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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雲滾滾，天地無光，無星、無月，也無雲，卻比黑夜還暗。
天缺降臨，諸仙雖鎮守禁地，卻攔不住滅天絕地之勢，剎時日月失序，神州萬里同時墮入黑暗，地鳴陣陣，沙塵漫天。
凡間各地點起盞盞星火，洛中城上八星盤旋，御清劍化八式，光照四野；宮中靜謐，街道空無一人，御清獨自站在天衡宮大殿中，雙目半閉，神識遙望天缺，見擎天禁界大開陣之時天缺也同時爆發，瞬間將內陣吞噬，雖臨急變陣，重結大陣，卻也被逼得連連後撤，幾乎無法成陣。
但見內陣雖亂，萬陣還在，御清暗暗心焦：陣位有缺，撐得住麼？
驀地聽得一人傳音說道：「師叔，洛中平安否？」聽聲音，竟然是慕雲。
御清一怔，知道慕雲在外陣上，竟然千里傳音，於是傳音說道：「吾已開陣，此地平安，汝在陣上，不可大意。」
便聽慕雲說道：「師叔，師父毫無回音。」
御清一怔，難道被捲入天缺之中？問道：「師父呢？」
慕雲傳音道：「師祖傳音無阻，變陣便是師祖下令的。但是師父始終毫無音訊。」見陣內波濤洶湧，雖撤退變陣，但許多人不在陣位上，連氣息也失了蹤跡，傳音也石沈大海。掌門師祖統籌全局，不敢打擾，只好傳音問師叔；說道：「師父從未如此，莫非不測？」
御清神識望著天缺，竟忍不住心驚膽戰，前世的記憶蠢蠢欲動，收斂心神，傳音道：「天缺之下，天崩地裂，因果斷絕，因此氣息不通，音訊斷絕。重合天地後，便能恢復如常。」
慕雲傳音問道：「因此師父平安？」
御清想起前世在陣內，天缺裂隙斬斷去路，異氣湧出，道友音訊全無，天地之氣斷絕，一時迷失了方向，真元耗盡，異氣入體……；黯然一笑，輕輕搖了搖頭，傳音道：「師兄有離神通天修為，應傷不了他。」望著天缺，輕輕一嘆，又傳音道：「守好外陣，切莫鬆懈！」
黑煙滾滾，光嵐飄盪，段無蹤與霄景的分身駐守外陣，見異氣自天缺奔流而下，翻起滔天巨浪，內陣沿著前浪節節後退，攔都攔不住，地鳴隆隆不絕，越震越猛。段無蹤看著陣內，內息竟也漸漸失序，運起蒼淵心法，卻也無法平靜，難道與天缺異氣有關？想將卦盤來算，卻又無法可算，屢屢捧起了卦盤，卻又放下。暗暗苦笑，心想：師兄和秋心肯定嚇壞了。
方才降臨瞬間，冷秋心和季算機都大驚失色，季算機差點打翻了卦盤，冷秋心驚呆了，竟連燈都忘了點，經行權也驚得捻碎了棋子，心想：「維綱在謝羅山，莫非已遭不測？」
段無蹤看著雲虛卦盤，黯然一笑，卦盤上是天缺前最後一卦，師父以為自己還在謝羅山；放下卦盤，見陣內異氣滔滔不絕，雖隔著兩層擎天禁界大陣，內息卻越來越亂，冷汗低低冒出，便要墜落，連忙伸手去捉霄景的衣衫。
忽然周圍碧光一捲，霄景放出玉華罡罩，將兩人籠罩。段無蹤一愣，霄景依舊盯著天缺，竟若無其事，淡然說道：「辛苦了。歇息吧！」
段無蹤鬆了口氣，站在罡罩裡，說道：「多謝前輩，還讓前輩分神照料。」
霄景道：「是吾請你來的。」
段無蹤嘆道：「還不如留在蒼淵。」
霄景道：「蒼淵的『避塵離相陣』也破了。」
段無蹤一愣，道：「但至少有分身留守。」
霄景道：「清毓與瀚隱天殊雖留分身在彼，但此時僅有一成功力。」
段無蹤一愣，霄景續道：「變陣三絕，便是背水一戰了。」
段無蹤大吃一驚；其實此時蒼淵也一片漆黑，環山天閣全降至地面，留守弟子都聚在承心殿內，卻不點燈，以神識照見，雖一片黑暗，卻瞭然於心。一男弟子問道：「如此還會多久？」
清毓輕輕一嘆，道：「便等天韻童女歸來了。」
一女弟子問道：「但前輩理應在降臨之前歸來，莫非有何意外？」
清毓道：「天淵堡非欲界之境，多慮無用。」
眾弟子沈默不語，清毓道：「擔心便會早些回來麼？」
那女弟子道：「但天地失序，我界靈氣外洩，恐怕大大不妙。」
瀚隱天殊淡然說道：「不錯！此時天缺異氣湧入，靈氣耗散，已裂隙橫豎。」
男弟子道：「弟子正有此惑，異氣自天而降，為何裂隙生於地？」
瀚隱天殊道：「靈氣耗盡則裂隙生，裂隙斷天絕地，非生於地。」清毓道：「便如千年前的破天一線。」
眾弟子暗暗心驚，那女弟子道：「當時日月失序僅有數日，裂隙便長有數里。若前輩遲遲不歸，那恐怕會……」
瀚隱天殊輕輕一嘆，說道：「若遲遲不歸，欲界將崩解，化作世界遺痕，漂流太宇。」
男弟子問道：「世界遺痕？」
清毓說道：「斷天絕地，不通氣機，世界碎為孤島，便是世界遺痕！」
眾弟子大驚失色，瀚隱天殊輕輕一嘆，說道：「多慮無用，等天韻童女歸來吧！」
仙凡各派都憂心忡忡，天運童女為何遲遲不歸，究竟是天淵堡有變，還是封印陣有異？有的匆匆收拾，有的開陣備戰。在滄齊群峰之中，瓊萊仙門也遙望天缺，石淞問道：「師祖，師父能回來麼？」
皞海擎濤輕輕一嘆，說道：「生死有命，緣分未盡。」驀地一怔，方才滾滾天缺異氣之中閃出一絲華光，心想：「那是……」
