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5月8日 星期五

【太古遺音】第二十四章 太古道生千秋改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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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塵三人離開了修羅荒漠,破界殊華罡罩一開,蒼塵神色一變,連忙盤腿坐下,入定調息。兩人一怔,原來是天缺消耗了太多真元。雲遨苦笑道:「我也要休息了!」說罷,盤腿入定。無色慘然一笑,拋出五蘊彩綾。剎時霞光接天,流雲漫捲,天地之氣絲絲匯流,織成一幕仙帳。

三人在帳內吸精吐納,收斂神元。察覺此地靈氣豐沛異常,與謝羅山不相上下,但又略有不同:謝羅山靈醞清靜,此地靈氣混沌純元,彷彿上古矇昧之世。

不久,無色與雲遨恢復元氣,收功起身,卻見師兄仍在運功,以為是功體尚未恢復,仔細一看,才察覺不對:修仙之人真元應該循經而行,上至靈臺,下匯丹元,但師兄的真元中竟有一支不隨本元而行,反而別開遊走;本元好幾次要將其拉回,卻反而被拖累;好不容易歸入了本元,那一支半途又岔開而行;三番兩次,始終不堪其擾。但見這股氣息並非師兄的天罡純陽之氣,而是少陽之氣。無色與雲遨心想:少陽應天地之木氣,莫非是樹魂?這元神以沙羅樹另外修行了四百多年,人樹不同道,難道已和本體不合了?元神不合之事雖偶有所聞,但都是他人魂魄,豈有自己元神不合之理?見師兄真元紊亂,不禁暗暗著急,但又不知該從何下手,只好靜靜為他護法。

便見師兄這兩道真元纏鬥了好一陣,本元忽然撇開旁支,回歸正途,任憑那一支遊走。少陽之氣沒了牽制,逕自循經而行。便見那股少陽之氣自地往上而行,帶著地中玄黃之氣,沿少陽五俞之徑竄走,最後衝出頭頂至陽之顛;如此行了一陣,無色與雲遨漸漸看出道理:原來這別支也不是亂走,是專行少陽之經;少陽別支如此行了數周天,驀地竄走別脈,改道而行,進入生門,然後循正脈行大小周天;彷彿狂奔一陣才發現行錯了道路。兩人見狀,莞爾一笑。便見本元與少陽別支一前一後,分行大小周天,本元不等別支,別支也不追本元,兩不相干。行了三十六周天後,兩支終於同歸丹元,但純陽仍是純陽,少陽仍是少陽。

蒼塵收功出定,站起身來,微微運氣,周身皓光幽幽,光華中銀星隱隱,隨光流轉;收回真元,問道:「我是不是哪裡不對勁?」

無色一怔,雲遨搶先說道:「是啊!你坐下來都不看看腳下,差點坐到我腳了。還好我反應快啊!」

蒼塵笑了,說道:「還好你沒趁機踢我。」

雲遨驚叫道:「別!師兄你的拳頭我可擋不了。」

蒼塵莞爾一笑,說道:「讓你們擔心了。我不打緊。」

兩人都明白:少陽之氣雖歸了丹元,但不同本元而行,雖算不上礙事,但真元運用絕對不如以往自如。蒼塵見兩人神情,淡淡一笑,說道:「自己的真元怎會使不了?它只是一時不習慣這個肉身。」

兩人微微一笑,都放心了;蒼塵望望四周,問道:「這是何處?」

便見仙帳幽幽,映著四周光怪陸離,光影間,幾縷天光自上方纖纖灑落,照亮地面,地上青草層層疊疊,漫過枯木,攀上枝幹,條條藤蔓與枯枝一同垂掛而下,隨風擺盪,樹影重重,古木參天,枝葉蔽空。只見此地奇花甚多,都是南方的品類,但都較尋常碩大;鳥鳴迴空,蟲聲悅耳;飛禽走獸,都不避人;地勢平坦,遠處不見山巒,應是處平原。

雲遨算了一卦,說道:「這是上古軒轅之世,不知是什麼地方。」

蒼塵微笑道:「還有你不知道的地方?」

雲遨收起卦盤,說道:「我以為我知道,但是我剛才看到一隻像狸的野獸走來,往我們這嗅了好一會,然後直直衝來。我嚇了一跳,中間有五蘊仙帳啊!果然『砰』的一聲,倒飛出去,那白色的腦袋腫了個大包,『溜溜』叫了幾聲跑了。」無色點點頭。

