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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羅洲補了天缺,洲民也已安頓,但銀樹卻變成普通的沙羅樹;蒼塵三人遠眺沙羅洲,心裡幾分歡喜,又幾分惆悵。
無色問道:「師兄,元神收回了麼?」
蒼塵點頭不語。方才在天缺外時,樹魂依依不捨,交代了許多事,這才回歸本體,功力也恢復到五成。元神歸體時,想起了當年智取邪教的事……
三百年前,蠱王伏誅,但卻走脫了兩個蠱神,兩個蠱神飛落凡塵,邪染凡塵,神州大震,導致江山地分南北,展開橫跨一百多年的亂世!
起初一名煉鬼者得了其中一個蠱神,於是自號「鬼師六道尊」,成立邪教「六道法輪」為禍中原。蒼塵在謝羅山看得明白,謀略既定,降下一冊奇書。鬼師六道尊得了奇書,開始自相殘殺,蒼塵不費吹灰之力便滅了六道法輪,而另一名握有蠱神之人也死在亂中。
邪教雖滅,但邪教餘孽「笑天道」拾獲奇書,竟重整六道法輪,用煉鬼術在踞龍山造了「鬼道門」,煉造邪軍,進攻中原諸仙!
蒼塵也沒想到邪教會東山再起,諸仙連忙佔領踞龍山,封印鬼道門。但笑天道沒了鬼道門,竟另外以人命煉邪軍,如此邪軍取之不盡,用之不竭。眼見邪軍氣勢正盛,又都是生靈魂魄,諸仙不好出手,蒼塵於是將計就計,讓群仙詐降,自己假裝重傷敗逃。
如此笑天道殺入踞龍山,擊敗凌霄率領的仙軍,率眾奔上山頂,見鬼道門陣石俱在原位,法壇如舊,只少了香爐貢品,得意的哈哈大笑。旁邊護法說道:「教主掌握天書,有太上神旨,正是見神殺神,見佛殺佛,那些妖道豈是教主的敵手?」
笑天道登上法壇說道:「蕭護法所言甚是!我教六道尊祖師創教以來,教眾多有齟齬,才給這些妖道有機可乘。如今我教人心歸一,邪魔妖道自然是不堪一擊。」
護法蕭道全說道:「恭喜教主為祖師報仇雪恨!天上地下,教主獨尊!」眾教徒齊聲叫道:「天上地下,教主獨尊!」聲音整齊劃一,竟無半分雜音!便聽得「天上地下,教主獨尊」之聲如浪潮般,一波波往外盪開,自山頂喊到山腳,整座山竟為之震動。
笑天道哈哈大笑,笑罷,望著方才凌霄撤走的方向,許久不發一語。蕭道全明白教主心思,說道:「妖道之首蒼塵身負重傷,賊軍潰逃,早已不成氣候。我教胸懷仁義,教主慈悲,本當放他一馬。但斬草需除根,否則妖道東山再起,江山勢必又是一場腥風血雨!」
笑天道點頭說道:「蕭護法所言甚是!妖道實在是我教心腹大患。本教主賜你黃統令旗,將妖道趕盡殺絕吧!」
黃統令旗本來便在蕭道全背上,雖說「賜」,也只不過讓他繼續用。蕭道全領了命,拔出黃統令旗,將令旗一揮,上千道黑影自令旗迸出,往凌霄遁走的方向奔流而去。
笑天道望著邪軍奔去,笑道:「這幫妖道絕對想不到我教慈悲仁義,竟會派兵追殺。」蕭道全說道:「那必定是潰不成軍,哭爹喊娘,抱頭鼠竄,投奔我教來了!」
笑天道哈哈大笑。眾人望著邪軍遠去,都道捉得凌霄,投奔聖教。但等了良久,卻半點動靜也無,不見術法仙光,也不見邪軍歸返;不禁面面相覷。笑天道愣了一陣,然後微微一笑,說道:「想不到妖道打架不成,逃跑倒是挺快的,飛虎軍追不上。」說著,從背後拔出一面白色鑲藍令旗,說道:「蕭護法,便讓奔雷軍去追吧!」