天缺之下，黑雲波濤洶湧，將擎天禁界內陣逼得節節後退，眼看便要退到外陣上，卻見黑雲一滯，滾滾異氣竟往後撤，接著黑霧漸淡，透出絲絲華彩，所照之處，黑霧消散，魍魎灰飛湮滅。
慕雲見華光道道破霧而出，氣息萬殊，彷彿蘊藏無量生靈，氣息奔流，融成混沌洪荒，雖在外陣，卻好似看見三千大千世界，縱然隔著擎天禁界大陣，靈臺竟隱隱湧生混沌之氣，綿綿若存；越看越驚奇，這氣息比混沌真元還高明，絕對不是二師姑，會是三師姑麼？
天昏地暗，裂谷迷雲，七寶華韻翩然如織，像是雲霧，又似帛練，若隱若現，片片潑上天缺黑霧，當中一個少女身影，頭繫藕色絲帶，衣裳幻彩玲瓏，身後星光環繞，正是琤雪！
琤雪在天淵堡經跨界移形陣歸來，剛好撞上天缺降臨，連忙灑出五蘊彩綾，滾著七寶混沌，剎時化作七寶華帳，大千琉璃環身飛舞，卻仍擋不住第一波！天缺異氣撲天蓋地而下，七寶華帳頓時粉碎，環身大千流離飛散，只得催動真元，卻覺得內息一滯，嘔出一口鮮血，連忙服下師叔祖留下的百枚黃豆，調回氣息，銀星再現，大千琉璃環身飛舞，雙臂翻舞，灑出七寶流光。
七寶流光翩翩飛舞，片片穿雲，道道破霧，所過之處，裂隙消失，異氣消散；但黑霧滔滔不絕，自天缺裂隙奔流而出，如萬軍奔騰，道道如刃，切天劈地，將空間切成道道碎片。
琤雪左右開弓，裂隙才撫平，卻又劈了過來；不禁越戰越驚。驀地聽得滔滔異氣之中，一個詭異的聲音說道：「許久不見，別來無恙？」
琤雪心頭一顫，這聲音雖從未聽過，氣息卻似曾相識。驚道：「破軍？」
風吼雷鳴，不知身形何在，只聽聽得破軍說道：「珊珊來遲，當然要夾道歡迎啊！」
琤雪咬牙怒道：「果然是你！」不然異氣自天缺湧入，應往四面八方流去，豈會往自己撲來？
便聽破軍冷冷笑道：「跨界而歸，又首當其衝，唉呀！有無傷否？還要療傷，真是大耗真元啊！」
琤雪不理會破軍，雙手翻舞，彩雲翩飛，一掃裂隙愁雲，映得周圍光怪陸離，有如仙境，又有如鬼域。
鬼霧退了一波，又來一波，滔滔不絕，竟似無窮無盡；破軍冷笑道：「如此沒完沒了，唉呀！得趕緊先將吾收拾。但千年你已將吾打成殘魄，唉呀！殘魄該如何收拾啊？」
風吼雷鳴，陣陣陰沈，竟組成一句話道：「那便如此收拾！」
話聲未了，異氣一頓，黑霧收斂，疑雲中赤絲迸生，忽明忽滅，隨即又聽得那陰沈的風聲說道：「天韻童女，別來無恙！」
琤雪一愣：破軍的氣息赫然消失，這又是何人？他將破軍收了麼？問道：「你……你是……」見異氣轉向，不再往自己撲來，於是精神一振，玉手一揚，灑出大千芳華。
便聽那風聲冷冷一笑，道：「歸元修行果然破綻太大。」
琤雪一怔，說道：「你、你是……鬼師……離恨？」
離恨輕輕一笑，說道：「記性不錯。」
琤雪暗暗心驚，問道：「你……意欲何為？」
離恨冷冷一笑，道：「訝異麼？哼哼哼……冥府千年來毫無長進，非吾不可啊！哈哈哈哈！」
大笑間，黑影赤絲驟然一收，隱入濛濛黑霧，藏入魍魎之中，隨滾滾煙塵往外奔逝。
琤雪一怔，叫道：「且慢！」想去追，卻被空間裂隙攔下，只餘彩霞濛濛，黑霧漫漫，七寶華韻趕著黑影，縫合裂隙，卻已不知去向，只見七寶光將亂石斷谷照得光怪陸離，彷彿幻境。
太初洪荒，氣息萬殊，一時之間，也不知是真，還是三世夢幻，七彩琉璃光中，聽著一個細微的聲音叫道：「琤雪！」
琤雪回頭一看，琉璃朦朧浮現一個身影，雖無實影，只有斑斑光華，但見那身形樣貌，竟然便是公孫顥；不由得大驚失色，叫道：「你……」
便見公孫顥神色一沈，低頭不語，竟無言以對。
彩光斑斕，混沌七寶光片片飄盪，掃盡了黑霧，撥開了愁雲，映得兩人身上也彩光片片，兩人相望，身影都模糊了。
華光滔滔，濤盡了迷煙，洗卻了幻影，卻洗不掉眼前景象，因為這是真，不是幻。琤雪看著公孫顥的魂魄，顫聲說道：「怎會……如此……」
公孫顥長嘆一聲，良久，說道：「一言難盡。」天缺爆發之際，自己被離恨收去，一時意識盡失，待回過神來時，琤雪已在眼前，憑著七寶太初之力，勉強化出身影，但要重現肉身，卻是不能。他轉過身去，良久，不發一語。
琤雪以師奇神識洞見了因果，不禁傻了，良久，說道：「不是……說要一起飲茶的麼？」
公孫顥不敢面對琤雪，轉身看著旁邊，黯然說道：「是末學大意，讓破軍有機可乘。」
琤雪搖搖頭，淚水在眼眶打轉，說道：「是我……遲來了！」
公孫顥嘆道：「不必多言……」
琤雪哽咽道：「若我早一刻回來，還能……」心想公孫顥為了自己，將歷史告訴師奇，又告訴聖祖，自己卻一次又一次的錯過，沒想到自己這一世，竟連公孫顥也救不了。
公孫顥淡然說道：「說再多也於事無補。」回過身來，看著琤雪，似乎想說什麼，但話到口邊，卻又說不出口。
琤雪不敢看公孫顥，低下頭來，問道：「你真的要……再入輪迴麼？」
公孫顥黯然一笑，飄上前去，說道：「飲茶之約，只能來生再續了。」
琤雪欲言又止，心想肉身已毀，修為盡失，即便以師奇之力重築肉身，也不會是原來的功體了。
