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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塵三人離開了黃帝的都城,到師奇的修行之所修煉一陣,這才離開太古之世。
破界殊華罡罩一開,頓時濁氣湧入!只見朔風蕭颯,百里草莽,數十里內不見人煙,雖然荒野中還有幾許房舍,也已廢棄多時,只剩遍地枯骨,怨氣沖天。
無色望了望,說道:「這裡沒有仙道之氣,還沒有修行人。怨氣很重……不是說三十年沒戰爭麼?」
蒼塵說道:「我們已出了軒轅之世!」
無色笑了,說道:「哎!方才用了破界殊華……嗯?這裡的房舍和我們那世界滿像的,服飾也很像……」
蒼塵笑道:「你在太古猜上癮了?」雲遨說道:「這本來就是我們的時代,當然很像。」
無色一愣,笑了,隨即一呆:怎會無仙道之氣?雲遨續道:「但不是我們的平等界,這平等界我們來過,上次來時遇到我們兄弟。這是二十年後。」
無色一呆:才二十年便如此模樣?問道:「怎麼回事?」
雲遨焦躁的叩著卦盤,說道:「看來發生了很多事,層層疊疊,我也看不明白。」
無色說道:「請土地出來問吧!」說罷,打出請神訣,吟道:「太岳謝羅山玉璣弟子無色有請此地福德正神!」
真元凝成靈文,應聲一抖,靈光往四周盪開。良久,卻不見動靜。無色一愣,說道:「對了!這平等界沒有我,土地認不得。師兄你來吧!」
蒼塵於是畫符相請,但等了一陣,也不見動靜。說道:「恐怕是我功體未復,土地也不認。」
雲遨說道:「我來吧!」畫出靈文,卻也無半點動靜;思索道:「怎麼連我也不認……啊!是土地不在!」
福德正神是品級最低的地神,平常百姓供奉,即便科儀不對,也不會毫無感應。若無動靜,便是此地無神!三人暗暗吃驚,雲遨說道:「土地不問人間事,豈可擅離職守?」
蒼塵沈吟道:「天氣不清,地失其常……是大兇之兆!」
雲遨說道:「凡間即便天下大亂,神道也不該失常!」驀地一怔:西南面氣息一動,有四股真氣急馳而來!笑道:「小輩們來得正好!」
便見這四人真元未成,濁氣甚重,一見便知是入世修行,道行皆不足半百,但竟能御劍飛行,不禁暗暗驚奇。便望著那四人由遠而近,身穿赤袍,衣冠極為華麗,冠帶履劍無不精雕細琢,若非配著八卦圖,還真以為是豪門公卿。
那四人落在一丈之外,神色甚是傲慢;那山羊鬍的一揮拂塵,開口喝道:「兀的那三個妖道,哪裡來的?」
三人一愣,心想:「怎麼這般無禮,開口便喊妖道?」
那落腮鬍的說道:「你們這群野道,見了赤袍尊者,還不速速認罪!」
三人莫名奇妙;那軟鬍鬚的見三人仍不答話,叫道:「竟敢藐視赤袍尊者!哪裡的野道這般無禮?」那鬍子燒一半的打量三人幾眼,說道:「莫非是天外之人!」
三人一怔;雲遨冷冷問道:「有事麼?」
那山羊鬍圓眼怒睜,喝道:「果然是天外魔魁!」其他赤袍人神色大變,連忙拔出寶劍,腳步挪移,便將蒼塵三人團團圍住。但見對方氣定神閒,又驚又怒;那鬍子燒一半的揮舞寶劍,說道:「天外魔魁!納命來!」
無色說道:「你們認錯人了!」
軟鬍鬚說道:「少囉唆!為護蒼生,寧可錯殺一萬,不可脫逃一人!」山羊鬍說道:「這三人嫌疑重大,萬萬不可走脫!兄弟們!上!」說罷,四人寶劍凝氣一吐,四道真元往蒼塵三人撲去!驀地眼前一花,長劍竟撲了個空!原來三人已消失無蹤!不禁大駭。
山羊鬍往地上看了幾眼,說道:「不是土遁!」軟鬍鬚說道:「竟然能從我們四人眼下逃脫!好厲害的傢伙!」落腮鬍驚道:「莫非是傳說中的移形換位,離神化虛?」
其他三人神色一變。山羊鬍咬牙說道:「竟然已煉成傳說中的妖術!這已不是我們能鎮壓得了的了!」軟鬍鬚驚惶說道:「快通知太師!」山羊鬍點點頭,自袖中取出一張黃符,用劍訣一指,黃符化做一道星光,往長安奔去!
