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4月10日 星期五

【太古遺音】第二十章 天地崩古訓何存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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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羅洲內張燈結彩,花團錦簇,家家戶戶掛著彩帳,姑娘們換上新衣,打扮得花枝招展,勇士和耆老們也盛裝出席;浮妲與眾弟子們換上祭袍,巫隹也已準備妥當。樹下鋪著織花地毯,盤盤貢品堆得豐盛:有鮮花,有乾果。祭台上布幔飄飄,青草芳香。祭壇上一盤卜沙,一盆聖水,都已備妥;銀樹下流星飛舞,轉出雙尊者像、繞上祭台、嗅著貢品,探看每一位子民。


祭典畢竟準備倉促,直至午後才開始。村人們手拉著手,齊聲歌唱,奏樂聲,擊小鼓,將歌唱入雲霄;然而沒有客商,沒有喜樂,只有拘彌最是歡喜,歌聲比誰都亮。

歌舞罷,已是傍晚。夕陽照得滿村金黃,人人染了一身橙紅。巫師弟子領著眾人迎神:迎來了先人,又迎來了聖人,最後請浮妲與巫隹登台。浮妲向沙羅神、諸聖先人行禮,然後面向眾人,迎著夕日,說道:「沙羅神慈悲!薩滿聖人慈悲!古來種種教訓,爾等記否?」

眾人背著斜陽,眼前盡是影子;敬聽聖訓,躬身答道:「沙羅神慈悲!聖人薩滿慈悲!古來種種教訓,不敢忘記!」

浮妲臉上映著餘暉,說道:「慈悲、寬恕、喜捨,乃我等子民;貪婪、嫉妒、謊言,將致毀滅。聖人薩滿聖訓,爾常行否?」

眾人答道:「聖人薩滿聖訓,我常行之,不敢背離!」聲音卻稍小了點。

浮妲說道:「然而爾等之中,有貪婪者,有嫉妒者,有說謊者,褻瀆沙羅神,背棄薩滿聖訓,以致此難,」說到此,停了一下,然後才續道:「慈悲、寬恕、喜捨,乃我等子民;聖人薩滿聖訓,爾能行否?」

眾人一頓,不知該如何答話。忽聽阿曼高聲答道:「聖人薩滿聖訓,我能行之,不再背離!」於是齊聲答道:「聖人薩滿聖訓,我能行之,不再背離!」聲音雄壯。

紅日已沒入一半,浮妲望著殘紅,深吸口氣,說道:「今日此劫,爾當記憶!」說罷,轉身向沙羅樹禱祝道:「弟子浮妲訓示不力,致子民矇昧困惑,誤入歧途。其罪在我,勿責於民,我身受罪,民享安樂!」

眾人齊聲下拜,禱祝道:「沙羅神慈悲!」

浮妲說道:「弟子欲取葉護樹,請沙羅神指示。」

說罷,一弟子捧來聖水,給浮妲淨了手;另一弟子將沙盤捧來,置於浮妲身前。

浮妲跪坐默禱,眾人秉息以待:有的撫胸禱祝,有的引領張望,有的茫然若失,兒童驚恐的捉著父母的手,拘彌自得的望著巫隹,巫隹嘴角微揚,頗為自信。

不久,銀星匯聚,圍著沙盤飛舞,有如一團光球。不久,便乍然散開,隱入隙間,鑽入樹中,點點翩飛,與先前一般,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,方才的光球便似一場夢幻。

浮妲見沙盤上的印記,欣喜一笑;兩弟子上前一同將沙盤捧起,同聲說道:「否!」浮妲點點頭,起身轉向眾人說道:「取葉護樹,沙羅神不允!」

拘彌一愣;眾村民紛紛跪下,高喊:「沙羅神慈悲!」有的甚至流下淚來。

巫隹忽然說道:「且慢!」站起身來,續道:「錯了!是允!」

眾人一愣,浮妲回身說道:「方才沙羅神已降下神諭,不允取葉。神使為何罔顧神意,擅自曲解?」

巫隹說道:「方才神降下的神諭是允許取葉,是你罔顧神意,擅自曲解。怎反稱我所言為非?」

眾人一慌,浮妲說道:「薩滿聖人、歷代先人在此!弟子以祖師之法,以二徒識讀沙文,公諸於民,未有謬誤。怎能稱我輩為非?」

巫隹眉頭一揚,說道:「方才二人都說『允』,卻是你謊稱不允。錯在於誰?」

那二弟子一驚,趕緊向神位行禮,一人道:「方才沙羅神降下神意,弟子孰舍讀為『否』,未曾有誤。」另一弟子也道:「沙羅神降下神意,弟子昧央讀為『否』,不敢有誤。」站在前頭的人也道:「方才我聽得明白,那兩人都說『否』,不要曲解神意!」「是『否』!」眾人七嘴八舌,都說神意不允。

