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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掩蒼松,飛瀑濤盡紅塵,煙籠寒山,月落星垂照古今。
嵩山群峰之間,一處匿世藏書仙閣,是為名述閣古月軒,隱於凡間,諸仙不知,群仙不曉,只有傳說中的古仙宗人能出入。這日擺滿了珠書板書,四張几,一盞茶,兩名仙,伴月夜讀,不知不覺又已破曉。
兩仙一青一白,是名述閣閣主醉瀟湘和衡王御清。兩人在此翻閱史籍已有數日,几旁的書函也已換了數疊。
這時御清擱下書,搖頭嘆息。醉瀟湘說道:「殿下,若要問治亂之策,先秦諸子史籍確實是良範。」
御清皺眉道:「春秋戰國兵禍連年,百姓愚昧,而今雖南北對峙,但未見兵刃,學館遍地,人民也非昏昧無知。諸子之學,亦難比擬。」
醉瀟湘拾起書函,說道:「殿下,今世民不知兵,將亂未亂,但民智已開,是自太古有史以來未有之局面,若要尋前例……這……我閣亦無書可參。」
御清看著滿桌的珠書,皺眉說道:「吾亦知曉,但師祖也是從書中習得。」
醉瀟湘一顆顆收著珠書,道:「聖祖降臨之時,天下大亂,兼之天劫災荒,也是無前例可循。雖是習自書中,這運用之際……」說著,突然一怔。
御清也察覺到了:有人往此飛來,功力還在自己之上,速度奇快,破雲無痕,是混沌真元,竟是三師姊!心頭一顫,沒想到躲到名述閣還會追來,想走已經來不及了,早知道便將書帶去天劍宗。
古月軒裡仙光一閃,但卻是兩道仙光,一道是混沌真元,是琤雪;另一道是青光,光華散去,原來是名述閣的生員,手拿著一盒茶,一支壺,原來是來送茶的弟子;兩人見對方同時到,都嚇了一跳。
那生員見是琤雪,趕緊行禮道:「名述閣弟子嘆今醉見過前輩。」
琤雪見他手上的茶壺,歡喜道:「太好了!我正好也帶茶來呢!咦!已經有茶了?」見到几上的那盞茶,愣了一下。
嘆今醉說道:「那是昨日的。」說完,擱下手中的茶和壺,將几上的茶給收起。
琤雪一把將新壺抓來,說道:「那我來泡我的茶了喔!」
嘆今醉嚇了一跳,醉瀟湘擺擺手,嘆今醉頓時明白,說道:「不敢打擾前輩興致。晚輩來收書!」說完,拾起書函,去收那堆滿四張几的書。」
琤雪嘻嘻笑了,小手虛捧,手上便多了支茶盒,將茶盒打開,撈了杓茶葉,用那新壺泡了起來。
醉瀟湘微笑道:「難得今日帶來的不是黃豆。」
琤雪沖著茶說道:「我師父說你們不愛豆子,那便送你們茶好了。還要我說:『我山御清在你們這叨擾數日,當然要帶點薄禮。』」
御清和醉瀟湘忍住笑:說客套話還如此誠實。醉瀟湘拱手說道:「道友言重了,這些都是貴山的藏書,我閣不過是替貴山守著。」
琤雪看了看那堆積如山的書,問道:「有這麼多麼?」
醉瀟湘道:「還有我閣藏的史書。」
琤雪瞄了幾眼,說道:「御清,這些書你以前不是讀過了麼?」
御清說道:「溫故知新,鑒往知來。」
琤雪皺眉歪頭想了想,問道:「那麼你讀出什麼來了?」
御清一愣,心想:「說了妳又聽不懂。」說道:「這幾日讀了師祖的《牧常》十章,師祖當年兵禍連年,卻能在二十年內國泰民安,民不知兵,如此至今……」