公孫顥淡然一笑，說道：「不過轉世重修，二十年後，吾必會回來。不必為吾虛耗真元！」
琤雪聽到「虛耗真元」四字，心頭一顫，想起師祖千年前也想救自己，但這次自己遲歸，撞上首波天缺，已元氣大傷，還能全身而退麼？
公孫顥見琤雪淚眼汪汪，黯然一笑，說道：「先別管末學，趕緊補天吧！」
彩光斑斕，卻晃漾欲破，幻中之真，短如朝露，想留，又怎能留得住？
琤雪點了點頭，顫聲說道：「你要……再回來喔！」
公孫顥淡然一笑，說道：「一言為定，絕不失約！」
琤雪輕閉雙目，眼角綻出一粒琉璃，散成點點星光，然後心念一動，玉臂翻舞，灑開混沌七寶光，櫻唇輕綻，一輪光罩驟然展開，清韻流淌，有如混沌初生，又藏著萬象氣機，好似潺潺流水，卻又蘊含異彩精光；彷彿春風化雨，蘊含無量真元，氣息萬殊，隨著太初華醞驟然盪開。
公孫顥聽到太初華韻，心神大震，片片景色在眼前閃過，每段都似曾相識，彷彿看見百代過去，前世因果，氣息萬殊，一時也分不出是真，是夢，是前世，還是今生。
萬籟繽紛，層層幻影，異光斑斕間，夜空赫然晴朗，星光斑斕，好似抽走蒙住天頂的黑布。焦枯的地面蠢蠢欲動，株株新芽破土而出，展開片片嫩葉，迎風清搖。眼前一堆高起的小土堆，土石鬆軟，是座新墳，墳頭也伸出了新苗，生出了小花，含苞待放。
公孫顥心頭大駭：那是妹妹的墳。
三世夢幻，那時自己看著沾滿塵土血漬的雙手，方才疼得發麻，華光流過，便赫然不疼了，刨土刨破的手掌眨眼癒合了，原本身體疲憊欲倒，卻隱隱覺得有股氣息湧入，一時也不倦了，站起身來，見幽暗的小墳漸漸亮起，蟲聲唧唧，鳥聲啾啾，轉頭一望，晨曦灑落，萬道金光自東方升起。
小墳上的花向陽綻放，帶著露珠，望著晨曦，迎風搖曳。
那時自己擦著眼淚，嚎啕大哭，肩膀上一隻大手溫柔的拍了拍，那是隻厚實沈穩的手，是師父的手。
那時師父說道：「結束了。」
華韻柔柔吹撫，公孫顥看到這段過去，心神大震，不禁黯然大笑，是悔恨，是了悟，雖是大笑，又似大哭。天劫在那時便已結束了，自己為何忘了，又為何執著？為何迷惘？一切只因自己忘了，忘了那片向著晨曦的小花。
剎時大徹大悟，糾纏兩世的夢魘，隨著太初華韻，煙消雲散。
七彩翩翩，黑雲黯淡，華彩蕩漾，氣象萬千；擎天禁界封印陣上仙光數閃，失蹤之人紛紛歸陣，原來都是迷失方向，玉靈璃也平安歸來，只是真元消耗甚巨，服了露水，便即恢復。
如此諸仙全數歸陣，諸仙精神一振，大陣重結，內陣往內推進，準備重結千年封印。卻聽得陣外一人喝道：「嗯？奪魂要犯！」聲如洪鐘，便見空中灰煙一捲，化做金剛身形，正是冥府執金剛！
諸仙一愣，風雲中風聲哈哈大笑，離恨說道：「冥府果然都是尸位素餐，雞鳴狗盜之輩！」
執金剛高舉五鈷杵，喝道：「大膽！竟敢污衊本府！」
天昏地暗，黑風之中，不見其人，只聽得離恨冷笑道：「可不是麼？破軍禍世，千年不聞不問，天缺降臨，便消聲匿跡，天地將復，又要來佔便宜。哼哼哼……」
執金剛怒道：「住嘴！千年奪魂要犯，爾要拒捕？」
離恨哈哈一陣大笑，道：「你來是要捉吾的麼？」
執金剛說道：「本殿乃為捉拿破軍而來。」
離恨哈哈大笑，道：「那麼吾放了破軍，你慢慢捉。」
諸仙臉色一變，執金剛喝道：「放肆！」高舉五鈷杵，左手結印，立在胸前，正欲吟咒，驀地空中金光乍現，當空一轉，化成金輪梵印，當中一團赤影飄忽聚散，是離恨神魂！
執金剛認得是胎藏曼陀羅起式，此處能開三藏曼陀羅的，除了御風閣掌門霄景還會有誰？不禁一愣。
霄景輕輕一嘆，說道：「何必此時逼吾？」
離恨冷笑道：「他要破軍，那便給他吧！」
霄景道：「吾早已去信冥府，執金剛前來，實屬意外，你切莫放了破軍。」
執金剛一愣，離恨冷冷一陣笑，說道：「記得吾有言在先：武羅在此，冥府不得在此，御風閣掌門豈能教吾食言？」
霄景道：「山神乃地神，天缺降臨必撤，但……」說罷，看著執金剛。
執金剛臉色一變，頓時明白，收起五鈷杵，合十說道：「本府失察，險些耽誤大事，執金剛告退。」說罷，散作灰煙，轉眼無蹤。
諸仙鬆了口氣，霄景道：「如此，你要同吾往赤華求見山神麼？」
離恨哈哈大笑，道：「不見也罷，既然御風閣掌門如此信守承諾，吾離恨必不背信。」
霄景聽這是催自己開胎藏曼陀羅，自己已分身鎮守兩個陣位，如何有餘力為他開陣？暗暗苦笑，道：「你真要在此時逼吾？」
離恨傲然笑道：「吾收放自如，謝羅山掌門你自行斟酌。」
霄景淡然說道：「你應該明白欲界願為你開胎藏曼陀羅的別無他人，你應比誰都不希望吾出意外。」
風聲顫然，離恨冷冷一笑，道：「你不也是？」
諸仙暗道不妙，此時若開胎藏曼陀羅，不是擎天禁界陣崩，便是胎藏曼陀羅崩，離恨這是拿欲界和他自己神魂開玩笑！霄景說道：「等吾一日。」
離恨冷笑道：「這是御風閣掌門的懇求麼？」
霄景淡然說道：「你的興致依舊不凡。」
離恨哈哈大笑，道：「既然御風閣掌門如此懇求，吾便大發慈悲的答應了。好！便等你十二時辰！」