蕭道全領了令旗,將令旗一揮,一軍邪軍又奔了出去。但等了許久,仍是不見動靜。笑天道以為群仙潰逃,追不上了,於是又祭出紅旗,卻仍毫無動靜。最後青、赤、黃、白、黑五旗全祭了出去,都一樣毫無反應。教眾惶恐不語,笑天道掃視教眾,突然將手一伸,憑空一拽,便聽得一聲驚叫,一人自人群中被脫了出來,頸子向前伸出,雙腳在地上拖著,似乎空中有之無形大掌跩著他的脖子。
笑天道微笑道:「做什麼竊竊私語!」
那教徒惶恐說道:「屬、屬、屬……咳咳、不、咳……不敢……」
笑天道冷笑道:「笑本教主五靈軍如投水一般,噗通一聲便啥也沒了是不?」
那教徒說道:「沒、沒……沒……」忽然一聲慘叫。
笑天道將掌一舉,手中邪光一閃,那教徒的魂魄便已握在手中;那教徒頓時倒地。笑天道說道:「啊!原來是想效忠我教啊!念你忠誠可嘉,便將你列入靈軍吧!我真是慈悲啊!」
教眾齊聲下拜道:「教主英明!」
笑天道臉色未變,繼續往教眾中掃視;蕭道全不想多傷性命,說道:「《三尺奇冊》指示教主今日將登大統。我教天降神旨,萬神來朝,那些妖道逆天行事,豈是我教對手?此人口出妄語,死不足惜!」
笑天道點頭說道:「蕭護法所言不錯!妖道腳底抹油,跑得比誰都快。本教主今日將登大統,到時南討劉宋,北征拓拔氏,神州上下,盡在掌中。我五靈軍只是一時尋他們不著,反正他們也跑不出天地之間!」
眾教徒齊聲喊道:「教主威震六道,斬佛誅仙,天上地下,俱在掌中!」
笑天道滿意的點點頭,說道:「不過五靈軍追不了妖道,那些妖道勢必要嘲笑我教。」望了望陣石,續道:「想當年妖道佔了我教聖地,我教精銳盡遭封印,所以本教主才煉五靈軍,成軍至今也不過五年。如今天佑我教,光復聖地。只要解了封印,我教精銳盡出,那些妖道怎能逃得了半個?」
蕭道全說道:「教主英明!若無教主大智大慧,統領我教南北百萬教眾,又怎能光復聖土?」眾教徒齊聲喊道:「教主英明!天上地下,教主獨尊!」
笑天道說道:「這些妖道佔我聖地,卻只撤了香爐,不知要毀我法陣。以為本教主沒了香爐便開不了陣法麼!」哈哈大笑,然後收斂神氣,口中唸唸有詞,將劍訣往陣石一指。驀地心頭一跳:「糟了!」
便見四周陣石同時亮起,緊接著陣外浮現一片微光,起初只見一層,緊接著三層、四層,層層疊疊,數不清了;光幕上咒文隱滅,隨幕飄動;一時間踞龍山仙光大作,別說邪光,連個鬼影也無。
笑天道和蕭道全倉皇四顧,心道:「中計!」眾教徒不明究裡,仍高喊:「天上地下,教主獨尊!」笑天道大怒,凌空一抓,便要捉人祭魂,驀地體內邪元一滯,吃了一驚:什麼東西能壓住自己邪元?連忙退後半步;「霹喇」一聲巨響,一道沛然真氣擦身霹落!煙硝未散,天上一個聲音喝道:「還敢妄取人命!」
仙光乍現,異彩祥光片片綻放,踞龍山上仙光斑斕,彩雲漫天,為首一人皓光環身,正是蒼塵!旁邊便是凌霄、丹霞、無色等,諸仙雲集。一時仙風浩蕩,煙霞飄渺。
教眾見異光霞彩,趕緊高喊:「恭喜教主即位天尊……」話未喊完,認出諸仙,趕緊改口喊道:「邪魔妖道,快快拜見天尊!」
笑天道哈哈大笑,說道:「我還以為是誰,原來是手下敗將!」
教眾正要附和,卻聽得一個陰沈沈的聲音吟道:「尊卑貴賤壽幾何,生死簿上記分明。本官冥府生死判!」祭壇上隱隱浮現一名陰官身影,但見此人一身黑袍,面色鐵青,一手持簡,一手持筆,剎時陰風蕭颯,風雲變色。
