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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千本弁格與天照明姬隱身登上了王船,要去尋天照曜冥,豈料明姬一時興起,說要往下艙看看,守門士兵欄不住,只得隨她,一進門,便覺臭氣熏天,要燈卻沒燈,要窗也無窗,只得叫弁格點燈。弁格放出「如月明盤」,但處處骯髒污穢,也照不了多遠。下了階梯,衣衫藍縷的百夫長上前攔路,卻也攔不住,只得讓她下來。如此進了下艙,便見百餘名士兵並肩列隊,蓬頭垢面,衣衫藍縷,牆面斑駁,地面也凹凸不平。
兩人看傻了,處處污穢破舊,將月燈一照,更顯得昏黑,艙門雖開著,卻臭得有如水溝。明姬捏著鼻子,皺眉道:「好暗啊!再亮一點!」
弁格也覺得昏暗,於是雙手結印,催動真氣,又一輪明月在明姬頭上綻放,兩輪月光照耀,將污穢憔悴的士兵和斑剝的牆面地板照得更清楚了,但處處污穢腐朽,竟也沒明亮多少,反而覺得更陰暗了。
明姬皺眉道:「再點一盞!」弁格又放出了第三輪月燈,卻還是不夠亮,明姬還要第四盞;弁格如何有那麼多真氣?三盞月燈已逼得他絲絲冒汗,咬牙道:「不成……不能……再……點了!」
明姬「哼」的一聲,卻不敢罵;弁格說道:「我看……還是一盞吧……不然……」說著,頭上一暗,兩盞同時消失,只剩下一盞月燈,鬆了口氣,道:「妳還要尋妳王兄呢!」
明姬一怔,噘嘴生著悶氣,小袖一揮,叫道:「開窗!給本公主開窗!」
卡痰百夫長站在旁邊,臉色一變;士兵中聽得一人說道:「殿下,窗會透風,如此下艙的人便會聽見艙外之聲,艙外也能聽到下艙的聲音。」聲音爽朗,似乎是名青年。
眾士兵臉色微微一變,但蓬頭垢面,也看不出神情。明姬拂袖叫道:「有何不能聽的?」
便聽方才那人說道:「就怕上艙人知道下面有多污穢惡臭,又怕下艙人知道海風多麼新鮮。」
明姬鼻子已捏得疼,拂袖怒道:「開個窗還囉囉嗦嗦的,想悶死本公主?開窗!」
眾士兵一愣,卡痰百夫長在旁邊說道:「殿下,卑職已說了,無窗!」
明姬瞥了他一眼,怒道:「本公主當然知曉!沒窗不會鑿一個?鑿窗!」
卡痰百夫長一愣,眾士兵也待在原地,半分也沒動,催了幾回,都茫然不知所措。明姬拂袖怒道:「一群笨蛋!弁格,你來鑿!」
弁格嚇了一跳,驚道:「啊?我?」
明姬說道:「對!快給本公主鑿個洞!不然本公主要臭死了!」
弁格東張西望,又上下看了一看,最後說道:「這……外面是海吧!隨便打洞,萬一鑿沈了……」
士兵頓時七嘴八舌的附和道:「對!對!沒錯!就怕鑿沈了!」「想我大瀛海的船是上等工匠設計的,怎麼會錯?不開窗必定有什麼原因。」「對啊!殿下,不懂造船還是別亂鑿好!」「沒錯!沒錯!殿下,不是我們無能,是怕將船鑿壞了。」
明姬跺腳怒道:「一群廢物!我大瀛海兩百艘戰船,每艘兩百名水手,竟無一人懂修船!走吧!走吧!再不走本公主要臭死了!」說著,轉身便走。
突然一人說道:「我懂修船!」聽聲音,正是方才那名士兵。
明姬回頭一看,卡痰百夫長一愣,但見士兵站得水洩不通,誰也動彈不得;明姬說道:「讓他出來!」
卡痰百夫長面有難色,但還是指揮士兵散開,這才讓那士兵出來。便見那士兵身長七尺,約莫二十出頭,雖也是一身污穢,但眼神中藏著一股精光;說道「殿下!卑職懂修船。請容卑職隨殿下上甲板探勘。」爽朗的聲音中夾著幾分輕浮、惶恐、憤慨與世故。
明姬拂袖說道:「哼!還說沒船匠,這不就有了麼?走吧!上去!」說罷,與弁格一同攀上階梯。
這階梯下來的時候覺得陡,攀上去時卻覺得更陡,彷彿一堵高牆,雖是「階梯」,卻幾乎要手腳並用才爬得上去,又窄又高,明姬攀在前方,弁格居中,船匠士兵攀在最後,爬得階梯「嘎嘎」作響,明姬身輕,弁格用上了輕身之術,只有那船匠士兵紮實的攀在階梯上,將階梯爬得微微搖晃,嚇得明姬「哇哇」大叫,弁格也膽戰心驚,準備隨時將人接住。
