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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塵離開踞龍山,再去尋那謝氏後人。回想上回所見,便是那兩名樵夫,其中一名身手不凡,絕非普通農家,莫非便是此人?於是往那處尋去,兩人早已不在原處,只好重頭去尋。但見山巒重重,不知雲中何處。驀地心頭一跳,聽得對山一人呼救,神識一探,竟然正是那兩名樵夫!便見那不凡樵夫一手抱石,一手抱著伙伴,那伙伴吃了水,已經暈了過去;溪水湍急,沖得那大石不時搖動,不久也將隨捲入溪裡!
蒼塵心念一動,現身溪邊,縱身一躍,便落在那大石上,順勢將兩人拎起,單足輕點,一個縱躍,踏上對岸,將人放下,單掌在那溺水的背上一拍,那人「哇」的吐出一口溪水,醒了過來。
蒼塵說道:「你們真要逼我現身!」
兩人見又是這道長,一臉羞愧,連忙跪拜道:「多謝道長再度相救。」
蒼塵一揮袍袖,說道:「你們出門應當小心,莫再惹事!」
兩人磕頭道謝,心裡慚愧不已。蒼塵問道:「你們什麼名字?」
那溺水樵夫說道:「小的姓韓,沒名字,大家都叫我大鋤頭。」
那不凡樵夫愣了一下,怯懦的說道:「小、小的姓牧,單名一個嵩字。」說到「牧」字時,聲音小了一些。
蒼塵當下明白:那叫牧嵩的便是謝氏後人;但此時不是時機,於是擺擺手,說道:「你們小心點!快回去吧!」
兩人又是一陣拜謝,卻沒離開,低著頭欲言又止。
蒼塵說道:「又有何事?」
兩人吞吞吐吐的說道:「道、道長……其、其實……其實我們迷路了。」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:在家附近砍柴竟會迷路?
蒼塵一怔,輕輕嘆息,說道:「天下皆是失路之人,又幾人自知失路而問道?」指點了兩人道路,說道:「『大道甚夷,而民好徑。』此處往上,便能進入大道,莫再鑽旁門左道,誤入迷途!」說罷,赫然無蹤。
兩人見道長赫然消失無蹤,大驚,知道遇上仙人;對著方才蒼塵所在之處又拜了三拜,這才上路,循著指引,果然尋到了大道;辨明方向,便要返家。這時牧嵩心頭一個聲音說道:「我在平頂山老楓樹下等你。」吃了一驚:平頂山老楓樹便在家門山頂,道長尋自己何事?顧看伙伴,卻毫無異狀。
韓大鋤頭見伙伴神色有異,笑道:「怎麼?我臉上有蟲麼?」
牧嵩搖搖頭,說道:「沒、沒事。我們快回家吧!不要讓道長擔心。」
韓大鋤頭說道:「有你跟著,我也別想回家了。什麼路你亂走!逮你回來竟連我自己也迷了路,還讓道長救了兩次。今天跟我走,別亂跑!」
牧嵩搖搖手說道:「不用!我今天不待你家,我要回家。」
韓大鋤頭一怔,問道:「你真不跟我走?」
牧嵩說道:「不走!我要回家。」
韓大鋤頭一臉驚奇,說道:「唉喲!你今天是吃了什麼藥?算啦!瞧你那性,反正你今天也回不了家,我沒了你也輕鬆。多帶點糧食,你自己慢慢走吧!哈哈!」說著,哼起小曲,揮手道別。
蒼塵傳音密約牧嵩,以為今晚便能再會;瞥眼見此處兩山夾溪,心頭一愣:這不正是雲遨所說的山溝麼?