琤雪點點頭道:「是呢!上古自大禹、商周,以至魏晉、隋,都是家天下,父子相傳,沒過多久便要改朝換代,即便最初是好皇帝,做了二十年也要漸漸壞了。因此師祖才訂下二十年之限。」
御清皺眉道:「而且也廢了父子相承,但選賢與能,又有流弊。」
琤雪說道:「你是說現在洛中那位麼?」說著,茶也泡好了,向嘆今醉討了三支新杯,斟起茶來。
御清說道:「兩百多年前南北黨爭便有弊端了。但很多人都說是我之故!」皺眉看向醉瀟湘。
醉瀟湘接過茶來,說道:「衡王殿下,當年您將天下分九域,均貨物,這規矩讓後人有機可乘,其實非殿下之故。制度是天下之器,其用在人,難道要因噎廢食?請殿下莫放在心上。」
御清拾起茶杯,問道:「依道友之見,選賢與能,容易流於黨爭,有何良策?」
醉瀟湘眉頭微微一顫,說道:「殿下,治亂雖有策,但為政在人,無一法能通天下眾生。」
琤雪捧起茶杯喝了一口,說道:「這便是佛家所說的『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』麼?」
醉瀟湘笑道:「便是老夫子說的『道可道,非常道』。」
琤雪晃著小腳,說道:「所以治世之法再好,但畢竟不是天道,不能常常久久?」
御清點了點頭,道:「大千眾生,賢愚不肖,縱有良法,也要有人去行。」啜了口茶,輕輕嘆息。
醉瀟湘說道:「上古凡人治天下,為臣者只能叫君王敬天,但若君王有邪念,也無能為力。」
琤雪點點頭,說道:「哦!難怪那時很多書都將治理天下的道理說成天道。」
御清說道:「『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』,比做天道,亦無不可。只是若人人都懼天道,便不會有人翻船了。」
琤雪點頭道:「說的也是呢。得要時時提醒他們!」
醉瀟湘道:「正是!聖祖降臨後雖僅在凡間二十年,但常降旨垂訓。」
琤雪想了想,點頭道:「是耶!因此洛中才沒有亂呢。但現在天策帝便好像沒有一樣。」
醉瀟湘吃了一驚:沒想到琤雪竟毫不忌諱的將此事說出。御清卻已見怪不怪,皺眉道:「也就是說,我繼位後必須得管了。」
琤雪啜了口茶,見醉瀟湘的茶沒動,提醒了一句;然後說道:「不過師叔也挺厲害的,擱著不管也沒像上古那樣亂糟糟。」
醉瀟湘喝了口茶,聽到這句,差點嚥不下去,心想:「真要如此評論當今天帝麼?」
御清啜了口茶,說道:「那是凡間還忌憚著。」
琤雪捧著茶杯,想了想,點了點頭,說道:「好像是呢!若真當成沒有,是不是便要像上古一樣了?」
御清嘆了口氣,看著几上的書,擱下茶杯,默然不語。
這時嘆今醉已將大部分的書裝進書函了,問御清身前那桌書是否要收;御清擺擺手讓他收了,這時琤雪突然說道:「對了!我記得師祖留下的書裡還有很多平等界的事,那裡有麼?」
嘆今醉手才伸出去,又收了回來。御清一愣,皺眉道:「都是零散片段。」說完,拾起茶來飲了。
琤雪想了想,說道:「我記得師祖在有個平等界裡當了官。」
御清道:「那平等界和師祖當年凡間一模一樣,只是沒天缺。」
琤雪一怔,說道:「啊、不是那個,說那平等界建成了仙鄉,在崑崙山有仙都,師祖在那裡入了朝。」見御清的杯空了,為他斟了一杯。
御清道:「那平等界因天缺降臨,崑崙天墉城差點化成廢墟,無法收拾,師祖便去相助,指揮調度。那平等界安泰非凡,人人都道行不淺,比師祖降臨之世甚有過之,也無法參詳。」
