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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塵三人在沙羅洲上方俯瞰,忽察覺苛索古城異氣突起,一股幽冥之氣蠢蠢欲動,回頭一望,見古城上黑雲漫捲,暗滾暗漲,當中天痕一道;大吃一驚。當下也管不了地面了,仙光一閃,仙器全部上身。異氣捲來,與護身真元撞出漫天霞光。
雲遨望著苛索古城上空,問道:「師兄,這該不會是……天缺?」
蒼塵見那與六百年前的一模一樣,暗暗驚駭,說道:「哪還有錯?」
三人都傻了,原本只有地面凡人的紛爭,沒想到會遇上天缺!雲遨惶恐說道:「不會吧!」南陽天缺至今師父仍不讓自己靠近,不難想像當年威力。
無色說道:「當年師父和師叔都頂不住,現在師兄便是元神完整,功力也只不過與當年師叔相當。」
雲遨說道:「怪不得當年師父不肯出手。」無色說道:「不是不出手,而是幫不了。」
雲遨駭然,說道:「那……我們怎麼辦?」
無色看了師兄一眼,說道:「師兄,你先逃吧!半魂體受傷很麻煩的。」雲遨也道:「說的是,我們頂一會,師兄你快走吧!」
蒼塵皺眉道:「不可!沙羅洲四百年祭祀,豈能棄子民不顧?」
雲遨笑道:「師兄脾氣又來了!」
蒼塵苦笑道:「而且要是你們傷了,我也麻煩。」
兩人知道師兄便是這性子,勸也無用,只好擺開三才陣。無色功力最高,居前鋒天位,雲遨鎮守地面,位在無色下方,居地位,蒼塵守在沙羅洲上空,居人位;三道攔截,打算能頂一時便是一時,讓居民能趁機逃離。
黑浪漸滾漸大,從苛索古城湧來,撞上無色的混沌真元,剎時五彩漫天,霞光沿著五蘊彩綾灑落地面,波波向後盪去。村民見天光落地,神明現身,都大吃一驚,紛紛頂禮跪拜。
無色接住首波異氣,但覺這天缺之氣微弱,與南陽的天缺差距甚遠;雲遨與蒼塵位居後方,更毫無感覺。無色問道:「師兄,當年列缺霹靂這麼緩麼?」
蒼塵回想那日正當白晝,只見天上一道黑痕,隨即便失去知覺,醒來時已是一片煉獄;搖頭說道:「我不知道!」
驀地地面劇震,沙羅洲沙土顫動,三人一愣,便見沙塵轟然上騰,「隆隆」之聲從地底直竄而上,倏然石開地裂,黑氣破土而出,夾沙直衝雲霄!
三人大驚,萬萬沒想到會從地面發作。方才布的三才陣對外不對內,頓時措手不及!蒼塵坐鎮「人」位,首當其衝,連忙打出「玄天真印」,雙掌一推,將往地面壓去!
金光萬丈,瑞氣千條,一字金印自天頂壓將下來,肅聲驟起,風雲變色!所及之處煙塵消逝,黑氣遁形。正要將黑氣鎮住時,卻見金印一暗,萬縷黑煙竄出金印,直衝天際,眨眼便將金印吞噬無蹤!
蒼塵大吃一驚,趕緊放出一記「金剛伏魔印」,卻見黑氣仍穿印而出,連忙移形換位,閃身後退。同時身前青虹一閃,雲遨說道:「我來!」雙手靈訣一推,灑出萬點星光。光點間真元牽引交織,成無形巨網!
雲遨的「清華伏曦陣」引天地之氣,運之以生剋之理,可生可殺,無物可失!便見星光巨網自天上撒下,方圓百里盡在網中,斷絕天地,無所不包!
雲遨知必得手,問道:「怎會從這裡?」卻見黑氣竟穿網而出,清華伏曦陣恍若無物!不禁大驚失色。
蒼塵見地面黑氣萬道奔流,思索道:「這天缺之氣,莫非是……」
雲遨單掌虛捧,藍光一閃,拿出卦盤;自己的卦盤卜子皆以真元煉化,集天地精華,有如附器心劍。若運之以天罡,化之以地常,便可生殺一切有靈之物!於是將卦盤卜子注入真元,當空一拋,剎時百子飛舞,牽引天地之氣,周圍十里異光環繞,上騰俯衝,氣象萬千!