說罷，風聲呼嘯間，金光消散，赤霧也散入虛空。天色一轉，彩韻斑斕，自天缺緩緩盪開，所過之處，黑夜翻成白晝，纖雲片片，染著七彩霞光。
諸仙仰望，大地讚嘆，神州處處迸出喝采，華韻柔柔吹撫，草木也甦醒了，冒出了新芽；蟲兒暖蘇蘇了，「唧唧」唱了聲「早」，鳥而也清爽了，「啾啾」互道平安，人們探出了窗，走出屋外，小狗小貓也抖抖身子，抬頭一見，夕陽西懸，金光灑落，彷彿只是睡了個午覺。
太初華韻越飄越遠，飛出了禁地，飄出了九州，飛越西域重山，攀上崑崙之顛，往西神州和海外吹撫而去……
見到那崑崙群峰，琤雪想起那日，在天墉平等界的往事……
那日在北戶山新館中，自己和無色望著崑崙群山，望著天上的封印，望著天墉城影，記得那時無色說道：「補天之後，真的……都會忘了麼？」
自己望著天墉城，只見煙塵，不見城影；說道：「其實……不會什麼都忘了。」
無色一呆，自己望著崑崙群山，峰峰相連，直入蒼茫；道：「我覺得……我記得此處，這個世界……還有師祖、師叔祖……我覺得我和他們走過好多地方……雖然，這些早已過去，但我覺得，我記得他們。」
無色輕聲驚道：「妳……」
自己低著頭，眼中已是淚水，小手揪著裙子，輕聲道：「先前妳說我多心，但我覺得不是。」望著城內，續道：「在我一進入這世界，我就這麼覺得，還有，第一次見到師祖和師叔祖時也是一樣。」
無色熱淚盈眶，上前拉起自己的手，顫然說道：「我知道、我知道……我也覺得我住過這世界……」
自己心頭一顫，說道：「前輩……」聲音竟也顫抖了。
無色一呆；自己那時說道：「我們倆雖是同一人，但是……我在妳之後。一千年前，妳在宛城補上了天缺，一千年後……是我，而在我之後……也有一個我……我也會為他們補上。」
七寶華韻悠悠盪開，吹散了黑夜，吹醒了大地，在華光璀璨中，琤雪雙手握在胸前，雙目輕閉，清秀的臉龐滿是淚水，點點映著七彩星光。她淡然微笑，心道：「不會什麼都忘了，因為……我都記得！」
驀地聽的一個聲音叫道：「琤雪！」空中無聲，聲在心頭響起，那是公孫顥的聲音！
琤雪心頭一動，睜開雙眸，七寶琉璃光中，化出公孫顥的身影，他神形依舊，但卻換了顏色，全身彩光流轉，光怪陸離，不知是真、是夢。
公孫顥注視著琤雪，走上前去，說道：「吾……」竟欲言又止，良久，才說道：「不會忘記妳的。」
琤雪一怔，不知該說什麼，一時之間，竟是呆了。
公孫顥黯然一嘆，說道：「末學的事，都已交代完畢，只有一件……」手掌虛捧，取出一支金雕漆盒，上面雕著海潮旭日，映著琉璃寶光，七彩絢爛。
琤雪一愣，公孫顥浸淫在七寶琉璃光中，但這金雕漆盒卻色澤分明，虛中有實，彷彿夢幻，想伸手，卻怕戳破幻影，呆呆的看著那金雕漆盒，輕聲問道：「這是……」
公孫顥淡然微笑，說道：「瀛海國的旭日金釵。」將漆盒打開，金華璀璨，旭日金釵上的道道金絲琉璃寶光，有若太初萬象；取出金釵，說道：「妳有補天除冥之功，太初化生之德，輔欲界眾生，修諸界萬象，便如旭日東升。這旭日金釵……」說著，伸手向前，為琤雪戴上。
琤雪呆了，明眸映著斑斕寶光，淚光閃閃。
公孫顥將旭日金釵插在琤雪的頭頂上，說道：「……當是妳的。」說罷，將金雕漆盒交給琤雪。
金盒映著琉璃寶光，卻映不出公孫顥的身影。琤雪忍著淚水，輕輕搖搖頭，說道：「你……你不……」
公孫顥黯然一笑，說道：「此物留在瓊萊不好交代，妳便收下吧！」
琤雪不懂為何不好交代，搖了搖頭，哽咽道：「但我也……」
公孫顥輕輕一嘆，轉過身去，道：「末學也曾想奪回肉身，但此禍因末學而起，即便繼續修行，恐怕也……」
琤雪一怔，問道：「因此你又要轉世？」眼前七彩斑斕，斑斕得朦朧，伸手想握公孫顥的手，但已無手可握。
公孫顥黯然一笑，回過頭來，說道：「我不會再陷入夢魘了，因為方才……」淡然一笑，笑容中帶著欣喜，滿足，但又有幾分惆悵；續道：「我渡劫了！」
琤雪一怔，覺得公孫顥與方才略有不同，究竟何處不同，卻又說不上來。
公孫顥淡淡一笑，說道：「我們來世，再做同門。」帶著笑容，輕輕閉上雙眼，虛無的身影漸漸融入七寶華光之中。
琤雪一呆，淚流滿面，雖有師奇的修為，卻片刻也挽留不住，含淚苦笑道：「傻子，你問我師兄了沒？你要同門也要有人答應收你啊！」
便見那飄渺的人影愣了一下，輕輕苦笑，在笑容中融入太初華韻，流向因緣之處。
微風吹拂，歌聲流淌，璀璨華光悠悠輕盪，盪過了崑崙，漂到了海外，震破了暗夜，換上浩瀚青冥，嫩芽出土，映著天光，嬌鮮欲滴，凡間迸出了喝采，季算機、冷秋心與經行權吃驚的看著卦盤，各地仙凡門派也撤了陣法，瓊萊群山中，石淞遙望天缺，心頭悸動，皞海擎濤拍拍石淞的肩，道：「結束了！」
天地復明，御清在洛中收回天劍，默然不語，遙望天缺，見那處華光絢爛，白虹貫天，光耀百里，有若旭日初昇。
天缺之下，諸仙再結千年封印，內外撤陣，浩蕩華韻中，霄景雙手負背，仰望虛空，心道：「師父，第三次了……」
一曲終了，諸仙道賀，霄景卻默然不語，心道：「這次，算無人犧牲麼？」