琤雪啜著茶沈吟一陣,最後說道:「哇!你讀得真仔細!」
御清輕輕苦笑,嘆了口氣,皺眉說道:「師祖雄才大略,如今局面,他會如何處理?師父也不傳,我也只能從書中尋了。」
醉瀟湘這時已將茶喝盡,說道:「好在上次天缺前,聖祖將貴山的書全都錄了一份,藏於我閣,又有我閣千年來天下藏書,參詳比對,甚是方便。」
御清點了點頭。琤雪為醉瀟湘斟了茶,見壺空了,便將茶泡了第二回;說道:「對了!你有看到『軒轅』麼?」
御清心頭一跳,說道:「沒有。」
醉瀟湘微笑道:「最近不知吹什麼風,連你們也在問『軒轅』。」
琤雪一愣,說道:「咦!還有別人?」
醉瀟湘啜了口茶,微笑道:「瓊萊仙門,望夬先生公孫顥。」
御清和琤雪兩人同時「咦」了一聲,琤雪說道:「是他!」
醉瀟湘一愣,微笑道:「沒想到連兩位道友都知道。」
琤雪點點頭,歡喜道:「當然知道了!他之前來過謝羅山,冥府回來後又在赤華派遇見。」見茶好了,便給自己和兩人添了茶。
醉瀟湘微笑道:「原來是最近結交的。此人四處打探天缺,終於探到你們那處了。」說著,接過茶杯,拿來喝了。
琤雪一雙小手將茶杯捧著,點頭歡喜道:「新道友!而且還是傳說中的仙門人!」說完,喝了口茶。
醉瀟湘哈哈大笑,御清皺眉默默的喝著茶。琤雪問道:「何時來的,還在麼?」
醉瀟湘啜了口茶,道:「他昨日便離開了。」
琤雪瞅著眉道:「早知道便跟御清說了。」
御清神色微微一動,醉瀟湘道:「我想不過是個仙門人,因此沒來打擾殿下。」見御清神情,傳音道:「便是他要求見,我也會替您攔住。」御清傳音道:「千萬別來!」
琤雪說道:「好可惜啊!那麼他查出『軒轅』了麼?」
醉瀟湘道:「他與人有約,去郢都了。」
琤雪一愣,說道:「郢都……湘楚……凡間?分身去便好了。」
醉瀟湘啜了口茶,道:「有人犯仙鬥之禁。」
御清喝著茶,聽了臉色一沈;琤雪卻揪著眉,捉著御清的袖子,道:「好可惜啊!你沒跟著去。」
御清皺眉說道:「我去做什麼?」
琤雪搖著御清的袖子,道:「當然是去湘楚管管犯禁的人啊!」
醉瀟湘見御清神情無奈,微笑道:「琤雪道友,犯禁之人是湘楚王范勵,殿下管不了他。」
琤雪皺眉道:「孔隆府不是管了麼?管管湘楚王又沒什麼關係!」
御清皺眉苦笑,問醉瀟湘道:「道友,望夬先生問『軒轅』,貴閣如何回答?」
醉瀟湘將茶壺拿來,替自己和御清斟了一杯,說道:「沒有此人,如何能答?」
琤雪道:「可是二師姊說是個姓『宣』名『圓』之人,會在天缺前降世,這次是師兄安排懷胎的,因天數圓滿,是混沌功體。道友,你說是不是這樣?」
御清和醉瀟湘都聽傻了,強忍住笑,御清趕緊將口中的茶嚥下去,咬著杯子;醉瀟湘轉過臉去,擺擺手要嘆今醉將書收了,說道:「我想應不是如此。」
琤雪一愣,問道:「那是二師姊說錯了麼?」
醉瀟湘沈吟道:「這……史無記載,我閣真的不知。」
琤雪沈吟一陣:「我去找公孫顥參詳好了!道友,他會去何處?」
醉瀟湘一愣,說道:「仙門人是下闕的弟子接待的。」說著,望向嘆今醉。
嘆今醉將書函疊好,說道:「照先生的習性,應該會往其他古仙之處!」
琤雪說道:「他連我們這和赤華派都已去過了,還有什麼地方沒去?」