蒼塵點頭說道:「昆侖西之陰山有天狗,其狀如狸而白首,其音如『榴榴』。嗯,這裡是陰山!」

無色說道:「我們本來也是這麼想,」雲遨接口說道:「可是我又看到一群像人的野獸,全身生著豬毛,『挫挫』的大叫,往我們這扔東西。你看外面那堆果核石頭,都是牠們扔的。」

無色點頭說道:「我也是嚇一跳,以為是什麼人。但聽牠們聲音像砍樹,這不是人啊!」

蒼塵早已見到那堆樹果,只覺與樹上的品物不對,原來是扔來的;說道:「堯光之山有猾褢,其狀如人而彘鬣,穴居而冬蟄,其音如斲木……嗯?」堯光在南方,陰山在西方,若說此處是陰山,南方的野獸怎可能出現在此?

雲遨說道:「南方的野獸怎麼會到陰山來?對不?然後又看到一隻白鹿走來,牠頭上生著四隻角;對著仙帳嗅了好一會,然後便伸舌頭來舔。我都不知道五蘊仙帳味道這麼好。」無色笑著點點頭。

蒼塵說道:「敖岸之山有獸,其狀如白鹿而四角,名曰夫諸……你們真愛說笑!」敖岸山位於神州中央,這三座山相差數千里,野獸怎可能會同時出現?

無色說道:「我便知到你不信。方才那夫諸便是看到九尾狐跑了的呢!」

蒼塵呆了:九尾狐是上古青丘國之獸,青丘國在海外,怎會出現在此?這些野獸便是在原生之處,也是難得一見,怎會同時出現在此?尋思一陣,忽見一隻藍鶴飛過,羽上帶著紅紋,白口喙,但只有一隻腳;不禁傻了。

無色說道:「章莪之山有畢方,其狀如鶴,一足,赤文青質而白喙。你看!章莪山又在陰山之西了!」

蒼塵沈吟一陣,問道:「雲遨,你方才說這是上古軒轅之世?」

雲遨點頭說道:「是!說不定繞一繞還能遇上他。」

蒼塵笑道:「莫非是軒轅黃帝的苑囿!」

雲遨說道:「只聽說大禹設九州,這才有御花園,沒聽說黃帝也有這麼大手筆!」

蒼塵微笑說道:「既來之,則遊之。反正我們也不是在這打獵。出去瞧瞧!」

收回仙帳,三人飛出林間,一時豁然開朗:便見地面樹林廣茂,鬱鬱蔥蔥,樹冠一叢接著一叢,漸漸連成一片,更遠些便成一片墨綠。林外大河橫亙,黃水滾滾,河外一抹暗青,一抹黃影、一抹灰泥,片片交織,迷迷濛濛,望不清了。蒼茫間,幾道銀線交織,是河洛之水,映著天光閃閃發亮;天朗氣清,微風淡雲,大地蒼翠,雁陣兩三群,飛鳥四五隻;驀地沙聲一片,鳥陣驚起;河畔喧騰,象群渡河;沙塵飛揚,飛豹逐鹿,蒼鷹踞崖,俯瞰大地。

三人憑虛御風,與大雁共翔,遠望天地一線,九州山巒隱約可見,不禁心下大暢。眼下神州沃野千里,罕有人煙,只有洪荒矇昧;不知人間何處。

無色指著一處綠影,說道:「哎!那裡有人!」

便見水畔闢出一處平地,那處有幾條黃泥路,數座茅草屋,中間一幢大屋,一處豬圈,婦女兒童忙著燒菜採果,男人卻沒幾個,大概打獵去了;村外一片雜草地,生著些莊稼,糧食便從那取。人人穿著窄袖蔽膝,赤足,用貝殼做首飾;房舍都是夯土圓牆,牆上架著茅草搭的屋頂。