巫隹長杖一頓,喝道:「放肆!吾乃沙羅神神使,豈會誤解神意?沙羅神降諭於我,欲取葉護樹,爾等刁民不識真偽,竟容一妖巫曲解!」話聲未了,驀地銀星一頓,轉向往樹上奔去,眨眼銀星盡數消失,半點流星也無。

眾人一驚:四百年來從未有如此景象!趕緊撫胸祈禱;拘彌也嚇出了一身冷汗。浮妲說道:「神意已決,不容齟齬!神使非神,若神使與神意見相左,必當聽取神意!」然後向諸神神位行禮道:「沙羅神!薩滿聖人!歷代先人!弟子浮妲僅奉神諭,絕不摘葉!」

巫隹喝道:「胡鬧!」說罷,舉杖一揮,綠光驟起,直奔浮妲!

浮妲距巫隹僅一步之遙,怎來得及反應?只見綠光一閃,緊接著白光乍現,一道白光擋在身前,眨眼光影平息。大部分人只覺眼前一閃,不知何事。

浮妲憑神靈守護躲過一劫,驚得退了步,眾人大駭,二弟子連忙起身。浮妲說道:「聖人先人都在此,不得無禮!」話聲未了,巫隹喝道:「竟敢頂撞!」一杖橫劈而來!

浮妲連忙後退,忽然一腳踩空,原來已在台緣,退後不得,一時手足無措;忽然「嗑」一聲,一棍將杖撞開,一人叫道:「快閃開!」是阿曼!

浮妲浮妲趕緊退到台下,兩弟子也急奔而來。阿曼接住巫隹法杖,心想:「怎麼棍上好像有光?」一時無暇細想,見巫隹杖頭綠光漲起,一顆綠球壓將過來;趕緊翻身躲開,回棍直掃下盤。

巫隹喝道:「退下!」竟不管阿曼長棍,左手一揚,又一顆綠球直奔阿曼上身!

阿曼一棍揮出,已無法回身,吃了一驚,說不得只得咬牙接招;便在此時,藍光乍現,長棍擊中巫隹,同時一道白光擋在身前,尚不及驚喜,便見白光中綠光湧現,眨眼撲到胸前!

浮妲吟念巫咒,為阿曼擋下攻勢,卻見阿曼中招;吃了一驚,心道:「祖師助我!」默唸靈訣,四周微風暗起,銀星在周身若隱若現,隨即繞身流轉。浮妲單手一揮,銀星往巫隹奔去!

阿曼被巫隹法術擊中,只覺一陣昏天黑地,胸中一股惡氣翻滾難耐;忽然胸中湧出一股清氣,緊接著腦中一片光明,一人說道:「你還好吧!」回過神來,見一巫師弟子扶著自己,是昧央!趕緊起身說道:「巫師怎麼了!」話才說完,便聽得浮妲一聲驚叫!

便見浮妲跌在地上,巫隹大杖一揮,一團綠光直撲浮妲!阿曼趕緊奔上,卻已不及!只好橫棍劈上,喝道:「你做什麼!」

巫隹回杖將棍擋下,順勢當頭一劈。阿曼側身閃開,反棍再打腰部。忽然眼前綠光大亮,大吃一驚,心道:「哪裡來的?」說時遲,那時快!長棍擊中巫隹,但同時自己也眼前一黑!