嘆今醉說道:「先生都往千年古仙宗探訪,千年以上至今仍存的仙宗,他尚未去過的有……終南道宗……」
琤雪說道:「他去過了,沒找到。」
嘆今醉數著說道:「幽都隱靈派……」
御清說道:「隱靈派未現世,他應該不知。千年前還有雲華宮,但在群仙會前便消失了。」
嘆今醉說道:「那麼便剩下……蒼淵天劍宗!」
御清心頭一顫,放下茶杯,說道:「天劍宗可不是那麼容易上去的!」
琤雪說道:「他連嵩山赤華都尋得到,蒼淵天劍宗不便是飛上去而已麼?」
御清臉上閃過一絲惶恐,說道:「有疑陣!」
琤雪一愣,問道:「咦?有麼?在那裡拐著彎走便是疑陣麼?」歪著頭想了一陣,又「咦」了一聲。
御清不禁苦笑:三師姊自幼便在謝羅山,往來古仙宗,早已習慣,又天賦異稟,什麼陣法都能一眼看穿,竟然不知那便是疑陣。
醉瀟湘啜了口茶,道:「蒼淵天劍山勢險絕,但千年前被破軍打斷天劍峰,蒼淵天險已大不如前。雖有疑陣,以先生的修為,確實能尋上去。」
御清皺眉道:「那麼他為何找不到終南道宗?」啜了口茶,心想:「是否要通知蒼淵他們變陣?公孫顥不知去哪挖來的秘笈,竟能破赤華三境天,況且欲界有這種秘笈麼?既然他能破赤華三境天,變陣恐怕也攔不住他。」
嘆今醉點頭說道:「蒼淵天劍的中興三祖經歷過群仙會,望夬先生很可能會尋上。」
「喀」的一聲,御清擱下茶杯,皺眉道:「三祖都已飛升了。」
醉瀟湘道:「但掌門清毓便是封豕的弟子。」
御清說道:「但太師祖向來避而不談,掌門師伯祖也不會知道多少。」
醉瀟湘道:「但是望夬先生不知。」
御清暗暗嘆息,低頭啜著茶,想想自己也很好笑:公孫顥人已離開,此時再如何說也阻止不了他,除非派人攔阻。好在自己沒將書搬去天劍宗讀。
琤雪卻拍手歡喜道:「對!一定是去天劍宗了!御清,我們一起去吧!」說著,又捉起御清的袖子。
御清「嗑」的一聲,將茶杯放下,微微怒道:「不去!」
琤雪愣了一下,晃著袖子的小手停了下來,問道:「為什麼?」
御清皺眉道:「我要讀書。」
琤雪一呆,雙手掩著小嘴,笑道:「唉呀!對啊!嘻嘻嘻!」輕輕往自己的小腦袋一敲,說道:「唉呀!師父叫我別打擾你讀書,應該沒打擾到你吧!」
御清、醉瀟湘和嘆今醉三人一呆。
琤雪笑嘻嘻的捧著茶杯,一口將茶喝完,放下茶杯,歡喜道:「那麼我回去囉!」蹦下椅子,彩光一閃,笑嘻嘻的縱身離開。
碧嵐孤鶴,層巒寒山煙翠,玉琴清音盪紫巖,浩渺雲波,紫氣繞瓊霄。
一盞茶,一縷香,一張琴,謝羅山紫雲巖上,凌霄望雲而奏,聲如流水,又如流雲,雲海濤濤,流布山間,轉眼環山是雲,沒有縫隙。
突然琴聲一變,流水間冒出大石,清流激湍,「嘩嘩」清脆;雲海漸漸開了幾條縫。
便見北面一道白色人影飛來,落在紫雲巖上,紫霞雲影冠,流光白雲衫,金絲盤藕帶,正是掌門霄景。
凌霄琴音未停,撫著琴,說道:「你今日氣息不對。」
霄景踏空落地,步履生煙,流雲似水,映帶左右,如此若浮若沈,走到琴几前,緩緩說道:「你又為何變琴聲?」
凌霄抬手一頓,然後手掌放在琴上,按住七條弦,琴音嘎然而止;說道:「你有事便直說吧!」
霄景背起雙手,語氣淡然,有如浮雲,道:「你心裡明白。」
凌霄默然不語,嘆了口氣,站起身來,右手在琴上虛揮,一道光將琴捲起,眨眼玉琴便消失無蹤。