踞龍山上,凌霄三人繼續喝茶說故事。凌霄說道:「話說李寶生剷除了異邪不正,封印了鬼道門,一面得意猖狂,一面惶恐不安,於是建宮於瘋狂之淵,取名徬徨之樓。徬徨之樓樓高萬丈,直上雲霄,樓上不見煙塵,只聽得鬼哭神嚎。李寶生坐於徬徨之樓,英姿煥發,卻也徬徨驚恐,害怕那『左近之人』前來刺殺。於是大殺功臣,六道法輪數十年菁英全化成鬼魅,又派出無數鬼魅,探查教眾言行,一見有人叛教,便抽魂煉鬼。」
雲遨說道:「聽著倒是和周厲王很像。」西周末年周厲王暴虐,百姓議論紛紛。周厲王便請衛國的巫師監視百姓,凡是議論國政的全部處死。弄得百姓不敢說話,路上遇到也只能用眼神打招呼。
無色說道:「李寶生比周厲王厲害了!教眾連在家也不敢說話,睡覺時還得拿塊布將口蒙著。」
雲遨笑道:「那不悶死了?」
無色點頭說道:「真有悶死的!那時連買菜也好可憐。」
雲遨問道:「怎麼買?」
無色說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總之那賣菜和買菜的比劃了一會,那買菜的扔了錢就拿菜走了。有時那賣菜的會追上去,一陣比劃,兩人就打起來了。旁邊人看到就圍了上去,比劃又不清楚,於是兩人打架就變成一堆人打架。」
雲遨笑道:「然後鬧到縣官去了?」
無色搖頭道:「上縣衙也沒用啊!縣衙裡比手劃腳,那縣官又是外地人,比劃什麼他也看不懂,最後雙方各打幾個板子,大家便走出縣衙,這件事便當成沒了。」
雲遨哭笑不得,說道:「大家都成了啞巴了!哎!可憐啊!李寶生見沒人敢反他,肯定樂了。」
凌霄說道:「不錯!李寶生見無人反對,以為萬鬼臣服,於是自己弄了個登基大典,自號鬼王。」
雲遨說道:「防民之口甚於防川,他大殺功臣,又禁人言語,無異於自毀基業,樓高萬丈,卻也一推就倒。」
凌霄點頭說道:「不錯!」無色說道:「可惜那時也沒人跟他這麼說了。」
凌霄啜了口茶,續道:「李寶生日夜惦記那偽編之書,既已即位鬼王,豈能不與諸仙爭鋒,嶄露頭角?於是日思夜想,四方打探,然後整頓旗鼓,舉兵攻上泰山。」
雲遨問道:「為何是泰山?」
無色說道:「因為他聽說泰山有南天門。」
雲遨捧腹大笑,說道:「南天門到處都有,誰都說他們家的是真的。」
無色說道:「也不知哪來的消息,他以為泰山的南天門是真的。」
雲遨拍腿大笑,然後說道:「這自斷手腳的鬼王還能有什麼戲?上泰山,他肯定遇上靈樞了,然後靈樞道友三兩下便將他送閻王?」
無色說道:「不是,靈樞道友只是將人打散,還沒尋他下手,他就先被自己屬下殺了。」凌霄點點頭,說道:「為了搶李寶生的魂魄,還死了幾十人。」無色接口說道:「於是六道法輪便這樣散了。」
雲遨聽罷,嘆道:「當真是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。」飲了口茶。
無色接口說道:「不是不報,是時候未到!」也飲了口茶。
雲遨放下茶杯,說道:「六道法輪便這樣沒了,那麼你們後來折騰什麼?」
無色說道:「泰山那時一團混亂,李寶生的屍首也是亂七八糟,有人就撿到了那卷書。」
雲遨一拍大腿,說道:「哎呀!麻煩了。靈樞不知道這卷書麼?」
凌霄說道:「靈樞道友知道,但當時沒想到會出事。撿到書得那人是異邪不正的師侄;這人撿到教裡傳說中的天書,怎會不喜?以為是天意,自認教主,自稱笑天道,於是六道法輪又回來了。」
雲遨問道:「那本書不是寫了李寶生的底細麼,他撿來有何歡喜?」
無色說道:「那本書是誰拿,底細就寫誰的。」
雲遨拍手讚嘆,說道:「厲害!難怪要寫三個月。這麼說來,李寶生的故事又再來一次了。」
無色說道:「若是如此,我們也犯不著那麼辛苦了。」
凌霄說道:「你師兄算得了李寶生,但沒料到有笑天道。」
雲遨說道:「一本書要全都中,確實難為。」無色說道:「人有生老病死,事有成住壞空;師兄當時便是依此而寫,笑天道雖讓我們辛苦了點,但也八九不離十了。」
雲遨點頭說道:「確實!看遍千秋百代,又有誰能逃出這輪迴!」