如此攀到了頂,到了艙門,守門士兵卻將船匠士兵攔下,問道:「你怎麼出來了?」又與明姬說道:「殿下,下艙兵不能上甲板。」
明姬說道:「本公主要鑿窗,這是船匠。」
守門士兵一愣,問道:「船匠?」
那下艙士兵道:「不錯!卑職是船匠,殿下要鑿窗,卑職要上來探勘。」
守門士兵說道:「賀田兄弟,我怎記得你不是啊?」
明姬嫌臭,原本早已走遠,這時又折了回來,拂袖叫道:「別囉囉嗦嗦的!本公主要鑿窗!」說罷,拉著那下艙兵出了艙門。守門士兵吃了一驚,道:「殿下,下艙兵不能上來啊!」話未說完,明姬便已走遠。
那下艙兵出了艙門,四下張望,越走越遠,最後沿著甲板邊緣走,左顧右盼,最後停在一處,此處離艙門甚遠,最近的衛兵也在數十丈之外。
明姬問道:「鑿這裡麼?」
那下艙兵用腳踏了踏甲板,又跪下來敲了兩下,然後小聲說道:「殿下恕罪,其實卑職不是船匠,是有要事要密奏。」說罷,又敲了兩下甲板,似乎真的在探勘。
明姬臉色一變,想起父王與母后病死,王兄又病發,果然有什麼秘密;左右瞄了一眼,假裝說道:「你探仔細一點!」然後小聲說道:「快說!」
弁格也發現形勢不對,悄聲問道:「我的『如月明盤』要留麼?」
假船匠士兵敲著甲板,小聲道:「務必留著!不然會讓人起疑!」
明姬小聲問道:「你要奏何事?」
假船匠士兵敲著甲板,小聲說道:「卑職也未想過此事會變成機密,但被謠傳成這般,小的若說出實情……連殿下都被祭司說成二妖子,小的恐怕……」
明姬一呆,小手握成了拳頭;便聽假船匠士兵續道:「恐怕也會和宇都宮侍讀一樣,從人間消失……」說話間,挪了幾步,又敲了幾下甲板。
明姬一怔,悄聲道:「你說菖蒲?」
假船匠士兵小聲道:「正是菖蒲大人。」
弁格暗暗心驚,原以為是開玩笑,沒想到是真的,祭司竟會遣人到神州拐人!明姬咬牙小聲道:「果然……方才在行館就尋不著她人影。」
假船匠士兵敲著甲板,悄聲道:「卑職見到祭司的人綁了一個人進了下艙,聽聲音,應該便是宇都宮大人沒錯。」
弁格不禁汗毛直豎,心想此時沿岸戒備,祭司是如何繞過海督監視?明姬問道:「祭司的人?」
假船匠士兵小聲道:「殿下,其實下艙的燈在啟航前都是好的,但啟航後,就陸續遺失了。」說完,又挪了幾步,敲敲甲板。
明姬問道:「遺失?」
假船匠士兵道:「殿下,便是有燈座,卻無燈。至於燈為何不翼而飛,卑職不敢妄言。」
明姬咬牙說道:「那必是那幫祭司……」
假船匠士兵小聲道:「殿下,卑職冒死上奏,其實瀛海近年天災連連,地震、風災、水旱、飢荒,朝廷卻視若無睹,置若罔聞。」
明姬一怔,問道:「什麼天災?本公主為何不知?」
假船匠士兵道:「殿下當然不可能知曉,因為倖存者都逃不出去,逃出去的人全殺了,知情的人也全消失了。」
明姬和弁格聽傻了。周圍一片漆黑,海風吹拂,潮聲拍船,不知為何,突然覺得好冷。
明姬顫聲問道:「你說……什麼……」
假船匠敲了敲甲板,又壓低了聲音,說道:「因為……我大瀛海必須國泰民安,神降天國不能有天災。」
明姬驚呆了,小聲道:「難怪……父王曾說近十年來糧稅短少,男丁不足……原來……」
假船匠士兵又挪了幾步,敲了敲甲板,小聲道:「賀田諸島……祭司說是天神收回,其實是颱風壓境,海堤失修,風浪……滅村……」說道最後竟哽咽了。
兩人舉步跟上,明姬小聲說道:「父王曾遣人去看,但卻報說只見汪洋一片,不見島……因此……」
假船匠士兵強忍淚水,小聲道:「是海浪破堤,全島覆滅,無人……倖存……」說著,重重敲了兩下甲板。
明姬忍著驚訝,小聲道:「因此父王交代祭司祭了天……」忽然一愣,想起父王也是那時病發,難道祭司那時便想對父王下手?