無色說道:「以前師父便是住這種屋子,後來師叔來才改建的。」

雲遨沈吟道:「原來師伯這麼老。」

無色望著那村落,歪著頭,只覺有點奇怪,但又說不上來。驀地眼睛一亮,說道:「你們看那大房子!」

便見那大屋下層一段夯土牆,夯土牆上架起樑柱、斗拱,樣樣俱全,雖稍嫌簡陋,但造法與其他屋子明顯不同。

三人沈吟良久,蒼塵說道:「這不是這時代的吧!」

雲遨問道:「師兄見過?」

蒼塵點點頭,說道:「有點像戰國時代的老民房。」

雲遨一愣,說道:「不是吧!」

無色沿河往上一望,指著說道:「那又有一處村子!」

三人前去一觀,見那村莊建了夯土圍牆,圍牆內盡是土牆斗拱的房舍,造法較方才的大屋精良,北面一幢大屋,以木為主要架構,再以土填起牆面;人人寬袍大袖,刀、矢等器物竟是用金屬鑄造。雖然如此,旁邊農地卻仍是粗耕,只將種子撒上,隨便作物生長。村民仍是以採果漁獵為生。

三人看傻了,雲遨看著那大屋說道:「這和我老家差不多了。」

三人沈吟許久:這怎麼會是這時代的房舍器物?大惑不解,又往上發現了一村,這村的房舍器物又更為精良,石圍牆、木造屋、器物冠飾都打磨精細,圈養家禽家畜,村外有幾畝田,也是撒種子隨便長。再去探查幾村,有捕魚的、有狩獵的、有採果的、有野牧的、有種田的、有寬袍大袖的、有窄袖蔽膝的,器物房舍都接近自己的時代,完全不像上古蠻荒。

三人越看越奇,無色問道:「這真的是軒轅之世麼?」方才林中四方異獸雜處,轉眼彷彿便跨了千里;現在溯河而上,百里又似過了千年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?

雲遨說道:「是真的!要找到他你們才信是不是?」

無色驚喜道:「找得到他麼?」

雲遨笑道:「什麼人我找不到?」拿出卦盤一拍,說道:「隨我來!」說罷,往西北方飛去。

從此地過河往西北而去,村莊越來越多,房舍器物越來越精良,但田裡看不到牛,作物也不如近代肥碩;雕繪都很古樸,的確上古之風。不久,便見十戶之村成了百戶之城,建起了城墎城樓、宮室衙署,彷彿展開了一卷歷史;但百姓和樂,居民往來各地,毫無阻礙;刀槍兵器,都做打獵之用,城外沒有軍隊,野外沒有征戰。三人看得又驚又奇:傳聞上古氏族間征伐不斷,直到黃帝大敗蚩尤才天下大治;沒想到事實卻如此和平!

如此飛了約五百里許,便見一座大城,城牆方三里,高二丈,內有千餘戶人家,城北設有廳堂宮舍、兩座學府、一處舞雩、一座天壇,南面有民宅、作坊,房舍造法都與三人來的時代相近,只是雕繪不同;居民寬袍大袖,路上都是牛車馬車,渡口有一處市集,穿大袍的、穿窄袖的、披髮的、紋身的,各地商旅穿梭其中,市場裡有南北雜貨、各地物產、金銀銅飾、奇石珍貝,有的以物易物,有的以貝易物,喧騰嘈雜,便和近代的市集一樣。忽然幽幽傳出清妙的樂音,原來是宮中的絲竹歌舞,城上彩霞氤氳,是有仙人之兆!

三人對歷史大雜院已見怪不怪,但見宮中仙氣氤氳,也是暗暗驚奇:只見這股仙氣忽聚忽散,還不知收放,是初悟道之狀。史載黃帝「生而神靈,弱而能言,幼而徇齊,長而敦敏,成而登天」,莫非是他?

於是三人準備禮物,打算裝作外國使團進去;雲遨珍藏不少,挑了一陣,最後選了面和田花鳥大玉璧:厚一寸,徑一尺,玉上雕了兩朵芙蓉、三隻青鳥,栩栩如生,鑿線裡填入黃銅絲,圖上嵌入貝殼和五色寶石,映著天光,閃閃動人,背面半透著影,有如霧裡觀花,又是一番景致。又選了件漆盒,內墊黃緞,將玉璧盛入。然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悄悄降落,混入了城,捧著漆盒玉璧穿街過巷,路人都看直了眼。

如此穿街過巷,到了宮門外。宮門上坐著一名青年,面色黝黑,身材魁梧,身穿雲紋彩錦,腰繫貝玉鹿皮腰帶,長髮用青巾結在腦後,臉頰髭鬚不剪,但理得乾淨整潔,腰配漆鞘青銅刀,身背赤角大弓,腳上穿著繡花鑲貝靴;坐在階上,望著往來行人,手上隨意玩弄著細草,不知是守衛還是衛官;見三人捧著禮物行來,漆盒裡的東西七彩斑斕,眼睛一亮,起身奔下,說道:「哇!這什麼東西?」