眾人大駭,便見阿曼騰空飛出,浮妲伏地不動;昧央連忙將阿曼扶起。阿曼掙扎起身,巫隹大杖一揮,綠光一射,切斷阿曼手臂;阿曼一聲慘叫,斷臂滾落,鮮血泊泊流出。

烏瑪戴回腕珠,珠上綠光未逝,叫道:「同夥的叛賊!」

孰舍默唸靈訣,便要使術;巫隹不慌不忙,將杖拄在浮妲後心,說道:「你們不要她命了?」

眾人全傻了,孰舍嚇得巫術中斷,昧央正救治阿曼,見狀也停下了手;阿曼仍在恍惚間;拘彌一臉興奮。烏瑪高聲說道:「浮妲藐視神使,曲解神意,神使已降罪懲處!」

巫隹冷冷望向孰舍,大杖仍壓著浮妲後心;孰舍見巫隹長杖綠光微微,退了半步,然後行禮道:「孰、孰舍……謹、謹奉神使……之命!」聲音顫抖。

巫隹點點頭,然後望向昧央。昧央已為阿曼止了血,見巫隹望來,嚇得心都快跳了出來。巫隹見昧央猶豫,「嗯?」了一聲,將杖一壓。

昧央見師父背上隱隱滲出鮮血,趕緊行禮道:「昧、昧……央謹、謹奉……神使之命!」

巫隹滿意的點點頭,望向村民。村民嚇得手足無措,拘彌見沒動靜,拉著毋昧率先行禮道:「謹奉神使之命!」

村民一聽,紛紛下拜,高喊:「謹奉神使之命!」

巫隹點點頭,冷冷說道:「將這妖巫綁了!眾人去拿簍子來,登樹摘葉!」拘彌領著眾人稱「是」。

日頭落下,天色由紫轉黑,沙羅樹銀葉幽幽,照得一洲輝煌!


星河燦爛,苛索古城的旅人早已歇息。索訶與龜茲一夥共寢一室。眾人早已熟睡,索訶卻輾轉難眠,怎般也闔不上眼,忽見婆娑奔進屋內,一愣,便被她一把捉住,說要到屋外,只好起身出戶。出了房舍,正要相問,便見婆娑指著沙羅洲的方向說道:「你看!」

索訶一望,只見星河漫天,地平線上卻毫無光影,望了一會,才依稀見到幽幽銀光;不禁大駭!

婆娑捉著索訶說道:「我們快去求沙羅神!」

索訶急忙說道:「我們趕快回去!」轉頭便要往屋內奔,卻被婆娑拉住。

婆娑說道:「不是那裡!沙羅神在這!」

索訶一愣,婆娑說道:「沙羅神,一定是那個東方人!」

索訶一呆,想起方才格答的話,又想起東方人入村以來種種奇事,恍然大悟,一時又驚又疑,問道:「你確定?」聲音微微顫抖。

婆娑點頭道:「格答大爺那般說,就算真的不是,也一定可以幫我們。」

索訶大為興奮,說道:「不對!那個東方人一定就是沙羅神!你不是說沙羅神一直跟著我們麼!」說著,拉著婆娑便往蒼塵三人的住處奔去。進了屋,屋內卻空無一人,頓時一慌。這時身後聽得無色的聲音說道:「要找我師兄嗎?他在上面喔!」

兩人連忙回頭,見無色在門外若無其事的指著城頭。道了聲謝,奔出了門,抬頭見高聳的城垣將星空遮了大半,繁星中映著個人影,衣帶飄飄,依稀便是蒼塵!趕緊尋處城腳爬上。見得人影漸漸清晰,正是蒼塵!內心一陣狂喜,卻又膽怯了。隔著五步,不敢進,也不敢張口。

這時聽得蒼塵說道:「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。」

兩人聽聲音柔和深沈,正與指點自己的聲音一樣;不禁笑自己傻:聽了三日竟未察覺;一時欣喜若狂。

只聽得蒼塵說道:「站在這裡,能看清楚了吧?」

兩人一愣,放眼一望:見星河垂地,沙羅洲依然黯淡,沙丘層層疊疊,映著夜光幽幽起伏,再近些處,便見幾粒光點晃動;仔細一瞧,似乎有人影,風中隱隱有打鬥之聲;吃了一驚!

蒼塵說道:「他還真是緊迫盯人啊!」

索訶兩人互看一眼,索訶問道:「是他?」

蒼塵點了頭,說道:「如沒我相助,你們能勝麼?」

兩人一怔,互看一眼,心裡都明白!於是匆匆告了退,奔回房內,拿了傢伙,跨上駱駝,衝了出去。

大地昏沈,兩人只見星斗,不見狼影。奔了一陣,猛覺勁風襲體,趕緊舉刀連揮,卻怎劈得著?白日馳騁大漠,只道技藝初成,奈何此時天昏地暗,日月無光,僅憑微微刀影鋒芒,又怎敵狼的夜眼精光?力戰許久,只砍倒兩隻,但狼影重重,將戰到何時?心知這是沙羅神的考驗,想起昨日那戰,想著親人,想著往昔和樂的沙羅洲,心裡又急又惱。

索訶一聲怒吼,橫刀一劈,驀地刀光湧現,藍虹隨之盪開,所過之處,「嗤嗤」數聲哀鳴。眾人吃了一驚,索訶也愣了一下,看看手中彎刀,環顧四周,已不見動靜。狼竟已盡數砍倒!