凌霄飲了口茶,問道:「後面便是如此了,你們還要聽麼?」
雲遨和無色連連點頭,說道:「要、要、要!」
凌霄笑了,將茶飲盡,無色重新煮上。凌霄說道:「話說這笑天道得了天意之書,卻不認天命,見那『亡於左近之人』,哈哈一笑,便學那李寶生,廣布竊探之鬼,從此高枕無憂。」
雲遨說道:「怪不得叫『笑天道』!菜市場又要打架了。」
無色說道:「不,那陣子凡人都習武了,功夫不夠的便不必買菜了。」
雲遨笑問道:「上菜市場便是要打架?」
無色搖頭說道:「不打了,天天砸場子的大家都受不了。只要比劃不對,便擺開架式,眾人看架式便知道武功門派,功夫高低,也不必打了。」
雲遨撫掌大笑,說道:「那麼我算命憑嘴巴的都得改行了。」嘆了口氣,飲了杯茶,說道:「笑天道不看那句,後面肯定便是要尋我們的碴了!」
凌霄點頭說道:「不錯!」拾起茶杯,啜了一口苦澀。
話說蒼塵密約牧嵩於平頂山頂,當晚便到地方等候,豈料竟等了三天三夜!見此人似乎迷路成性,同一處岔路竟繞了數回:每行至一路口,便躊躇半晌,選了一條岔路,行了一陣,卻又回頭,到了方才路口,又遲躇一陣,運氣不好,便往原路走,走了一陣才醒悟,又再匆匆折返。如此好幾回,才踏上正途;正途裡又有岔路,岔路中又有岔路。如此半日路途,竟行了兩日才返回家門。匆匆換了衣裝,帶了大包乾糧再度出門,竟又走了半日冤枉路!到地方時,已是蓬頭垢面,滿身狼狽,見蒼塵盤腿仍坐在樹下,不禁羞愧惶恐,趕緊整理儀容,上前拜道:「道、道長,小、小的又迷、迷了路,所以來晚了。」
蒼塵見他眼神渙散,輕輕嘆息,說道:「坐下吧!」
牧嵩誠惶誠恐的坐下,問道:「道長尋小的何事?」
蒼塵說道:「我一化外之人,立於天地之間,不比人大,你也不比人小。莫再稱什麼『小的』、『大的』。」
牧嵩趕緊稱「是」,想了一會,才道:「道長尋……我……有什麼事?」
蒼塵說道:「我有事尋你相助。」
牧嵩下拜道:「道長兩度相救,恩同再造,只、只要道、道長一句,赴湯蹈火,在、在所不辭!」
蒼塵問道:「你是滎陽謝氏的後人?」
牧嵩渾身一震,愣了良久,才結結巴巴的道:「小、不,我……我確、確實是、是滎陽謝氏,是、是有仇、仇家……慘、慘遭滅、滅門……我、我不是有意要欺、欺瞞道長……」惶恐不已,連連磕頭。
蒼塵真元暗送,將他扶起,說道:「吾乃謝羅山蒼塵子,前日在踞龍山六道法輪全軍覆沒,笑天道王鶴齡和蕭道全伏誅,其餘教眾也被諸仙廢去功力。現在踞龍山鬼道門內有兩萬多條冤魂,需要借你鮮血一滴,方能超渡冤魂。否則時日一久,鬼道門又成禍源!」
牧嵩聽是傳說中的仙人,一時傻了,呆愣半晌,搧了自己一巴掌,又使勁捏了捏腿,疼得唉叫一聲,這才回了些神,問道:「當真?」心想:「這人自稱是蒼塵子,絕對是假的……不對,那天救我們時忽然消失,怎可能不是仙人?一定是仙人!但聽說他受了重傷,現在還好麼?怎麼會出現在這裡?邪教現在怎麼了?」後面蒼塵說什麼,竟一句也沒聽進去。
蒼塵說道:「冥府派生死判領萬名陰兵捉拿,王鶴齡與蕭道全的魂魄已緝捕歸案,正等十殿閻羅宣判。」
牧嵩問道:「王鶴齡是誰?」
蒼塵說道:「便是邪教教主。邪教中了我的計策,兵敗山倒,已不復存了。」
牧嵩喜得渾身顫抖,想大哭,又大笑,又想狂舞,竟一時不知所措,忽然「咚咚咚」三個響頭,說道:「請仙長收我……」話未說完,一股柔勁將自己扶起。
蒼塵說道:「慢!我沒說要收徒!先辦正事再說!踞龍山你去不去?」
牧嵩聽到「踞龍山」三字,心頭一凜,不知去邪教鬼地要做什麼,想問卻又不敢。
蒼塵看在眼裡,說道:「踞龍山鬼道門內有兩萬多條冤魂,需要借你鮮血一滴來超渡。」
牧嵩聽傻了:自己賤命一條,竟能超渡兩萬多條魂魄,還是傳說中的仙人來請;一時神昏意亂,忽然一陣暈眩。
蒼塵見他氣血紊亂,食指輕彈,注入一絲真氣,穩住他的心神,問道:「踞龍山你去是不去?」
牧嵩馬上回神,連連磕頭道:「去!我去!請仙長領我去踞龍山!」
蒼塵微微一笑,說道:「那便走吧!」仙光一閃,人影俱無!