雲遨祭出「百子萬象陣」,以為萬無一失,卻見黑氣直奔而出,萬象陣彷彿沒有一般!驚道:「怎會如此!」趕緊後退,問道:「你剛說什麼?」
蒼塵以純陽真元斷後,閃身後退,說道:「這棵樹在鎮壓天缺!」沙羅樹吸收天缺之氣,因此附近見不到天缺遺痕。此時沙羅樹元氣大傷,鎮壓的天缺之氣便破土而出。
雲遨一愣,驚道:「怎不早說?」見純陽真元擋不住黑氣,叫道:「這要怎麼擋!」推出一記昊天訣。
蒼塵說道:「我也不知道!」雲遨問道:「它能鎮住天缺,怎麼擋不了那凡人?」
蒼塵說道:「它是樹,不是人!」若是蛇龜一類的妖精,還能還手抵禦,偏偏是草木一類,行動不得,只能任人宰割。
雲遨苦笑道:「這下咱和那棵樹一起遭殃了!」說話間,兩人連換十餘招,黑氣卻絲毫不減,反而一波比一波驚人。但覺天缺之氣似乎比真元還要無形,凌駕於萬物之上!雖有護身真元,反而隱隱有侵蝕之感。
兩人無計可施,驀地眼前彩霞一道,五氣流轉,黑氣驟減,正是五蘊彩綾!兩人大喜,便聽無色叫道:「你們這裡如何?」
兩人回頭一望,見彩綾外黑氣奔流,煙塵呼嘯,雷聲隆隆;彩綾內陰風怒號,亂石舞空,哀鴻遍野;不禁大駭。
索訶三人戰於樹下,難分難解,驀地腳下一震,三人同時一個踉蹌,連忙穩住身形,聽得圈外驚呼連連,腳下越震越狂。索訶轉頭望向,巫隹見機不可失,撒腿便跑。婆娑喝道:「惡魔休走!」將匕一揮,驀地腳下大震,摔了個跟頭,巫隹也險些撲倒;索訶喝道:「別想逃!」回棍一劈!
忽然地面一升,土地竟裂了開來!黑氣自裂隙轟然衝出,將前路截斷。剎時陰風刺骨,邪氣逼人!巫隹也失了蹤跡。
索訶跌了個跤,兩人大駭。驀地周身一暗,長棍匕首褪了光芒,只餘天上仙光亂閃。驀地身後「沙」一聲巨響,尚未回頭,兩旁「沙」聲並起,回頭一望,黑氣自地面裂隙衝出,彷彿一道黑幕,將四面全都圍住,只剩下腳下一塊土地,彷彿孤島。
婆娑緊緊拉著索訶的手,渾身顫抖;索訶收回長棍,一看,竟已削掉了頭,倉皇四顧,不知所措。
狂沙如刃,巨石舞空,村民有的無枝可依,捲入風中,有的匍匐孤島,不知能支持到何時。浮妲師徒竭力禱祝,卻徒勞無功,只能祈求天上的三神庇佑。但見天上金光亂閃,雲霓明滅,一會風沙平息,煙霧欲開,驀地又地氣沖天,亂石崩雲,天昏地暗!不知吉凶如何。居民只得扶著亂石,任風左右,一心只想落地安歇;但即便落了地,滿地裂土飛石,何能保命?只聽一片驚嚎嘶吼,隨風呼嘯!
婆娑與索訶坐困孤島,但覺腳下地面搖擺不定,似乎飛在空中,嚇得惶恐禱祝,卻毫無感應。忽然黑氣驟散,腳下一掀,猝不及防往外跌去!趕緊扒住地面,但地面只是黃沙,無處落手,竟緩緩滑下。婆娑急忙將匕往地面一插,忽然腳下踩到一物,愣了一下,眼角瞥見索訶雖也跌下,卻沒往下墜,一愣,原來下面是塊地,於是拔下匕首,踏了上去。憑著幽幽仙光,見四周高高低低,盡是裂崖,巨石橫豎,方才踏的小島倒在一旁,沙塵漫天,碎石如刃,黑氣奔流,風聲如雷,大地擂動。彷彿墮入惡世淵藪!