蒼塵說道:「我們來自天外雲都。沿路見百姓和樂,天下大治。心想貴邦必有聖人,因此持寶來賀。」

那青年大眼都瞧直了,細細看著壁上的圖案紋理,伸手想摸,卻又不敢;三人後面早就有一群人跟著,聽了都圍了上來,放大了膽看那玉璧,個個看得瞠目結舌,後面的問前面怎麼不說話,待看到了玉璧,也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
轉眼便要將那青年擠了出去,那青年被撞了幾下,終於反應過來,說道:「太漂亮了!我們的……唉,想不知什麼東西能比啊!什麼工匠這麼厲害!我一定要推薦給老大。啊!對啦,你們要找誰?」眾人也七嘴八舌的說道:「是哪裡的外國人?」「這麼漂亮的禮物,送老大的嗎?」

三人莞爾一笑,雲遨說道:「貴邦物產豐饒,百姓和樂且安,必有聖人治之。蔽邦甚是仰慕,特別持禮求見。」

那青年說道:「聖人?這座城說是我們老大的,其實也不是我們老大的。我們老大聽了老師的指導,告訴大家要怎麼生活,大家也就這麼過日子了。說我們老大讓這裡發達和平,其實是大家一起讓這裡發達和平。這是大家的功勞,不是我們老大。」眾人爭相說道:「不、不!是老大教我們的。」「我每天都去學府那裡,是學府先生教的。」「不對,是師奇教我們的。」「師奇哪有教我們。是師奇教老大和先生的。」七嘴八舌,吵成一團,三人卻也聽明白了。

蒼塵說道:「我們想將這塊玉璧送給你們老大,能為我們引見麼?」

眾人齊聲歡呼,那青年喜得翻了個筋斗,說道:「太好了!真的要給我們老大!快來!快來!」往宮內奔去,眾人推著三人往宮內湧去,要三人別走太慢。

這座宮殿為木構木牆,樑柱斗拱都結實簡潔,四壁大柱都以黑漆為底,上以紅漆和黃漆作畫,舉目所見,盡是花鳥百獸,採果、打獵、宴樂,一派詳和景象;殿內陳設樸拙厚實,沒有近代的華美,其他四海珍寶放在大堂,竟無人看守,百姓經過,卻也不以為意。

三人見近代的樑柱下全是古代的器物繪畫,好不習慣,古今交錯,恍若夢中。進了大堂,堂上幾人正飲食玩樂,見衣著,也是城中百姓;見眾人湧來,吃了一驚,問道:「力牧,這是什麼陣杖?」原來那青年叫力牧。

還不等力牧開口,眾人七嘴八舌,便將事情說明白了。堂上那群人又驚又喜,撇下食物,扎進人群堆裡,也要跟去,走最後的小伙將殘席用紗罩蓋上,跟了上去。

一群人亂七八糟的又歌又舞,夾著三人湧進了西面行廊。行廊上大簷如亭,月樑上畫著五彩雲紋,行廊兩側是紅漆欄杆,欄杆外花木扶疏:樹上有幾朵鮮花,幾枝翠鳥,半點蟲鳴,煞是可愛。前方廊上站著一名青袍人,童顏長髯,手持長杖,看著樹上的黃雀,手指暗暗比劃;見一大群人過來,吃了一驚,問道:「什麼事這麼多人?」