假船匠士兵咬牙悄聲道:「以謊言祭天,何以慰亡靈?那是……欺天之罪啊!」說著,怒搥甲板。
弁格悄聲問道:「但你如何知曉?」
假船匠士兵悄聲哽咽道:「因為……卑職……便是……賀田島民……」說罷,重重拍了一下甲板。
明姬吃了一驚,悄聲問道:「你是……倖存者?」
假船匠士兵哽咽道:「卑職當年……隨祭司返鄉探勘,其實……賀田諸島的堤防……已逾八十年未修,覆滅是遲早之事。那日一看,果然如此……」
明姬說道:「怎會未修?我大瀛海建國於諸島,年年都有風雨,父王年年輪番撥款治水,賀田怎可能逾八十年未修堤?」
假船匠士兵小聲道:「殿下,先王確實有撥款,但是錢用到何處,殿下,您知曉麼?」
明姬臉色大變,小聲咬牙道:「這八十……年來……」
假船匠士兵敲敲甲板,又挪了幾步,悄聲道:「卑職深怕被滅口,因此在祭司面前……發了……毒誓,這才活著……離開……」說著,重重搥了一下甲板。
弁格悄聲說道:「賀田諸島……是五年前的事麼?」
假船匠士兵悄聲道:「正是。神州人也聽說麼?」
弁格壓著聲音,說道:「其實帝嚳有遣人去救,聽說救回了數百人。」
假船匠士兵和明姬一驚,異口同聲道:「在何處?」
弁格一愣,小聲說道:「聽說安置在鳴海國南邊,島民便在那處建邦,名叫『望瀛之國』,至於現在如何……可以去問問鳴海國迎客驛,海督應該也知道。」
假船匠士兵低下頭來,強忍淚水,心想:「『望瀛』、『望瀛』……人在神州,心仍念著瀛海……但,這祖國已病入膏肓,無可眷戀的了。」
明姬小聲道:「本公主會親自去看!然後報與王兄知曉。」
假船匠敲著甲板,低聲哽咽道:「謝……殿下……厚恩,但卑職擔心,殿下恐怕……遭人說是勾結陸妖……污衊……祖國。」
明姬惱怒道:「那些祭司將真相說成『污衊』,將實話說成『造謠』,一手遮天,魚肉祖國人民,他們才是玷污祖國,踐踏祖國!便連父王……父王……也是……」說到最後,小手緊緊握拳。
「嘩」的一聲,一朵大浪無情打來,將兩人聲音掩蓋,水花飄上,打得三人一身寒。
假船匠士兵敲敲甲板,小聲道:「我大瀛海只有謊言,沒有真相,國泰民安是掩蓋來的,太平盛世是粉飾來的,殿下說祭司大人們欺上瞞下,其實祖國無人不是欺上瞞下,便連卑職也是……靠謊言苟活……」
明姬小聲道:「但你能大膽密奏,本公主要說,你是我大瀛海的忠臣!」
假船匠士兵一愣,重重的敲了一下甲板,哽咽道:「這聲『忠臣』……真是廉價……」
明姬說道:「你有勇,置生死於度外,言人所不能言,揭國積弊,挽狂瀾之將至,扶大廈之將傾,如何不是忠臣?」
假船匠士兵悄聲道:「這『揭國積弊』卑職不敢當。此弊雖人人不敢言,人人不能言,但卻人人皆知啊!」
明姬一呆,原以為自己是一國公主,通曉國事,沒想到卻是一無所知。今日下甲板。才知道王船上下竟是天壤之別,一面牆原來隔著兩個世界,自己所知所見原來全是虛妄,自己真的是公主麼?自己所知還有哪一件是真的?