踞龍山上,三人仍在飲茶,當成茶几的大石已經磨平,三人各自坐著小石,竟成了處茶亭。凌霄說了兩日的仙魔大戰,這時說道:「如此,鬼道門又再度封印。這鬼道門被李寶生封了一次,笑天道開了之後,又被我們封印。」
雲遨撫掌讚道:「太好了!如此笑天道便沒有邪軍能用了。想不到這邪教卯起勁來,還真夠人折騰。六道法輪應該便這樣完了吧!」
無色說道:「我們也準備要好好收拾他,沒想到他臨時又煉出一批。」
雲遨驚道:「這麼快?」
凌霄說道:「你師兄也始料未及。尋常鬼師只取野鬼,不會殺人,平日裝神弄鬼,讓凡人以為見了親人,因此頗受人敬重。想不到這個笑天道是個狠傢伙,護法蕭道全又是南朝朝臣,權傾一時,千萬性命便在指掌之間。」
雲遨倒吸一口涼氣,說道:「那得趁他們未成氣候,趕緊將他們宰了吧!」
凌霄說道:「你師兄也是這般打算,可惜晚了一步,冥府派人來了!」
雲遨說道:「那不正好?一起把他料理了。」
凌霄說道:「想的簡單!冥府一派人來,便來問有無私煉魂魄,私滅魂魄,劫持魂魄。先前我們對上邪軍,能收則收,能滅則滅,百無禁忌。生死判一來,這些事便不能明著做了。笑天道該如何收拾?」
雲遨眉頭一皺,說道:「是了!這犯了天條的事。邪軍既不能滅,又不能收,這仗還能打麼?」啜著茶思索了好一陣,說道:「我師兄怎麼辦?」
凌霄說道:「你師兄出了個妙計:這笑天道不能打,卻繼續殘害生靈。首要之務,便是讓他停煉邪軍。笑天道急煉邪軍,便是因為我們諸仙。但煉鬼畢竟費神,若邪軍夠使,他還會煉魂麼?於是你師兄決定以退為進,後來數戰只准退不准進。」
雲遨說道:「這怎麼成?凡人好不容易買菜能說話了,竟又要讓給他?」
凌霄說道:「小不忍則亂大謀!先聽我道來!笑天道見捷報連連,大喜過望,以為真勝了我們,又將你師兄打成重傷,以為高枕無憂,煉邪軍的事馬上便荒廢了。」
雲遨說道:「師兄重傷……假的吧!」上回便如此騙了雲華宮一回,再來一次也並非不可。
無色說道:「當然是假的了。六道法輪的人竟然會被硃砂騙,真是笑死人了。」
雲遨撫掌大笑。凌霄續道:「笑天道不疑有他,漸漸對我們失了戒心,又見我們一碰邪軍便跑,以為風水輪流轉,輪到他走運了。」無色說道:「其實生死判都在後面收魂。」
凌霄說道:「你師兄見笑天道沒了戒心,知道時機成熟。便在踞龍山設下天罡伏魔大陣,誘他殺入。」
雲遨撫掌嘆道:「厲害!」說著,茶亭旁皓光一閃,現出兩個人影,正是蒼塵和牧嵩!