霄景一怔,說道:「我並非要你別彈琴。」
凌霄說道:「是我興致沒了。」轉過身去,背對著師兄,走了幾步,說道:「你將弟子全支開,便是要說我任天策帝這事吧!」
霄景淡然苦笑,走到他面前,轉過身來,說道:「仙門人都問到此地了,你還要消沉多久?」
凌霄看著師兄,說道:「此事不歸你管!」
霄景皺眉道:「我是掌門,有門人意志消沉,難道不是我的事?」
凌霄拂袖轉過身去,又背對著師兄,說道:「號令天下,九州太平,你不知有多難!」
霄景看著凌霄的背影,問道:「然而你做了什麼?」
凌霄一愣;霄景再問道:「洛中黨爭,三國稱王,這兩百多年來你做了什麼?」
凌霄默然不語;霄景繼續說道:「凡人已將我們當成傳說!若如此下去,御清即位時將更棘手!你教他如何處理了麼?」
凌霄背對著師兄,微微怒道:「你在諷刺我麼?」
霄景說道:「原來你在意,看來還有救!」
凌霄一怔,轉過身來,怒道:「你不過出張嘴,不知有多難!」
霄景說道:「難?所以你便撒手不管麼?」
凌霄一愣;霄景說道:「師父當年也是分身乏術,諸仙之事,是我去辦的。若你不想做,可以讓給我來!」
凌霄微微一驚,皺眉道:「師父見過天墉平等界,欲學其道行天下,萬邦和諧。但師父之前,凡間爭權奪利,一兩百年便要天下大亂!凡人生性如此,如何能強求?」
霄景說道:「同為欲界,同是眾生,有何不能?師父降臨後,力求彼道,百域共生,萬教和諧。因此化育凡人,普渡眾生,非不能為,而是為與不為!」
凌霄說道:「師父去過,因此辦得到。」
霄景道:「因此你辦不到麼?」
凌霄一愣;霄景續道:「你見過師父之世,治世之策,又是師父親傳。」
凌霄一呆;霄景繼續說道:「一千兩百年前,師父任你做洛王,那時你稱『能』,六百多年前,任你為天帝,你又稱『能』!」
凌霄默然不語。
紫雲巖雲霧依舊,謝羅山雲海飄忽而聚,飄忽而散;但不知為何,突然覺得好寒!
霄景見凌霄神情,輕輕一嘆,黯然苦笑,走過去往凌霄肩上一拍,說道:「師父將天下交給你,便是信你辦得到!」
凌霄一呆;霄景淡然一嘆,說道:「我也知道此事難!我俗世時是陳郡謝氏,雖時不我與,但也讀過些書,有事可與我參詳。」
凌霄呆默不語;師兄出身自晉時望族,自己早已知道,但見他向來閒雲野鶴,不沾塵俗,從未想過其實也有治國安邦的本領。
霄景將手收回,淡然說道:「師父任我做掌門,便是因為,我能做你後盾!」
凌霄心頭悸動,說道:「師兄……」
霄景輕輕一嘆,背起雙手,說道:「一千八百年前,前漢之末,你厭棄時局混亂,棄官入道,那時,你逃了;一千兩百多年前,你中了破軍的『奪神枉身』,無奈自盡,那時,你又逃了;現在,我不准你再逃了!」
凌霄內心五味雜陳,良久,苦澀一笑,說道:「我知道了。」
浩渺雲煙,一波推著一波,漸漸的,雲開了,露出蒼蒼山下,茫茫凡塵。
兩人望著雲下蒼茫神州,霄景說道:「御清,到名述閣讀書了。」
凌霄嘆道:「我真是……愧為人師啊!」
話說凡間諸蜀,東接湘楚,北臨西秦,在崇山峻嶺之間,有隱世飛仙、遁世孤國,不知其數;自聖祖降臨以來,各山仙家渡化一方,小國寡民,少有往來,故稱「諸蜀」。
這日段無蹤駕著逐雲車穿梭在蜀山群峰之間,後面載著毛馬賽和兩人的行囊。兩人已進入諸蜀四日,卻到昨日才離開楚蜀邊境。
