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10月22日 星期六

【輪迴劫】第‌二十七章‌ 古仙軼史天闕藏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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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淵天劍峰上,青石碧簷,仙宮巍峨聳立,浮空天樓,環山錯落,映著朝陽,閃著熠熠金光。

主殿是天劍宗承心殿,面開八柱,地鋪青磚,光可照人,朱門白牆,一塵不染,彷彿不著光陰歲月,樑柱間青幔飄盪,雖說是青色,隱隱中卻彷彿有花紋流轉,隨著光影時青時黃,撲朔迷離。

這日殿內弟子齊聚,衣著有青有赤,有白有黑,有的立於青幔下,有的凌空坐在青幔間。中間一人凌空高坐,雙目半閉,悠然若神遊天外,青袍黑帶,外罩白氅,頭戴青冥飛雲冠,衣上流光流轉,無風飄盪。

此時眾弟子全往殿門望去;殿門站著一人,頭戴玄冠,身穿玄色絳紋大氅,正是公孫顥!便見他拱手與那高坐之人說道:「掌門前輩,恕晚輩冒昧,但事關欲界存亡,千年前群仙會究竟出了何事,為何不願相告?」

那高坐之人正是天劍宗掌門清毓,尚未發話,一名赤衣白氅的弟子走了出來,單手負背,說道:「望夬先生,該問完了吧!你也不瞎,看這陣仗,應知我山有要事。」

清毓輕輕擺了擺手,淡然說道:「丹殊,不必!」聲音沈穩深厚,彷彿一切不著於心。

原來那弟子名叫「丹殊」,便見他眉頭輕輕一皺,退了回去,凌空而坐。其餘弟子也都只好按下怒氣,暗暗嘆息。

清毓緩緩說道:「望夬先生,你應也知,我山弟子齊聚此地,乃有要事,你突然闖入……」

公孫顥躬身拱手說道:「晚輩放肆。不如晚輩暫且迴避,稍後再請教。」

清毓依然緩緩說道:「不必,你還要問『軒轅』吧?」

殿內弟子都微微一愣,但也只能耐著性子等;公孫顥拱手說道:「如不嫌棄,還請前輩指教。」

清毓說道:「聽完吾言,便下山吧!」

眾弟子暗暗欣喜;公孫顥一愣,只好躬身說道:「洗耳恭聽。」

清毓說道:「千年前天缺時,所有出戰前輩無一人俗家以此為名。」

公孫顥心想:「那麼那日武羅說的又是何人?」但想掌門已答,自己必須依約下山,只好說道:「多謝前輩。晚輩這便告……」

話未說完,驀地門外一名弟子叫道:「掌門!」

便見一名青衣弟子帶著一名背著行囊的人走了進來,便見那人身穿墨袍,衣摺間隱隱有光流轉,身上卻背著一支大行囊,行囊下壓著一柄木劍、一支布包的大方盤。

眾人都是一愣;兩人正是璇淵與段無蹤。璇淵領著段無蹤繞過公孫顥,進了承心殿,向掌門行禮道:「掌門太師祖,弟子去採藥時在『滅樞』遇到此人。」段無蹤上前拱手說道:「晚輩凡間鐵板神算弟子段維綱,拜見諸位仙長前輩!」

眾人見段無蹤身上那件衣衫,越看越吃驚,便連清毓也睜大了眼,驚得站起身來。公孫顥更嚇了一跳,驚道:「你……你怎會在此?」

眾人一愣:難道兩人認識?便見段無蹤與公孫顥拱手說道:「原來是望夬先生,別來無恙?上回一別,我說『再見』,果然又再見了!」

公孫顥一愣,想起上回在郢都郊外一別時,這傢伙的確說過此話,難道那時已算出這日?越想越驚,道:「你……唉!還真巧啊!」說到「巧」字時,還特地拉長了音;說罷,扶額搖頭嘆息。

璇淵問道:「你們倆認識?」

公孫顥輕輕一嘆,與眾人說道:「此人得百子神算雲遨前輩親傳,自從天缺禁地一遇,末學行蹤便被他算透。」

眾人神色微微一變,沒想到區區凡人竟能算通諸仙,一名灰衣白氅的弟子問道:「如此,他這身衣冠是……」

公孫顥說道:「我也想問,一月不見,竟判若兩人。」

璇淵說道:「馭虛師叔祖,他說這件是在遺跡裡發現的。」原來那灰衣人名叫「馭虛」。

段無蹤拱手說道:「那時在下衣衫破了,無衣可換,迫於無奈,只好借來一穿。若有冒犯,鄙人這便換下。」

眾人聽了都莫名其妙,那處哪裡有什麼遺跡?但這件衣衫也假不了,不是挖的又是從何而來?