假船匠士兵悄聲道:「殿下,能登上王船,即便是下艙,也是三世清白。如此罪孽深重,若非面見殿下,卑職絕對不敢說。今日冒死上奏,若真因此喪命,願贖我三世罪孽。」
明姬怒得發抖,小聲問道:「你叫何姓名?本公主要將你調至本公主近衛,誰也殺不了你!」
假船匠士兵一愣,悄聲說道:「卑職今日死諫,自知命不長久,若有餘日,卑職賀田隴……一……」忽然一聲悶哼,翻身軟倒。
兩人一愣,便見他身上多了一枚箭,大吃一驚,明姬嚇得差點叫出聲來;弁格見那隻箭插在他腰上,箭羽向著船艙,往船艙望去,卻一片漆黑,哪裡看得到人影?只聽得海風呼呼,大浪嘩嘩……
暗夜風吼,怒濤蜂擁,拍上了舷,打上了甲板,餘波未平,拍上了岸。
堤岸靜謐,靜謐如夢,海風輕拂,細浪一波波洗著礁石,映著岸燈,晃著道道銀光。
天照曜冥與益賢漫步在岸上,遠望戰船,心頭五味雜陳。望著船燈,天照曜冥說道:「益賢,寡人有病。病入膏肓!」
益賢一愣,說道:「王上還有病痛?何不返回醫館?」
天照曜冥黯然一笑,道:「此時無病,病在明日。」
益賢說道:「神州的大夫如此妙手回春,又有養氣心法,王上此病必能痊癒。」
天照曜冥望著船燈,嘆道:「服藥簡單,煎藥難!」
益賢一愣,說道:「這有何難?益賢這便去置辦藥壺藥爐。」
天照曜冥黯然一笑,搖頭道:「不是那個!」說罷,舉步繼續走。
益賢一愣,趕緊跟上。天照曜冥調息而行,舉頭望月,見竟然才上岸半個時辰,去黎明尚久,或許能多待一陣,心想神州隨便一名大夫便如此神醫,或許還能尋到救國良方。行了數十步,說道:「父王和母后也是同樣症狀。」
益賢說道:「先王也是喉癢如有蟲,咳嗽不止,如有這等良醫,也不會……」
天照曜冥望著朦朧月色,喃喃道:「若父王在世,會如何做?」
益賢一怔,說道:「炎守擅權,驅逐良達,盡罷風讀、宇都宮二氏,即便有良醫,也不容於朝。」
天照曜冥聽著潮聲,心想:「父王做不到的,我做得到麼?」
主僕兩人便如此默默的走在堤岸上,海風輕輕的吹,海浪一波波濤來,洗下了憂愁,又帶來一波沙塵。兩軍對峙,堤岸寂靜無人,只有細細潮聲,比起船上,靜得有如夢中。
驀地聽得旁邊一人說道:「今夜散步之人真多,憂愁的瀛海少年!」聲音沈穩,有如智者。
兩人一愣,循聲望去,見堤岸旁的石上有個人影;這石高二丈,兩人遠遠便見到了,一路走來石上都無人,也未見有人走到石邊,此時竟突然多了個人;但見那人單手扶膝,面海而坐,身穿白色交領長衫,外罩藍色直襟大氅,頭戴白紗幃帽,看不清相貌。
便聽得那人說道:「鳴海灣來過許多憂愁的少年,你不是第一個,也不是最後一個。」
益賢一怔:即便看得出是瀛海人,如何知曉心思?天照曜冥也心頭一跳:難道身份暴露了?