三人見這回帶了人,凌霄說道:「哎!終於回來了!」
蒼塵見當茶几的石頭都抹平了,周遭也整理了乾淨,笑道:「久等了!」見三人正好小石,卻沒多的位置,問道:「我的位呢?」
雲遨趕緊搬來一塊小石,蒼塵坐了下來,又讓牧嵩自己尋處地方坐;牧嵩哪裡敢?仍是站著,蒼塵便也由他。無色斟了茶,蒼塵飲了一口,說道:「還是老味道。哪來那麼多茶水?」見地上茶渣堆成小山,微微驚道:「翠微軒才一株茶樹!」
凌霄說道:「道友莫急!我們只喝了十年的謝羅山晨採茶葉和十年的清竹林晨曦露水。」
清竹林一個月的露水也只是一杯。蒼塵轉著茶杯,說道:「五日喝了十年的茶水。這是要我誇你們省,還是誇你們能飲?」
三人笑了。凌霄說道:「也沒料到故事會說這麼久。不過總算是尋到人了。嗯?」見牧嵩蓬頭垢面,衣衫藍縷,不禁一愣。無色與雲遨見了,也微微驚訝:此人是落入什麼山溝,還是遇到什麼猛獸,怎麼如此狼狽不堪?
牧嵩到了此處,見靈氣氤氳,沒有半點鬼氣,眼前人物都是仙風道骨,超凡脫俗,一時呆了;自知衣著不體面,趕緊放下行囊,下拜道:「牧嵩拜、拜見列位上仙。我不、不知要拜見上仙,沒、沒能齋、齋戒沐浴,還請上仙見諒。」
蒼塵說道:「沒事!便是冠袍履帶,若素行不義,也是衣冠禽獸。起身吧!」
牧嵩依言起身,順手拾起行囊,深怕行囊一離身便尋不著了。凌霄見到了行囊,笑道:「知道要帶行囊,聰明!我們確實要留你一陣子。」
蒼塵說道:「他不是聰明,是迷路。那些糧食是走冤枉路時吃的。」
三人恍然大悟,忍不住好笑;凌霄說道:「聽來是個失路之人。」啜了口茶,嘆道:「事道衰微,正途難覓啊!」
蒼塵說道:「閒話不多說!尋到了人,便喚姜正陽來吧!」
凌霄點頭說道:「也是!」凌空打出一道靈訣,玄光一閃,千里傳信往終南山疾奔而去。
蒼塵說道:「道友故事說完了吧!茶還要喝麼?」
無色與雲遨搶著說道:「還沒!」凌霄說道:「還差一點。」
蒼塵苦笑道:「何必如此等我?」
牧嵩心知是為了自己,嚇得連連磕頭,直到蒼塵制止才起身。凌霄便將蒼塵設誘敵之計,引笑天道入陣,耗盡邪軍,啟動陣法,生死判現身收拾的事說了。
雲遨聽罷,撫掌嘆道:「高明!當年孫臏要殺龐涓便是如此,笑天道自己點燃了殺身的那把火!」
戰國時期齊魏馬陵之戰,孫臏沿途詐敗,至馬陵時,孫臏在兩側山上布下伏兵,下令谷中若見火光,則萬箭其發。又在谷中一樹上剝去樹皮,刻下「龐涓死此樹下」。龐涓追至馬陵時已經入夜,見一白樹上有字,點火一照,驚喊「中計」,卻已不及,萬箭其發,魏軍大敗,龐涓亦自刎而死。
凌霄說道:「但笑天道卻是死於屬下之手。」
話聲未了,便聽得一聲哭喊,牧嵩跪在法壇上哭道:「爹、娘、祖父、祖母、叔、伯……老天有眼,上仙和地府將這惡賊正法了……」喊到最後已泣不成聲,唸完父母祖輩的尊名,又念起好友家人,卻驚覺早已忘了名姓長相,當年數百人性命,現在卻只數出數十人,怒得捶胸頓足,呼天搶地,悽悽切切,悲痛欲絕。草木為之色變,天地為之無語,只餘朔風低吟,先靈迴盪。
四人默然不語:鬼道雖害人,但若凡人不癡迷神通,尋那旁門左道,又怎能毒害天下?
