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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這日蠶瓊荒關黑牢來了三個人,為首的女人約莫四十來歲,身穿白底碎花短衫,青色裙帶,頭上簡單用青緞將髻束起,彷彿剛從房裡走出,神色凝重,低頭不語;後面跟著兩個男人,都氣宇軒昂,身材壯碩,左邊那人身穿青衣,綠色目蔽滾著黃邊,下掛金色綴飾;另一人身穿白衣,青花目蔽下卦著澄透水晶綴。兩人都腰佩彎刀,衣帶披掛都搭配得漂亮。
三人乘著逐雲車在黑牢第一層外下車,杜蓉早已在那處等著,領著三人進了大門,說道:「浪飄女,你放心吧!這傢伙是我杜蓉第一頭調教的猛獸,又是我伯賀第一馴獸世家調教的第一頭瀚晉猛獸。絕對是精心照顧,服服貼貼。」
那女人便是浪飄女,後面那兩名男人便是她在蠶瓊的丈夫,那青花目蔽的叫阿齊,綠目蔽的叫阿和。便聽阿和說道:「教化師大人,聽說您尚未出師,調教這猛獸也不到一月,要說他改性,我妻主怎麼也不相信。」
杜蓉眉頭一揚,回過身來,單手插腰,說道:「沒錯!我雖沒出師,但卻是照家師囑咐調教。你信得過家師,難道信不過我?」
阿齊說道:「我們早已聽說,那日分明是令師尊惹怒這頭猛獸,沒驅逐出境,卻又交給你們調教。我妻主如何也不放心。」
杜蓉按下怒氣,說道:「那悔求書你們不也見過了?」
阿和道:「那封信更可疑了,我妻主說什麼也不信,雖板上是那男人的氣息,但絕對是受人指點!」
杜蓉臉上閃過一絲惶恐,但馬上恢復得意的神情,說道:「但你們還是來了,那便是浪飄女信得過我了,對吧?」
阿齊怒道:「你調教他不過十餘天,根本不知此人性情。我妻主與他相處二十年,這傢伙……」話未說完,浪飄女抬手說道:「阿齊,不必說了。」
阿齊一愣,阿和說道:「妻主,妳有何想問,讓我們來問便好,何必要冒這險?」
浪飄女黯然說道:「我想問他,孩子們,過得好嗎?」
阿和不悅的道:「妻主,舊緣妳已全捨棄,為何還要去管他們?」
浪飄女黯然說道:「阿和,因為那些孩子不是你生的。」
杜蓉說道:「唉呀!這不就好了麼?」握起浪飄女的雙手,續道:「不必害怕!有我在,這猛獸絕對是乖乖的。」
說話間,三人穿過道道石門,來到一面石牆,在胸前高度有塊方一尺的凹槽,凹槽下部有個環,仔細一看,四邊有縫,原來是扇窗戶。
杜蓉指著那扇石窗道:「便在裡面,這窗只能從外開,要開不開隨妳,不高興拉起來便好。」見浪飄女呆立不動,又將浪飄女的手拉來,說道:「來開吧!」
浪飄女握著拉環,手卻不停顫抖,竟遲遲打不開。
阿和與阿齊心想:莫非石窗太重;阿齊說道:「妻主,我來幫你。」伸過手來,扶著浪飄女的手用力往上一抬,「嗤」的一聲,竟輕輕鬆鬆的便拉開了,一時用力過猛,「喀」的一聲便撞倒了頂。
浪飄女嚇得驚叫一聲,阿齊吃了一驚,趕緊收手;浪飄女驚慌的將石窗拉回一半,惶恐的道:「到此便好。」
阿齊站在旁邊,見石窗後三寸處還有一層欄杆,粗一吋,每根相隔五寸,剛好夠伸手,窗內昏暗,竟只有窗內照進的光,憑著微光,見得裡面那人的胖腹腰。