雲海滔滔，群峰赤霞金光，薄暮稀星中，一片彩雲，飄落紫浪煙霞之中。
倦極了，彩雲裡，裹著沈沈的睡意，朦朧的睡夢中，聽得一人說道：「聽，是雪的聲音！」不知是何人，但知道是個溫柔的聲音。
便聽另一個聲音說道：「又下雪了。」
方才那人輕輕說道：「錚錚有聲。」
一人說道：「是琤雪？」
方才那人柔聲說道：「是天音！迷惘時，傾聽天音，當中藏著本命！」
煙塵漫漫，飛車轔轔，撤退百姓駕車歸來，見劈谷橫豎，地形大變，芳草遍地，彷彿已過了數月，大吃一驚，紛紛指著道：「這裡是……」「那是之前的半屏山麼？」「全剷平了？」「那高出的山崖是什麼？」數百人探出車外，七嘴八舌，都認不出。撤退的仙門歸來也是一驚；先前蠶瓊國撤至蒼淵問道坡，此時也回到故土，見伯賀山削成一道長谷，直通荒關禁地，西蜀天險盡失，都驚呆了。
謝羅山也山形大變，混在武當群山之間，重開避塵離相陣後雖恢復舊形，但也房舍盡毀；諸仙宗也重開避塵離相陣，修砌打理，不在話下。一個月後，被逐至海上的一百餘名仙門人也回來了，聽說公孫顥原來是被破軍奪舍，而天衡帝也早已知情，但為了安定天下，因此並未聲張。百餘名仙門人黯然慚愧，對天衡帝心悅誠服。
仙凡兩界百廢待興，天衡帝洛中謀劃，下令北材南運，重建天劫故地，南三國大喜過望，三國朝廷都心悅誠服，於是邊境再開，分裂百年的南北終於重修舊好。又有仙臣「百子奇策」輔佐，請各地仙宗下凡渡眾，於是善惡既分，邪教自滅。舉賢臣，罷貪腐，步步皆妙，堪稱聖祖再臨。一年之後，天下大治。
這日名述閣來了名瓊萊仙門的門人，是望夬先生的弟子石淞。修經博士笑夢生接待於飛煙白練亭，石淞取出數箱書札，說道：「這是家師的手札，交代要藏於名山。」
笑夢生見這數箱堆起足有一人高，暗暗吃驚，道：「為了天缺軼史，望夬先生數度來訪，歸位前還不忘交代，果然非食言之人！」
石淞道：「家師言天缺軼史非比尋常，即便藏於名述閣，亦不能輕易示人。」說罷，揭開書箱，將玉板手札一一取出。
笑夢生接過手札，取出一枚玉板錄起書目，點頭道：「然！待我閣審閱後，自會斟酌。」見到兩枚玉板，一枚是《天韻童女傳》，一枚是《平等界見聞錄》，微微一怔，問道：「這些圖書、天缺軼史，還有何人知曉？」
石淞說道：「蔽山關心天缺者甚少，除了家師祖，鮮少聞問，除在下整理手札，無人通曉，亦無副本。」
笑夢生將那兩枚玉板收錄，點頭道：「因此便是原跡了。」錄了幾枚，見到一枚《天闕藏言》，心想：「『天闕』是蒼淵玄華前輩的用劍，『天闕藏言』應該便是天劍宗機密，他怎會知曉？」」瞄了一眼，原來是蒼淵翠橫谷天劍幻壁之事，但卻是偷窺段無蹤因果而來，心想：「竟然是偷窺！這種事也敢錄？難怪當時無前輩想救他。」問道：「令尊師可有附記？」
石淞說道：「無。家師手札已盡數在此，蔽山片紙不留。手札龐雜，在下雖是整理，卻也記不甚清。」
笑夢生暗暗偷笑：他的弟子倒是懂得保命。點頭說道：「若有人問起，吾必會說瓊萊片紙不留。」
石淞說道：「多謝修經博士。」站起身來，但欲言又止，替笑夢生將玉板疊起，卻又未放回書箱，沈默一陣，說道：「末學認為……家師轉世之後，恐怕又會尋到此處。」
笑夢生一怔，呵呵一笑，收錄著玉板，說道：「吾想應是不會。」
石淞一愣：怎麼說起來比自己還瞭解師父？驀地亭外飛過一道青光，纖細如針，卻如何逃的過石淞法眼？
石淞問道：「閣上還有客人？」名述閣有上下兩座書齋，上閣「古月軒」，招待仙宗之人，下閣便是這飛煙白練亭，招待仙門弟子。但方才略過的傳信只有飛遁離塵之境，仙宗哪位修為這麼低的弟子能用古月軒？
笑夢生微笑道：「有！」
石淞見那傳信飛向凡塵的滄齊，而且離瓊萊不遠，越看越疑惑，心想：「這是何人？」
此時滄齊一戶人家喜獲麟兒，大宴賓客，一時冠蓋雲集，高朋滿座，煮清風之茶，品秋月之餅，吟春花之詩，奏蓬萊雅樂，鐘鳴鼎食，卻無酒肉之臭，是個書香門第。
歌台暖響間，門人奔進來說道：「莊主！門外有名道人，自稱是段……段無蹤，段大師啊！」
舉座皆驚，台上鼓樂嘎然而止；聽說去年段大師尋入仙山之後便不知所蹤，一年之後竟出現在此？引頸往門上望去，便見一名胖道人，身穿黑色道袍，頭戴方士帽，背著「鐵板神算斷天機」的大旗，高聲說道：「恭喜莊主！賀喜莊主！段某見福星高照，白紅貫日，此乃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吉之相，段某三生有幸，恭逢其盛，雖千金不算，今日便破例送貴莊一卦。」
莊主上前拱手相迎，道：「傳聞段大師神龍見首不見尾，今日蒞臨寒舍，鄙人甚是驚喜。不知大師有何天機開示？」
便見那段無蹤傲然一笑，自行囊裡取出鐵卦盤道：「聽聞貴莊喜獲麟兒，逢此吉相，必是大富大貴……」在卦盤上灑上棋子，有模有樣的排了一陣，看了一眼，驚道：「唉呀！不好！」
眾人一驚，莊主問道：「如何？」