那人坐在石上,衣帶隨風飄揚,映著夜燈,彷彿纖雲伴月;望海而道:「登岸的少年,個個胸懷憂慮,到神州尋方。夜裡,步於此岸,遙望彼岸故鄉。」
天照曜冥一怔:是父王遣來的人!宇都宮、眾良達都曾在此徘徊麼?他們遙望祖國,也想救國麼?他們有良方麼?躬身問道:「敢問先生是……」
那人依舊望著海,說道:「吾也只是來瞧瞧戰艦。與以往的登岸少年一般,都只是一介岸邊過客,天地過客,百代過客。」
天照曜冥一愣,雖學富五車,卻不知該如何再問,心想:「此人必定不簡單,究竟是何人?」
那神秘人望著船燈,淡然續道:「這位憂愁的瀛海少年,你說,他們明日會歸航麼?」
看似隨意一句,卻直指國事,天照曜冥心頭一跳,心想:「會如此問,難道他也與我一樣,身份不凡,但不便透露麼?」想答「會」,卻又想多看看神州,一時竟答不出來。
便聽神秘人說道:「也是,你非將軍,亦非國君。」語氣平淡,彷彿事不關己。
天照曜冥心頭一跳,只好望著船燈,說道:「也是!你我都是一介過客。」
潮起潮落,海風將衣衫吹得「啪啪」作響,層層愁雲蓋過明月,變成濛濛一團光暈。
神秘人將帽沿壓了一下,說道:「憂愁的瀛海少年,你來此,想尋何物?」
益賢說道:「我家主公是來求醫的。神州大夫醫術非凡,在我家主公背上推拂一陣,病便治好了,還不收錢。」
神秘人道:「神州邦人如家人,共生共存,各邦之間也是休戚與共,因此無私,不需銀錢計較。」
天照曜冥說道:「神州人個個身懷絕技,又無私無欲,祭司蔑稱為『陸妖』,今日才知是『神』之州!」
神秘人道:「神州百姓並無過人之處,生於凡胎,都是凡人,亦都有七情六欲,生老病死苦。神州萬邦,風俗各異,只不過都恰好與瀛海不同。」
天照曜冥心頭一動,說道:「請問先生,如有大臣擅權,神州人會如何?」
神秘人終於轉過頭來,看向曜冥,說道:「神州非一國,而是千萬國,你問的是何國之臣,又是何國之民?」帷紗飄揚,看不清神情。
天照曜冥愣了一下,神秘人回頭繼續望著大海,續道:「神州萬邦,便有萬邦之史,吾也不能答此問,但萬邦史海,必有你欲尋之方!」
天照曜冥心頭一陣悸動:祖國有人尋到了麼?那人在何處?
便聽神秘人又道:「神州萬邦,萬邦史海,便有萬邦興衰!但無論國興國滅,天地永存,從未天崩地裂。」
天照曜冥心頭一動:難道我瀛海之前也還有國?此人提起這,是要指點我什麼?
神秘人續道:「太古時未有國,而今人以為有國,因而分彼此。」
天照曜冥一愣,心想:「若瀛海之前有國,那是什麼?如果無國,那又是什麼?」
便聽神秘人又道:「國興之前,有人民,國滅之後,人民尚存。」
天照曜冥心想:「我瀛海傳說大神降臨,而生日月,然後有瀛海,嘉惠人民。從此天照一族、炎守一族、水鏡一族代代相傳,直至今日。但這傳說中的人民從何而來?大神未降臨之前便在此麼?那麼降臨之前是什麼?如此說來,沒有我天照、炎守和水鏡三族,瀛海也不會毀滅?」
便聽神秘人續道:「人民恆存,國卻是天地過客。『國』寄居人間,而非人居於國中。」
天照曜冥靈機一動,說道:「若如此言,人民便是磚瓦,砌成房舍,供國寄宿。」
神秘人微微轉過頭來,說道:「少年好悟性!」
天照曜冥說道:「若民為磚瓦,國法便是砌磚之法。無磚瓦不能成房舍,無砌磚之法亦不能成房舍!」
神秘人點頭道:「然也!」
天照曜冥思索道:「但房舍日久腐朽,便須修繕。疏於修繕,必定傾頹,則須改建,但國不能移居,那便只能分段修砌。」
神秘人撫掌說道:「善哉!看來瀛海有望了!」
天照曜冥跪地拜道:「大師一席話,令晚輩茅塞頓開。不知大師尊姓大名,是否有意東渡吾國,聘為國師。」說罷,再拜而起。
神秘人輕輕嘆道:「你又迷惘了!」
天照曜冥一愣,神秘人道:「你所求非『師』,乃是治亂方略!」
天照曜冥說道:「大師,若無『師』,誰來傳『治亂方略』?」
神秘人回頭望向大海,緩緩說道:「吾聽說瀛海國君欲罷祭司寺。」