蒼塵一行人藏身雲端之上,遠遠望得明白。雲遨說道:「那些人道行不純,絕非正道!」無色說道:「該不會又是個邪教?」
蒼塵俯瞰大地,良久,嘆道:「地面皇帝闖大禍了!」
兩人一怔,跟著望去:見大地蒼茫,江山如畫,群山化做小石,城隘變成粟沙。米粟間真氣穿梭如星,從一座城飛入另一座城,輾轉傳信,轉眼便飛入長安。一會,長安奔出十數道符信,一刻鐘便傳遍了數十郡!再看幾眼,發現關東多了條銀線,從涿郡連到洛陽,再下建康,是新鑿的水道;長安、洛陽建起了新城,其餘宮殿高樓不可勝數。
兩人暗暗心驚,記得上回來時新長安尚未完工,難道這麼多地方都是二十年間所建?無色說道:「這不會激起民怨麼?」
蒼塵指著說道:「已經天下大亂了!那些黃煙,都是戰場。」
雲遨與無色頓時明白,剛才看有數點黃斑,本以為只是黃土坡,沒想到都是戰場;眼見萬里江山,處處烽煙,血氣沖天,田舍荒蕪,遍地焦土!
蒼塵指著洛陽續道:「已經打到洛陽了!」
便見洛陽附近黃煙瀰漫,下面十萬叛軍將洛陽圍得水洩不通,城外有一支朝廷的軍隊,雙方正在交戰。
雲遨指著地面一道紅線,說道:「還有這,想必便是那邪教的。」
俯瞰地面,確實有有數條色線,神識一看,原來是五彩旗幟,沿官道而置:長安洛陽為黃土旗,北方黑水旗,東方青木旗,南方朱雀旗,西方白虎旗。
蒼塵說道:「這邪教非同小可!」天下大亂,五色旗竟能千里不斷!
無色指著正下方的紫旗路,問道:「這是什麼?」紫色不在五行之列,不知有何用意?
三人沿線望去,見紫旗都在自己後方,試著飛一丈,地面對應的旗幟竟便翻成紫色:原來是追自己行蹤!三人暗暗發笑:這翻色旗是江湖術法,真元經過便會觸動,雖知是江湖小技,但能追到萬仞之高,修為也絕非泛泛,有此道行為何不用仙術?雖是小術,但真元一碰便動,三人卻也莫可奈何。
雲遨苦笑道:「誰家弟子如此無聊?」
雲遨笑道:「師兄,你失算了啊!」
地煞貫天困仙陣以七十二地煞為綱,以真元為緯,自地往天合圍,結界內外不通氣息,即便仙氣通天,也脫逃不得;但此陣需七十二名弟子,易攻難守,七十二人中只要一人落敗,陣法便破了。如要攻守兼備,還須另設陣法。因此欲界諸仙都不用,沒想到卻讓這邪教當寶了。
三人哭笑不得。無色說道:「他們去哪找來這麼多人?」雲遨說道:「這裡很高呢!」有此修為何不直接照面?