凌霄嘆道:「此事終於解決了!不然我那些信徒又要到我廟裡說我不靈。」
三人深有同感,都是苦笑。蒼塵說道:「雖說世道輪迴,但因果循環,凡人種下的禍根,怎可能沒有後果?只是這個後果,凡人有時無法承擔了。」驀地縱身一躍,落在一旁。同時聽得「咚咚咚」三聲,牧嵩向著蒼塵的座處磕了三個響頭,口裡說道:「請上仙收我為徒。」
三人一怔,凌霄笑道:「道友還是好身手。不過此人資質不錯,怎麼不收呢?」
蒼塵瞥了牧嵩一眼,然後說道:「你喜歡,你收吧!」
凌霄說道:「他便是要拜你為師。我怎能讓他身在紫雲巖,心在清竹林?」
蠱王亂時,凌霄借住蒼塵的紫雲巖別居,後來卻沒遷回終南山,反而在此安土重遷;蒼塵對此耿耿於懷。無色笑道:「你將紫雲巖還給我師兄吧!」
凌霄笑道:「遷居造舍太麻煩,那屋子還能用幾十年,便讓我繼續住吧!」
蒼塵確實沒法讓凌霄搬家,於是說道:「雲遨,這徒弟給你吧!別老是借我徒兒使喚。」
雲遨搖頭說道:「教徒弟多麻煩!此人根骨奇佳,悟性又高,我保證師兄肯定滿意。」凌霄也勸道:「上回我們說華景不是材料,你偏是要收。果然不是材料。這回有個難得的奇才,總不能不收吧!」
蒼塵說道:「道友莫忘了,此人迷路成性。你們等我三日,都是因為他。」
牧嵩見拜師失敗,眾仙卻出言相勸,受寵若驚,不敢起身。凌霄打量了牧嵩幾眼,說道:「嗯?不應該是如此。這人本來不迷路的,看來是個毛病!」
說著,旁邊赤光一閃,姜正陽到了。於是雙方幾句問候,互相引見,凌霄交代一番,將牧嵩交給姜正陽照料。
一個月後,姜正陽領著誦經弟子在踞龍山上正正式式做了場超渡大法會:香爐、香案、法器、祭品,一擔擔的往山上送,附近的百姓聞風而來,縣官也前來觀望,一時人山人海,但都被攔在陣外,人群嚷嚷一陣,漸漸散了。伏魔陣內諸仙戒備,深怕鬼道門出了差錯。牧嵩已改回本名「謝道清」;在道觀內養了一個月,脫了不少俗氣,穿起祭袍,卻也相貌堂堂,儀表不凡。
姜正陽領班請來了黑白無常,誦了經,念了祭文,獻了貢品、祭上王鶴齡和蕭道全的骨灰,然後打開鬼道門。謝道清神情肅穆,念完了祭文,已經哽咽,待開了鬼道門,不禁潸然淚下。
開了鬼道門,上萬冤魂享了祭品,見了王鶴齡和蕭道全骨灰,又見後人健在,果然放下牽掛,隨黑白無常入了冥府,偶有幾個未能解脫的,也在諸仙勸說下,渡入輪迴。
這場超渡法會做了七天七夜,餘下的酒肉祭品都分送給附近百姓,六道法輪覆滅的事也漸漸傳開了。江湖議論紛紛,原來的教眾也痛罵邪教;百姓好生歡喜,市集恢復喧鬧,家家戶戶張燈結彩,有如年節。
踞龍山上,諸仙請回了黑白無常,毀了鬼道門陣石,於是大功告成,互相道賀。凌霄與姜正陽說道:「賢姪辛苦了!這麼大的事讓你一個人張羅。」
姜正陽說道:「不敢!都是晚輩以前道觀裡的弟子準備的。這些東西弟子一人也拿不出來。要說大事,還不如蒼塵師叔。」
蒼塵說道:「術業有專攻,賢姪不必過謙。如無賢姪出面,我們也只能一個個慢慢超渡了。」
眾仙點頭苦笑。凌霄見誦經弟子們仍在收拾,說道:「這麼多東西挑上來,真辛苦他們。回去要好生嘉獎一番。」
姜正陽說道:「多謝師叔!晚輩已有安排,師叔無須掛心。」
凌霄點點頭,指著謝道清又道:「這個人在你們那裡如何?」
姜正陽說道:「謝施主敦厚聰慧,經文科儀一教便會,上香灑掃頗是用心。只是……」欲言又止。
凌霄問道:「在道觀裡也迷路?」
姜正陽慘然點了頭。凌霄見他面有苦色,想必添了不少麻煩。嘆道:「難為你們了。」
謝道清一臉羞愧,拱手連道不是。丹霞子聽見,喚謝道清道:「你過來!」
謝道清依言上前;丹霞子說道:「轉過背來。」謝道清恭敬不如從命,背過身去;丹霞子抬手在謝道清背上拍了兩下。謝道清尚未明白,忽然胸中一股東西上湧,連聲都來不及出,趕緊摀住口,往旁邊奔去,一入林子,「哇喇喇」吐出一大口痰,又腥又臭。
丹霞子說道:「是長年抑鬱,痰阻心竅。吐出來便好了。」
便聽得樹林裡謝道清吐了好一陣,腥味漸漸飄出;諸仙皺眉搧了搧手;不久,謝道清走了出來,步履穩健,雙目炯炯有神,彷彿換了個人。諸仙大奇;謝道清行至丹霞子身前,跪拜道:「多謝上仙醫治。」
丹霞子搖手道:「舉手之勞。起身吧!」
謝道清卻沒起身,長跪說道:「吾滎陽謝氏,不幸慘遭橫禍,幾至滅族。時道清年方弱冠,因故倖免於難,孤苦伶仃,命懸一線,改名換姓,苟且偷生。道清觀百代興亡,深知世事無常:賽翁失馬,焉知非福,賽翁得馬,焉知非禍;物將衰敗,必先興盛,人將老死,必先茁壯!是以勝不足喜,敗何足悲?富貴貧賤,都是一死;今日梟雄,明日枯骨!