笑天道身為鬼師,當然認得冥府陰官,見此人裝束氣息,臉色一變。生死判冷冷說道:「關隴王鶴齡,汝知罪否!」
笑天道聽生死判唱出本名,心頭一跳,知道本名一但洩露,別說是冥府陰官,便是在場教徒也能不利於己;但表面裝作無事,冷冷一笑,說道:「區區一名冥府小官,便敢來斥喝本教主!本教主乃太上老君降旨,為玄天無極六道除魔將軍,斬妖除魔,替天行道。要將此番妖道剷除,哪輪得到你小小一名陰官來說嘴!」
教眾紛紛叫道:「不錯!我教教主有太上神旨,見神殺神、見佛殺佛,你這小小陰官莫要妖言惑眾,不然教主一掌將你撕了!」「我教替天行道,斬妖除魔,讓天下走在正確的道路上!你這小小陰官豈能妄議天機!」
生死判面不改色,喝道:「關隴王鶴齡!莫要胡言亂語。你劫持靈體,私煉魂魄,早已驚動十殿閻羅!本官領旨帶兵追查,今日便是你大限之日!還不速速認罪!」
教眾叫道:「胡說!我教教主今日將榮登大位,到時天上地下,教主獨尊!小小十殿閻羅豈能判我教教主?」「你這小官也只能在這時候嚷嚷了,到時我教教主榮登大位,看你還上哪嚷去?」「太上老君神旨你難道不知?我瞧你這陰官也是假的吧!」教眾爭相譏諷,都說生死判是假的。
驀地聽得「噗嗤」一聲,無色不禁笑了,其餘仙人也忍不住笑了出來。教眾叫道:「笑什麼?先可憐你們自己吧!」「哈哈!儘管笑吧!你們妖道也只能這時候笑了。」「讓你們還有時間笑,我教真是慈悲啊!」「本教教主神通廣大,天地獨尊。先收拾了假陰官,再來收拾你這幫妖道!」
蒼塵忍住笑,說道:「那卷《三尺奇冊》是我寫的。」
眾人一呆,教眾紛紛說道:「胡說!分明是太上老君賜給先教主的!」「你這手下拜降,莫要胡言亂語!」「我看你連腦袋都被打壞了吧!」
教眾爭相叱喝嘲諷,笑天道和蕭道全漸漸明白過來:若《三尺奇冊》是假的,那麼先前蒼塵重傷勢必也是假;原來我教自祖師以來便蒙在鼓裡,受這群妖道玩弄,不禁越想越怒;笑天道吼道:「好傢伙!」將手一揮,數百道黑影自袖中奔出,直逼生死判。
生死判袍袖一揮,喝道:「收!」數百隻邪兵頓歸虛無;眾人大驚,頓時明白方才五靈軍是落了何處。
便聽生死判喝道:「關隴王鶴齡!你妄殺生靈、劫持靈體、私煉魂魄、顛倒輪迴,已數犯天條,難道還要拒捕麼!」說罷,大筆一揮,萬名陰兵頓時現身,將笑天道團團包圍!踞龍山上頓時烏雲匯聚,雷聲隆隆。
笑天道早已暗持靈訣,不等陰兵近身,便將靈訣往蕭道全一指,驀地一陣暈眩,迷糊間見蕭道全竟也將靈訣指著自己,吃了一驚,想解咒術,卻已來不及了。
蕭道全暗念鬼咒,用「王鶴齡」之名成功抽出笑天道魂魄,暗暗欣喜,驀地眼前一暗,瞬間失去知覺!
生死判說道:「蘭陵蕭道全!你數獻生靈,助紂為孽,亦是在劫難逃!今日便是你大限之日!」
便見法壇上陰氣滾滾,一萬名陰兵簇擁而上,擒住兩人魂魄;突然邪風驟起,笑天道的聲音在空中響起,說道:「吾乃鬼師,煉有無限魂魄,擒我肉身,又豈能擒我全神!」陰魂散作數道,直奔陣外!
生死判喝道:「哪裡走!」將竹簡一拋,竹簡瞬間放大,往陰魂捲去,卻沒攔住;笑天道陰魂哈哈大笑,驀地前方仙光一閃,竟撞上了法陣!生死判見機不可失,陰訣一轉,竹簡當空一捲,將陰魂掃入冊中;餘下陰軍湧上,將殘魂盡數擒拿!