蒼塵三人在城上見了,雲遨說道:「這次我可沒插手!」

蒼塵輕輕點頭,說道:「他快開竅了!」

雲遨說道:「真快!師兄眼光真不錯!」

無色問道:「可是鬥得過那大食人麼?」

蒼塵說道:「現在是鬥不過,但他們不是普通的材料!」

雲遨笑道:「哈!我怎麼看不出來!」

蒼塵微笑道:「我也很期待!」


索訶一刀斬群狼,婆娑驚嘆道:「索訶!」客商又驚又喜,連聲感激,一人說道:「我就知道這裡有人!」想來是得了消息,從沙羅洲折到此處。

索訶說道:「進城再說!」

眾客商匆忙整裝,都說沙羅洲壞了,又道:「沙羅洲人瘋了,竟然在砍樹!」「還有人麼?我們趕緊殺回去!」

索訶兩人大驚,索訶喝道:「不用!快進城內!」也不管客商,飛奔回城。遙望城頭,已不見人影!心頭一跳。進了城門,龜茲一夥忙問兩人道:「出了什麼事?」索訶問道:「那東方人呢?」龜茲一夥往旁一指;兩人這才見三人正在屋外,暗罵自己慌忙;趕緊奔上,沒幾步卻奔過了頭,這才想起自己還在駱駝上;趕緊跳下駱駝,拜倒三人身前,說道:「請沙羅神救救沙羅洲!」

蒼塵問道:「做好準備了麼?」

兩人齊聲說道:「沙羅神賜福!我們願守護沙羅洲!」

蒼塵閉目淡淡微笑,然後說道:「那便走吧!」皓光一閃,人影俱無!

那群客商剛進城,尚未明白過來,就見白光一閃,幾個人影便不見了,嚇得呆呆望著龜茲一夥;龜茲一夥瞠目結舌,雙膝一軟,緩緩坐倒。


沙羅洲裡一團忙亂:浮妲被囚在祭祠內,烏瑪使喚村民摘葉,家裡藏著的銀葉,也要給孰舍和昧央搜出。洲民四百年來從未碰過沙羅樹,怎敢上前去取?全是不願,又是哭嚷又是拖延,惹得烏瑪老大不耐;打傷了幾名長老,才逼得村民就範。村民只得拾簍子、摘葉子,一時滿村哀淒。銀葉摘了一簍又是一簍,下層的枝幹漸漸禿了,眾人都道夠了,卻又下令爬梯再取。村民自清晨便開始忙活,又在烈日下歌舞祭祀,怎支持得住?紛紛累倒。烏瑪更急了,打傷了幾名老婦,仍是使喚不得,便命人將枝幹砍下,親自來取。

拘彌見銀葉堆積如山,樂得合不攏嘴,與毋昧一同忙著搭梯子、遞鋸子。這時孰舍上前說道:「將你的銀葉交出!」

拘彌一呆,問道:「怎麼?」

孰舍說道:「將銀葉交出!」

拘彌說道:「我又不是洲民,交什麼銀葉?」

孰舍說道:「你敢違抗神使之命?」

拘彌不悅的道:「神使是你們的神使,又不是我的神使,哪管得著我?」

孰舍說道:「這裡是沙羅洲!沙羅神說的算!快將銀葉交出!」

拘彌將傢伙放下,酸溜溜的道:「唷!我明白了!小姑娘你等著啊!我這便去找神使,瞧是你對還是我對!」說著,便往巫隹走去。

巫隹卻也往此處走來。拘彌見狀,停下腳步,笑道:「嘿!你果然識相!」

巫隹走到面前,冷冷說道:「將銀葉交出!」

拘彌一愣,說道:「唉!等等!咱不是說好的麼?」

烏瑪跟在巫隹後頭,說道:「說什麼?」

拘彌搓著手,笑道:「唉!這還用說麼?」

眾人都往此處望來。巫隹喝道:「不要囉唆!快交出銀葉!」

拘彌不禁惱了,說道:「唉!你怎麼不認帳!是我花錢請你……唔……」竟挨了烏瑪一腳。

拘彌跌在地上,眾人見狀,都歇住了手;烏瑪喝道:「你說什麼?」

毋昧趕緊將老大扶起,叫道:「做什麼打我老大?我老大花錢請你,要沒我老大,你們……哎!」也被烏瑪踹倒。

拘彌支著腰說道:「哎!你們怎麼這麼不講信用……哇!」一聲大叫,被烏瑪踹中腹部。

拘彌和毋昧滾在一塊,烏瑪叫道:「你這客商竟敢妖言惑眾,污衊神使!」

巫隹喝道:「將這傢伙攆下去!」卻不見人動手,回頭見眾人神色不對,趕緊叫道:「快將這傢伙拖下去!」仍毫無動靜,於是將杖一拄,高聲叫道:「你們敢違抗神使之命?」

塔塔怒道:「果然是這樣!」塔蘭叫道:「我的沙羅神啊!」科托咬牙怒道:「這個身毒人果然有詐!」薩摩叫道:「好傢伙!竟敢騙我!」眾人七嘴八舌的道:「你這大宛人竟然打這主意!」「打銀葉的主意!大逆不道!」「可憐那兩個孩子……」「原來這神使就是個騙子!」有的懊悔,有的惱怒,有的擔憂,都罵巫隹和拘彌是妖魔。