原來四天前,兩人到了楚蜀邊境,毛馬賽得意自己的飛車快,正打算要駛進諸蜀炫耀一番,卻聽說飛車進不了諸蜀,並非諸蜀邊關攔截,而是外邦車進入諸蜀必會撞山,尤其是瀚晉的車:毛氏飛車雖快,也只擅長平原,不擅長山地,入蜀必撞。邊境的人都如此說了,段無蹤也斷言了,毛馬賽便是不服氣,偏要駕毛氏飛車入關,果然飛不過一城便撞了山。
段無蹤當然沒與他同車,入了關,便雇了輛車,相約在前面的城裡等。這一等便等了三日,連湘楚刺客都追來了兩名,毛馬賽也還沒到。
那兩名湘楚刺客聽說段無蹤搭車入了城,於是先後潛入城中,沒想到打探了三日,毫無蹤跡:自湘楚入蜀的不是攜家帶眷,便是帶了商貨,孤家寡人入住的一個個追查,全都不是,也無人輾轉在各客棧入住的。心想:「真不愧是段無蹤,真的是『無影無蹤』!」想再探,又怕驚動地方,只好無功而返。
原來段無蹤那日搭車入城後便出了城,此地崇山峻嶺,茂林修竹,無處不能藏身;於是便落腳在山林之間,到了第三日毛馬賽要進城時,這才喬裝到了相約之處。
便見毛馬賽推著獨輪車走進客棧,車上堆滿著行李,行囊少了不少,連身上值錢的東西也少了大半。如此走進客棧,在大堂裡轉了一圈,沒見到段無蹤,張嘴便要大喊,突然寒光一閃,一把劍架在頸上,大吃一驚,趕緊撇下獨輪車,舉手說道:「大、大、大……大俠,有、有、有話……好、好說……」
便聽得身後一人冷冷說道:「瀚晉來的?想活命就乘逐雲車!」竟然是段無蹤的聲音。
毛馬賽一愣,回頭只見到一個青衣劍客,看不出是段無蹤。見段無蹤使眼神,趕緊說道:「是、是!大俠、我乘、我乘!」
便見段無蹤將劍交給門邊那商客,說道:「田大爺,您的木劍做得幾可亂真的,真將我朋友嚇到了。」
那商客接過木劍,笑著往劍身彈了彈,的確是木頭的聲音;拍拍毛馬賽的肩膀,說道:「入蜀還是坐逐雲車吧!瀚晉的車入蜀,那是有幾輛栽幾輛,你以為你是毛馬賽,有那麼多車來填蜀山?」說罷,客棧裡所有人都哈哈大笑。
毛馬賽滿腔的怒氣,聽了也只好吞了下去,尷尬的笑了笑。小聲問段無蹤道:「做什麼?」
段無蹤說道:「隨我來便是!」說著,領著毛馬賽出了城。
毛馬賽好不容易推車進了城,這時又要出城,推了兩條路,終於忍不住怒火,破口大罵;原來關隘常有外邦車撞山,便有幾幫人專做這門生意,光收破車、救人、撿貨便能大賺一筆,尤其是毛馬賽這種富商,行囊也捨不得,車也捨不得,處處都得使錢,最後當然落得行囊也沒了,車也沒了,又寧死不願坐別家的車,便雇了挑夫,用雙腳走了出來。但這麼多行囊,一個人也背不了,又不願意坐車,只好便買了輛獨輪車,從山口推進城裡。
如此從城內罵到城外,段無蹤也不阻止,反正這種人太多,誰也不會留意。到了段無蹤落腳之處,毛馬賽見是一輛逐雲車,哪裡肯上車?拗著性子不願上車,放下獨輪車,撿了些細軟帶在身上,折回城內另尋他法。
如此又過了一日,毛馬賽終於想通了,又灰頭土臉的回來找段無蹤。於是上了段無蹤租的車,飛入群山之間。
不久,到了另一座城,段無蹤將車還了車社,原來是租來的,接著又向另一間車社租了車,兩人再度飛進群峰。如此換了兩輛車,這才往西蜀進發。
空路迂迴,山谷曲折,逐雲車能左右橫移,飛越山間,如履平地;毛馬賽哪裡坐過這種山路,吐了兩回,服了藥,又開始破口大罵。