生死判將手一招,竹簡飛回手中;說道:「以往功過罪業,上了閻王殿再慢慢分說!」又收了蕭道全魂魄,陰軍覆了命,便即潛形。踞龍山陰氣剎時無蹤,雲開霧散,天光灑下,又是一派仙氣繚繞。
眾教徒早已嚇傻,見教主受誅,知道在劫難逃;惶恐的齊聲叫道:「上仙饒命!」數百人竟整齊畫一,半點雜音也無。
生死判瞥了教眾一眼,說道:「尊卑貴賤壽幾何,生死簿上記分明;本官冥府生死判,不問陽間事。」
諸仙聽生死判不願多管,凌霄領頭說道:「善惡果報隨人種,自有禍福來相迎。都散了吧!」於是引動仙陣,廢去教眾功力,逐出陣外。
教眾如獲大赦,有的叩謝上仙,有的大罵教主,有的哭爹喊娘,好一陣才漸漸散去。
但見地上三具屍首,凌霄嘆了口氣,說道:「三件臭皮囊,一個人主、一個人臣、一個人奴,最後都一樣是枯骨!」將手一招,一卷三尺竹簡自笑天道屍身飛出,緊接著屍身燃起天火。
熊熊天火焚殘軀,一生榮辱化為塵,肉身已逝魂不滅,因果業報判來生!
凌霄將三尺竹簡交給蒼塵,蒼塵嘆道:「這留之何用?」將竹簡在手中燒化。
松音子向生死判說道:「恭喜貴府成功捉拿要犯。」
生死判拱手說道:「感謝諸仙相助。」
凌霄說道:「陽間冥府,俱是欲界,何必言謝?」靈樞真人說道:「邪軍亦是魂魄,是收是滅,天條皆是不允。若無貴府相助,我們也是難為。」
生死判說道:「諸仙莫要推辭!陽間煉鬼術士由來已久,若無諸仙相助,本府也是難辦。」
丹霞子說道:「修仙者服天地之氣,行天地之道,如此而已。若論計謀,首推蒼塵道友。」蒼塵說道:「修仙者不受福德,一切皆是因緣,豈能如凡人一般見識,論功行賞?」
生死判說道:「本官計功過,判生死,怎能知情不報?且容本官上報天庭,諸仙莫再推辭!」
諸仙見推不過,只好由他;一陣答謝,這才將生死判送回冥府。
送走了生死判,凌霄嘆了口氣,說道:「鬼道門內兩萬五千四百多條魂魄咒怨纏身,須了斷咒術怨氣,冥府方能引渡。說來簡單,卻是難辦。」
解開咒術容易,難便難在解開怨念。尋常如是三五條孤魄,一一說開便可。但兩萬五千多條魂魄並非少數;松音子說道:「看來非得做個法事不成啊!」
諸仙都是內修元丹的仙人,不是作法科儀的道士,說到法事,都面有難色;一時這時凌霄身後走出一人,方士帽,山羊鬍,赭道袍,手持紫檀拂塵;說道:「晚輩終南山弟子姜正陽,可做這場超渡法事。」
諸仙都不認識,只知道是凌霄的晚輩;凌霄一見,撫掌說道:「啊!是了!我這師侄曾是廟祝,舉凡聖誕、水陸法會,無一不通。此事交給他甚好。」
諸仙大喜,點頭稱善。姜正陽說道:「弟子這便去打點法壇器物。」
凌霄問道:「有何需準備的麼?」
姜正陽說道:「法器、貢品、誦經弟子,弟子皆可應付。但兩萬五千多條魂魄,此數非比尋常,咒怨交纏,必須以兩人之血獻祭,方能解其怨念。」
諸仙一愣;姜正陽續道:「便只需要兩滴,一滴為下咒縛那人的血,另一滴為這些冤魂後人的血。冤魂見仇人之血,必然大快,又見其後人之血,必定欣慰,然後放下牽掛,回歸輪迴。」說著便是笑天道的血和鬼道門冤魂的後人之血。
說罷,踞龍山頓時一片寂靜,只餘寒風落葉:笑天道的屍首方才被凌霄燒得乾乾淨淨,他的血要去何處尋?鬼道門內魂魄都是滿門滅族,照理應無後人。