清毓聽完,輕輕一笑,緩緩坐下,雙目微微閉上,微笑道:「既然有緣,便穿著吧!」

眾人神情複雜,公孫顥心裡也五味雜陳:都看出這件比在座所有人的都好,連掌門身上的也比不上。段無蹤見眾人神情,問道:「這件如何了麼?」

清毓淡然一笑,說道:「你這身冠袍現在無人造得出來,你得好好珍惜了。」

段無蹤微微一笑,說道:「萬物各有其命,一瞬一劫,都不能強求,又何妨我身?」

清毓點頭說道:「難怪能得前輩親傳!如此,你應也已算出,這件除非闖入險境,能千年不壞。」

段無蹤問道:「比如……天缺禁地?」

眾人神色微微一變;清毓緩緩點了頭,說道:「璇淵,將他的因緣說了吧!」

璇淵於是將遇上段無蹤的事說了一遍。段無蹤也將跌落疑陣、被白鹿仙所救、挖出遺跡、取劍出谷的事再說了一回,又將少劍和遺跡藥書取出作證。眾人都聽傻了:此人竟憑著一面卦盤,凡人道行,便闖進蒼淵疑陣,還挖出我派遺跡,取了元祖少劍!

公孫顥聽完,說道:「竟然投師古仙宗蒼淵天劍派,吾先說聲恭喜了!」

段無蹤拱手說道:「上仙莫挖苦我,若非范勵的殺手追得緊,劣者也不敢深入。」

公孫顥輕輕苦笑,說道:「一個月前我們不是才相會,那時為何不說?」

段無蹤拱手搖頭道:「便不知上仙您是否如此大方。」

公孫顥一愣,哈哈大笑。段無蹤說道:「況且鄙人如此得劍,於古仙宗恐怕算不得數。」

眾弟子都知道,取了誰的少劍,便是誰的弟子,連掌門也不能不認。馭虛問道:「師父,那遺跡是何人所留?」

清毓閉目沉思,良久不語。眾人面面相覷:竟連掌門都不知。段無蹤拿出卦盤一算,微微一怔,看了清毓一眼;微笑道:「遺跡之主八百年前飛升。」

清毓緩緩點了點頭,說道:「吾知道,吾想起一處,但那處早已搬空,你說有漆箱和衣櫃……」

段無蹤說道:「搬空後,遺跡之主才將漆箱和衣櫃放入。」

清毓眉毛微微一動,眾人暗暗驚奇:連這都能算得分明;清毓說道:「但谷中又有藏著『天闕』兩字的幻壁……」

丹殊說道:「掌門師父,『天闕』是太師祖用劍,莫非與太師祖有關?」

清毓看了丹殊一眼,說道:「你太師祖早已滅於千年前天缺,而那處遺跡只有九百年。」愣了一下,思索道:「有那種幻壁,吾為何沒見過?」

段無蹤說道:「掌門前輩,恕晚輩才疏學淺,那面幻壁晚輩尚不能看穿。若前輩不記得,可能當年沒有。」

清毓點了點頭,微笑道:「便是那處了。」站起身來,續道:「是翠橫谷。」

眾人一呆,都沒聽過。丹殊問道:「師父,那是何處?」

清毓輕輕嘆了口氣,心想:「如此收徒,竟不與我說!」微笑看著段無蹤一眼,心想:「如此豈不成了吾師弟?」擺了擺手,說道:「眾人都退下吧!孚陽,領維綱先去安頓!」

一名黃衣弟子上前領命,段無蹤趕緊說道:「掌門前輩,晚輩在凡間尚有事。」

清毓走到段無蹤身前,微微一笑,說道:「你不是有事要請吾相助麼?」

段無蹤吃了一驚,心想:「難道他能看穿心思?應該不止,根據祖師爺所說,他的境界應能看到欲界一切,也就是說,我和璇淵的事他全知道了。糟了,當時應該沒做什麼不該做的事吧!」驚恐的看了清毓一眼,卻見他對自己微微一笑,然後轉身一踏,仙光閃過,隨即不見。


絕世女國,莽莽荒野,一座黑塔巍峨凌空,烏雲沈重,天昏地暗,卻聽得哀嚎聲迴盪四野。

荒關黑牢裡,毛馬賽正在錄書信,將玉板插進意化盤裡,口中唸唸有詞,食指映著詞在盤上又敲又扣。此時已敲了兩個多時辰。杜蓉在牢房外晃著皮鞭,喃喃道:「真不愧是靈姑先生,竟然當上了國師,讓你撿到了運氣,暫時不必驅逐了。」