兩人大吃一驚,沒想到消息傳這麼快!便聽神秘人續道:「罷祭司寺,你認為是為何?」
天照曜冥一愣,益賢說道:「祭司不學無術,仰仗先代功勳,擅權禍國。」
神秘人道:「如此說來,貴國官職代代相傳?」
益賢說道:「正是。」
神秘人道:「如此,若從神州請了『大師』,是否也要代代相傳?」
益賢一愣,曜冥恍然大悟,說道:「多謝大師提點,我瀛海差點又要重蹈覆轍了。」
浪花一波接著一波,拍上了礁石,拍上了岸,細細的打在三人身上。忽然天空一暗,原本朦朧的月光被一片烏雲遮住,半點光也透不出。鳴海靜夜,只餘岸燈,船燈,和三個人影。
神秘人望著大海,道:「可惜吾孤陋寡聞,未見過亂世,也未見過治亂之策。這治亂方略,我無法可說。」
天照曜冥說道:「但先生您曾說神州萬邦,萬邦史海,必有高明。晚輩甫登神州,不知高明何處,還請先生指路!」
潮聲一波接著一波,岸燈照著海面,舞著道道銀光。驀地天上一亮,烏雲飄散,月華再現。
神秘人望著海面,道:「你要的大智慧,那處,應有人知曉!」說著,往海岬一指。
兩人尋指望去,正是瀛海行館!
瀛海戰船上,明姬三人竟被襲擊,賀田隴一腰間中箭,弁格與明姬大吃一驚:沒想到竟敢在公主眼前伏擊!但見周圍一片黑暗,哪裡看得到敵人?王船甲板上不是王軍,難道還有別人?
一時兩人都嚇傻了,賀田隴一伏在甲板上微微顫抖,想站卻站不起來,只勉強動了點身子;「登」的一聲,甲板上又多了一枚箭矢,恰恰釘在方才身臥之處,若賀田方才未挪動身子,便又要中箭!
弁格與明姬嚇得退了半步,明姬躲到弁格身後,弁格見賀田身上插著箭,想要去救,又怕還有第三箭,這是該擋、該躲、還是該逃?若要擋,那該如何擋?若要跑,又該如何跑?竟一時慌了手腳。
卻聽得賀田隴一顫聲說道:「快……熄……燈!」
弁格恍然大悟,趕緊收回「如月明盤」,頓時一片漆黑,原本還能看到甲板欄杆,這時什麼也看不到,雖敵方看不到自己,但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跑了。
便聽賀田隴一小聲說道:「趴下!」
兩人頓時醒悟,連忙趴下,便覺得身下的甲板微微上下一晃,似乎賀田隴一又滾動了身子;兩人一愣,摸著甲板正要跟著滾過去,便聽得「登」的一聲,一枚箭矢落在方才賀田所在之處。
兩人嚇得渾身一震,連忙輕輕的滾過身去,深怕弄出了半點聲響,海風吹來,聽得上方「啪啪」聲響,不由得汗毛植樹,然後才想起是上艙的帷帳,凝神細聽,只聽得海風浪潮,什麼動靜也無。
明姬從未想過王軍竟敢將箭往自己射,下令殺人滅口的究竟是何人?為何知道他要密奏?又為何敢在自己面前動手?又驚又怒,扶在甲板上,淚水在眼中打轉。
如此小心翼翼的滾了兩三圈,都未再有箭射來,但不知否會打燈來尋,但即便不打燈,此處是王船,還能往何處逃?
便聽賀田隴一小聲說道:「鑿……這裡!往……下鑿!」
弁格一愣,心想這甲板有多厚?該如何鑿?但一時別無它法,只能試試。於是從「隨意生滅之境」召出短刀,灌入真氣,不敢出聲,輕輕往甲板上一戳,竟然如切豆腐般,直沒入柄,於是依手臂所及,沿著木板割了個方形,尚未割完,突然「喀喇」一聲,甲板赫然斷裂,三人頓時陷落,還落不到三尺,便落到一大團柔軟之物上,緊接著聽得上方一串腳步聲奔來,一士兵遠遠叫道:「在那裡!」
三人大驚失色,弁格連忙雙手結印,用「化育萬華」將洞口封住,便聽上面兩串腳步聲奔來,有兩士兵說道:「殿下!公主殿下!」「殿下您受驚了,那是陸妖的箭。」「抱歉,救駕來遲。」「殿下?殿下?」「奇怪,方才聽得明明在這。」「殿下!殿下……」
藤蔓盤結洞口,層層將洞口封住,便聽那兩人的聲音越來越大,然後又越來越小,最後聽不見了。但周圍一片漆黑,只互相聽得呼吸聲,什麼也看不到。
明姬嚇呆了,方才箭分明是從船艙射來的,竟然還敢栽贓!這些傢伙究竟有多大膽?若非親眼看見,恐怕又要被騙。這種事究竟有多少?如此層層欺瞞栽贓,祖國還有什麼事是真的?