阿齊道:「妻主,如此見不到他臉。」
浪飄女握著拉還的手仍微微顫抖,輕聲說道:「如此便好。」
阿齊只好往旁退了半步,與阿齊守在左右。見窗戶裡幽幽暗暗,除了那團胖腹腰外,一片漆黑。
便聽得裡面毛馬賽說道:「小釵,是你麼?」
浪飄女握窗環的手微微一顫,趕緊放開,看著窗內,默默不語。
便聽毛馬賽續道:「我方才在裡面聽到,知道是妳,一定是妳!妳竟然為了我這凶神惡煞,不惜遠道而來,到此邊陲惡地。我知道我惡習難改,但我誠心懺悔,我可以剃度出家,為妳念佛,也可以救濟窮人,替妳祈福。但我不逃避,我要先來向妳悔過……」雖說要懺悔,語氣卻平淡僵硬。
阿齊和阿和在後面聽了,阿齊湊著阿和的耳朵小聲道:「我怎麼覺得他在念稿?」阿和也附耳說道:「我也這麼覺得。」阿齊微微怒道:「想必又是調教師!」阿和也微微怒道:「竟連這都準備好。」阿齊道:「我就說吧!十天根本不可能!」
杜蓉站在三步之外,正得意著,以為兩人在誇讚自己。不一會,聽毛馬賽說完,得意道:「如何?有家教、有禮貌、知倫理,懂悔改。浪飄女,滿意嗎?」
阿齊與阿和小聲說道:「是調教又不是馴犬,什麼滿不滿意。」
浪飄女雙手緊緊捉起裙布,冷面不語。杜蓉左右看了看浪飄女,得意的道:「不說話?那便是滿意得不得了了?唉呀!師父的方法果然奏效了!」說著,歡喜了拍了手。
浪飄女仍然捉著裙子,面色鐵青。杜蓉拍了拍石牆,便聽得毛馬賽說道:「小釵,不,浪飄女,妳還是不相信我嗎?我為了尋妳,花了三千萬楚刀請了段無蹤段大師,聽了段大師開示,我才恍然大悟,是我辜負妳了。妳出身瀚晉王氏,知書達禮,我卻將妳當一般賤婢。妳勸我為商以和,對人以禮,對伙計以義,我卻不聽,妳說什麼我全都要反著走,結果越錯越深。最後妳走了,我也失去了世界。後來為了請出靈姑,我把我最後身上的兩億蜀布給了她,從以我失去一切。現在我一無所有。我一路過來,篳路藍縷,摔了車,折了銀,入了監,就只為了當面向妳謝罪。」
杜蓉聽到這,不禁暗暗擦淚;阿齊聽他語氣雖與之前一般平淡,但所言不假,也不禁信了幾分;小聲說道:「即便是念稿,為了尋妻主,財產全不要了,這不是真心是什麼?」
阿和卻因嫉妒起了疑心,小聲說道:「他大老遠不惜一切過來,真的只為謝罪?要謝罪卻又傷了人,還說改過自新,你信?」
阿齊小聲說道:「不然他求見妻主是為了什麼?妻主說這傢伙以前只要心有不快,隨便抓個女人便打。這猛獸即便沒改性,隔著窗還能傷人麼?他若還想打人,見這也知道打不得,不離境還要在黑牢待著?」
阿和小聲說道:「如此倒也是。」
阿齊於是說道:「妻主,我覺得就算他受人指點,但這絕對是真心的。」
浪飄女雙手緊捉裙子,微微顫抖,僵硬的道:「你也知段無蹤要價不斐,當初為何要請他來尋我?」
便聽得裡面毛馬賽說道:「小釵,不,浪飄女,我千里迢迢就只是要來向妳謝罪,不然,大師開示時我大可放棄。那時我沒了妳,沒了車社,沒了瀚漠金堡,窮得只剩下錢。蒙大師不棄開示,讓我茅塞頓開,知道眾生平等。因此為了悔過,為了戒掉暴戾之氣,我當著大師的面向聖祖發了毒誓,若再傷妳分毫,大廈崩於我身,死而不救。小釵,不,浪飄女,我……我毛馬賽,是真心的!」