毛馬賽卻想早點被驅逐出境,關在此地,每日便是掃地、調教,原以為能早日脫離苦海,沒想到要繼續掃下去,聽說掃完第十二層後又要從第一層開始掃,難道要掃一輩子的牢?雖想早點驅逐,但又想自己已身無寸文,無家可歸,日子該如何過?一想到此,心下茫然。意化盤上的玉版錄了又改,改了又錄,始終拿不定主意。

突然聽得杜蓉說道:「好了!給妻主的悔求書你要錄多久?拿來!」

毛馬賽吃了一驚,黑牢的意化盤有條繩子從腳窗牽到外面,無論自己放在何處,外面的人一拉便走;聽杜蓉說要看,想追加一句,卻已來不及,意化盤便從腳窗拉了出去。

一會,便聽得杜蓉在門外怒道:「不行!不行!如此妻主怎會願意見你?」

毛馬賽奔到腳窗邊,怒道:「那是我娘子,要你多嘴!」

杜蓉清脆的甩了一鞭,喝道:「禁嗔!猛獸!你是棄夫,豈有資格說妻主的不是?」

毛馬賽已錄得一番怒火,說道:「你要我自訴己罪,豈能不說過去事?」

杜蓉一手拿著意化盤,將鞭一甩,說道:「禁嗔!你說你這日因妻主忤逆,你打了他。豈有妻主忤逆丈夫之理?我告訴你,千錯萬錯都是男人的錯,妻主如此說,必定是你何處不對了。」

毛馬賽叫道:「我一家之主,堂堂社長,我哪裡有什麼錯?我哪裡有什麼錯?」越喊越大聲。

杜蓉插腰冷冷說道:「你今日還想吃飯麼?」

毛馬賽一愣,只好吞下怒氣,好聲說道:「要、要,請大人開導。」說完,在腳窗邊跪下。

杜蓉聽到跪下的聲音,這才說道:「論外貌,你不修邊幅;論體魄,你一身肥油;論修養,你殘暴不仁;論性情,你傲慢任性;論才能,你連地都掃不好;你到底憑什麼讓妻主看上你?」

毛馬賽一呆,說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我瀚晉是男娶女,是論女的賢慧,哪有論男賢慧壯碩的道理?」

杜蓉道:「你妻主早已斬斷舊緣,居我蠶瓊,莫再談你瀚晉事!聽好:要當我蠶瓊的女婿,要懂得孝順岳家,灑掃庭廚,柴米油鹽、舉案齊眉、架樑造屋、打石狩獵……」

毛馬賽連忙叫道:「等等!哪個瀚晉男人會那些啊!」

杜蓉罵道:「你高傲、殘暴、笨就罷了,連這些都不會,你憑什麼要妻主回心轉意?」

毛馬賽一呆,說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不過求王小釵來見我,又不是求破鏡重圓。」

杜蓉叫道:「你傻啊!她早已不叫王小釵了,她已斬斷舊緣,捨棄舊名,你還以為她是你以前的妻主!」

毛馬賽道:「我知道,靈姑尋到了人,說叫『浪飄女』,要我錄一封書信,要來不來隨她。哪知道妳多管閒事!」

杜蓉一甩皮鞭,怒道:「什麼多管閒事?你是我調教的第一頭猛獸,你教不教得成,如何不是我的事?」

毛馬賽恍然大悟,原來自己成敗關係到她出師;於是說道:「那……那妳說,這什麼……悔求書……該如何錄?」

杜蓉晃著手上的意化盤,說道:「你真是笨透了!你一個猛獸,蠶瓊人避之唯恐不及,又在邊陲野僻,換做是你,你要去麼?」

毛馬賽滿腔怒火頓時爆發,叫道:「他這賤婢哪有……」

杜蓉一甩皮鞭,喝道:「禁嗔!果真猛獸!你今日沒掃完第九層,一粒飯也休想!」

毛馬賽嚇了一跳,怒氣剛到口邊,又吞了下去,叫道:「什麼?我錄這個還要掃?」

杜蓉又甩皮鞭,喝道:「今天的調教還沒開始呢!你給我安分點!」

毛馬賽汗毛直豎,說道:「好、我錄,我趕快錄。」

杜蓉將意化盤從腳窗遞了進去,毛馬賽拿了起來,問道:「所以……我這悔求書要錄什麼?」

杜蓉罵道:「笨透了!調教你這麼些日,竟還沒明白。你要自訴己過,痛定思痛,改過自新!」

毛馬賽看著意化盤,說道:「我不是這麼錄了麼?」

杜蓉道:「你妻主說你兩句絕對是你有錯,絕對是你衣裝不整、舉止不敬、身材不好、拈花惹草、惹是生非、辦事不力,做菜難吃,侍奉岳家不用心,與岳父起爭執,讓你妻主煩心……不然妻主做什麼指責你?」