陰風貼地橫掃,兩人緊緊拉著手,卻也站不住腳,撲倒在地。驀地身旁「嗑喇」一聲巨響,方才那小島竟滾了起來!趕緊頂著風往旁一讓,見小島落下幾粒砂石,與小島一同滾入風中。還沒緩口氣,煙塵中一團黑影飛來,竟是一塊大石!
兩人連忙伏著地往旁躲去,不料地面劇震,一道黑氣貼面衝出;兩人大驚失色,不知該往何處去,但此時怎能猶豫?索訶一把抱住婆娑,往旁一滾。
轟然一聲,索訶一聲大叫,剎時煙塵撲面,伸手不見五指。四周風聲如雷,婆娑沒聽到索訶叫聲,但覺索訶胸口顫動,隨即沒了動靜;頓感不妙,趕緊叫道:「索訶!」但沙石暴捲,竟連自己聲音也聽不著;喚了幾聲,仍不覺他動彈,要將他推開,卻推不動。伸手摸了摸四周,發現他一腳被大石壓住,於是摸爬鑽出,探看風勢,順著風慢慢將大石推開,將索訶拉出。但覺他胸口起伏甚快,手腳微微顫抖,不知是吉是兇,黑暗間也看不清傷口,只好摸了個大概,從腰間拿出一布包,頂著風將布包打開,手中赫然一亮,銀光綻放,幽幽將四周照亮。
婆娑隔著布緊捏銀葉,見傷處一片血肉模糊,脛骨曲折,已斷了腳。忽然察覺索訶動彈,回頭見他掙扎起身,於是說道:「你忍著,我馬上治你!」
索訶聽不見,忍痛說道:「你……要做……什麼?」
婆娑也聽不清,伸手往索訶胸前一壓,說道:「風大,快躺下!」
索訶將婆娑的手推開,勉強側起身子,叫道:「不……不用!」
婆娑見索訶將自己推開,一愣,叫道:「做什麼?快躺好!」
索訶捉住婆娑拿銀葉的手,叫道:「我……沒事……沙羅神現在……要拿去救……沙羅……」使勁要將銀葉搶下。
婆娑見他要起身,叫道:「別急!我來就好了!」又將銀葉放上傷口。
索訶怒吼道:「不准救我!你不懂麼!」使勁將婆娑的手拽來,打了一掌,將布包搶下。
婆娑嚇了一跳,沒想到索訶會打自己,看了索訶一眼;索訶也是一愣,驀地腳下劇震,地面竟舉了起來!婆娑趕緊撲在索訶身上,要將他護住,忽然腳下一陷,想抓住索訶,卻又怕連累他,於是將手放開,只盼用匕首能撐住一時。
索訶察覺婆娑滑落,想要將她拉住,卻使不上力,便聽得一聲刺心驚叫,一人影飛落,眨眼消失無蹤!
天上仙氣浩蕩,雲破雷奔!蒼塵與雲遨絕招盡出,卻阻擋不了半分,無色五蘊彩綾撲天蓋地,卻也漸漸支持不住。眼見天崩地裂,黑氣衝霄,三人空有數百年修為,竟束手無策!
蒼塵見地氣自沙羅洲一路向外蔓延,不知會到何處;子民呼喊字字在心,自己卻無能為力;又見黑浪外星斗消逝,天缺盡現;內心又急又惱,直想:「該怎般讓它停住?怎般才能停住?」心裡唸著,驀地周身突然出現一股罡氣,這股氣息前所未見,不知是什麼。
無色與雲遨見師兄周身罡氣乍現,一怔:那股氣息至陰又至陽,至剛又至柔,混沌間斷天絕地;氣機一現,便籠罩四方,瞬間便出了神識範圍之內,無遠弗屆,彷彿天地之間,六合之內,都籠罩在內;罡氣一出,周身剎時一輕,所過之處萬物凝滯,飛石黑影全停在半空!
索訶見婆娑被風捲走,內心一片茫然。驀地狂風一掃,頓時被掀翻了一圈,牽動傷處,疼得一聲慘叫,銀葉差點脫手。趕緊趴下,將銀葉妥妥收在懷中,抬頭一望,見前方一段黑影斜插土中,朦朧間,見黑影上有幾段枝節,似是樹枝,但見黑影粗大,竟然便是沙羅樹!