毛馬賽叫道:「這什麼破山,非要曲曲折折的這樣繞,撞壞了我的飛車,連那日女的都笑我……女的就回家洗衣煮飯顧孩子,修什麼車,還碰我的車,我毛氏飛車哪是你這女人能碰的!我毛馬賽的車豈是你這賤婢有資格指手劃腳……一個賤婢洗不了衣,顧不了孩子,不進廚房,不掃廳院,還不如……嗚哇……」
段無蹤將逐雲車橫的一轉,「啪」的一聲,毛馬賽一張臉便撞在車窗上,接著又猛然一停,將毛馬賽摔到後座的另一邊。
段無蹤一路聽得耳朵都疼了,這傢伙從上車便開始罵,好不容易暈車安靜了一陣,服了藥又發作;怒得冷冷說道:「看來你根本沒懺悔。」
毛馬賽一愣,說道:「我又沒罵娘子。」
段無蹤皺眉道:「你指桑罵槐,別以為我聽不出。」
毛馬賽叫道:「女人就是待在家裡,出來不務正業,我豈能不罵!」然後喃喃說道:「拋家棄子,不倫不類,洛中那樣鬧,南三國自立為王,都是這些女的不守婦道……」
段無蹤暗暗嘆息,瀚晉男尊女卑,九域之最,非十天半個月能開化,但此人弄得眾叛親離,又是另一回事了。說道:「到了,下車吧!」
毛馬賽大喜,摀著撞疼的臉頰,叫道:「啊!到了!這麼快!太好……啊!」一開車門,發現腳下是萬丈深淵,逐雲車竟然停在空中!嚇得大叫一聲,趕緊縮了回來。
便聽得段無蹤說道:「原來眼還沒瞎,很好!」
毛馬賽叫道:「你眼才瞎了!這下面根本是峽谷,你車停哪啊!」
段無蹤輕輕一笑,說道:「此地正是你人生寫照,是你停在這!」
毛馬賽一愣,咆哮道:「胡說八道!你車亂停還對我胡言亂語!不會駕車就……」突然想到逐雲車自己也不會駕,話到口邊趕緊收回。
段無蹤淡淡說道:「看看座下的行李,看看身上的東西……這些便是你剩下的東西。」
毛馬賽一愣;自己大部分的東西都掉在山谷裡,為了找行囊修車,使了銀票還不夠,連身上的東西都典當了不少,這才找回這些東西;一路上只想著趕緊到蜀中的瀚漠金堡;這時才想起銀票早已用完,現在毛氏車社和瀚漠金堡都不是自己的,蜀中的伙計恐怕也認不得自己;自己剩下的東西,確實只有身上和這些行囊了。一想到這,不禁慌了。
便聽段無蹤淡然說道:「這些能吃多久,你自己心裡有數,毛氏已容不下你,接下來你只能在外邦做人伙計!」
毛馬賽臉色大變,叫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一開始是大叫,卻越說越小聲;心想:這些錢要如何度日?還能請下僕麼?能住客棧麼?能吃館子麼?我毛馬賽豈能做人伙計?但沒下僕、不住店,不上館子,要如何活?想著,不禁滴下一道冷汗。
段無蹤說道:「你若繼續驕縱蠻橫,便要如方才那一步,跌入萬丈深淵。」
毛馬賽慌的手都顫抖了,說道:「大師……我確實驕縱又蠻橫,少時長輩便常叫我收斂。我、我該怎麼辦?」
段無蹤淡然說道:「我不是說了麼?去作別人伙計。」
毛馬賽握拳顫聲說道:「大師!你收了我的錢!」
段無蹤輕輕一笑,道:「那是開示金,已經開示過了。這一趟,記得你答允我什麼?」
毛馬賽一呆,想了想,說道:「要……要……要向娘子……」支支吾吾一陣,始終說不出「道歉」兩字。
段無蹤說道:「看來你無心懺悔,我還是將你送進廟裡好了。」
毛馬賽一慌,叫道:「大、大師,我懺悔,我收斂,但……但……但我不知該如何收斂。」