毛馬賽聽呆了,說道:「等等,我不做菜,也不住岳家,她煩心關我……呃……」將後面那句吞了下去。

杜蓉扶額搖頭嘆息,插腰說道:「你笨啊!我只是舉例。反正你什麼都不會,你一無是處,又高傲自滿,不知反省。你這悔求書要錄你傲慢,你無知、你笨、你狂妄、你無禮、你任性。」

毛馬賽聽呆了,叫道:「那我男人的尊嚴在哪裡?」

杜蓉將鞭一甩,喝道:「一男一女在閨房裡什麼事都做得出來,哪有什麼男人的尊嚴?」

毛馬賽一愣,道:「這……這麼說也是……」

杜蓉續道:「你就自訴己過,某年月日你因為衣裝不敬、身材不好、拈花惹草、惹是生非、辦事不力,讓妻主指責,但你無知、你笨、你狂妄、你無禮、你任性,因此出手打了她。」

毛馬賽愣得張大了嘴,問道:「每件事都這麼錄?」

杜蓉道:「一件都不准漏!」

毛馬賽驚道:「什麼?我跟她結髮二十年,每天都……」

杜蓉吃了一驚,說道:「每天?你這猛獸!我告訴你,人被蛇咬一口,傷口半個月癒合,但要怕十幾二十年。你一句誠心道歉,也治不好她心頭傷。你有力氣打,難道就沒力氣錄麼?你若不一件件說,你欠她的要如何還?你憑什麼要她過來見你?」

毛馬賽傻了,看著意化盤,顫聲道:「我……真的全部都要錄麼?」

杜蓉清脆的甩了一邊,喝道:「你是我調教的第一頭猛獸,我絕對要讓你成功見到妻主!」

毛馬賽心頭有如落入萬丈深淵,慘叫道:「二十年,全部有七千三百日啊……」

這聲慘叫劃破死寂的山野,便聽得「七千三百日……七千三百日……七千三百日……」一句又一句,迴盪整片荒關。


話說段無蹤住進了蒼淵天劍宗,安排住處的孚陽「師兄」頗是殷勤,問要住面山還是面水,想住哪座山頭,想離主峰近些還是遠些?段無蹤不過暫居一時,哪有那麼多心思?隨手算了個風水寶地,離群索居。

果然一住進去,便有不少「賓客」,眾「師兄師姊」都有意無意的前來問候,想問問那遺跡,又想猜猜那前輩,有的還假意指點,想混個交情;起卦一看,見除了這些套情報的,還有更多神識「偷窺」,如此有眾「師兄姊」關心,沒兩日便將天劍宗之事聽了大概,連真元心法也學了不少。想面見掌門,卻飛不過去,雖心中有計,但擔心日後修行之路,不好得罪。

如此躊躇兩日,掌門卻先來了。這日要往翠橫谷一探,於是帶著段無蹤與丹殊,飛下蒼淵群峰。段無蹤聽「師兄姊」之言,知道這仙境疑陣叫「重巒天階」,有九重天,每上一重天,便險一層,先前住的翠橫谷在三重天,天劍峰原本在九重天,但千年前遭破軍打斷,於今只剩七重天。

這日下天劍峰,原以為又是峰迴路轉,沒想到掌門清毓將手一招,流光環身,周圍景物飛逝,沒一會便下了三重天;暗暗驚奇:前兩日璇淵帶自己上來,到了五重天時已舉步維艱,在六重天時還失足了一回,好在自己穿著玄冥天袍,沒摔沒撞。這日乘著掌門的護身仙罩,那日的險境竟都成了過眼雲煙。