索訶心頭一陣悸動,心道:「是祢召我來的麼?」往樹爬去。但暴風肆虐,便是匍匐前進,也向旁滑了數回;傷腳已經麻木,懷中銀葉隱隱發出暖意,心道:「別作用!我沒事,我真的沒事!」見沙羅樹便在十數步之內,內心祈求道:「沙羅神,祢等著,銀葉馬上來了!抱歉我們砍了祢。祢等著,銀葉馬上就來了!」
索訶心裡直唸著,卻毫無靈感;知道罪孽深重,也不敢奢求。匍匐一陣,抬頭一望,竟與原先相差無幾,驀地一陣暈眩,趕緊將頭甩甩,但腦袋依然昏沈,不知還能支持多久;雖只差十來步,但飛沙走石,又一腳動彈不得,這十來步竟似天涯般遙遠!
索訶伏地喘息,心裡喊道:「神啊!誰能讓這風停下?一下子就好!停下啊!」驀地耳旁一清,全身壓力驟然消失,不禁一愣!
便見整個沙羅洲的景物,飛天的、落地的,全都停住不動:村民有的翻天、有的俯地、有的抱石,有的俯胸,有的離地將飛,有的惶恐將落,有的抱石求安,全懸在當空,連衣擺皺折也文風不動;砂石飛騰的、砸落的,彈飛的,都停在半空;彷彿空中有種無形之物,在飛捲瞬間將萬物凝住。風沙之上,無色與雲遨靈訣凝而未發,仙光破浪片片,也結在當空。一時間萬物凍結,杳無聲息。
無色兩人見術法凝滯,肉身無法動彈,卻不覺有何不適,不禁大惑不解。黑雲上天缺盡開,一口黑洞將星辰吞噬,洞緣乍看血光隱隱,仔細一瞧,卻不見有何血色;洞內杳杳冥冥,望不見底,當中似有片片細光,凝神望去,卻只是一片虛無。驀地一陣鬼哭神號,驚得心頭一跳,攝神細聽,卻又杳然無聲,再望那洞口,又隱隱聽得奪魂嘶吼,一時膽戰心驚,不敢再探。
天缺甚廣,自古城一路延伸到沙羅洲外。兩人探了一周,卻不見師兄人影,竟連氣息也消失無蹤!
當時蒼塵只覺罡氣驟起,周遭景物便赫然一變:眼前一片杳冥,乍看無邊無際,細瞧卻似僅有咫尺,當中似乎飄著片片碎光,伸手卻又蕩然無存,以為眼花了,神識卻查覺確實有物;心頭莫名戰慄,汗毛直豎,靜心內觀,原來杳冥中有淒聲貫耳,如萬神嘶吼,趕緊收斂心神,卻仍平復不了氣息,好似那聲響直中神元,心下暗暗吃驚;四周盡是天缺之氣,忽重忽緩,壓得真元好生難受。
蒼塵探了一陣,不知是何所在,驀地心頭一動,回身見黑暗中浮出一片碎光,若說是光,卻也幽暗,只是較旁邊亮些。當中彷彿另有天地,依稀傳出風聲,驀地碎光裡奔出一粒星芒,星芒忽然漲大,轉眼化成銀色光球!
蒼塵心頭一動,元神感應,知道是沙羅樹魂!但見樹魂光芒微弱,於是苦笑道:「折騰成這樣!」
樹魂之聲在蒼塵心頭響起,說道:「竟然到了天缺之外,沙羅洲只怕休矣!」
蒼塵一怔,問道:「此處是天缺之外?」
樹魂說道:「此處天缺之氣密佈,又怎不是?方才所來之徑便是天缺。」
蒼塵看了那碎光一眼,似乎是縫隙,裂縫內風聲不休,竟就是沙羅洲!樹魂又道:「天缺之外一片混沌,杳無天地,只有一片鬼哭神號,諸世界碎影。我鎮守沙羅洲以來,從未察覺其他存在。流落此處,你我只怕也難長久。」
蒼塵一怔,說道:「你若早與我說天缺之事,也不至流落於此!」
樹魂說道:「沙羅洲乃我所生!生死存亡,由我而定。豈容外人置喙!」
蒼塵說道:「四百年來你以神諭教化,子民安其居、美其食,樂其俗,成大同世界,確實難能可貴。但小國寡民若要長遠,必須不與鄰境往來,不然難免移風變俗,甚至干戈不斷。沙羅洲並非絕塵孤境,往來商旅皆是重利之人,怎能不防?自古治亂之道:上士諭以道,中士約以禮,下士治以法。區區預言怎防得住奸狎之人?」