三人被纏煩了,姑且便等他們出面。果然等不了不多時,空中便響起一個聲音說道:「天外魔魁,你們已經插翅難飛了!快快束手就擒,莫要本明王親自動手!」
三人聽對方自稱「明王」,差點笑了出來。無色說道:「你們認錯人了!我們要破這陣法簡單的很,只是不願多傷和氣。你們自己解開吧!」聲音在地面盪開。
教眾高喊降魔除妖。那人說道:「哼!你們已經是籠中之獸了!莫要嘴硬!快快下來就死!」
雲遨笑道:「有本事你們便上來吧!讓我秤秤你們那七十二名弟子有多少斤兩。」
那人說道:「哼!不知天高地厚!我們聖德光明智通法師是宇宙大智者,看透三世,勘破三十六重天,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。你們所知的七十二人困魔陣對本明王只不過是小菜一道。本衡嶽明王調集中州三十六郡菁英,結成這地煞通天困魔陣,有七十二陣眼,一百零八式變化,奉命擒拿你們天外魔魁!」
三人越聽越想笑,雲遨聽到那句「堪破三十六重天」,更是憋得難受。待聽到後半段,俯見地面人影攢動,竟有數萬之眾,人人手持令旗,一隊隊立在陣眼,個個面黃肌瘦,便是普通百姓!暗暗心驚。
便聽衡嶽明王冷冷一笑,說道:「不說話,是害怕了麼?快快下來就死,莫要本明王動手!」
蒼塵說道:「我們已經說你認錯了人,快快收起陣法,莫要罔送性命!否則咎由自取!」
衡嶽明王「哼」的一聲,說道:「不自量力!」一聲令下,教眾高喊「救護蒼生,慈悲濟世!救護蒼生,慈悲濟世!」揮舞令旗,一波真氣往上奔起,剎時狂風大作,草木紛紛折斷,亂石碎葉化做利刃,隨風飛掃!但狂風只奔上百來仞,便再也掀不上去。自天上望去,便如一群螞蟻繞著灰色磨菇轉。
衡嶽明王說道:「好傢伙!竟然逃出本明王的手掌心!看本明王玄天無極降魔咒,絕對送你們上西天!」說罷,地面隊形一變,一道百丈劍氣往天直奔而去!但也只奔上千仞,便消失無蹤。
雲遨捧腹大笑;蒼塵見百姓面露疲態,知道支持不了多久,傳音道:「先除主帥,趁亂破陣!」
無色與雲遨心頭一凜;遠遠聽得衡嶽明王怒道:「一幫無用的傢伙!竟要本明王親自出馬!」便見地面一粒黃影稍稍跳起。
蒼塵心念一起,人未動,劍已至,相隔萬仞,一道劍氣當空劈下,那粒黃影便應勢落地!
教眾一愣,有四名白袍人喊道:「救護蒼生,慈悲濟世!」信徒尚未附和,只見四道仙光橫空一閃,那四名白袍人便同時倒地!
無色與雲遨吃了一驚:自己只見得地面一團人影,根本看不清情勢,師兄便已傷了五名教頭!想出手相助,卻毫無頭緒。
地面大亂,蒼塵看出縫隙,現身陣上,直奔地煞之「地辟」陣位。果然有三名白袍人不顧陣形,率眾圍上;於是心念一動,那三人立即倒地;「地煞貫天困仙陣」頓時破解!驀地東側氣息一變,一股真氣往無色撲去!
原來無色與雲遨也已下來,想相助,卻見數萬人東奔西竄,根本不知該從何下手。無色見對方攻來,出手卻怕傷了百姓,竟遲疑了。便這一猶疑,便見那隊人同時倒地,竟耗盡了精氣!大吃一驚,還來不及反應,橫空奔來一道劍氣,射中領頭那白袍人!
蒼塵輕聲嘆道:「慢了一步!」
無色惶恐說道:「他們不要命了?」那些教頭竟引教眾的精氣施法!
蒼塵傳音道:「不得猶豫,機不可失!」回頭又見數名白袍人強催陣法,已有數隊精盡而亡,地煞陣開始分崩離析!傳音道:「快走!」仙光一閃,三人同時消失!