還不等力牧開口,那群人便爭著說道:「好東西來啦!」「外國人啊!」「這是要給老大的!」「太山稽你別囉唆!」「快快快!一起走!」

力牧卻停下腳步,說道:「太山稽,你向來眼力好,來看看這寶貝是什麼?」

眾人一愣,竟不急了,歡喜叫好。太山稽撫著長髯,看了三人,然後眼神落到那花鳥玉璧上,微微一驚,笑道:「好東西便是要給大家分享,先拿進去給大家一起看。」

眾人爭著說道:「不急不急!你先看看!」

太山稽也不推辭,看了三人一眼,笑道:「這麼漂亮的禮物要送給我們老大。你們是哪裡來的?」

蒼塵說道:「我們來自天外雲都。聽說貴君王征討蚩尤,垂拱而治,於今百姓和樂,萬邦來朝。因此特來祝賀!」

眾人一愣,力牧和太山稽神色一變,力牧說道:「你說什麼?」

三人見眾人神色,雲遨傳音道:「師兄,這世界沒有濁鹿之戰。」蒼塵一驚,傳音道:「何不早說?」雲遨傳音道:「我以為你早就瞧出來了。」

蒼塵一怔,趕緊改口說道:「城內可見各地人士,各方物產,想必四鄰和睦,因此不見征戰。」

眾人臉色大變,力牧說道:「兵乃凶器,仁者禁之。這種壞事怎麼能用嘴巴說出來?」

眾人惶恐看著力牧和太山稽,太山稽說道:「力牧,我看這些人頗有古怪,先前說我們和東夷有過節,又改口說壞事,神色猶疑,一定不是好人。」

眾人大驚,叫道:「哇!原來是妖孽!」「要污染我們的心,要泯滅我們的天性!」「不好啦!怪物啊!」摀著耳朵倉皇奔逃,轉眼不知去向。

三人暗暗心驚,不知有這種習俗;雲遨趕緊說道:「抱歉!我們初來乍到,不知貴邦規矩……」

話未說完,力牧搶先說道:「別狡辯!老大禁凶已經三十餘年,道行四海,天下太平。即使是外國人,你們來時難道不知道麼?」

太山稽說道:「道者不言凶!我們國家不歡迎無道之人!力牧,將他們驅逐出境!」說著,舉起長杖。

「錚」一聲,力牧拔出青銅刀,說道:「雖然你們帶了禮物來,但是我們國家不歡迎你們。你們走吧!」

三人見狀不妙,退了一步,蒼塵趕緊拱手說道:「我們初來乍到,未能入邦問俗,以致言語冒犯,甚感慚愧,自當速速請罪離開。但若我們離開,只怕會對貴邦不利。」

力牧和太山稽雖是黃帝重臣,但畢竟上古民風天真,馬上便糊塗了。太山稽問道:「什麼意思?」力牧問道:「怎麼會對我們不利?」

蒼塵說道:「貴邦外賓絡繹不絕,諸國臣民往來,毫無阻礙,四海咸服,人人都稱上國氣度寬宏,物產豐饒,教化歸真。若見我們持禮而來,又持禮回去,沿途諸國會作何猜想?」

兩人一呆,力牧說道:「我是我,他是他,我怎麼知道他們會想什麼?」

雲遨說道:「我們拿著禮物來,又拿著原來的禮物回去,那就是你們不收。為什麼你們不收呢?一定是你們失禮。雖然我們會說是我們失禮在前,但沒聽到我們解釋的人,一定會比聽到我們解釋的人多,而且我們回去還會經過九九八十一個國家。」

兩人面面相覷:諸國一定會說我們不對,雖然現在天下太平,但總是禍根。太山稽收回長杖,撫著長髯,喃喃說道:「說得對,差點便闖禍了。看來他們是有智慧的人,國君一定也不是泛泛之輩。若看到我們拒絕禮物,我們一定會有大麻煩。」

力牧一聽,放下青銅刀,搔了一陣頭,說道:「好吧!」還刀入鞘,說道:「嗯……禮物,我們收下啦!你們回去吧!」

太山稽點點頭,說道:「等你們習得大道再來!」

蒼塵說道:「我們孤陋寡聞,淺薄無知。你們收了禮物,怎能不指點一番,讓我們聽聽貴君主的教誨?」

兩人又面面相覷,越來越覺得這人說得有道理。既然自己覺得他們不懂事,收了禮物,豈能將人趕走?但國內不留無道之人,這些人究竟是要逐還是要留?

蒼塵見兩人猶疑不決,說道:「我們失禮在前,卻要你們收禮。求你們收了禮,又要請你們指點。」嘆了口氣,續道:「我們真不知足,請問何處是出路,我們自己離開吧!」說罷,便往四周觀望。

兩人一急,收了禮卻讓人走,老大問起該如何解釋?但又不知該如何勸。驀地地面霧起,一股寒煙席地捲來!剎時行廊薄霧濛濛,有如朝霧。

蒼塵一行人早已察覺,眼前仙霞鋪地,有兩人自廊後的偏殿走來,為首那人身穿五色雲錦,腰配鑲玉七星劍,長髮披肩,不戴冠帽;面色紅潤,氣醞平和,是初入道之相,但真元混沌精純,不是那寒煙之主;再看相貌,依稀便是軒轅黃帝!旁邊那人身穿雲紋赤袍,頭戴大平帽,帽的兩側垂下一串水色琉璃;背上一把竹傘,神韻內斂,仙氣尚不知收放,是初成道之相,約有三十年修為;寒霧便是此人所放,相貌圓潤古樸,好像在哪見過。