樹魂沈默不語,良久才道:「人有終老,物有壞空,這是天命!」
蒼塵說道:「沙羅洲四百年祭祀,難道要棄之不顧?」
樹魂嘆道:「若早日聽得治亂之術,也不至如此。現在天崩地裂,已無力回天了。」
蒼塵說道:「亡羊補牢,時猶未晚。聽說還有慈悲尊者?」
樹魂說道:「沒有慈悲尊者,那是假的!」
蒼塵一呆,樹魂續道:「當初我參透天缺之氣,用毫末混沌天元將天缺之氣納於地下。那時便降諭薩滿,千萬不可動毫末初生之芽。薩滿得諭後,又將其發揮,便是現在村內流傳的那段。」
蒼塵沈吟一陣,問道:「如今當如何是好?」
樹魂說道:「如今之計只有封住天缺。但如此之下,古城附近一片死寂,不通生靈,便和南陽天缺一樣。況且憑你們三人功力,恐怕還成不了陣法。」
蒼塵說道:「既然此法不行,何不與我一道?你我一起必有他法。」
樹魂說道:「你我已經不同道,你又何必執著?四百年來,除了鎮壓天缺之氣,我又引苛索古城地泉到沙羅洲。不然,沙羅洲早已乾涸。」
蒼塵說道:「引泉事小,你話外有話。莫非是銀葉之事?」
樹魂說道:「不錯!沙羅洲能四百年平靜便是因為銀葉。若沒了銀葉,修羅荒漠當如何是好?」沙羅洲的銀葉和甘泉已成了修羅荒漠的珍寶。四百年來,荒漠行者靠著銀葉治病,旅人靠甘泉恢復體力,每年神星祭沙羅洲都眾商雲集,洲民和旅人代代都不敢忘記。若自己消失,他們還能過得好麼?心裡想著,望向沙羅洲那片碎影…
索訶察覺周遭一輕,半點聲音也無,愣了一下,但伏著地面,見不到周遭景物,不知萬物早已凝滯;心中一直想用銀葉救治沙羅樹,身體卻動彈不得,便是使勁,也毫無反應,彷彿身體不是自己的;不禁惶恐,誠心祈禱,卻毫無感應,心裡喊著要動,仍是無用。心道:「索訶啊!索訶,你真是沒用!沙羅神賜給你寶刀靈棍,卻連一件也沒拿住。說要守護沙羅洲,卻連這幾步路也走不到!想要守護婆娑,竟又放手讓她飛走!」一想起婆娑那聲呼喊,心頭一窒,怒道:「只是幾步路,便是神賜的靈棍也到了,身體動不得又有什麼!」一想到此,驀地胸中湧出一股真氣…
便見昏暗的大地中一點星光乍現,光影照亮,原來是從索訶身上飛出!光暈幽幽,在索訶四周盤旋一陣,然後往沙羅樹的方向飛去,眼見便要撞上沙塵,卻見星光穿塵而過,緊接著又穿過凝在空中的碎片,層層穿透,彷彿沒有碎片障礙一般,直直往沙羅樹飛去。不一會,便到了沙羅樹旁,瞬間隱入樹中。
剎時白光一閃,沙羅樹銀光綻放,便見黑夜中點亮一盞幽光,隱隱照出四周。但這白光驟然即逝,四周又是一片漆黑,天地瞬歸寂靜!
索訶心想:「難道這也沒用麼?」
正當絕望之際,黑暗中又赫見一星,緊接著第二顆、第三顆……忽然一團光華湧現,幽光照亮,竟是拘彌!便見這團星光乍然散開,四處盤旋,一照到巫隹身影,便赫然飛聚,在他身旁環繞。不久,巫隹之處迸出萬盞星光!
接著,一草一木、一石一鳥、沙羅洲居民,都飛出一點星芒。千萬星芒點點匯聚,道道匯流,往沙羅樹處飛去。星點如織,光暈如幻,起初一閃即逝,漸漸的明滅間隔,連成一串,到最後已看不清了,四周景物逐漸明朗。忽然一股洪流注入,剎時銀光大盛,瑞氣千條,一柱白光直貫天頂!
剎時大地光明如晝,白虹貫天,彷彿飛瀑倒流,在雲中蕩出漣漪,烏雲一掃而空。所及之處,黑氣遁形,天痕黯淡!