丹殊飛身在側,問道:「師父,您說那處您以前常去,為何沒想到?」

清毓道:「以前為師的都從『房樞』出入,而且那處景物全非,若非有那白鹿,為師的也想不到。」

段無蹤問道:「掌門前輩,繼祖既是當時掌門,為何要離群索居?」

清毓緩緩說道:「一千年前天缺,我山人才盡失,繼祖因此耿耿於懷。」

段無蹤道:「天劫無常,命運既定,有何好掛心?」

清毓黯然說道:「千年前那回,是失策。」

段無蹤道:「失策也是命數,只是人沒看穿。」

清毓一愣,哈哈大笑,點了點頭,說道:「好!雲遨前輩親傳,果然不凡!」

段無蹤拱手說道:「掌門讚謬了。晚輩只是別人的事說起來輕鬆,但自己跌跤,也是一般的疼。」

清毓與丹殊黯然一笑;段無蹤想起艾攸,暗暗嘆息,問道:「不過,繼祖既然避居別處,應該也不如何掌事,為何能稱繼祖?」

丹殊道:「當年我山人才盡失,蒼淵七劍盡滅,生還的三人中以封矢師祖為最長,故為中興繼祖。」

段無蹤道:「『蒼淵七劍』,弟子這兩日曾聽人提起,是繼組之前的七位前輩。似乎當時天劍宗地位頗高。」

丹殊道:「我蒼淵天劍為四大仙境之一,與御風閣、赤華派、雲華宮齊名。而我山以劍陣詭譎見長,七劍前輩的『蒼淵劍陣』為欲界四大殺陣之一,號稱劍陣之首,連蒼塵前輩的『九式』也要甘拜下風。」

說話間,段無蹤拿出卦盤邊聽邊算,說道:「如此說來,那是聖祖的前輩了。不過千年前天缺,我祖師爺也在,是吉是凶,難道他沒算出?」

清毓道:「師父當年並未多言,吾當時只聽說有陣法能誅魔補天,但謝羅山與赤華派前輩都未出陣,為補陣位,我派精銳盡出。後來天缺降臨,回來者僅寥寥數人。」語氣雖平淡,但卻藏著深沉的悲痛。

段無蹤聽出端倪,說道:「怪不得繼祖心灰意冷了。」

丹殊道:「後來繼祖將宗訓也改了,囑咐弟子收斂行事,凡是洞察而後為。」

段無蹤將卦盤收到背後,點頭說道:「難怪將授劍詞從『救濟眾生』改成『破迷渡眾』。」

丹殊道:「正是那句!不過,繼祖用元祖授劍詞授你劍,恐怕另有用意。」

清毓道:「當年師父與謝羅山前輩收拾完天缺殘跡後便定居於此。」

說著,前方出現一座浮空飛亭。清毓在三十丈外便將手一揚,打入一道真元。左側絕壁頓時化煙消散,現出後面一片翠谷,看景物,原來便是翠橫谷南側。

段無蹤這兩天也聽人說了,重巒天階中的小石亭稱為「幻門祕樞」,只要印訣對,便能開啟秘境,有的只需轉動一樞,有的需前後連動數樞。千年前天劍峰未斷時有四百多處秘境,後來天劍峰斷,有些連找也找不到了。

這時清毓打開翠橫谷,丹殊望了望,說道:「原來在此,弟子都不知此地還有一處山谷。」

清毓說道:「要開翠橫谷,前面道樞與集樞眼也要轉。回去再與你說吧!」說著,帶著段無蹤飛入山谷,見到谷內的草木,那小池、那片幻壁、那處遺跡,良久不語。

丹殊隨後飛入,隨著山坡繞了一圈,突然驚道:「師父!這是……」

丹殊飛身停在幻壁前,左右看了好幾眼,幾乎呆了。清毓帶段無蹤緩緩飛上,丹殊看著山壁,說道:「天闕、重光、鴻鐘、鉅英、衡陽、瑤光……師父,這……不是……」

此時清毓已將護身罡罩收起,段無蹤飛離清毓身旁,來到丹殊身側,說道:「果然還藏了其他字。」

丹殊問道:「你說你只看得到『天闕』?」

段無蹤點頭道:「還有那『少劍』兩字,」說著,指了指原本少劍處,續道:「授劍詞便寫在『少劍』兩字下面。」

丹殊思索道:「看來不同境界,所見不同。」

段無蹤問道:「您方才說能看到『天闕』、『重光』……那些是什麼?」

丹殊說道:「那是七劍前輩的用劍。千年前天缺,七劍有六人亡於天缺下,神魂俱滅。此處所見六壁,便是那六劍之名。」

段無蹤問道:「還有一人呢?」

丹殊說道:「被破軍所害。」

段無蹤問道:「破軍之事,這兩日弟子多有耳聞,但弟子想問,破軍不就是天上那殺星麼?」

丹殊道:「千年前有魔出世,不知其名,百子神算卜其數,說命盤如破軍殺星,因此稱為破軍。此魔禍亂欲界,唉……一時也說不清。」

段無蹤邊聽邊拿卦盤算,卻發現似乎少了個數,破軍竟有無根因果。這是見識不足,還是卦外變數?祖師心法也有卦外變數麼?