諸軍大亂,餘下的白袍人惶恐嚷道:「不見了!」「竟能逃出困魔地煞陣!」「快找!」「令旗沒反應!」「明王大人怎麼了?」「快通知太師!」一陣混亂,數名白袍人背起同伴,飛身離去。
蒼塵一行人隱身陣外,直到沒了動靜,才回到戰場。見令旗滿地,死傷枕藉,自地面望去,滿坑滿谷,不見盡頭,幾乎全軍覆沒!都傻了,沒想到這邪教為了救治那個「明王」,竟不惜耗盡信徒精氣!
蒼塵望著白袍人離去的方向,沈思不語。
驀地一聲仙音幽幽響起,一泉清韻自天而降,有如春風,有如慈母,幽幽流淌開來,漫過戰場,拂過冤魂,安撫每顆亡靈,潤澤每寸塵土。不久,地上冒出萬盞星光,點點盤旋、縈繞,緩緩往天上飄去,脫離世間功名利害,回到所歸之處。
蒼塵看著大片屍首,輕輕嘆息,說道:「將這些處理了吧!可惜沒法讓他們回家了。」
無色一怔,問道:「不讓人收麼?」
蒼塵搖頭說道:「能走的都走了,不會有人來了。」
無色大為驚奇,說道:「沒人收麼?」
雲遨袍袖一揮,剎時塵土漫天,已挖了個大坑;說道:「沒有!這些無依無靠的,無論是戰死的,還是路上死的,都拿去餵野獸了。會來收拾這些野骨的,都是好心人啊!」
話才說完,便聽得一個聲音說道:「好心人……?」
三人一愣,尋聲望去:見死人堆中踉踉蹌蹌爬起一人,茫然四望,然後又俯身去搖同伴,見沒動靜,又去喚另一個。連叫數個,都沒反應。
無色說道:「不用搖了,他們不會起來了。」
那人抬頭瞥了無色一眼,仍是一個個試著,搖得雙手都抖了。
雲遨說道:「別試了,快幫忙把他們埋了吧!」
那人又試了一陣才收手,茫茫然問道:「師父呢?」看來不知三人是誰。
雲遨擺擺手道:「早走啦!你看這些人裡面還有『大人』們麼?」
那人斥喝道:「什麼『大人們』?是『師父們』!」說到「師父」時還雙手合十;舉目一望,果然沒見到師父們,呆了,問道:「不是說會厚葬麼?」
雲遨搧搧手道:「那種鬼話你也信!別愣在那,這麼多要收拾到何時?」
那人合十說道:「阿彌陀佛!那是偏見,那是執著!師父們必是去召人……」忽然望見那大坑,頓時一呆,僵硬的指著問道:「這……你們……挖的?」
雲遨一呆,尷尬的說道:「呃……嗯……是!」
那人傻了:這大坑直徑寬一里,深數丈,不知已挖了多久。一想到此,渾身都顫抖了,頹然跪倒,放聲哭道:「蒼天啊!說什麼慈悲濟世,原來只把我們當畜生,死了就這樣扔了,說什麼往生極樂……都是騙人!騙人啊……兄弟啊……」到最後已泣不成聲。
三人好言勸慰,雲遨說道:「兄弟你節哀順變,沒時間哭了,趕緊讓他們入土為安吧!」
那人哭了好一陣,望著兄弟的屍身,哽咽道:「唉!兄弟們!不是張老三我對不起你們!你們先張老三我逍遙去了,張老三我偷生這麼一回,得比你們多幹不知多少年苦活啊……」凝望半晌,這才舉足離開,避開屍體,尋著縫隙慢慢走出,彷彿兄弟們還知道疼;走著,口裡喃喃唸著舊事,跌跌絆絆一陣,才走出屍堆,望著三人說道:「替往生者收屍,不知三位恩公是……」
雲遨說道:「我們是……呃……好心人。」
張老三擦著淚水說道:「行善不留名!古人說的真對,這才是真善人!」嘆了口氣,磕了三個頭,說道:「三位好心人,張老三我替兄弟們謝恩了!」
蒼塵擺擺手說道:「起來吧!方才是什麼事?」