卻聽得姜正陽續道:「此為古法,但若是笑天道的骨灰,其效應當更神。鬼道門內冤魂雖大多滅門,但若要尋,應該還是尋得著後人。」
諸仙鬆了口氣,凌霄擺擺手道:「那你便去掃吧!」姜正陽領命,拿出掃帚掃骨灰。
松音子說道:「貧道方才稍稍算了一下,當中確實還有一名後人。有雲遨道友,尋此人應該不難。」
說到雲遨,諸仙都是一笑:蠱王伏誅後,雲遨因卦盤險些惹事,因此被罰了六十年面壁;蒼塵笑道:「算時日他該出來了!」
松音子說道:「貧道先告辭了。他日有事,再到嵩山尋我。」說罷,與罄音子飛身離去,餘下諸仙也紛紛離開,轉眼便只剩蒼塵與凌霄兩夥人。蒼塵眼見無事,也將離開,驀地一怔,凌霄笑道:「尋人高手來了!」
便見遠處飛來一人,青華環身,正是雲遨!遠遠便說道:「怎麼大家都走啦!」落了地,又嘆道:「還是晚了一步。」
蒼塵說道:「不早不晚!正好有事要你忙的。」
眾人以為雲遨會興致勃勃的起卦,卻見他搧搧手道:「不忙!不忙!先說說我閉關期間有什麼事?」
眾人笑了,無色笑道:「竟然說成閉關!」
雲遨叫道:「哎!差不多嘛!你們也不恭喜我一下?」
眾人大笑,凌霄說道:「那些事你不都知道了?」
雲遨說道:「唉!不如聽故事的有趣。快來給我說說那兩個蠱神是怎麼收拾的?」
無色一聽到「故事」兩字,興致便來了,說道:「好啊!好啊!聽故事。我來泡茶!」
說著,雲遨揀了塊石頭當茶几,無色在石上擺開茶具,真開始煮起茶來。凌霄一見,呵呵一笑,說道:「好啊!世人皆急忙,忙忘一盞清閒!」坐了下來。
蒼塵笑道:「那六十年的事,一盞茶怎夠講?」
雲遨說道:「無妨,我帶了。」
三人都笑了,凌霄說道:「道友幾時學會這心思?」
雲遨趕緊說道:「不、不、不!若論心思,哪及得上我師兄?」扯談一陣,竟絕口不提辦事,飲了一輪茶,便催凌霄說故事。
凌霄說道:「要我說故事成,先來了結一事。」
雲遨搧搧手說道:「哎!你們要尋的那人有得活了!幾十年死不了,不急!不急!」
三人一愣:大家都未提尋人,他竟先自己說了。蒼塵笑道:「你明知要找人,為何不直接將那人帶來?」
雲遨說道:「我是來時才知道。」眾人都說不信。雲遨於是說那人是滎陽謝氏,接著又繼續閒扯,扯談一陣,仍是不去尋人,又催著凌霄說故事。
飲了一盞茶,凌霄擬了腹稿,便開始說了。說沒幾句,蒼塵起身說道:「我去尋吧!」
雲遨也不轉身,伸手向西一指,說道:「兩百里外一處山溝,男的,四十二歲。」
蒼塵點頭,飛身離開。
送走了蒼塵,姜正陽繼續掃骨灰,三人回到座上;凌霄說道:「方才說到這鬼師李寶生得了蠱神。蠱神見此人有本事,便與李寶生說:『吾乃南方無此國虛無峰烏有神,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』,天花亂墜、天馬行空,將李寶生騙得神魂顛倒。
「李寶生原是個江湖方士,雲遊四方,做法收魂;若寡婦思念亡夫,便用鬼魂化出男子的模樣;若鰥夫懷念亡妻,便用幽靈化出婦女的模樣;裝神弄鬼,對外號稱靈師,其實便是煉魂。
「這江湖術士得了蠱神,得了指點,不但使得了人魂,還喚得了蟲獸:能讓夏蟲冬鳴,冬蟲夏鳴,白蟻雕花,聚螢夜讀。凡人都以為大道便是這些怪力亂神,因此一傳十,十傳百,府衙達官,高門子弟,全都向著他學,宮裡的美人,萬戶的諸侯,都持禮來聘。一時門前水洩不通,屋內金碧輝煌,都為了見這土仙人。」