巫隹趕緊喝道:「肅靜!此人妖言惑眾,切莫相信!」卻無人理會。

薩摩揪住拘彌的領子,一拳打掉他大牙,叫道:「你妖言惑眾!將這傢伙綁了!」眾人齊聲叫好,捉人的捉人,取繩的取繩,七手八腳將兩人給綁了。

眾人一面綁,一面喊道:「妖言惑眾!驅逐騙子!」其餘人捉起傢伙,將巫隹和烏瑪團團圍住!

便聽得「妖言惑眾!驅逐騙子!」一聲高過一聲,漸漸將沙羅洲給淹沒。拘彌掙扎喊道:「好個恆河厲僧,要你好好在恆河……唉喲……在恆河耀武揚威……哇……不要,現在這樣……唉呀……你、你自己收拾……唉喲喂!」幾人將拘彌兩人綁緊了,又加了幾腳。拘彌滿身塵土,吃了幾口沙,沒敢再張嘴。

巫隹倉皇四顧,見孰舍和昧央也在人群中,一怔,問道:「你們也要違抗神使之命?」

孰舍雙手撫胸,說道:「孰舍只聽從神諭,你不是神使!」昧央默唸靈訣,樹下清風驟起,眾人只覺胸中升起一股暖流。此時昧央高聲叫道:「逐出騙子,守護神樹!」眾人士氣一振,齊聲高喊:「逐出騙子,守護神樹!」捉著長短傢伙往巫隹衝去!

巫隹眉頭一揚,低聲冷笑,漸漸笑聲高起,放聲大笑;眾人嚇得停下腳步,緊緊握著傢伙,不敢前進。便見巫隹笑聲一收,冷笑道:「不自量力!」長杖一揮,一抹綠霧往眾人飄去!

眾人一愣,不知何物,前排人一碰綠霧,紛紛軟倒;後排人吃了一驚,卻不敢後退。驀地四周幽幽亮起,數點銀星自樹頂飄下,落到前排人身上,沒入體內,同時幾片銀葉凋零,便見那些人緩緩站起,竟無大礙。眾人大喜,高呼道:「沙羅神慈悲!」一同往前撲去!

巫隹一驚,杖頭一揮,再打出一片綠煙,卻怎擋得住?喝道:「愚蠢奴輩!」杖頭綠光大作,舉杖一舞,數顆綠球直奔而出!

前排人應勢倒地,後排的重彈,也一一倒下;孰舍與昧央一時救治不及,村民全都停住了腳,巫隹橫杖喝道:「誰趕上來!」

銀星飛下,隱入傷者體內,倒下的人竟又再度站起。巫隹和烏瑪暗暗心驚,薩摩喊道:「誓死守護沙羅神!」眾人精神一振,齊聲叫道:「誓死守護沙羅神!」往巫隹衝去!

巫隹和烏瑪都嚇了一跳,長杖腕珠齊發,銀樹下綠光奔騰,村民連連倒地,又再度爬起;銀星紛飛,枯葉如雨,孰舍與昧央禱啞了嗓,銀光漸暗,人人傷痕累累,滿身塵土。

拘彌和毋昧被五花大綁,雙雙動彈不得,流彈掃來沒法閃,眾人踩踏沒法逃,唉叫幾聲,喝了滿口沙土。

村民前撲後繼,巫隹兩人饒是術法高妙,也漸支持不住。巫隹越鬥越怒,叫道:「先取下這妖樹!」反杖便往沙羅樹劈去!

驀地一道皓光自天而降,揚起一圈沙塵,四十里之外皆光明如晝。眾人大驚,巫隹渾身一顫,大杖險些脫手,倉皇回頭,見光華浩浩,在地上盪出道道漣漪,當中似乎有人;尚未細瞧,光華倏地收斂,現出兩個身影,正是索訶和婆娑!