這段話說得情真意切,不像念稿,阿和和阿齊面面相覷,聽不出破綻。就不知妻主意下如何。
卻見浪飄女仍沉默不語,良久,冷冷說道:「你的歉意我聽到了,你可以離境了。」
眾人一呆,毛馬賽一想到出境便身無寸文,流落街頭,如何按耐得住?一手伸出柵欄,將浪飄女的手捉住,叫道:「妳……妳要我走?妳……妳竟然要我走?妳知道麼?妳離開後,我什麼都不對了,下面的鬧,兒侄也鬧、兄弟也鬧,然後我什麼都沒了,什麼都沒了!」說道後面幾乎咆哮。
眾人大吃一驚,浪飄女嚇壞了,竟一時不知所措;毛馬賽捉著浪飄女繼續叫道:「車社被奪,瀚漠金堡被三叔奪去,除了錢,我什麼都沒了,絕對是因為妳逃了,都是妳害的,我什麼都沒了,妳卻另外結了兩個男人……」說著,將浪飄女的手拽進石室,另一手握拳便要伸出來打。浪飄女驚得大叫,毛馬賽咆哮不停,兩人高聲嘶吼,聽不清在說什麼。
阿齊和阿和叫道:「放手!」雙雙抽出彎刀,但見兩人拉扯,恐怕傷了妻主;黑監太守趕了過來,問道:「出了什麼事?」杜蓉喝道:「猛獸,撤手!」衝到窗邊,雙手節印,一道光往窗內打去,便聽毛馬賽一聲慘叫,同時阿齊與阿和一人將浪飄女拉出,阿和伸腳一踢,將石窗關上。
浪飄女嚇得倒在阿和懷裡大哭,阿齊收起彎刀,對著杜蓉叫道:「看看妳調教出的猛獸!」阿和摟著妻主,也怒道:「好個調教師,原來只會教人寫信念詞!」
杜蓉也嚇壞了,看著闔上的拾窗,又看著浪飄女,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黑監太守奔來問道:「人犯傷人了?」見眾人神情,吃了一驚。
石室裡,毛馬賽覺得右手一辣,緊接著一團熱氣從右手直撲胸前,一聲慘叫,跌了出去,怒吼一聲,爬起身來,驀地眼前一黑,石窗關閉,伸手不見五指;這才回過神來,卻被自己嚇呆了,驚得雙手顫抖,心想:「說好要懺悔的,為何手不聽使喚?我的嘴不收不回來?我真的是猛獸麼?」
驀地聽得外面一震驚呼,便聽阿齊叫道:「那是什麼?」杜蓉叫道:「從關外!」黑監太守驚道:「那是……」
便覺得地面微微開始震動,毛馬賽在黑暗中更覺得不對勁,摸到窗邊,想開窗卻開不了,心想:「黑牢在空中,怎可能會震動?究竟出了什麼事?」
在伯賀之山,冷秋心正在飛亭內與老友喝茶。此時剛下朝,兩人都穿著朝服:冷秋心頭簪星月金釵,釵下掛著鵝黃色緞帶,長長的披在身後,身穿拖地的黑色長袍,繫著鵝黃色衣帶,有如月華流淌;那位老友頭簪飛鳥釵,身穿青雲飛鳥紋的長袍,是令尹的服色。
此時冷秋心拿起茶杯,微笑道:「沒想到當年的宇通判今日成了宇令尹了。」
宇令尹拿著茶杯,微笑道:「能在朝廷上見到先生,我才真想不到呢,現在不能稱先生,要稱國師大人了!」
冷秋心苦笑的搖搖手道:「唉!我一外邦人,不諳國事,怎能稱『國師大人』?還是稱我『先生』吧!」
宇令尹舉杯笑道:「您也太過謙了。不過國師……先生,您神機妙算,竟也有不到的事。」
冷秋心笑道:「妳當我們命相師凡事都算麼?」
宇令尹笑道:「難道不是麼?那天見妳在綠杜鵑天梯上來來回回,難道不是在算?」