便聽黃帝遠遠說道:「別人不遠千里而來,怎麼能讓客人走了呢?」

力牧和太山稽一臉尷尬,吱唔一陣,點頭說是。黃帝和赤袍人緩緩走來,赤袍人見到那玉璧,倒抽了一口氣,驚道:「這是什麼?」

力牧說道:「啊!對啦!縉雲,這三個外國人說我們國家很好,要把這塊石頭送給老大!老大,你快看看!」原來那赤袍人便是歷史中的雲師縉雲。

雲遨將玉璧呈給黃帝,說道:「這是送給貴邦的禮物。」

力牧和太山稽看著黃帝,縉雲眼神一直跟著玉璧,黃帝微笑道:「這種好東西應該要讓大家一起來看!」接過玉璧。縉雲和力牧等人這才看到玉璧背面,見那朦朧花影,都輕輕驚呼一聲。黃帝見到背面,也已滿臉驚嘆,嘆道:「這麼純白的石頭,這麼好棒的做工……太山稽,你瞧得出這是哪裡來的麼?」

太山稽搖頭說道:「我孤陋寡聞,只看出這玉璧是西方之國的玉石,但那些五彩石頭,我實在不知道哪裡有。縉雲能神遊四海,不知道有沒有見過。」

縉雲自背面欣賞了好一陣,才說道:「這些石頭有些像西南方的,有些又不是,再說這些地方也和西國相距千里……」搖搖頭,說道:「猜不出是哪裡造的。如果是從四海蒐羅這麼些材料,那國君肯定不簡單!」

黃帝點了點頭,嘆道:「了不起!工匠了不起!材料也了不起!天地造化,造出這麼多種材料,更是了不起!是哪個國家送我們這麼貴重的禮物?」

蒼塵說道:「我們是天外雲都的人。」

黃帝與縉雲一愣,縉雲搖搖頭說道:「我沒聽過。」力牧和太山稽也搖搖頭,說不知道。黃帝問道:「請問那是何處?」

無色說道:「大河之南不知幾千里,有一山藏於閃電雲霧之中,離地不知幾千仞高,人看不著,存在隱約之間;鳥飛不進,存在恍惚之中。這山號稱謝羅山。謝羅山內雲霧飄渺,山頭不知有多少座,都飄在雲霧之中,彷彿飛島。那裡的人騰雲駕霧,不知生老病死,都隨天意;不耕不作,任大地生長;吸食天地之氣,八風為車,雲霓為宅,與天地生息,所以有寒暑而不知冷熱,有晴雨而不知燥濕,有晨昏而不知曆日。我們便從那來的。」

眾人越聽越奇,縉雲驚道:「是西方上國啊!」太山稽說道:「能騰雲駕霧,怪不得能蒐羅這麼些材料!」力牧說道:「那不正是華胥國麼?」半點也不敢提方才之事。

華胥國是傳說中黃帝神遊的仙都,在軒轅國往西不知幾千里。雲遨搖搖手道:「有點像,但我們不是華胥國。」

黃帝和縉雲又驚又喜,都說是仙鄉貴客,力牧和太山稽好羞愧,差點便要怠慢了貴客。

於是下令大開宴席。消息一出,全城歡騰,連剛才跟來的那群人也是滿心歡喜,既然是老大的貴客,剛才的事便無人計較了。人人扶老攜幼,婦女們捧著佳餚,男丁們帶著玩耍把戲,成群湧入宮中。大堂上擺滿筵席,賓客不分主次,隨意入座;玉璧便放在大堂之上,供人賞玩,也不怕有何三長兩短。大堂內,三姑六婆們群聚一處,東家長西家短;男丁們群聚一處,吹噓打獵捕魚、四方奇聞;喜歡聽些外國奇聞的,便往那外國人堆鑽;想議論國事,便靠黃帝和大臣們坐;學堂先生周圍都是弟子,堂上玉璧人潮絡繹不絕;小孩們玩著泥石,有本事的便耍個把戲,便見雜耍的、歌舞的、奏曲的、說笑的,輪番上陣,宮內熱鬧喧騰,歌舞不休。