村民驚叫道:「索訶!婆娑!」有的歡喜、有的遲疑、有的膽怯。薩摩喊道:「真的是你們?」

兩人看見眾人,婆娑驚喜道:「大家……真的!我們真的回來了!」索訶點頭道:「對!我們回來了!」環顧四周,見村內一片狼籍,沙羅樹殘敗,眾人傷痕累累;暗暗心驚。

竺曼叫道:「你們回來了!」塔塔說道:「沙羅神竟然……送你們回來了!」喜得淚都流了出來。

婆娑悄聲問道:「沙羅神呢?」索訶說道:「不知道,但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著我們!」

薩摩上前牽住索訶的手,說道:「抱歉!是阿爹對不起你!」同時又聽得人道:「沙羅神慈悲啊!」「我們錯怪你了!」「都是那個大宛人不好!」「是我對不起你們,喝了那葡萄酒!」一時好多人說話,也分不清是誰說的。

人群裡一婦女蹣跚走出,正是塔蘭;婆娑趕緊奔上叫道:「阿娘,你怎麼跛了?」

塔蘭搖了搖頭,說道:「是阿娘罪有應得,沒把乖女兒留在身邊。」將婆娑摟在懷中。竺曼在旁說道:「便是那大食人!那大宛人不小心說溜了嘴,我們才發現你們是對的!」將事情大致說了。

薩摩見兒子破了衣衫,說道:「難為你了!」索訶說道:「有沙羅神庇佑,我們不會有事!」塔塔問道:「是沙羅神送你們回來的?」索訶點點頭,科托問道:「那三個東方人呢?」

索訶尚未答話,忽聽得拘彌咬牙怒道:「不是說要收拾他們麼?怎麼沒死?你這恆河厲僧也不怎麼樣嘛!」

眾人一怔,索訶怒道:「果然又是你!」向眾人說道:「我們一出去就一直遇到狼群,又肥又猛,都是這大食人使的妖法!」眾人大怒,爭相咒罵,拘彌立刻挨了幾腳,疼得哇哇大叫。

巫隹一陣冷笑,說道:「道別完了吧!小伙子,你明明能逃,竟回來送死!」

婆娑轉身說道:「我們是奉沙羅神之命回來的!」索訶叫道:「沙羅神在此!你引人向惡,背叛沙羅神!準備接受天罰吧!」說著,兩道藍光一閃,雙雙拔出兵刃。

眾人應聲高呼,忽見兵器帶光,大吃一驚;這兩件兵器眾人都認得的,怎會有光?必是神意!紛紛下拜,高喊:「沙羅神賜福!」

巫隹冷冷一笑,說道:「還不是將死之神!愚蠢!」大杖一揮,一顆光球往索訶奔去。

索訶腳下一錯,閃過光球,直奔巫隹。巫隹冷冷一笑,便見那光球半空一轉,往索訶追去!眾人一聲驚呼,索訶見光影不對,橫刀回身一劈!

彎刀劃出一刃藍虹,橫空奔出,光球登時迸碎!眾人欣喜若狂:真是神力!只見綠火殘光片片消散,光影漸息。驀地藍虹又起!樹下光芒一閃,索訶欺近巫隹!黑暗中,索訶縱身一躍,居高臨下,往巫隹劈將下去。

眾人都還在看那殘影,豈知索訶身如鬼魅,迅如雷電!巫隹也正吃驚,忽覺勁風襲來,藍影撲面,大吃一驚,要出招已是不及!趕緊舉杖一頂。

一聲爆響,彎刀大杖崩出一波光環!便見大漠裡沙羅洲白光一閃,一圈震波肅然盪開,所及之處飛沙走石;沙羅洲煙塵蔽空,樹枝崩折,祭台崩毀,人人掩面抱柱,索訶被大杖彈出一丈之外,巫隹也跌出七尺!

頓時煙霧迷濛,星月失色,煙塵間豈能見物?都伸手不見五指。豈料迷茫中一道綠光破空而出,直奔索訶!

索訶方落地,尚未穩住身形,見狀不由得大驚!卻見綠光驟然散開,光暈半途消失無蹤,微微一愣,便聽得婆娑說道:「休想偷襲!」不禁大喜!此時煙塵漸息,迷濛間看見巫隹和烏瑪人影,又有一個人影往烏瑪奔去,知道是婆娑,於是看準巫隹,大喝一聲,刀光大盛,便見一道藍虹破煙,直擣巫隹!

烏瑪一招既出,說道:「我這兩小子有古怪,師父小心!」見綠光被婆娑打散消失,心中一凜,趕緊解下腕珠,持咒迎上!