雲遨說道:「哈哈!凡是自稱『吾乃某神』的都是鬼魅。蠱神胡謅一番,鬼師竟這麼信了,真白闖了三十年江湖。這『土仙人』叫得真不錯!」
凌霄說道:「心術不正,必聚妖魔!李寶生見門庭若市,眾人歌頌,飄飄欲仙,得意忘形。如此三年五載,真自以為是神仙,於是自號『六道尊』。」
雲遨說道:「用這種稱號,那麼他信徒更沒邊的捧他了!」
凌霄說道:「正是!害人最毒不過如此。毒了這人,毒了自己,也毒了百姓!不過人在局中,即便看透,又如何能脫身?一帖迷藥,便灌得李寶生創立邪教。
「當時有個蜘蛛精,人稱『生死孟婆』,已修成人形,避居野處,因緣現身人間。凡人不識得妖精,便羨慕妖精處身世外,悠然自得;妖精也不識得人間,不知隱藏,常在人前施術,變幻飄忽,彷彿高深莫測。於是凡人稱生死夢婆也是活神仙。
「方以類聚,物以群分;因緣際會,李寶生與生死夢婆結為妖鬼之友。
「鬼師想要煉魂,蠱神卻要煉蠱;李寶生十年功成名就,蠱神卻隻蠱未煉,這怎要人不愁?遇見那蜘蛛精,蠱神喜出望外,於是李寶生便和蜘蛛精創了邪教,號稱『六道法輪』。
「人怕出名,豬怕肥!李寶生創立邪教,登上大位,不知收斂,反而更加猖狂!以勸善之名,行矇騙之實,廣布弟子,搜刮魂魄;凡人不知妖魔,紛紛貢獻,以為功德;於是橫死的、病死的、便是天壽盡而死的,都送給了李寶生。」
雲遨說道:「自號『六道尊』,哪能不狂?上樑不正下樑歪,教主猖獗,教眾哪能不野?便是偷拐搶騙、賄賂命官、貪贓枉法、謀財害命,無惡不做,又有皇親國戚撐腰,便是清官也不能治。」
無色說道:「是啊!曾經有個縣官被教徒打死了。」
雲遨說道:「這真是目無王法了。人命關天,上頭總不會不管吧!」
無色「噗嗤」一笑,說道:「那刺史見殺人的是教徒,傻了。教徒都是普渡眾生的大善士,怎麼會殺人?說教徒殺人,那是毀謗六道法輪,會下地獄。那刺史沒這個膽,你猜怎麼著?最後說那縣官是自殺的,教徒慈悲心要救縣官沒救成。」
雲遨捧腹大笑,說道:「那還賞他呢。」
無色點頭說道:「是呢!那縣官家屬還得向仇人謝恩呢。」
雲遨拍腿大笑,續道:「殺人了還得賞,我以為殺敵才是如此。」好不容易笑緩了些,說道:「好在他在野不在朝,不然挑起兵禍,不知要傷多少生靈。」
凌霄點點頭,續道:「不錯!李寶生雖狂,但還有所節制。
「俗說: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!蠱神藏匿人間,匆匆已過了十年;雖未成一蠱,但邪教日益壯大,以為報仇指日可待。」說到此處,緩了口氣,見茶已冷,於是將茶飲盡。無色倒了茶渣,又煮上一壺。
雲遨嘆道:「表面偷拐搶騙,無惡不作,內地裡妖言惑眾,劫持生靈。亂成這樣,我師兄怎麼治法?」
無色笑道:「師兄削了三個月的竹片。」
雲遨問道:「削竹片?做什麼?」
凌霄微微一笑,說道:「人云神仙喜高樓,樓高出塵忘凡憂。一日李寶生莫做高樓之上,內觀元丹之內,洞察八達之外,忽見得一鳥飛來:身披五彩,霓虹環身,足銜古冊,一舉擲到李寶生面前,倏忽無蹤。李寶生以為夢幻,拾起寶冊,卻千真萬確,展開一覽,驚為天書!