那段無蹤搖頭嘆道：「不妙啊！不妙！煞星將至，當有大劫！不好啊！不好！當趕緊作法化解，但段某已送一卦，再送便虧了。唉呀呀！」說罷，搖了搖頭，卻偷偷瞄著莊主。
莊主微微一愣，問道：「大師言下之意是……」
那段無蹤伸手比了個「五」，然後搖頭嘆息。
莊主驚道：「五千玉幣？」
那段無蹤嘆道：「唉呀！莊主，玉幣不是『金』啊！」
賓客頓時譁然，天劫方過，物價飛漲，這段大師簡直欺人太甚，便見那段無蹤搖著手，堅持要五千兩黃金。驀地聽得一個少年的聲音叫道：「你這個假大師，休要拿大師的旗號招搖撞騙！」
眾人尋聲望去，見是一名少年，約末十五歲，身穿青衣，匝著方巾，都不認識。便聽那少年指著那段無蹤，說道：「大……大師才不長這樣，而且……而且……」
莊人將那少年請出，莊主問道：「這位小兄弟，你見過大師？」
那少年愣了一下，道：「我……我當然見過。」
那段無蹤道：「你這毛頭小子，沒多大歲數，況且段某向來千金不算，無影無蹤，你如何見過？」
那少年微微怒道：「我師……他無影無蹤，出門怕人認，連旗子都不打，住哪都人山人海，你怎麼可能是真的？」
眾人頓時醒悟：段無蹤之所以千金不算，無影無蹤，便是因為名氣太大，怎可能是這一照面便自稱的？頓時七嘴八舌，議論紛紛。
那假冒的段無蹤吃了一驚，那少年指著假段無蹤，怒道：「你這個騙子，趁我師……他被……他隱居之際招搖撞騙，這是有違門規之事。」
假段無蹤走上前去，揮著鐵卦盤，怒道：「好小子，說什麼門規，又這麼瞭解他，難道你是他弟子？唉呀！我怎麼記得他弟子去年便死了啊！」
那少年嚇得退了一步，假段無蹤便迫近了一步，用鐵卦盤指著少年，冷冷說道：「假冒大師不成，便假冒弟子。才幾歲便做這種事？」
卻聽門客七嘴八舌的道：「但我聽說他不久便新收了一個。」「對啊！還聽說是他師兄安排的。」「便是那不滿月便辭去的湘楚國師。」
莊主將假段無蹤撥開，問那少年道：「小朋友，你真的是大師的新弟子？」
那少年正是游錦恩，今日收到段無蹤傳信要來送信，還交代不可以透露身份，否則江湖路險；沒想到進了門，事情便變成了這般，驚惶道：「啊、我……我不……」
門客交頭接耳道：「看年紀也挺像的。」「聽說還姓游啊！」
游錦恩嚇了一跳，更惶恐了，結結巴巴的道：「啊、我……我……呃……」
門客中一人問道：「對了！莊主，您有請這位小客人麼？」
莊主一怔，游錦恩嚇得兩腿發抖，見那假段無蹤笑吟吟的看著自己，更害怕了，顫聲說道：「我……我沒……」
莊主微微一笑，如何看不出來？說道：「既然是大師的弟子，那麼大師便在附近了？」
游錦恩大吃一驚，道：「不……師……呃……他不在。」
眾賓客都笑了，莊主道：「雖然不是大師，但也是貴客，何不入座？」賓客也附和道：「是啊、是啊！段大師上了仙境，後來上哪去了？」「快來說說吧！」「天衡帝請來的百子奇策，是不是便是大師啊？」「百子奇策神機妙算，深藏不露，又在段大師上仙山之後出現，一定便是大師了吧！」「對啊！天衡帝下令北材南運，重建南三國，分際恰到好處，把南北也打通了，是不是大師的計策啊？」你一言，我一語，都在問段無蹤的下落。
游錦恩嚇得兩腿發軟，說道：「呃……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」
那假段無蹤冷冷一笑，道：「喲！裝他弟子裝得倒是挺像的，一問便露出馬腳了。」賓客中有幾人也開始起疑，竊竊私語道：「原來只是想騙吃騙喝！」「小小年紀，竟做這種勾當！」
賓客七嘴八舌，游錦恩如何聽得清，突然將心一橫，鼓起勇氣，說道：「呃……我……不……我是替師父來送信的！這個！」說罷，遞出一封紅包。
莊主一怔，接過紅包，見裡面只有一封書信，信封上寫著「山人無銀，以卦相贈，廿載數至，歸去來兮」，想將信封打開，卻打不開，問道：「這是……」
游錦恩道：「家……家師說，二十年後，此子當登瓊萊，因緣未了，來日再……再敘。」說罷，鬆了口氣。
莊主心想：「瓊萊？聽說有出世仙門，是那處麼？因此這封書信是給這孩子的？」說道：「替我向段大師道謝，這封書信，我必會珍藏。既然有緣而來，還請小師父上座！」
游錦恩大吃一驚，搖頭又搖手道：「不……師父交代，我不可以……」
那假段無蹤冷笑道：「心虛了？果然是假的。」
驀地聽上面一個聲音說道：「唉！送個信也會出事，做你師父真要氣死！上來吧！」
轉頭望去，便見圍牆上站著一名黑袍道人，戴著黑色帷帽，腰配黑雲劍；將手一招，便凌空將游錦恩拎到身旁。
眾人紛紛驚道：「大師？」
那黑袍道人搖了搖手，說道：「非也！我只是幫他看孩子！還有，何天聰，休想假冒別人招搖撞騙，我是『絕對不算』，但非『絕對不出手！告辭，免送！」說罷，身形一晃，便與游錦恩一同消失。
眾人大吃一驚，當中有人叫道：「啊！那是……季大師啊！」「對！那黑雲劍是季大師的！」
眾人又驚又喜：原來是段大師的師兄，莊主暗道可惜。眾賓客想起季算機辭去湘楚國師之後，也是不知去向，傳聞他改稱「絕對不算」，不知與段無蹤的「千金不算」有何關係？又有人說起那何天聰是江湖有名的騙子，正欲尋他討公道，卻已不見了身影，竟趁亂遁走！