張老三再拜而起,說道:「恩公,明王大人召集,我們便來了,聽說是追捕天外魔魁。」
蒼塵故做驚訝道:「天外魔魁?」
張老三說道:「沒錯!就是太師說的那個大魔頭!天外魔魁果然如天尊預言,大開鬼門,要來血洗中原了!」
蒼塵惶恐道:「啊?便是那個預言?」
張老三點頭說道:「不錯!天外魔魁突破鬼門來到人間,要一舉催毀中原!」
蒼塵驚道:「啊!這該怎麼辦?」
張老三說道:「太師是宇宙大智者,看透三世,包天通地,早已向聖上誓言要諸滅此魔。恩公,您們哪裡來的,怎麼不知道?」
蒼塵搖頭說道:「鄉野鄙夫,消息不通,沒想到還有這種事!」
張老三端詳著三人,說道:「這等大事誰人不知?恩公看起來也不像鄉下人,倒有點像……妖道?」說著,笑了。
雲遨微微不悅的道:「我們那都這麼穿的,今天四月四,穿新衣。」說著,拍拍衣衿。
張老三一愣,歉然說道:「原來是這樣,是張老三失禮了。」
蒼塵說道:「天外魔魁絕非尋常妖魔,太師竟讓你們上場!」
張老三雙手合十道:「阿彌陀佛!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?我輩弟子發下大願,要普渡眾生。如今兄弟們已功德圓滿。」
蒼塵點頭說道:「哦!反倒是要恭喜這些兄弟了!」
張老三一愣,瞥見兄弟的屍首,趕緊念幾聲佛號,然後嘆道:「原以為太師軍百戰百勝,大家都能平安回家……」長嘆口氣,扛起屍首,往那大坑扛去。
蒼塵與雲遨也裝模作樣的扛起屍體,蒼塵說道:「沒想到那些師父們便如此走了!」
張老三回頭說道:「什麼『那些師父』?師父是大家的師父!你們信仰不誠,要多多唸誦〈太師箴言〉!」往大坑走著,說道:「我輩弟子上西天之路坦蕩光明,大敵當前,師父們一時顧不得了吧!若說不顧咱兄弟,當今聖上更不將咱老百……唔啊!」在坑邊滑了一跤,沒想到腳下土石是鬆的,然後發現坑內半個腳印也無,回頭笑道:「看不出來恩公挺有本事,挖坑不沾鞋印!我以為只有那些妖道會。」
蒼塵說道:「我師弟飛沙掌練得勤,家裡後院給他練出個大坑。」雲遨趕緊點點頭,騰出隻手對空虛揮幾掌。
張老三拱手說道:「原來是武功高手!失敬失敬!」抬起屍體,說道:「當年做那些宮殿,監工挺喜歡你們的吧!」
蒼塵搖頭嘆道:「唉!苛政猛於虎,我們當年見事頭不對就趕緊隱居了。」
張老三說道:「難怪許多事都不知道。當年三征遼東,死了多少人?還想打!山東都叛亂了,不管!然後楊玄感起兵了……」開始罵皇帝。
蒼塵與雲遨一邊收拾,一邊順著張老三罵皇帝。張老三已死了一回,聽有人幫腔,更無忌憚,將國事罵了個透:原來皇帝好大喜功,大興土木,短短八年便將大興和洛陽城完工,運河北通涿郡,南下建康,修長城、建江都、經略西域,北敵突厥,三征遼東;全國壯丁耗盡,竟讓婦女做苦力。怕人造反,因此寵幸和尚智通,獨尊太師一宗,罷黜百教,十餘年來佛道幾乎覆滅。
蒼塵三人聽得暗暗心驚:這簡直史無前例,比秦始皇還暴虐。張老三搖頭嘆息,說天下早已大亂,現在河南有李密、河北有竇建德、江南有蕭銑,皇帝卻巡幸江都,整日飲酒作樂,將京師交給太師和年幼的代王楊侑。