雙方一動,煙硝再起!剎時煙霧瀰漫,不見人影,只見綠光晃蕩,藍影奔騰,華彩斑斑,青練舞空,耳聽刀聲在前,驀地勁風撲面,人影攢動,以為煙塵將散,忽然異光陡現,風沙飛揚,又目不見物!

洲民都瞧傻了眼,只見煙塵裡幾團光暈飛來呼去,也不知誰在何處。只要聽索訶兩人叫喝,便高聲喝采;若聽兩人驚呼,便大喊「小心」;偶爾由光影間見著兩人,便讚許兩句,若見著巫隹兩人,便出聲辱罵。偶聽得一聲霹靂,勁風橫掃,嚇得心驚膽戰,趕緊禱祝道:「沙羅神賜福!」

不知多久,忽然雲開霧散,綠影幽幽,顆顆斗大光球四下飛旋,忽爾拔地而起,倏地俯衝而下,轉眼橫掃千軍,驀地隱匿無蹤,數數竟有六顆!索訶與婆娑被綠球逼至一處,倉皇四顧,但光球飄忽,要斬也追不上!兩人將刀匕舞得密不透風,卻莫可奈何。

眾人看了大為驚恐,見綠球呼嘯不休,看得都眼花撩亂,索訶兩人如何能脫逃?忽然見兩道藍光一閃,索訶兩人抓住縫隙,斬破兩顆光球。眾人大喜,眼見便要破陣而出,豈料剩下的四球一齊撲上,又將兩人逼回原處,同時巫隹和烏瑪又凝出兩球,投入陣中,於是又回到六球圍攻的局面。

之後數回皆是如此,眾人見事態不對,薩摩見巫隹兩旁無人,捉起傢伙喝道:「你這惡魔!」衝了上去!

眾人驚叫道:「小心!」巫隹兩人目光一掃,陣中分出兩球直奔薩摩!

孰舍和昧央趕緊俯胸念咒,便見一道白光流向薩摩,另一道奔向烏瑪!

薩摩早有捨身之志,見綠色光球奔來,不閃不避,任讓光球撲來。眾人大驚失色,紛紛拾起傢伙,上前助陣!

索訶兩人聽得動靜,卻無暇分心,見球陣出現縫隙,索訶叫道:「便是現在!」舉刀一斬,綠球破滅!縱身一躍,直擣巫隹!

婆娑也已明白,趁勢又斬滅一顆光球,回頭見剩下的兩球沒攻上來,也沒細想,持匕奔向烏瑪,對著烏瑪直直一刺!

卻見烏瑪不閃不避,這一匕直貫身後!婆娑一愣,將匕首拔出,這才見烏瑪腕珠已斷,不禁一呆。耳旁一陣呼喊,回神見到一群人擁上烏瑪,將烏瑪按倒,叫道:「揪住這惡魔!揪住這惡魔!」

婆娑不知烏瑪是先中了巫術,自己頭一回刺傷人,一時心亂如麻,見眾人往烏瑪撲去,下意識的讓了幾步;驀聽得索訶一聲大喝:「混帳!」趕緊回頭,見索訶那處也枕藉狼籍,地上倒的全是伯叔們,四顆綠球呼嘯,將索訶團團圍住!心中一凜,大喝一聲,匕首藍光大漲,縱身奔上!

巫隹見法陣已破,徒兒負傷,暗暗心驚,又見村民奔來,趕緊召球抵禦,雖擋下了眾人,卻擋不了索訶!又見婆娑奔來,不禁暗暗焦急;心知兩人只能遠攻,不能近身搏擊,但此時失了助手,招數也已使盡,相同陣法怎能再將兩人困住?轉眼四球便消耗殆盡,反被兩人圍困。眼見抽身不得,不由得越戰越怒,冷冷說道:「小子別太得意!」杖身綠光猛然大漲,寒氣逼人,池上竟凝出一層薄霜!

兩人汗毛直豎,情知不妙,趕緊向後一躍。尚未站穩,索訶驀見綠光撲面,舉刀一檔,卻覺杖上似有千鈞之重,一時掌握不住,「錚」一聲,藍光劃空,彎刀竟然脫手!

索訶大驚,大杖當頭砸來,趕緊翻身一閃,回頭已失了刀影,正惶恐間,突聽得一聲音叫道:「索訶,接著!」正是阿曼!尋聲望去,見長影劃空,當下大喜,縱身一接,果是長棍!喊道:「多謝!」見棍上幽幽發出藍光,心下一凜,大喝一聲,挺棍一躍,直劈巫隹!