「書中寫某人生辰幾何、家族排行、師承何方、成名何處、弟子若干,竟與李寶生如出一轍。李寶生見了心驚膽戰,又見書稱此人將登大統,成鬼道之王,盡收海內魂魄,與列仙抗衡,但持身不善,亡於左近之人。」
雲遨一聽到「亡於左近之人」,捧腹大笑,說道:「這是我師兄寫的?哈哈哈!師兄竟也會開這種江湖玩笑!這只要有張嘴,怎麼解釋都通。憑李寶生的閱歷,應是不信吧!」
凌霄笑道:「尋常路上這般說,他自然是不信,但此書從天而降,便是不信,也信了幾分。」
雲遨點頭笑道:「那也難為他這教主坐得這麼惶恐。請人相命的,便是至尊與至窮了。」
凌霄說道:「李寶生見了偽編之書,惶恐莫名:天底下何人出身師承能與他如此相仿?又有誰能當得了『鬼道之王』?必定是他自己,不是別人!想著日後榮登大位,暗自竊喜,但又想會亡於左近之人,也惶恐不安。」
雲遨撫掌大笑;凌霄續道:「李寶生得了天書,卻不敢給人看,侍僕和教眾都不知道,只知道天降瑞象,教主將登大統。李寶生聽得歡喜,卻也茫然,日夜忖度那『左近之人』究竟是誰。於是審情勢,度機緣,以為那『左近之人』必是蜘蛛精生死孟婆。
「疑心生,邪念起。有了心思,李寶生見蜘蛛精說話,便覺頗有嫌疑,見蜘蛛精行事,也覺頗有嫌疑,雖然蜘蛛精居處與以前一般,但李寶生便覺蜘蛛精要加害於己。人若是心懷鬼胎,神佛也拉不住。」說罷,茶也沖好了,取來啜了一口。
雲遨飲了口茶,笑道:「看來便是要內鬥了。好個離間之計!」
另一方面,蒼塵得了雲遨指點,到了地方,見層巒疊嶂,綿延數十里,不知何處山谷才是;轉了一陣,忽聽得斥喝喘息之聲,似是打鬥,前往一探,見兩名樵夫正鬥著一隻大熊,其中一名跌坐在地,還不及站起,另一名拿著柴刀揮砍,身法不似普通樵夫,有幾年功夫,可惜功力不夠,擋不了大熊。
蒼塵知道敵猛獸必須功夫夠深,眼前這名樵夫功力不足,自己便是指點,也敵不了那大熊。說不得只好親自出手,於是飛落林中,從旁奔出,上前「呼」的便是一掌。
那熊冷不及防,挨個正著,竟被打退了幾步,一聲怒吼,反往蒼塵撲去。
蒼塵不待牠撲上,搶上又是「呼」的一掌,自下而上,硬生生把熊掀了個跟頭。那熊一下子傻了,起身辨了方位,又往蒼塵撲上。蒼塵仍是搶上一步,「呼」一聲,又將熊掀了個跟頭。於是左一掌,又一掌,把大熊翻來覆去,彷彿抖棉被。
那大熊翻暈了,不敢起身,自己滾到一旁,拔腿就跑。蒼塵也不願多傷性命,讓牠奔走。
那兩樵夫看呆了,竟忘了喝采;那持刀的樵夫看著自己的柴刀,心想自己拿刀竟比不上這空手的道士!與同伴一起拜謝道:「多謝道長相救!」
蒼塵擺擺手說道:「相逢即是有緣,你們外出需當小心。再會!」說罷,縱身一躍,人影俱無。
兩人叫道:「道長!道長!」但人已遠去。兩人面面相覷,茫然說道:「我們迷路了……」
蒼塵回到空中,在山谷間轉了幾遭,都不見謝姓人家,問了土地山神,也沒有謝氏;屈指一算,卻算得「近在眼前」,百思不得其解,只好暫時做罷。
踞龍山上,姜正陽已經下山,三人仍在喝茶。這時凌霄說道:「李寶生便如此盡除生死孟婆黨羽,逼退了生死夢婆。但生死夢婆一日未死,李寶生便一日不得安寧。生死孟婆一個蜘蛛精,哪裡曉得人間險惡?最後雙方大戰於夢幻之林,但生死夢婆失了手下,怎抵擋得了李寶生大軍?可憐牠數百年功力,最終戰死於泡影之澤中。」
雲遨嘆道:「『夢幻之林』、『泡影之澤』……榮華富貴,便如夢幻泡影。道友你起的好名稱啊!」
凌霄啜了口茶,說道:「臨時起意,過獎、過獎!」忽然一怔,無色說道:「師兄回來了!」
便見座旁皓光一閃,蒼塵現身,三人見沒帶人,一怔;無色說道:「先坐下來喝一杯吧!」給師兄斟了茶。
蒼塵坐了下來,笑道:「喝了一日了,竟然還有!」
三人笑了;凌霄問道:「怎麼?人沒尋著?」