張老三看著坑裡的伙伴,說道:「張大頭,李阿寶,劉胖胖……啊……劉胖胖你的孩子想來也該七歲了,張老三我沒辦法帶你們回去了,我會替你好生照看孩子的……我一定會告訴你們家人的……啊!我的孩子……算算也該五歲了吧!」回頭見還有數萬屍首,不禁茫然。
蒼塵將一具屍首放進坑中,說道:「罷了!你先走吧,剩下的我們來收拾!」
張老三一愣,說道:「恩公何出此言?我張老三豈可棄兄弟不顧!」
雲遨翻身躍出坑外,說道:「一個個搬太慢了,你先回家吧!我們這武林不傳之密不能讓外人見的。」
張老三奔出坑,說道:「即便是不傳之密,也是給我兄弟送終。」跪下道:「求恩公讓我送行,若不讓外人看,您、您……殺我滅口都行!」
三人一皺眉,蒼塵輕輕嘆道:「罷了!讓你見了也無妨。莫在我們面前尋死尋活!」雲遨說道:「別大驚小怪,也別說出去!」
張老三磕頭答允,對天發誓。雲遨才不管那許多,往上萬屍首一揮大袖,轟然巨響,塵土飛揚,煙塵間,無數人影騰起,翻入坑中,竟如秋風掃落葉,便見坑中黑影越疊越高,地面屍首越來越少,忽然著數丈黃沙一凝,砰然落下,塵埃落地,戰場已乾乾淨淨,毫無痕跡。
張老三大吃一驚,跪拜道:「弟子放肆,求師父饒命!」
三人一愣,雲遨趕緊搖手說道:「且慢!我們跟你們那太師沒關係!」蒼塵說道:「我們是謝羅山的仙人,今日下凡探查,不料卻被你們當『天外魔魁』圍了。」
張老三一愣,叫道:「哪有什麼神仙?都是妖魔鬼怪!」話才出口,便知不妙,趕緊自搧了兩巴掌,磕頭說道:「上仙饒命!上仙饒命!」
無色說道:「生死禍福自有定數,我們沒必要殺人。方才我師兄是想救你們的!」說著,三人便將真相說了。
張老三聽呆了,雲遨說道:「雖你大難不死,但命中該絕,最多只有三日壽命。」蒼塵說道:「既有此緣,我們送你一程吧!」
張老三一愣,惶恐的磕頭說道:「弟、弟……子豈、豈敢耽、耽擱上、上仙要事!」
蒼塵說道:「舉目都是紅塵眾生,同行又有何妨?」
張老三渾身都抖了,淚水撲撲直落,磕頭拜道:「多、多謝上仙成全!」
於是張老三將方才取的兄弟遺物包裹了,恭恭敬敬的立了個小墓碑,背起包裹,忽然一愣,看著上仙,欲言又止。
雲遨看穿心思,說道:「沒事,旗子已經打壞了。」回到戰場便將附近的旗幟收拾了,現在五色旗仍是五色旗,但毫無作用。
張老三跪拜說道:「上仙英明神武!上仙法力無邊……」忽然一頓,又「哎呀」了一聲。
蒼塵拍拍衣襟說道:「對了,你說看起來像妖道?」
張老三連忙磕頭直說失言。三人也明白了:這年頭衣不華麗便是異類;只好改裝,仙光一閃,便將雲遨的珍藏換上:蒼塵披上一件清風碧雲大氅,換上紫金玄紗冠,腰繫青龍翠玉帶,配上干將劍,掛上七彩琉璃佩,轉眼便成了王公貴族;雲遨衣飾本來便已不凡,再披上繡金暗青紗衫、九環金腰帶、嵌銀和田玉佩,腳踩五色玲瓏靴,頓時變成紈子弟;無色簪上翡翠金釵,披上落霞彩帛,掛上牡丹玉佩、換上彩鳳繡花鞋,真如千金小姐。
張老三又驚又奇,跪著直誇「道法高妙」、「法相莊嚴」,一個農民也沒多少墨水,都是太師軍裡那些話;三人也不理會,仙光一閃,便往張老三老鄉飛去。
五百里路途,轉眼便至。張老三雖已習慣飛騰挪移,但從軍多年,回鄉早已不敢想,遠遠見到家鄉村口,內心激動,勉強收住眼淚。落了地,對三仙又拜又謝,倉皇奔入村中,口裡高喊:「張老三回來啦!張老三回來啦!」