便聽丹殊說道:「若那少劍之壁藏了少劍,莫非這六壁也藏了那六劍。」

段無蹤敲了敲卦盤,沉思一陣,問道:「那六壁下還有其他字麼?」

丹殊說道:「我見不……」回頭見師父盯著那「天闕」幻壁反覆看了又看,竟看得恍惚出神;不禁一愣,從未見過師父如此,輕聲喚道:「師父!」

便見清毓看著幻壁,輕輕一嘆,說道:「這是……給吾……看的……」竟然癡了。

丹殊一呆,從未見過師父如此失神,「天闕」下面究竟藏了什麼?

原來那六劍幻壁下還藏了百餘字:「吾蒼淵恃才傲物,不識魑魅,懷同門血仇,受破軍所欺,良才凋零,無力渡世。若退居一山,恐負列祖所傳,天地厚養,若過於涉事,又恐重蹈覆轍。故改少劍,修宗訓,勸吾徒務智務明,收斂鋒芒。養吾山幼才,集欲界英秀。八百年後,諸少器成,良可濟世,若再退則為懦,且爾時欲界道弛,眾生疾苦,應仗劍破迷,懷智渡航。吾訓與故訓相輔,斟酌進退,毋失其度!新舊少劍,應才授之,無須拘泥。蒼淵天劍弟子封豕絕筆。」

清毓讀到最後一句「蒼淵天劍弟子封豕絕筆」,忍不住熱淚盈眶,伸手俯著「天闕」幻壁,讀了一回又一回,撫壁的手竟微微顫抖。

丹殊凝神看了好一陣,始終看不出別的字,問道:「師父,上面寫什麼?」

清毓長嘆口氣,收回撫壁的手,良久,嘆了口氣,才道:「你想仗劍江湖,想去便去吧!」

丹殊一愣,說道:「師祖不是要我們篤性自修,欲界仙務不要過於插手麼?」

清毓說道:「師父說這是一時之計。當年我山死傷慘重,不得不如此。但現在人才既備,再退便是怯懦。況且吾蒼淵自古有訓,吾等一身修為,皆傳自列祖,取於天地,如何能負天地蒼生?」

丹殊吃驚的看了幻壁一眼,問道:「但為何師祖當時不提?」

清毓看著最後一句「蒼淵天劍弟子封豕絕筆」,暗暗嘆息,沉默許久,說道:「那件事,師父大概也無法當面與我說吧!」

丹殊問道:「群仙會之事麼?」

清毓看著山壁隱文,半晌,嘆道:「原來群仙會,是破軍的鴻門宴。」

丹殊微微一驚,說道:「又是破軍?偷襲太師祖、殺了太師叔,連這也是他之計?」

清毓看著幻壁,長嘆口氣,說道:「都已過去了,一千年了……」

丹殊說道:「難怪師祖回來什麼也不說。那麼留這山壁……」

清毓看著「天闕」兩個大字,問道:「但為何不交給我?」

段無蹤在旁邊聽邊算,此時說道:「當年繼祖交代完後,又在欲界盤桓了一陣時日,嵩山、謝羅山都曾去過,還曾去天缺禁地數次。」

清毓一怔,丹殊說道:「難道師祖飛升之前,趁功力頂峰之際,與其他前輩合力將六劍尋回?」

清毓也內心澎湃:難道這山壁真的封印了六劍?但為何無解開封印之法,難道自己境界還不足?

驀地白影一閃,一頭白鹿頂著角熊熊往清毓衝去。丹殊一愣,清毓早已察覺,心念一動,移形化虛,閃了過去。沒想到白鹿也會移形化虛,便見綠光一閃,追了上去,清毓只好再度閃開,白鹿又再追上。便見一人一鹿一個躲,一個追,繞得滿山谷轉。