婆娑見索訶彎刀脫手,趕緊從側攻上,但寒意刺骨,雙手已然麻木。但想若此擊不中,沙羅洲便要落入魔手!只得咬牙硬挺,忽見匕首藍光大作,二尺匕首忽地延伸,竟成一柄長劍!

剎時周遭大明,塵土翻騰,婆娑忽覺胸中一股暖意,寒氣頓消,心下一片光明,頓時明白,橫劍一掃,驀地白光刺目,不禁閉上雙眼,緊接著一股沛然勁風撲來,壓得氣息一窒,心道:「沙羅神庇佑!」一陣暈眩,身體竟騰空飛出!

眾人有的觀望、有的負傷、有的救治,見索訶彎刀飛出,大駭!說時遲,那時快!刀未落,異光起!一道綠光射向銀葉簍子,銀葉豁然奔出,捲成巨蛇投向巫隹,巫隹渾身白光大放,彷彿太陽初昇,將沙羅洲照得有如白晝;此時白光後方藍虹成劍,橫空一掃!

大地劇震,崩起漫天沙塵,勁風橫掃,房舍粉碎,孰舍與未央趕緊念咒護持,卻也支持不住,村民盡數被刮出圈外!

索訶接住長棍,見巫隹吞噬銀葉,婆娑飛出,大怒,喝道:「你這混漲!」同時心道:「沙羅神助我!」縱身一躍,竟拔地一丈!將棍一劈,棍上光芒竟驟然伸長,一束藍光直出村外!

長棍光華赫赫,居高臨下,壓得白光一窒;索訶周身光華湧現,光影片片,竟是銀葉!同時轟然巨響,巨棍便似砸在豆腐上般,白光砰然粉碎!

索訶大喜,以為得逞,卻見白光團團收聚,便將再度成形,吃了一驚;驀地橫空一道藍刃,將白光一劈兩半!不由得驚喜,叫道:「婆娑!」

婆娑從沙中躍起,趁勢斬了一劍,說道:「你沒事吧!」

索訶點頭叫道:「注意了!」抖棍再度奔上。兩人一劍一棍,光華亂舞,再度將巫隹圍住!

沙羅洲已一片狼籍,遍地殘片,不見半牆房舍,只餘一柱樹影在光中忽隱忽現。星河黯淡,大地光影赫赫,村民遙望樹影,茫然若失。

忽見一人蹣跚的往沙羅樹行去,喊道:「住手!住手啊!」竟是浮妲!

眾人一驚,都勸道:「危險,別去!」

浮妲望著沙羅樹,叫道:「停住!別再打啦!」薩摩將她拉住,說道:「他們兩個會將他收拾的!」

孰舍和昧央驀地神色一變,孰舍驚道:「怎麼……不見了?」昧央惶恐說道:「先人和聖人都不見了……」

浮妲頹然坐倒,望著沙羅樹顫聲說道:「違背聖訓,忘卻恩典,先人遠去,天罰將要降臨!」

眾人心頭一顫,這時一人指著古城方向叫道:「那是什麼!」

眾人望去,見那處星辰黯淡,好似有黑雲遮住,不禁一愣:沙漠中豈有烏雲?這是何物?再看一陣,便見那黑雲越闊越大,當中隱約有物滾動。

竺曼驚道:「那該不會是……」孰舍和昧央見狀傻了,驚道:「那是……怒目尊者!」

眾人大駭,惶恐叫道:「怒目尊者來了!天神發怒了!」「快住手啊!」「沙羅神慈悲啊!」有人跪地祈禱,有的捶胸懺悔,孰舍與昧央撫胸祈禱,卻毫無感應。

樹下三人早已聽得叫喊,巫隹只想尋機會脫逃,但兩人配合無間,毫無空隙。索訶兩人只想儘速將他收拾,以覆神旨,也不肯罷休。雙方僵持不下。

村人見那烏雲越漫越廣,轉眼已便要到沙羅洲,惶恐不知所措;拘彌也驚呆了,忽然發現天上有三個點,起初以為眼花,但漸漸察覺不對,這三點沒給雲遮住,似乎在雲下,於是叫道:「哎!你看那是什麼?」

塔塔正在旁邊,沒好氣的說道:「你綁成這樣別想跑啦!」忽見頂上一亮,抬頭一望,驀地一片異光彩幕自天上撒下,將沙羅洲籠罩,光幕上五彩幽幽,如水般纖纖流轉;吃了一驚。

眾人驚異仰望,科托喊道:「上面有人!」眾人定睛一望,果見彩幕之上有三粒人影,光醞冉冉,衣帶飄飄,正是蒼塵三人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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