全村聽到了聲音,彷彿捅了螞蟻窩搬,轟然湧出,有人奔去通風報信,有的回家牽出老小,村民圍上,爭著問道:「太師軍放大假了?」「大頭呢?」「我家那老不死的呢?」
張老三欣喜若狂,左右招呼得嘴都亂了,好一陣才回神,歉然說道:「只有我一個人回來。」
七八張嘴問道:「怎麼只有你一個回來?」「你怎麼回來的?」
張老三指著村口歡喜道:「是上、上……上師帶我還來的。」不敢說「上仙」,臨急改口。
鄰居一愣,都問道:「上師?哪來的上師?」「上師是什麼啊?」「什麼時候多了上師這號人物?」
張老三一呆,便聽王嫂說道:「啊!是京城來的大師父吧!唉!鄉下地方,太師認命新師父都不知道。」眾人恍然大悟,七八張嘴說道:「哎呀!又有新師父了!」「還是張老三消息靈通!」「唉!上師是做什麼的啊?」「是上人大還是上師大?」
張老三說道:「當然是上師大了!」鬆了口氣,趕緊招呼。村裡婦女拉著小孩介紹張三叔,又向張老三介紹家裡的孩子。一村又哭又笑,卻只有老弱婦孺。張老三見熟人又少了,感慨萬千,拿出兄弟遺物,鄰人見了,驚道:「怎麼死了?太師軍不是百戰百勝麼?」「對手是誰?」「莫非是天外魔魁?」
一提「天外魔魁」,眾人臉色大變;張老三連忙說道:「不是天外魔魁!」
村民咬牙說道:「絕對是天外魔魁!張三哥你別瞞了!」「預言果然是真的!」「好個大魔頭!竟然將我家那口子給害了!」眾人又悲又恨,抱頭痛哭,都想將那「天外魔魁」剝皮抽筋。
張老三說不出的尷尬,只好跟著鄰居罵「天外魔魁」。吵嚷一陣,卻沒見到妻兒,問道:「我家阿娥呢?我娘怎麼了?」
三娘說道:「還說呢!你這五年啥都沒寄回來,家裡哪支持得住?」
張老三臉色大變,叫道:「什麼都沒有?我明明兩三個月就……」
眾人臉色一變,頓時明白。張老三問道:「大頭的呢?黑炭的呢?都沒到?」見大家臉色不對,也明白了:家書全被吞了!
王嫂說道:「阿娥去投靠你縣城老太爺了,快去找她!」
張老三怒得鑽起拳頭,屁股也坐不住了,推開鄰居,往村口奔去,口裡大喊道:「上……上……」見三仙還在村口那株樹下,趕緊往上一跪,哭道:「上仙啊!求您替我作主!」
三人歇在樹下,蒼塵盤腿坐著,不疾不徐的道:「『上師』便『上師』,講話要清楚!」
張老三一愣:沒想到上仙聽得一清二楚,還答允稱「上師」?於是說道:「都怪張老三不長眼,投了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太師軍,寄什麼東西回家,半毛錢也沒到,家裡竟……」潸然淚下。
村人也奔了過來,見「上師」和「高徒」正襟危坐,趕緊下拜。蒼塵說道:「本座步入紅塵,查探子弟言行得失。張三之事,本座已知悉,如還有以太師之名作奸犯科者,不得隱諱,速速報來!」
村民也已怒火中燒,將這幾年的事全說了:原來這些年,那些師父一直說某人有「業障」,要捐獻供奉,否則便要下地獄。善男信女怎麼不怕?只好予取予求:要錢只好給了,要祖產也只好捐了,要姑娘妻子只好送了,缺人手也只好去了;誰要是拿不出來,便是「妖魔」,小老百姓就當妖道殺了,富豪、叛軍便當成「魔教」滅了……張老三起初不信,但聽鄰居指證歷歷,越聽越茫然:不是說護國佑民麼?