丹殊看傻了眼,段無蹤暗暗偷笑,心想:「果然認識。」

清毓雖有修為,但苦於不能出手,竟無計可施;邊閃邊道:「小白鹿,有話好說!」

段無蹤心想:原來叫「小白鹿」,真是簡單明瞭。

卻見白鹿仙毫不理會,頂著鹿角直往清毓衝,清毓閃開說道:「吾不知你還活著。」

白鹿仙仍是一言不發,頂著鹿角猛追:清毓說道:「沒想到你能修至如此境界,師父應該欣慰。」說著,卻不閃開,真元灌注雙臂,用手將鹿角抵住。

白鹿仙撞了一下,倒彈了一步,穩住身形,又撞了上去,說道:「他在哪裡?」

清毓和丹殊都是頭一回聽到白鹿說話,微微驚訝;清毓雙掌按著鹿角,說道:「他飛升了。」

便見白鹿仙猛力頂著清毓,鹿鼻噴氣,周身綠光如煙般微微翻捲,但清毓文風不動,雙掌押著鹿角,看起來游刃有餘。

白鹿仙叫道:「他沒死吧!為何不回來?」

清毓一愣,說道:「師父飛升了,當然不會回來。」

白鹿四足凌空虛踏,卻如何也前進不了半分,怒道:「飛升不是死了,對吧!為何不回來?」

清毓一呆,心想:「這要如何解釋?」白鹿仙見清毓不答,更惱怒了,退後一步,又撞了上去,說道:「他說有人會來,他不回來,為何你也不回來?」

清毓一愣,瞥了段無蹤一眼,道:「師父未與吾說。」

白鹿仙蹬著四足,怒道:「房屋壞了,為何不回來?被草埋了,還不回來,我還特地掘出,長了草又掘出。」

段無蹤和清毓都聽呆了,沒想到當年繼祖一句話,竟讓牠守到現在。清毓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跟一頭鹿解釋。見白鹿仙推得猛,說道:「別推了!如此你的角會斷的!」