倏地光芒消逝,風沙平息,原先飛物盡落了地,大地坑陷,滿目瘡痍。索訶伏地不動,婆娑倒臥石壁之下,其餘人有的落在崖上,有的摔落塵土,有的壓在石下,有的掩在沙中;原先樹下的尊者像倒插土中;沙羅樹斜立地中,枝幹光禿。
夜色昏沈,遍地殘骸,杳無聲息,只餘黃沙蕭蕭低鳴。
驀地一聲天籟悠然唱起,仙韻自上天流洩而下,流淌在瘡疤的人間,滲入裂谷,沖開砂石,漫過高丘,潤澤這片大地。流經之處,株株新芽破土,舒莖、展葉。仙音唱到哪,土地便綠到哪。一眨眼,春風降臨荒漠,青草漫過了大石,填補了裂谷,爬上那高坡,碎片也已掩在草下,看不見了。放眼望去,一片鮮鮮嫩嫩,青草芬芳。
索訶在草地上幽幽甦醒,見天色杳冥,四周全是嫩葉,吃了一驚,起身見幾枝藤蔓攀上沙羅樹,沙羅樹枝頭嫩芽青翠,愣了一下,又見整片的綠地,不禁傻了;忽然發現傷腳能動,低頭見褲已紅透,血跡未乾,但渾然不覺疼痛;站起身來,竟也無妨礙。驀地東方一亮,原來旭日東升,一輪紅日自沙丘盡頭升起!
金光萬丈,瑞氣千條,在大地上畫出道道長影,沙丘波波細紋,裂崖坡谷也頓時明朗。剎時天明了、草綠了、水碧了,大地復甦,微風拂來,滿面青草芬芳。
綠野裡,幾個人撥開青草,望見索訶,高喊一聲,奔了過來。索訶見了伯叔,內心好激動,一個個叫喚,一個個擁抱,問道:「這裡是天堂嗎?」
塔塔抹了眼淚,笑道:「傻孩子!這裡是沙羅洲,我們都還活著!」塔蘭說道:「瞧你都傻了!剛才是慈悲尊者啊!」
索訶一愣,科托說道:「沙羅神賜福!慈悲尊者赦免了我們的罪,讓怒目尊者離開了,然後又賜給我們這片草原。你不知道啊?」塔塔說道:「沙羅神賜福!你是真言的行者!」科托說道:「真言的行者帶領人們找到慈悲尊者。」竺曼說道:「『若罪人捨己全身,奉獻自身三千神賜之恩,則此人奉獻之時,可得見無量大智慧,成就無量大功德』。」塔塔說道:「而且如果所有罪人都行真言,就有很多無量大功德,有很多無量大功德,就可以得到慈悲尊者福音。」
索訶聽傻了,一時無法反應。忽聽得一群呼喊,眾人回頭,見婆娑和其餘人在另一處山丘上。婆娑喊道:「原來你們都在這!」奔了過來。
索訶奔了過去,緊緊抱住婆娑。婆娑一聲驚叫,叫道:「好緊啊!」推了幾把,卻沒推開,叫道:「你做什麼啊?這樣很難受!」
索訶說道:「我再也不會讓你走了!」將婆娑放下。
婆娑一怔,眾人都奔了過來,見彼此都平安無事,好生歡喜。索訶見阿曼少了手臂,驚道:「阿曼大哥,你的手呢?」
薩摩說道:「被巫隹砍斷的。」塔塔說道:「他為了守護沙羅神,被打成這樣。」幾人七嘴八舌,將事情說了。
索訶張大了嘴,這才明白,歉然說道:「阿曼大哥,對不起,誤會你了。」
阿曼搖搖頭道:「沒關係,我也有罪。」
塔塔說道:「哎!都過去了,還說這種話!大家沒事就好,感謝沙羅神啊!」
眾人附近轉了幾遭,將失散的人尋回了,連巫隹和拘彌等人都在,但有幾名長老等不到慈悲尊者祝福便成了先人,村民都一一禱祝了。索訶兩人的兵器也尋回來了,長棍斷成三兩截,卻只尋回兩截,彎刀和匕首已成廢鐵,巫隹的長杖只認出幾枚碎片,烏瑪的腕珠更沒法尋了。眾人彼此問了故事,得知蒼塵三人便是沙羅神,嚇得瞠目結舌。浮妲嘆道:「原來祖師的預言是這麼回事……」塔塔惶恐心想:「我竟然拉他跳舞!」科托惶恐心想:「我竟然笑他們跳舞!」薩摩呆若木雞,良久無法回神。