蒼塵聽罷,說道:「眾人所報諸事,本座皆已知悉。今日之事,萬不可透露!張三!」說罷,站起身來。
張老三心頭一跳,連忙拜道:「弟子在!」
蒼塵說道:「汝隨本座往縣城調查!」
張老三一呆,心想:「真要去查?」趕緊答「是」。仙光一閃,一行人便消失無蹤!村民大駭,恭恭敬敬的對空拜了數拜。
四人隱身遁入武安縣城,一落地,張老三便下跪道:「上仙,弟子有一事相求。」
蒼塵說道:「何事?」
張老三說道:「師父們雖多行不義,但教化大眾,護國安民,功亦不可沒,請上仙明察。」
蒼塵微微一笑,說道:「你要我法外開恩麼?」
張老三磕頭說道:「弟子放肆!」
蒼塵說道:「舉頭三尺有神明,多行不義必自斃!明知因果有業報,當初何必逆天行?」
張老三說道:「弟子也知道善惡有果報,但一日為師,終生為父。張老三願為師父擔此罪業。」
蒼塵說道:「太師軍待你如何?」
張老三說道:「恩重如山。」
蒼塵問道:「你父母呢?」
張老三渾身一震,赫然醒悟,慚愧的道:「父母之恩不可思量,多謝上仙開示!張老三差點便成了不孝子!」
蒼塵催張老三去尋親,張老三磕頭謝恩,奔入巷中。雲遨說道:「這邪教已到頭了,即便師兄不動手,天道循環,也是在劫難逃!」
無色說道:「但世人癡愚如此,只怕時機未至!」
蒼塵說道:「有國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貧而患不安。如今天下大亂,民不聊生,卻不嘉惠百姓,而強取豪奪,欺世盜名。」雲遨續道:「殊不知:若欲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!物極必反,否極泰來,轉機亦不遠矣!」
無色問道:「機在何處?」
蒼塵說道:「我等欲救蒼生於水火之中,何妨牽個機緣!」說著,手指對空虛點輕畫,瞬間便造了三個因緣。
無色與雲遨見那機緣,一愣,雲遨說道:「師兄,那個是……」無色問道:「這機緣不會出事麼?」
蒼塵搖了搖手,笑而不答,說道:「你們看吧!」往張三望去。
便見張老三正問著一名老太太,似乎還沒找到親戚。那老太太看似六十餘歲,身體還算硬朗,背著一隻手,另一隻手牽著一名六、七歲的孫女。
張老三已問得氣急敗壞,那老太太卻慢悠悠的沈吟道:「唉……好像去京師了吧!」
那女孩說道:「姥姥,那是王老爺。」
那老太太點點頭,說道:「啊……對啦!去濟州做生意了!」
那女孩說道:「姥姥!那是光德里的李老爺,不是東巷的李老爺。」
老太太點點頭,說道:「唉喲!我又記錯了。我想想……是隨皇上去了江南吧!」
那女孩說道:「姥姥!您又記錯了!那是東方大爺。」
張老三急壞了,問那女孩道:「娃娃!你這麼明白,你知道我那李老爺上了哪去?」
那女孩搖搖頭說道:「姥姥糊里糊塗的,說來說去都是王老爺、李老爺、東方大爺、西門大爺、曹大官人,我也不知道你要找的李老爺去了哪了。」
老太太見張老三神色,說道:「哎呀呀!瞧你急成這樣!天色不早了,如果不嫌棄,到孫婆婆家住一晚吧!孫婆婆晚上來給你想想!」
眼見天色已暗,宵禁開始,再急也只能等天明。張老三百般無奈,只好恭敬不如從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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