季算機與游錦恩引風遁出城外，匆匆上車，換了裝束，季算機扔下帷帽，微微怒道：「送個信也能洩漏……」
游錦恩委屈道：「但他假冒師父啊！」
季算機脫下黑色大氅，道：「段老弟多大名氣，喬裝出入也能萬人空巷，傻子才假冒他！」
游錦恩道：「但莊主……」
季算機扔下大氅，喝道：「但也輪不到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，宴上人那麼多，那些……」話到一半，突然嘆了口氣，喃喃說道：「本打算不罵弟子的……」扶額搖了搖頭。
游錦恩愣了一下，這才想起那句「江湖路險」，嚇得臉色一變。
季算機將大氅折起，終於明白為何段老弟老是斥責弟子，說道：「行蹤老被洩漏，能不氣惱麼？呿！我看再過不久，我也要去學那隱身術了。」放下大氅，將茶壺取了出來。
游錦恩問道：「那麼我……我怎麼辦？」將茶杯遞上。
季算機接過茶杯，道：「你！你便閉門苦讀吧！你今年才十五歲，過了五年便沒人認得。」
游錦恩愣了一下，問道：「但是知命會上不是說……」
季算機飲了口茶，說道：「我是被撤旗，又不是逐出師門。你師父是被罰撰書，可不是面壁，他還有衡帝的事要算，不閉關仙境，出來難道要給上仙攔麼？」
游錦恩想起知命會上，師祖罰師父撰書，也不知是什麼書，師父甚是為難，說要與上仙商議，接著便將自己交給師伯，人便不知去向了。雖拜了師，相處卻不過數日，數月以來都是靠那叫「傳信」的仙術；自己還能見得到師父麼？問道：「師父不就在上仙那處麼？還攔他做什麼？」
季算機道：「當然是攔他求卦，你以為上仙只有一人麼？」
游錦恩想了想，道：「既然要閉門讀書，那麼我可以去住師父那。」
季算機略顯不耐，說道：「仙境不留俗客！即便能住，柴米油鹽一樣都無，你要天天吃野草麼？」
游錦恩愣了一下，思索一陣，道：「那麼……師父那處不能住，還有師姑啊，湘靈姐姐也在那裡。」
季算機臉色微微一變，怒道：「那處都是姑娘，怎能讓你去住？」
游錦恩臉微微一紅，支支吾吾說道：「那……所以……師父到底在何處？」
季算機飲了口茶，輕輕一嘆，道：「誰知道？」
段無蹤便在名述閣古月軒中，此時與一人對坐參卦，那人氣宇軒昂，白袍黑帶，蒼雲玄冠，眉目間透露著帝王之氣，竟然是天衡帝御清！
兩人看著卦盤，茶已冷，卻只飲了半盞。便聽段無蹤說道：「段某是一時避居於此，沒想到陛下也在此處。」
御清輕輕一嘆，道：「謝羅山太吵。」
段無蹤一愣，看著卦盤，搖頭嘆息，道：「沒想到天地之大，竟無我們容身之處。」
御清說道：「但翠橫谷捨名齋不是你算妥的吉地麼？」
段無蹤道：「那處也不平靜。」
御清一怔，問道：「遺世八百年，只有飛禽走獸，如何不平靜？」
段無蹤輕輕一嘆，道：「那處鄰居不好相處。」
御清一愣，問道：「鄰居？」那處八百年來無人居住，如何有鄰居？
原來段無蹤將捨名齋建為飛閣，算好了風水，坐北朝南，倚山傍水，下有天梯，又有移形陣通往天劍峰和問道坡。原以為絕妙好宅，沒想到建造之初，白鹿仙便屢屢阻撓，折騰半晌，原來是不肯讓出繼祖的冰玉床，只好另外造一張。打發了白鹿仙，還有谷內的飛禽走獸，日日圍著看，都沒見過，蒼淵弟子雖司空見慣，但也難免阻礙。好不容易落成，又成了飛禽走獸的遊戲地，雖無弟子偷窺，卻比天劍鋒還吵。撤了天階，也攔不住白鹿仙，三不五時便要進屋，自己非繼祖，整日閒暇無事，擔心差事拖延，只得來借名述閣的書齋，沒想到御清也在此。
段無蹤暗暗苦笑，問道：「不過，謝羅山弟子少，如何會吵？」
御清輕輕苦笑，道：「這……」
煙雲浩渺，遠山蒼茫，霄景將離恨與破軍送往色界後，回山開陣修砌，此時御風閣已恢復舊時模樣，沒有飛閣樓台，也無御清的丹霞谷觀雲天階，御風亭便是座擱在巨石上的涼亭；霄景稱是千年前的舊景。既然有閒暇之人不會造，會造的人無閒暇，索性便隨遇而安。
玉靈璃的琉璃水岸也沒了，只在原處的雜草中擱幾塊大小石頭，將上面削平，當成几椅，周圍雜草高於人，也無道路。這日水岸雜草中傳出鶯鶯笑語，石几上座著兩名仙女，大仙女頭戴水晶釵，白紗玲瓏，周身圍繞著五片透明玲瓏晶，正是沐春神毓玉靈璃。那小仙女看似七歲模樣，頭戴旭日金釵，身上裹著一團五彩雲影，髮帶衣裳五彩繽紛，有如五顏六色的鮮花。
兩人歡喜的看著茶壺，茶煙徐徐，正在煮茶。玉靈璃將壺從爐上取下，熄了火，欣然說道：「好了！天音，今日的茶便如此吧！」
那小仙女名叫天音，她拍手道：「酸梅、酒、竹葉……」
玉靈璃微笑道：「而且酒先放。」
天音拍手道：「黃豆後放。馬上熄火，絕對不一樣！」
玉靈璃拿起茶壺，起身說道：「走吧！拿去給師祖和師叔祖嚐嚐！」
兩人飛身而起，拿著茶壺茶杯，往御風亭而去。亭上坐著凌霄和霄景，凌霄神色木然，望向茫茫雲海，霄景望著玉靈璃與天音兩人，微笑道：「又有新茶了？」
