覆滅是陸妖的陰謀,分明是神州要顛覆祖國,請殿下明察!」

弁格和賀田隴一臉色一變,明姬叫道:「胡說八道!你殘殺我瀛海軍官,難道也是神州挑撥?你們殺了我瀛海多少男丁,難道也是神州挑撥?人丁短少,導致稅收短少,難道也是神州挑撥?你們就是神州陸妖的陰謀!」

炎守卑乎一愣,竟答不出來。此時聽得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:「是大神的旨意收回,殿下,那些人是歸天奉神啊!」

明姬認得那人是炎守邪念,「歸天奉神」一詞正是此人所「創」。怒道:「又是大神!只要短少,便說是歸天奉神?那麼昨夜炎守胥言是歸天奉神?本公主現在將你們全部殺了,也是歸天奉神?」

眾祭司臉色一變,炎守隱欺瞪了炎守邪念一眼,說道:「殿下,此舉恐怕啟人疑竇。」

明姬道:「你們也知『啟人疑竇』,也知百姓不傻!『歸天奉神』早是眾所皆知的虛言,你們的法術也眾所皆知的把戲,你們以為能一手遮天,其實誰都騙不了!」

炎守眩瞑上前說道:「殿下,神降天國,人人口不由己,為護祖國,必須言謊,將真實當成虛妄,將虛妄當成真實。不然,賀田隴一,你曾說謊麼?」

明姬和弁格一愣,方才他便是謊稱船匠,趁機密奏。卻聽賀田隴一說道:「不錯!我曾言謊。」

明姬和弁格一呆,賀田隴一續道:「但我並非為祖國圓謊,我護國之心早已隨賀田『歸天奉神』了。在今日之前,我只想復仇,伺機上奏,然後自盡謝罪。承蒙殿下不棄,聽我捨命直言,願往望瀛之國探視賀田父老,又我中箭後不惜費力救我。現在卑職的命是殿下所賜,殿下要卑職直言,卑職便為殿下直言實說,作殿下的明眼,揭開籠罩祖國的黑幕。」

明姬一愣;炎守眩瞑說道:「但你永遠也揭不開黑幕,便如這王船下艙,黑幕之下仍是黑幕,雖說光明遍照,卻一片黑暗,惡臭難當,但民不知其臭。一旦開窗,眼見光明,海風吹拂,便會心生叛逆,不再回下艙。因此若開艙門,民將離去,若開了風窗,瀛海將無人。故臣口口聲聲斥責神州挑撥,都是為了我大瀛海啊!」

明姬怒不可遏,說道:「顛倒黑白!積非成是!若當初將朽物清理,如何須要黑幕遮蓋?若無朽物累積,如何有惡臭?當初若按時修堤,賀田如何會滅?父王給你們高官厚祿,是要你們因循苟且,欺上瞞下的麼?」

炎守眩瞑道:「因此殿下想要絕不辦錯事的臣子麼?若能尋一兩人,可,但我瀛海大小臣民,成千上百,都能不犯錯麼?若要是神降天國,欲界最好的國度,絕對完美的國家,就必須要是假的!」

明姬一呆;賀田隴一道:「卑職寧願生在實言直說但非盡善之國,也不要活在全是虛妄的至善祖國!」

炎守眩瞑高聲說道:「若人人實言,百姓將知百官貪污腐敗,祭司一手遮天,國君昏庸無能,神話原是虛妄,大神本是凡夫,無一人生而高貴,也無一人生而卑賤。」

明姬說道:「不錯!你們這群不學無術,只靠祖宗霸佔瀛海朝廷的老賊,早該揭穿真面目,罷黜放逐!」

炎守邪念道:「殿下,如此您將不是我大瀛海公主,天照曜冥也將不是我大瀛海國君!」聲音洪亮,竟隱隱有回音。

明姬一愣,炎守隱欺朗聲說道:「殿下!滿是謊言,這才是您真正需要的祖國啊!」彷彿喊在廟堂之中,字字迴盪,聲聲打入明姬的心中。

明姬臉色一變,竟退了半步,說道:「我……不……不是……」

炎守隱欺說道:「為了守護王上的地位,為了守護祭司寺的名望,為了守護瀛海,這個神降天國的神話,真相必須是謠言,實話必須是謊言。殿下,您還不明白麼?」炎守邪念也道:「公主殿下,請迷途知返,誠實雖利,但能破夢幻,起用直言正直之士,會讓瀛海崩毀。」炎守眩瞑說道:「殿下,請您懸崖勒馬,斬殺這位正直賢良之人,稟奏王上,重新起用祭司寺!」三人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,震得鐵牢「嘎嘎」響,話語聲聲迴盪,一時間,此處便就是朝廷,隔著柵欄看祭司,卻好似自己才是籠中之囚。