忽然眼前一亮,一輪巴掌明月在眼前緩緩綻放;弁格重新放出「如月明盤」,便見洞口藤蔓已化成木質,與甲板混成一體。
兩人鬆了口氣,便見此處甚是狹窄,離頂只有三尺,但下方一團團軟物,摸著是布,似乎是被褥;明姬坐在弁格旁邊,賀田隴一伏在前面,腰上的箭已斷,軍裝污穢,看不出顏色,但腰間濕漉漉一片,已全都是血。
明姬爬了半步,一看,嚇傻了,竟不敢靠近,捉著衣裙,驚道:「你……」
賀田隴一咬牙喘息道:「果然……只要有光……什麼傷病……都……看得……清楚……」
明姬說道:「你在……說什麼?」搖了搖弁格的袖子,道:「這……你能救麼?」
弁格雖學過治癒術,但從來沒用過,更沒見過這等傷勢;鼓起勇氣,說道:「我試試看!」上前一看,見腰間濕成一片,想摸又不敢。
賀田隴一說道:「不必……了……」將弁格的手推開。
弁格拿定了主意,說道:「不行!我一定要治!你別動!」伸手要將傷處的衣物揭開,卻揭不開,又怕牽動傷口,胡弄了一陣,賀田隴一伸手將衣物撕開,說道:「這樣……便成了麼?」
弁格一陣尷尬,將月燈來照,但方才翻滾躲避,傷處已血肉模糊,不知該從何下手。
賀田隴一喘息道:「那……不必了……快去尋……王上……」
明姬坐在旁邊不敢看,此時躲在弁格身後,說道:「好不容易有人與本公主說真話,本公主不准你死!」
弁格打定了主意,說道:「別說話!我知道了!」說罷,單手輕輕撫在傷處,緩緩送入真氣,用真氣去探。
賀田隴一喘息道:「不必……浪費……殿下……去救……王上……」聲音又比之前低了,幾乎便要聽不到。
弁格說道:「你別說話!」聽他聲音微弱,說話又牽引氣息,方才送入的真氣便亂了。
明姬躲在弁格背後覷著賀田隴一的臉,說道:「你若死了,本公主要去哪問?那群老賊究竟害了多少人?人丁短少,究竟去了哪裡?本公主還要問你啊!」
賀田隴一歉然看著明姬,張口微動,卻沒聽到聲音。明姬一愣,也不管傷處血肉模糊,湊上前去,問道:「你說什麼?」
卻見賀田隴一又開口動了一下,然後雙目閉上,再也沒動靜。明姬大吃一驚,說道:「你要說什麼?你要根本公主說什麼?」看到傷口那片血,嚇得捉著弁格的衣袖,說道:「別死啊!本公主不准你死!」
弁格被晃到了手,微微怒道:「你別吵!」
明姬一愣,弁格說道:「他還有氣息,別吵!」
明姬一呆,仔細一看,見賀田隴一的胸口微微起伏,確實未死,趕緊收手,靜靜的在一旁等著。
弁格拿定了主意,雙手結印,見手上沾滿了血,暗暗苦笑,也只能將就,於是一手撫在傷處上,單手結印,屏氣凝神,緩緩將真氣送入。便見傷口光暈隱隱,血仍緩緩流出;自己第一治癒術,能成功麼?雖已封了甲板,透不了光,但不知會不會透聲,這期間自己無法保護明姬,可千萬不要生事!
密室狹小,弁格的月燈逐漸黯淡,只剩下掌上的光暈,四面寂靜,靜得只聽得兩人的呼吸,沉悶的海潮。
驀地一串腳步聲奔來,密室外一人喝道:「什麼聲音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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