蒼塵三人起初奇怪寶物放在大堂之上卻無人偷竊,玉璧要獻給君主卻無人嫉妒,原來是黃帝與民同樂,與民同享,難怪國中如此和樂。

宴席上,三人便坐在黃帝之側,與周圍的大臣們交換著兩國風光,一群百姓也湊著聽。原來四十年前黃帝夢遊華胥國,見仙都民風,非常嚮往,於是仿效仙都,但用盡心思,卻毫無效果,只好日夜禱祝。不久,神人降臨,天文地理,無所不知,於是黃帝拜神人為師,尊號「師奇」。師奇傳了治國之法,終於天下大治,萬邦咸服;又傳授百工技藝,從此百姓飲食無憂,房舍器物,一切具備,人民無憂無慮,外國紛紛始效仿。於是天下太平,三十年沒有戰亂,百姓不知兵戈,直到今日。

蒼塵三人越聽越奇:這「師奇」完全不見史載,師奇降臨之前的事與史載相符,而之後的事卻完全不一樣。雲遨傳音道:「這世界不是我們那個世界。」

無色傳音問道:「又是平等界麼?」

蒼塵傳音道:「似乎是如此!」

黃帝等人又問了天外雲都的風光,三人便照謝羅山的模樣說了。眾人國內有不少修道之人,都聽得心搖神馳,好生嚮往。

驀地耳旁一清,大堂原本人聲鼎沸,此時竟突然鴉雀無聲;便見一人手捧玉璧,身穿青袍,上面繡著黃色雲紋和水色雷紋,背著一把大杵,頭戴黃色軟方帽,一綹長髯。眾人一見,好生歡喜。力牧介紹道:「風后要吟詩了!」

只見風后雙手捧起玉璧,看著上面的花鳥,吟道:「美哉!渾圓無暇,有若月娘。不知月宮上有鳥翩翩乎?有花鬱鬱乎?」便是說:碧玉潔白如月,但不知月亮上有沒有這樣翩翩飛舞的鳥、這麼芬芳的花。

風后做完詩,將碧玉放回原位,走了下來;眾人股掌叫好。黃帝也走上前去,捧起玉璧,端詳一會,吟道:「白兮!麗兮!如聞音兮,如悅芬芳!」碧玉潔白美麗,雕刻生動,彷彿聽到了鳥叫,嗅到了花香。

眾人也撫掌叫好。黃帝退下後,又一大臣行了出來,此人一襲白袍,長髮披肩,五官相貌,與黃帝無一不像,但氣醞深沈內斂,與天地合一。蒼塵三人暗暗心驚:若非此人走出人群,自己根本無法察覺!但見相貌與黃帝一模一樣,似乎便是那日在謝羅山所遇的軒轅黃帝!

眾人見三人驚訝的神情,微微一笑;太山稽說道:「這便是師奇。」力牧說道:「和老大長得很像吧!」縉雲說道:「我第一次看到還以為是老大的兄弟。」

黃帝笑著說道:「我那時也嚇了一跳,以為我娘賣了我兄弟!」

眾人哈哈大笑。便見軒轅師奇捧玉吟道:「大哉渾圓,太宇無疆。余國有界,有後人來。」意思便是:璧玉渾圓,便好似宇宙無窮。國家雖然有盡頭,但子孫會來繼承。

眾人大為讚賞,馬上便有人編成歌曲,傳唱起來。蒼塵三人聽到那「後人」時,心頭一跳:莫非便是指自己?

黃帝又邀三人吟詩,輪了幾個人,便到了三人這裡,蒼塵走上前去,捧起玉璧,正在起稿,驀地一怔:圖案下方竟藏了真元,真元渾厚,不是軒轅師奇又會是誰?但見這真元藏得極深,除了自己三人,別人不可能發現,看著便是要留給自己的。稍稍一探,發現是四個字:「會後密談」,心頭一跳;但不敢耽擱,於是吟詩道:「樸玉皎皎,我道渾渾,切兮磋兮,琢兮磨兮。」意即:潔白的璞玉,便如我混沌的修養,要不斷的學習,就像樸玉需要切磋琢磨一樣。

蒼塵放下玉璧,退了下來,傳音與雲遨和無色,兩人都微微一驚。至於眾人賞璧吟詩,歌舞雜耍,便隨意看看了。

宴會罷,曲終人散,星河高懸,蒼塵三人如期赴約。隨侍者進了軒轅師奇房舍,軒轅師奇秉退左右,又設了結界,三人暗暗心驚,不知是什麼事。便聽得軒轅師奇問道:「你們是怎麼來的?」口氣微帶嚴厲。