明姬嚇呆了,顫聲道:「我……」

炎守隱欺說道:「殿下,我大瀛海國運,就在您的一念之間!」炎守邪念:「殿下,請您懸崖勒馬!」炎守眩瞑說道:「稟奏王上,重新起用祭司寺!」說罷,眾祭司紛紛跪下。

明姬臉色大變,嚇得躲到弁格身後。弁格微微一驚,卻見賀田隴一也赫然跪下,對著明姬道:「殿下,卑職冒死進諫,早有必死打算,死不足惜,但若死於這幫奸臣讒言,卑職無顏面對死歿的賀田父老!」

明姬嚇得捉著弁格的袖子,哽咽道:「我不要……我要讓所有下艙都再無臭穢,我要讓所有國民都豐衣足食,只有我一人好,卻無法讓全民都好,我還算是公主麼?我不要……」說到最後,竟放聲大哭。

眾祭司卻無動於衷,炎守隱欺說道:「殿下,一旦讓百姓知曉朱門酒肉臭,一旦知曉天照一族與我炎守一族都是凡人,我大瀛海處處齷齪不堪,我大瀛海將會崩潰啊!」眾祭司紛紛說道:「沒錯!殿下!萬萬不可!」「祖國需要謊言,需要夢幻!」「請殿下稟奏王上,收回成命。」

賀田隴一暗暗心驚,說道:「殿下,我瀛海已人丁短少,颱風滅島,若再不革新,我大瀛海恐怕遲早會覆滅於巨浪之中!」

明姬捉著弁格的袖子擦淚,哭道:「祖國不該是如此!什麼也做不成,這種公主……我也……不要當!我要讓大家一起好!一起好!」說罷,搖了搖弁格的袖子,看著弁格。

弁格愣了一下,說道:「呃……這……我雖是外人,但……你不是擔心你王兄麼?」

明姬一愣,赫然醒悟,對眾祭司怒道:「留著你們,難道還要害死我王兄麼?」

炎守眩瞑高聲嘆道:「天滅炎守!天滅瀛海!我大瀛海即將崩毀!」眾祭司齊聲說道:「天滅瀛海啊!」一字字,一聲聲,灌入三人的耳中,彷彿巨浪般,要將三人淹沒。

明姬捉著弁格的衣袖大哭,弁格拍了拍明姬的背,卻聽賀田隴一朗聲說道:「那就崩毀吧!不毀牆如何能改屋?崩毀才能再建,公主願意隨卑職去望瀛之國,卑職將追隨公主,再造瀛海,赴湯蹈火,萬死不辭!」

忽然船身一晃,大浪捲來,三人和眾祭司跌成一片,暗暗吃驚,究竟是多大的風浪能讓王船如此搖晃?



鳴海靜夜,船燈如星,點點成串,一股大風自陸地吹入海中,吹起了漣漪,掀起了浪,翻動了如鍊的船燈。

天照曜冥與益賢上了船,公孫顥站在岸上,天照曜冥說道:「先生國策縱橫,令晚生茅塞頓開,可惜良宵苦短,不能盡學。」

公孫顥說道:「你大病初癒,不宜過度憂思,來日方長,不必操之過急。」

天照曜冥說道:「敢問先生尊姓大名,來日再來請教。」

公孫顥道:「吾亦是神州過客,改日便歸,何必留名?」

天照曜冥一愣,益賢說道:「主公,離黎明只剩兩刻鐘,不能再拖延了!」

天照曜冥微微一驚,於是與公孫顥跪下道:「今夜先生之言,實乃救國靈丹,晚生將時時溫習,夜夜深思。」

「啪」一聲,益賢揚起了帆,小船緩緩駛進海中,公孫顥的身影越來越小,卻聽得他遠遠說道:「對了!方才有人出海了,是一名少年與一名女孩。」

天照曜冥一愣,頓時領悟,大吃一驚;公孫顥續道:「若有見到,麻煩照料一下。」

益賢也明白了,臉色微微一變,趕緊轉舵疾駛。天照曜冥將手放在口前,喊道:「明白了!多謝前輩!」

大風起,雲飛揚,天照曜冥坐進艙中,夜雖黑,胸中卻一片明朗;風雖寒,卻滿腔熱血,微微發汗;抬頭一望,見明月高照,原來不知不覺間,已雲開霧散,月華如練,照著海面銀光閃閃,見方位,已四更將盡,東方紫霞將起。

黎明在即,陸上的風吹飽了帆,小船乘風破浪,駛進大海,往朝霞前進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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