拘彌和毋昧驚魂未定,雖無人看管,但大漠無垠,也無處可去。村民見了兩人也不計較了,反而問有無大礙。兩人更內疚了,看著村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。
巫隹兩人失了法器,遠遠躲開村民。烏瑪說道:「師父,這世界真的有神啊!」等了一陣,見師父沒搭理,於是又問道:「師父,這下子我們怎麼辦啊?」見仍無反應,又喚道:「師父!」
巫隹喝道:「別吵!」四下張望,都找不到那三尊神,心裡七上八下,想逃跑卻是不敢。
無色與雲遨在沙上遠眺,見天缺之氣煙消雲散,現下晴空萬里,已探不出半點天缺遺痕,但仍不見師兄蹤跡,心道:「莫非人在天外?」
蒼塵與樹魂在天缺之外計較,蒼塵說道:「銀葉本非凡物。人無銀葉,仍能安居樂業,人有銀葉,也非無病痛愁苦。又何必執著?沙羅洲四百年祭祀,你的子民便是我的子民。我必會好生安頓,你無須擔憂!」
樹魂說道:「洲民四百年來以銀葉為生,早已不會過平常日子。再者,沙羅洲位居往來要道,遷徙不得。天缺便在附近,若不設陣法,你要如何安頓?」
蒼塵望著那盞沙羅洲碎光沈默不語,忽見碎光消失,吃了一驚。樹魂驚道:「這……怎麼可能?」
蒼塵望了良久,微笑道:「看來他們找到慈悲尊者了。」
樹魂說道:「根本沒有慈悲尊者!」
蒼塵說道:「或許薩滿當年真預見了慈悲尊者。」
樹魂說道:「便是無色也成不了!憑這些凡人怎麼可能填補天缺?」
蒼塵說道:「這,難說得緊啊!你我不也是凡塵來的麼?」沈默良久,嘆道:「看來這世間還有許多我們得學的啊!」
樹魂沈吟半晌,嘆道:「在修羅荒漠待太久,眼界都小了!」
蒼塵說道:「我們一道回去吧!」
樹魂嘆道:「然而天缺已閉,歸路何在?」
蒼塵說道:「無妨!我有此物。」說著,手中仙光一閃,拿出破界殊華,驀地一愣:怎麼少了一瓣?
無色與雲遨正尋找師兄,忽見沙羅樹上空異光乍現,數十道光環旋繞成球,一現形便即片片散開,當中一人銀光環身,正是師兄!不禁大喜,飛了過去。
沙羅洲民歡天喜地,忽見一尊天神銀光閃閃,緩緩降落,又見兩神飛來,趕緊匍匐跪拜。拘彌也不敢造次,拉著毋昧一起跪下,學著中原禮俗,蹭著黃沙磕頭如擣蒜。
浮妲領眾參拜,然後說道:「浮妲有罪,顛倒事理,致子民誤入歧途,天罪降臨。其罪在我,勿責於民,我身受罪,民享安樂!」
蒼塵說道:「浮妲,汝罪大矣!身為沙羅洲巫師,竟分不出神使真假!」
浮妲再三跪拜,村民齊聲拜道:「沙羅神慈悲!」
蒼塵說道:「撤汝巫師之職。念汝無有小犯,命汝輔佐新主,刻畫紀事,教諭後人。」一句話便將浮妲廢了。
浮妲跪拜謝恩,村民見沙羅神未降大罪,齊聲拜道:「沙羅神慈悲!」
蒼塵隨後立昧央、孰舍為新巫師,一人在村內主持,一人遊學各洲,見習別洲事務,隨後又將大事安排了。村民見沙羅神對村中事務瞭若指掌,都戰戰兢兢,暗暗忖度自己犯的過錯。
婆娑與索訶想起昨日神還與自己並駝而行,今日便以神姿降臨,內心五味雜陳,忽然聽得靈感道:「成就功德者,亦作無成就功德。不自矜、不自傲、不自驕、不自縱。無伐功勞!」吃了一驚:莫非自己已經開始驕傲自滿?趕緊謝恩。兩人後來聽從神諭,謙遜踏實,即便村內人誇耀,也不敢居功,終於成為一代賢者。
拘彌和毋昧知道在劫難逃,偷偷張望,竟不見了巫隹身影,心裡咒罵了一句,忽然聽大神召喚自己,趕緊上前磕頭道:「沙羅神饒命!沙羅神饒命!」
蒼塵說道:「汝知罪否?」