「然而讀聖賢書,所學何事?無奈生不逢時,世道衰微,道清亦可不問世事,終老山林。於今有幸,得見列仙眾賢,方知天道不失,斬魔於此,以謝先靈於九泉之下。道清雖遭逢不幸,不能經世濟民,但願以天地為師,以百代為鑒,降妖伏魔,護佑蒼生,以謝蒼天厚恩。請上仙收我為徒!」說罷,便即下拜,但方向卻不是丹霞子。
謝道清突然一番壯語,諸仙都吃了一驚,都想起蒼塵當年請玄歧出手的那番言詞,蒼塵自己也是嚇了一跳;但不知謝道清拜的是何人,於是循向望去,竟正是蒼塵!
蒼塵左顧右盼,見這方向確實沒別人,不禁一呆;諸仙撫掌道賀;蒼塵慘然一笑,然後一怔,指著雲遨說道:「哦!我明白了!雲遨,你好大的膽子!敢打你師兄的主意。」先前便覺奇怪:雲遨執意不去尋人,還故意拖住凌霄和無色,原來便是要引自己收這徒弟。
雲遨連忙搖手說道:「不!不!我哪裡敢啊!」
凌霄早已猜中幾分,說道:「你何必瞞你師兄?實話實說吧!」無色也饒負興致的覷著雲遨。
雲遨拍頭一陣乾笑,見狀也推辭不得,於是說道:「我,我只是閉關太無聊,敲了卦盤,知道你和這人有緣,但是你不肯……啊!」趕緊遮口,卻已不及。
靈樞悄聲笑道:「哈!說溜嘴了!」無色問道:「你面壁哪來的卦盤?」
雲遨恨不得找個洞鑽;自己面壁太無聊,沒把卦盤戒了,還將石壁鑿下做成卦盤,這事怎般也瞞不過去了。吱唔一陣,說道:「師兄,你看我這回也沒闖禍。你和此人有緣,又缺個得意徒弟,做兄弟的怎不想幫你一把?而且能空手打熊的也只有你了。」
蒼塵雙手插胸說道:「哦!你還知道我打了熊!」
雲遨抱頭慘叫,諸仙呵呵大笑。凌霄說道:「反正雲遨道友這回沒壞了事,面壁六十年,也知道了分寸。這事諸位便別計較了吧!」
諸仙笑著答允了。雲遨如獲大赦,奔到師兄見不著的地方,一時不敢回來。
但見謝道清仍朝蒼塵跪拜,半點也沒挪身。蒼塵面有難色;凌霄說道:「迷路的毛病也治好了,你還不收麼?」靈樞說道:「方才他那番話,便註定是你徒弟了,道友不必推辭。」松音子道:「此人資質不凡,與道友亦是有緣,此乃天意,道友便收了吧!」
諸仙都出言相勸。蒼塵扶額苦笑,說道:「操心了一甲子,我已經很倦了。」長嘆一聲,雙手負在背後,說道:「罷了!」言外之意,便是允了。
諸仙一喜,謝道清趕緊磕頭,蒼塵提手叫道:「慢!」眾人一愣,便聽蒼塵續道:「拜師的事上了謝羅山再說!你有什麼事先收拾,收拾完便到武當山天柱峰,到時會有人接應。」
謝道清大喜,高聲喊道:「謹遵師父之命!」
蒼塵聽謝道清高喊「師父」,便覺煩惱。無色說道:「此處到我們那,有多少岔路啊!」
蒼塵望著諸仙說道:「這裡有這麼多人幫他,便是昆吾赤花都尋到了。」昆吾赤華派的入口便隱藏在一株紅花中,不是熟門熟路,絕對尋不著。諸仙一笑;蒼塵又道:「這一路上要請諸位道友好好照應,能留多久便留多久,三年五載也不打緊。我要閉關。」
諸仙莞爾一笑,都答允了。雲遨這時走來,給謝道清一錠金子,說道:「這給你的盤纏。替我散散銀子!」