段無蹤道:「方才那一步,你不是收回來了麼?」
毛馬賽說道:「我是見到山谷才收回的。」
段無蹤問道:「你那行囊不是也看到了?」
毛馬賽一呆,低著頭,心裡都涼了。
段無蹤問道:「你能將腳收回,為何不能將心收回?」
毛馬賽一愣,心中若有所悟。
山影移,雲霧飄,段無蹤緩緩駕著車,耳根子終於清靜了。凡人盲目,只知匆匆而行,卻漫無目的,殊不知停下來便能看清,沒見到深淵,不知是絕路,因此才需要求神問卜;但雖指點了,路還是得自己走!
段無蹤輕輕嘆了口氣,穩穩的駕著車。如此飛行了一陣,便聽毛馬賽問道:「大師,此行要幾日才能見到我娘子?」
段無蹤一邊駕著車,一邊說道:「這要看你造化。」
毛馬賽問道:「大師,您不是要帶我去見娘子麼?」
段無蹤輕輕一笑,說道:「還早著呢!你帶乾糧了麼?餐風露宿你知道要帶什麼麼?」
毛馬賽驚道:「大師,我們不住客棧麼?」
段無蹤道:「你要住店也行,這錢我可不替你出。」
毛馬賽笑道:「這當……」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住不起客棧了,最後的「然」字卡在喉嚨,說不出來。
段無蹤道:「想好吃住了麼?」
毛馬賽臉色慘白,說道:「好!我隨大師餐風……露宿……」說著,不禁眼眶泛淚。
段無蹤偷偷笑了,說道:「記著!我可不是你下僕,休想要我照顧你起居。」
毛馬賽擦著淚,說道:「這是……當然……」聲音帶著哭腔,問道:「大師,到我娘子那處還要幾日?」
段無蹤笑道:「這……還遠著呢!得先帶你去見一人。」
毛馬賽一愣,怒道:「那賤婢竟然……」
段無蹤高聲的「嗯?」的一聲,毛馬賽趕緊摀住嘴,說道:「我……我忍住了!大師,我忍住了!」
段無蹤滿意的說道:「很好!到時你一個屁都不准放!」
毛馬賽問道:「是什麼人,連大師也要讓。」
段無蹤微笑道:「求他的人是你,我為何要讓?倒是你,別害了我跟他的交情。」
毛馬賽一怔,身為生意人,當然知道交情重要;問道:「是大師的老相識麼?」
段無蹤淡然一笑,點頭說道:「未出師時便相識了。」
毛馬賽點頭道:「看來也是大師了。」
段無蹤輕輕一笑,說道:「但願到時你還能這般想。」
毛馬賽一愣,問道:「大師為何如此說?」
段無蹤饒富意味的笑了笑,說道:「你能不能見到妻子,得看他心情。」
毛馬賽問道:「我妻子住在他那處?」
段無蹤說道:「非也!那地方我進不去,得請他相助。」
毛馬賽驚道:「還有大師進不去的地方?」
段無蹤微笑道:「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我進不去之處可多著呢!」
毛馬賽暗暗吃驚,心想:「那必是什麼神仙之處了!」搓著手說道:「那麼得張羅點禮物了。」
段無蹤哈哈一笑,說道:「省省吧!你沒錢!」
毛馬賽一愣,哈哈苦笑;段無蹤哈哈大笑。
兩人的笑聲迴盪在蜀山群峰之中,段無蹤將車一轉,往南飛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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