拘彌磕頭道:「拘彌知罪!拘彌知罪!拘彌罪大惡極,罪該萬死!」毋昧也磕頭連連。
蒼塵心念一動,便在兩人身上下了咒術,說道:「念汝有心悔改,暫時饒汝一命。如再有害人之心、算計之心、詐欺之心、驕奢之心,立即斃命!」
拘彌兩人磕頭謝道:「多謝大神饒命!多謝大神饒命!」拘彌心想:「暫且騙祂一騙,沙羅神力只在沙羅洲附近,我在其他地方做什麼,祂又怎麼知道?」
驀地晴天一道霹靂,直劈拘彌頭頂,一聲爆響,將拘彌炸成一團煙,灰煙散去,毫無痕跡,竟屍骨無存!眾人大駭,毋昧嚇得昏厥倒地。
蒼塵暗暗嘆息,然後淡然說道:「還有……」看向方才巫隹所在之處,但早已不見人影。索訶抖膽說道:「他們跑了!」
蒼塵閉目嘆道:「是啊!」說罷,遠處兩道霹靂落下。眾人大駭,齊聲說道:「沙羅神慈悲!」
蒼塵說道:「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無。如見欲害人者、欲算計者、欲欺騙者、行嫉妒者、行驕奢者,皆當防之、勸之、責之、除之……」句句囑咐,說得眾人眼眶泛淚。囑咐罷,又道:「爾等先人遷來之時,天缺未去,應爾所願,降臨沙羅樹。而今天缺既除,爾等不可依賴強褓,當自立自強,建設荒漠寶城!」說罷,三道仙光一閃,人影俱無!
村民見沙羅神棄村而去,痛哭失聲,婆娑與索訶想起連日相處,茫然若失。驀聽得遠處一聲呼喊,一商隊自古城的方向行來,當中一人喊道:「哎!你們這裡怎麼樣啊!」
婆娑與索訶起身驚道:「是格答大爺!」高聲喊道:「你們好嗎?我們大家都平安!」
龜茲一夥和昨夜那團新客將駱駝全牽了過來,連蒼塵三人和索訶兩人的都在。眾人收了眼淚,迎了上去。格答望了沙羅洲一眼,說道:「昨天那陣風真大啊!咦!你們的草真結實!」
眾人笑而不答,格答說道:「樹都刮成這樣了!」蘇伐替望了幾眼,說道:「連銀葉也吹壞了。」馬罕淨湊著樹要找銀葉,隆開見碧草如茵,大惑不解。
薩摩慘然說道:「抱歉現在沒法款待你們!」
格答猜中了幾分,笑道:「哎呀!我們來也不是要吃你們住你們的。蘇伐替,我們走沙漠的怎麼樣啊!」蘇伐替說道:「沙漠行者天地為屋,四海為家,四竿帳棚走天下!」格答說道:「伙計們!這裡現在沒屋子,我們就一起來幫忙搭屋吧!」龜茲一夥和新客們齊聲附和。
洲民怎敢讓遠客動手?格答說道:「我來這裡也十幾回了,大家客氣什麼!」新客的領頭也道:「待人如親,你們屋壞了就是我的屋壞了。這裡是沙羅洲嘛!」
村民熱淚盈眶,格答看見索訶兩人,笑問道:「你們兩什麼時候結婚啊?」
索訶一呆,婆娑一把牽起索訶的手,說道:「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。」
眾人一愣,索訶趕緊說道:「我、我……我現在什麼都沒有……」
婆娑搖搖頭,說道:「有沙羅洲就夠了!」
眾人一陣歡呼,格答說道:「好啊!這裡有十九匹狼,又大又肥,就送給你們吧!」
索訶笑道:「又不是你打的。」
蘇伐替說道:「哎!至少我們駝過來了!」
龜茲一夥哈哈大笑。眾人歡欣鼓舞,搭起新屋,燒起酒食,祝賀新婚,迎接新的生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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