玉靈璃提著茶壺降落亭中，歡喜道：「對！今日的新配方！」
凌霄回過身來，默然不語。玉靈璃與天音將杯具擺出，玉靈璃嘆道：「可惜青鹽不見了，尋都尋不著。」
霄景一怔，凌霄悄悄傳音道：「不錯，是吾收的。」
霄景輕輕一笑，天音失望的道：「而且神毓宮也說沒了。」
玉靈璃皺眉道：「便要他們省著用，如何會用那麼快？」
霄景與凌霄都微微一笑，都心想：「用得好！」
玉靈璃嘆道：「唉！沒了望夬先生，那味一直做不出來。」
霄景與凌霄一怔，都心想：「當時或許該救他的。」
說話間，天音已擺妥了杯具，晃著小腳，說道：「先嚐嚐吧！今日師兄、師叔、師父都不在，所以這全部都是你們的喔！」
玉靈璃將茶斟了出來，醋香夾著酒香，合成一股餿水般的酸臭味，隨著白煙熊熊飄出。凌霄與霄景臉色微微一變，天音說道：「有桃子醋、梅酒、香薷。」
凌霄神色繃得更僵了，霄景微笑道：「如此多麼？」
玉靈璃說道：「本來還想再多試試青鹽的。」說罷，擱下茶壺，將杯奉上；輕輕一嘆，說道：「我那小儀奉突然有事要回去。」
天音失落的道：「好冷清喔！」
凌霄見那深褐色的茶湯飄著團團白粉，當中混著片片果肉草屑，傳音道：「師兄，你再不阻止她們，我山弟子便要逃光了！」
霄景拿起茶杯，微微一笑，傳音道：「那麼，你是要陪她下山逛街呢，還是要留她在山上泡茶？」
凌霄神色微微一變，趕緊接過茶來，但聞到那香氣，又猶豫了；勉強說道：「呃……這茶……」
天音小手捧起茶杯，叫道：「一起喝。」
凌霄閉氣一口飲盡，道：「這味……太雜了！」
玉靈璃思索道：「嗯……還是不對。」
凌霄說道：「早已說過，他只是豆漿加青鹽。」
玉靈璃思索道：「可是沒有青鹽了。」
卻見天音一口飲盡，見眾人神情，問道：「這也叫不好喝麼？」
霄景微笑道：「配茶忌不明，不知單味，如何能得香茗？需先一味味試。」
兩人恍然大悟，天音道：「原來如此！那麼這個可以放下去麼？」說罷，將旭日金釵摘下，便要往茶壺裡放。
凌霄一驚，霄景連忙搶下，說道：「那個不能吃！」
玉靈璃這才注意到那枚旭日金釵，道：「嗯？這東西哪來的？」
天音取回旭日金釵，插回髻上，說道：「這本來便是我的！」
玉靈璃一愣，問道：「本來？」
天音突然從座中跳起，道：「對了！」小手在几上一揮，几上便擺滿了一堆簪釵，高高的堆成一座小山，差點將杯具淹沒；說道：「聽說每一件物品都有一個故事。真的麼？」
三人趕忙將茶具和釵簪攏成兩邊，同時霄景微笑答道：「不錯。」
天音雀躍道：「因此這些都有故事麼？」
玉靈璃琉璃扇輕搖，笑道：「其實修到脫胎無我之境便能洞見了。」
天音眼睛一亮，眨著水靈大眼，問道：「真的麼？你們洞見到了什麼？」
便見凌霄與霄景兩人微微一笑，其實兩人在暗中商量：霄景傳音道：「千萬別提市集！」
凌霄傳音道：「吾知曉。但她的首飾全都是市場買的。」
霄景傳音道：「說別的也成。」
凌霄傳音道：「你是師兄，故事比較多，你來說吧。」
霄景傳音道：「不提凡塵，吾知曉知道的也不比你多。」
凌霄傳音道：「那只好將師父當年的事說了。」
霄景一怔，傳音問道：「如此早便要將天缺的事說了麼？」
凌霄傳音道：「不然我明日去名述閣借書，你留守。」
霄景傳音道：「名述閣分身去便成，你是要吾留著飲茶？」
凌霄傳音道：「一人飲與兩人飲有何不同？」
霄景傳音道：「今日便嫌冷清了，再少一人，玉靈璃便要帶她下山了。」
凌霄臉色一變，記得五百年前玉靈璃帶琤雪頭一回下山，琤雪見了西秦的市集，便吵著說要逛中原的市集，從此不得安寧。
霄景傳音道：「吾同你分身去讀書，誰也不准走！」
凌霄傳音道：「好！你我都留下！」
雖打好了商量，但兩人都心知肚明：故事總有說完之日，到時便關不住她了。
傳音間，玉靈璃搖著琉璃扇，見簪釵堆積如山，輕輕笑了笑，道：「這麼多，先挑一件吧！」
天音看了看，揀了好一陣，最後卻摘下旭日金釵遞上，說道：「先說這個！」
霄景將金釵接過，沈吟道：「這……嗯，是來自一個神秘的地方。」
凌霄一怔，傳音道：「這時說是否太早？」霄景傳音道：「如此可以分成一百回說。」
凌霄恍然大悟。天音如何知曉？又繃又跳地問道：「是什麼地方？」
霄景微笑道：「說是欲界，卻又不是欲界。」
天音頓時兩眼放光，雀躍道：「那是何處？」
霄景沈吟道：「這……說來話長。」驀地一怔，望向滄齊，微微一笑，說道：「明日做出好茶來，慢慢與妳說吧！」
凌霄也見到了，望著滔滔雲海，霄景傳音道：「這便讓星玄去煩惱吧！」
鶯鶯笑語，酸酸茶香，白鶴飛過，遁入重嶺雲煙。雲煙浩蕩，遠山蒼茫，御風亭遺世獨立，俯瞰蒼蒼眾生。
琉璃煙霞，萬古重霄照今塵，大千因果，太初一願渡眾生。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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