謝道清受寵若驚,磕頭道謝。蒼塵說道:「你又給人這麼多錢財,也不怕害人!給他個兵器防身吧!」
雲遨錢財多,寶貝也不少。問了謝道清武功路數,撿了一柄寶劍給他。謝道清見是嶄新的中古寶劍,恭恭敬敬的接過了。
諸仙道賀,踞龍山超渡法會便在賀喜聲中散了。謝道清此後真少走了冤枉路,順利的上謝羅山拜師。他資質稟賦皆是不凡,正如諸仙所言,百日築基,十年道成,半點也沒耽擱,又學了蒼塵不少絕藝術法,蒼塵頗是得意。百年功成時,敦厚聰慧,法妙功純,道號「霄景真人」。
蒼塵收回樹魂那刻,憶起了這段往事,一時五味雜陳:執意收的弟子,卻不如己願;不願收的弟子,卻是個得意門生。常以為自己一生精明,卻在自己身上糊塗了。
無色聽師兄取回了元神,但想起沙羅樹,這聲「恭喜」卻說不出口;問道:「這樣沙羅洲不打緊麼?」
蒼塵說道:「那樹魂有將近千年修為,又藉我元神修煉,縱然沒我元神,指引凡人也綽綽有餘了。」
三人查探四周,見天缺已閉,地下天缺之氣也已散盡,沙羅洲已無後患。雲遨說道:「那麼我們走吧!」
蒼塵說道:「還有一事!方才天缺斷了沙羅洲水脈,如不另續水源,那池塘用不了兩個月。先前沙羅樹引古城水源,但那處水源不豐。若引南面天山雪水,可以千年不盡。」
無色說道:「好啊!引水簡單啊!」於是將手一揚,岩層暗暗翻騰,震得地表黃沙輕顫,如此便將天山雪水接上沙羅洲水脈。
便見天山雪水泊泊自池底湧出,起初不見變化,漸漸的池水漲上,漫過青草,最後成一彎清泉,映著日光閃閃發亮。泉水甘甜,另有一番滋味,村民嘖嘖稱奇,但見池水銀光閃閃,於是稱之為「銀河」。說沙羅神雖然離去,卻留下了禮物,子民豈能不知足?於是載歌載舞,感謝神恩,年年祭祀,與沙羅神一般。
三人見村民歡喜,也放心了。雲遨問道:「當初怎麼知道要如此取回元神?」
蒼塵說道:「當初根本沒想到有天缺。倒是你,你敲了卦盤怎麼不說?」
雲遨一愣,尋思一陣,說道:「視而不見了。哈哈!啊哈哈!」乾笑幾聲,續道:「多看會有罣礙啊!」
兩人都笑了。蒼塵說道:「這樹和小犬一樣,脾氣硬,便是要出點事才聽人勸。」
雲遨撫掌大笑,說道:「令郎頗有乃父之風啊!」
蒼塵莞爾一笑,說道:「因此我一見便知道要怎麼治。」
雲遨說道:「你便這麼治啊!也不怕出亂子。」
蒼塵說道:「我們在不會出什麼事。只是沒想到會有天缺!」
說到天缺,三人都心有餘悸,好在這次天缺極弱,但封於地底的天缺之氣也夠折騰了。蒼塵嘆了口氣,見村民歡喜如故,一時百感交集,嘆道:「天地尚不能長久,何況我們!走吧!」說著,取出一片破界殊華,遞給雲遨。
雲遨苦笑道:「我沒力了。」
蒼塵只好遞給無色,雲遨說道:「找個好地方休息吧!」
無色點點頭,觸動破界殊華,神光一閃,三人離開了修羅荒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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