三人嚇了一跳,無色說道:「是您給的破界殊華。」

軒轅師奇臉色一沈,許久不語。三人膽戰心驚,不知哪裡錯了。雲遨說道:「前輩,是您教我們用的。」蒼塵避席拜道:「不知前輩在此,沒先給前輩請安,還請恕罪。」

軒轅師奇冷冷問道:「我教你們?有這事麼?」

三人一呆,無色說道:「前輩,那天您在謝羅山白龍潭給了師兄一個元神,又教我們用破界殊華。您該不會忘了?」

軒轅師奇一愣,沈默不語,良久,問道:「你們見過我?」

雲遨說道:「我們哪裡敢騙您?那天您說我們來去各界,找我們不容易,我們還正奇怪……啊!原來如此!」頓時明白:這個軒轅師奇是見到三人之前的師奇。

蒼塵與無色也明白了。無色解釋道:「前輩,是這樣的:您後來到我們的時代找到了我們,教我們用破界殊華,然後我們用破界殊華到了這裡,但這時您還沒見過我們,所以您不認得。」

軒轅師奇思索一陣,輕輕嘆了口氣,說道:「原來如此!」問道:「你們為何需要破界殊華?」

三人於是將天缺再現,蒼塵元神散落的事情說了。軒轅師奇聽罷,問道:「天缺,那是何事?」

三人於是又將天缺解釋了一番。軒轅師奇面色越來越沈重,沈吟良久,才問道:「你們的歷史是不是沒有『師奇』這個人?」

三人一怔,蒼塵說道:「正是!我們史載黃帝有風后、力牧、常先、大鴻、縉雲、太山稽等大臣,唯獨不見師奇。而且我們歷史上的器物也不如這世界的精良。」

軒轅師奇點點頭,說道:「我知道了。」輕輕嘆了口氣,說道:「你們那個歷史是舊的歷史,或者說,是正確的歷史。我便是你們那個歷史中的黃帝。」

三人一驚:原來黃帝和師奇便是同一人!但為何他會來此做這黃帝的師父?

軒轅師奇續道:「你們應該猜中了幾分。我原以為回到這時代能改變後末世,沒想到卻是讓世界分裂!」

三人一怔,無色問道:「世界分裂?什麼意思?」

軒轅師奇卻不答話,長嘆口氣,起身緩緩走了幾步,望著窗外久久不語。三人看軒轅師奇心事重重,與那日一般;太古百姓歡喜和樂,黃帝和大臣們也不見愁苦,但為何師奇總是面有憂色?

良久,才聽軒轅師奇說道:「你們要尋的東西尋到了沒?」

蒼塵說道:「我們一到這時代,便先到了此處,尚未去尋其他地方。」

軒轅師奇回到席上,說道:「我方才探了,這世界千年內沒有你們欲尋之物,不必費神了。」

三人暗暗奇怪:此處無師兄元神?為何破界殊華會引我們來此?但還是齊聲說道:「多謝前輩指點。」

軒轅師奇說道:「你們是天外客居之人,不可妄動他界之物,我國雖有至寶,但也不能相贈。城外西南五百里,過大河,有一片樹林,是我修煉之所。那處靈氣匯聚,你們如在那吸精吐納,應可事半功倍。便當作是我國的回禮吧!」

三人聽那處正是方才來時之處,恍然大悟,難怪奇獸匯聚。趕緊道謝,又聽軒轅師奇續道:「動身前不必與我道別,我自然會知曉。破界殊華不可濫用。切記!切記!」

三人應聲道謝,拜別軒轅師奇,回到客舍,心裡諸多疑惑,想再尋軒轅師奇相問,卻聽說已不在都城。師奇是超脫三界之人,雲遨也算不到他。城內盤桓一陣,一直等不著人,卻被城中君臣百姓天天纏著問四方見聞、仙道術法,又拉著去看奇景趣事,完全領教了這時代吃不完的宴席、喝不完的應酬,探不完的奇境,闖不完的秘洞,但見百姓天真爛漫,也不好意思拒絕,只好早早「返國」。黃帝和大臣們頗為驚訝,以為招待不周,百姓也依依不捨。臨走之日,舉國相送,見三人飛身而去,又驚又奇,都說天外雲都之人果然和凡人不同。三人的事蹟於是入了史冊,流傳百世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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