白鹿仙仍不理會,怒道:「為何不回來!來個人,把房屋,弄回去。房屋壞了,弄回去!」忽然「喀」一聲,左右兩角俱斷,清毓吃驚的捉著斷角,原本五尺鹿角只剩一尺。

段無蹤和丹殊也吃了一驚,那五尺鹿角不知生了多少年,白鹿仙絕對會大怒。

卻見白鹿仙抬起頭來甩甩頸子,說道:「輕鬆多了。」

清毓和丹殊一愣,段無蹤掩嘴偷笑:白鹿前輩果然做事不商量。清毓說道:「你……你要我幫你截角可以直說。」

白鹿仙頂著斷角凌空散步,似乎頗是愉快,邊走邊說道:「來的人把全部掘出來了,但是沒頂了。你修理!」說完,瞪了清毓一眼,然後轉身躍下樹林,隨即不見。

清毓看著手上的鹿角,愣了一下,隨手扔進進樹林。段無蹤心想是五百年鹿茸,不能亂扔!縱身飛下,將鹿角撿起。抬頭一見,遺跡便在旁邊,於是扛著鹿角往遺跡走去。

清毓與丹殊也降落遺跡,清毓看著玉床、衣櫃、石版地,良久不語。丹殊踏上石版地,環顧四周,說道:「竟然如此潔淨。」

段無蹤走了過來,說道:「這處遺跡之物都施了『淨凝咒』,灰塵一吹便落。」

丹殊微笑道:「你連這也知道了?」

段無蹤笑道:「這麼好用的法術當然要學了。」說著,轉了轉卦盤。

丹殊微微一笑,四周望了望;清毓撫摸著那張玉床,說道:「這張床,是吾削的。用的是我蒼淵的冰玉。」

段無蹤道:「那麼暖的石頭竟然叫冰玉?」

清毓微微一笑,說道:「這般直接坐,確實太硬,上面本來還有一張蓆。」

段無蹤說道:「那張蓆朽成粉了,我全剷掉了。」

清毓嘆道:「可惜了!」摸著玉床沿,說道:「當年遷離時,師父說要將這張床留下。」說罷,長嘆了口氣,似乎有許多回憶。

丹殊見到床下的漆箱,問道:「那便是你說的箱子?」

段無蹤說道:「不錯!」擱下「鹿茸」,拉出漆箱,將箱打開,裡面放著一面生鏽的鐵卦盤、一組梳鏡。

丹殊與清毓一愣,段無蹤道:「當時晚輩行囊失落,這組梳鏡解了我燃眉之急。後來取回行囊,晚輩便放了回去。這卦盤是我的,鏽了不用,也放在此處。」

丹殊說道:「你說這件衣衫、那卷藥書也是從這取出?也正合你用?這也太恰巧!」

清毓心想:「方才小白鹿說師父說有人會來,看來師父早已料定。但為何要特別關照?」

丹殊說道:「如此說來,這組衣冠也繼祖的了?」

清毓背起雙手,說道:「非也,是你太師祖玄華的。」

段無蹤和丹殊大吃一驚,段無蹤問道:「是『天闕』的那位前輩麼?」

清毓點點頭,說道:「但你身上的是新做的,織法出自五師叔朱卷之手,那隻冠應是七師叔畢斛所造。」

段無蹤點了點頭,說道:「原來如此,我正奇怪時間不對,這箱物品都是八百年前搬空後才放入的,怎會是他的衣物。」

丹殊問道:「因此師祖交代完後又去請兩位師叔祖造這套衣冠?」

清毓心想:「若是師父特別關照此人,也不必特別準備這件,必定另有用意!」想著,看向那衣櫃。

段無蹤將漆箱合上,推回床下,說道:「那衣櫃我開不了,應是用什麼法術封了。」

清毓說道:「這是當然。這是我蒼淵的『斧犀印』。」說著,單手結印,往衣櫃一拍。便見衣櫃上一圈白光自上往下流轉,最後流到櫃底消散。

清毓伸手便要去揭那衣櫃門,突然聽得一人說道:「不准打開!」正是白鹿仙的聲音。

三人回頭一看,見白鹿仙化成人形走了過來,擠到衣櫃前,說道:「這櫃子,不能打開。」

清毓和丹殊都頭一回見到化成人形的白鹿,不禁一愣;清毓說道:「師父當年用斧犀印,便是允我開啟。」

白鹿仙怒目說道:「不准開!」

清毓說道:「為何不可?裡面放著何物?」

白鹿仙伸手按著清毓的手,說道:「不准開。」

清毓無法與一頭鹿講道理,話到口邊又吞了下去,想了想,說道:「不然,我看一眼,不動,成麼?」

白鹿仙說道:「看了,不准動,關上!」說罷,轉身出去,化成鹿形,在敷地外坐了下來。

清毓伸手將衣櫃打開一看,頓時呆了。丹殊湊過來看,見裡面整整齊齊放著三套衣物,兩套上面放著冠,一套上面放著釵;大惑不解,道:「這三套衣物也不疊在一起,卻分成三攏,擺在這麼大的衣櫃?」

清毓認出是師父封豕、五師叔朱卷和七師叔畢斛的衣物。心頭怦怦直跳,想:「師父放這是何用意?連兩位師叔的都封在此處,這是為何?又為何不准動?」

丹殊問道:「師父,這衣冠是誰的?」

清毓沉默良久,始終不發一語;最後關上櫃門,嘆道:「我不該開的。」說罷,用斧犀印封上。

丹殊莫名其妙。 清毓轉身走出,到了原來門檻前,抬頭一望,正正對著「天闕」大字,心頭一顫,恍然大悟:這衣櫃正對著六劍,難道那三件衣冠是代替師父師叔向六劍請安?想我蒼淵七劍有六亡於天缺,神魂俱滅,連轉世都不成。難道師父看到了什麼機緣,得知其數在八百年後?當時師父已修至生滅同天,能看穿三界外,若照見神魂滅後的因緣,也不奇怪。如此說來,師父留師祖衣冠給此人,難道便是「他」?

丹殊與段無蹤走了出來,見掌門抬頭遠望,以為是看風景。便聽清毓說道:「既然你是有緣人,此處之物,便送你吧!」

段無蹤一愣,說道:「俗說無功不受祿,掌門此言,令晚輩惶恐。況且依白鹿前輩之言,繼祖所說,所贈只是那支漆箱,況且遺跡、玉床,晚輩也帶不走。」

清毓回頭微笑道:「你不是正愁無清靜住處麼?」

段無蹤一愣,向來都是自己算別人,但別人看穿時也是嚇了一跳。清毓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蒼淵雖是仙宗,但也是諸蜀出身,長於匠造。如欲遷入,但說無妨。」

段無蹤確實有些心動,想起衡王也是擅長造屋,師門在此,莫非真能造出什麼厲害的房舍?說道:「那麼晚輩恭敬不如從命了。」

清毓心想:「務必要將此人留在天劍宗。」突然一怔,便見東方極遠處有片黑雲升起,緩緩往此地飄來。

丹殊也察覺了,回頭一望,驚道:「那是……天缺方向?」

段無蹤見黑氣沖天,吃了一驚:這幾日自己拍了無數次卦盤,為何從未見過這卦相?拿出卦盤一算,也確實沒有?遠望東方黑雲,心想:「不然那是何物?」再算一卦,大驚失色,叫道:「伯賀之山……蠶瓊國,我師妹在那!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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