蒼塵飲了口茶,搖了搖頭,瞥了雲遨一眼,說道:「那裡根本沒謝姓的人家。」
凌霄和無色都笑滋滋的的看著雲遨;雲遨卻不慌不忙,彷彿意料之中,微笑道:「我說他是謝氏的後人,但沒說他姓謝。」
蒼塵一怔,恍然大悟,說道:「原來如此!」凌霄說道:「那人早已改名換姓。」
無色問道:「如此該如何尋啊?」
雲遨說道:「我說他在兩百里外的山溝裡,便是在兩百里外的山溝裡。」
蒼塵說道:「山溝裡沒人家。」
雲遨說道:「那人其實師兄你已經見到了。」蒼塵一怔,雲遨續道:「想想遇到了什麼人?」
蒼塵尋思一陣,不知不覺將茶飲盡了;雲遨說道:「知道是誰,便好尋了吧!」
蒼塵放下茶杯,起身說道:「我再去繞繞!」
凌霄拱手說道:「辛苦道友了!」
三人送走了蒼塵,凌霄笑盈盈的看著雲遨,似有他意;雲遨趕緊說道:「哎!說故事!說故事!說一個蠱神在李寶生那,另一個呢?」
凌霄見雲遨模樣,笑了笑,說道:「話說另一個蠱神,說巧不巧,正是在六道法輪的一名法王手上。教主妖魔鬼怪,法王當然邪魔歪道。其中一名法王行事不正不當,滿口異法邪說,得了李寶生寵幸。方才剷除生死夢婆,這異邪不正之人便位居首功。他以為多了個教主之位,教主會封他做個偏教主,沒想到李寶生一陣賞賜,這個異邪不正仍是法王。因此心裡有了芥蒂。
「異邪不正行不正,做不端,修煉邪魔歪道也不是泛泛之輩。他想教主有蠱神,他也有蠱神,教主會鬼術,他會邪術;李寶生是教主,他必然也能成教主。於是結黨營私,剷除異己,收取的魂魄三分獻教主,七分留自己,引邪術,練邪軍,邪軍上萬人不知,盡數藏於鬼道門。」
雲遨問道:「鬼道門?便是此處?」
無色說道:「對!這鬼道門其實是他建的。」
凌霄繼續說道:「異邪不正權傾朝野,一手遮天,以為天衣無縫。但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異邪不正位高權重,李寶生早已提防!
「李寶生自從剷除生死夢婆,以為從此逍遙無憂,日夜讀那偽編之書,卻是越看越愁。自己並非死於生死夢婆之手,那麼那『左近之人』又是何人?白日惶恐,夜裡不安,只盼早日知曉,又怕大限將至。於是夜夜揣測,以為異邪不正便是那『左近之人』。」
「於是裁撤黨羽,重用己黨,便要剷除異邪不正。異邪不正行事不正,胸無大志,卻心如蛇蠍,見事態不對,便大開鬼道門,舉兵逼宮!
「李寶生見異邪不正果然叛變,正中下懷。他自己上有蠱神,身懷數十年操鬼使蟲之術,掌孤魂野鬼數十萬。金法王、銀堂主,數萬教眾,個個忠貞不二,視死如歸;下了密命,令旗羅列,防衛森嚴,遍地埋伏,便要剷除判賊!
「異邪不正也不是省油的燈!他上有蠱神,身懷三十年練鬼邪術,邪軍數萬,金邪將,銀鬼王,個個以一當百,都是不死之身,披迷霧,潑瘴癘,儘管金刀銀斧,都擋不了半分。數萬黨羽,前軍督,後參將,領了邪兵令旗,持寶劍,戴寶鏡,不畏刀山油鍋,進逼六道天宮!
「雙方戰於匹夫之野,戰場裡陰氣森森,不見生人,但聞鬼聲,一下迷霧滾滾,忽然陰風蕭颯。眨眼暴風驟起,驀地霹靂轟頂。
「天昏地暗,日月失色,雙方大戰七天七夜,自匹夫之野打至霸王之墟,再戰至迷途之林,六道天宮煙塵瀰漫,踞龍之山暗無天日!
「忽然踞龍之山鬼氣收斂,六道天宮轟然倒塌。煙塵漫漫,屍橫遍野,廢墟裡一人哈哈大笑,六道尊李寶生終於滅得判賊,坐穩教主之位!」
聽到此處,雲遨笑道:「可是那句『左近之人』還是在書上。」
凌霄淡淡一笑,說道:「不錯!」拾起茶杯,啜了一口清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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