冷秋心一愣,那日自己在探秘徑,沒想到看到的人那麼多;尷尬的笑了笑。
宇令尹說道:「我就想,在天梯上算這麼數天,難道是為我女王占卜?唉!這不就拜為國師了麼?」
冷秋心忍不住尷尬,趕緊舉杯喝茶,想用茶杯和袖子將臉遮住。宇令尹卻以為秋心遠遠望向亭外,於是問道:「先生,你見寒舍風水如何?」
冷秋心一愣,輕輕一笑,放下茶杯,說道:「唉!我一下朝就被妳拉來,進了大門,連二門也沒進,便被拉上這座亭,如何知曉貴府風水如何?」
宇令尹哈哈大笑,將杯中的茶飲盡,旁邊茶僕趕緊來添;宇令尹說道:「不過,先生您這一計用得真妙,尋不到人,便讓殿下任用妳,如此那猛獸也不算外邦人了。」
冷秋心啜了口茶,一陣苦笑;宇令尹道:「不過,靈姑先生,既然求官,又何必學外邦先辭後受,您那麼大名氣,任國師,眾望所歸啊!」
冷秋心嘆了口氣,說道:「我在外邦也有事,妳也知道,我莊裡上下有一百多名孩子,附近十餘村都要等我照顧。」
宇令尹說道:「靈姑先生,有道是能者多勞,上古蘇秦身兼六國相印,王上拜您為國師,也沒說不讓您回去,況且貴莊離天關不遠,往來不過是多行幾步路的功夫而已。」
冷秋心嘆了口氣,心想那日叢慈心因自己擅闖禁地,便要脅自己將霽月山莊遷入,還要將十五村劃入蠶瓊,表面上是拜為國師,實際上卻是軟禁;好在叢承望進諫,說恐怕引來邊禍:靈姑這麼大的人物,一定會驚動諸蜀各邦,到時便不是蠶瓊一國之事了。叢慈心這才打消念頭。
冷秋心一邊喝茶一邊想著,不知不覺便將茶飲盡,擱下茶杯,苦笑道:「但我要出關還得王上允許。」
宇令尹說道:「唉!先生,你是國師,王上有何不允的?」
茶僕為冷秋心添了杯新茶,冷秋心喝了一口,嘆了口氣,說道:「王上要我先解決太女之事。」
宇令尹哪裡知曉冷秋心與王上另有交易,說道:「唉!此事對先生想必輕而易舉。國人聽說國師是您,都說太女指日可待,先生,對吧!」
冷秋心一臉苦笑,心想真的女王是男人,無論如何不能懷胎,朝廷上的女王即便生女,也不能是太女。自己是命相師,可不是策師,如何會有妙計?
宇令尹見冷秋心神情,拿著茶杯,說道:「靈姑先生何必愁眉苦臉,您不也占卜為『吉』麼?」
冷秋心拿著茶杯,卻嚥不下口,皺眉嘆道:「這『吉』我也參不透,欲尋師兄參詳,偏偏又出不了關。」
宇令尹說道:「那便請令師兄入境吧!憑你國師之身,不會不允的。」
冷秋心說道:「但他不願進來啊!」
宇令尹一愣,說道:「唉!外邦男披不慣……且慢……那是……」
便見東面天邊騰起一片黑雲,緊接著「隆隆」之聲隱隱傳來,仔細一看,那片黑雲撲天蓋地,越來越近;吃了一驚。冷秋心趕緊拿出卦盤一算,驚道:「荒關方向……天缺?」還沒說完,伯賀之山也開始震動,連飛亭也微微顫抖。
兩人驚得站起,宇令尹臉色大變,問道:「先生……國師……怎麼回事?」
冷秋心的心也涼了一半:自天缺禁地而來,又是黑影,莫非便是二師兄所說的天缺魍魎?但為何卦盤上沒有?
天缺壓境,荒關地動山搖,黑牢也已顛得有如騎馬,眾人驚聲尖叫,跌得東倒西歪,雜物櫥櫃全倒在地上,杜蓉微微飛身而起,杜蓉拉著阿齊,阿齊拉著阿和,浪飄女嚇得腳軟,阿和將妻子背起,踉蹌的往外爬。
黑監太守往內門飛奔而去,卻見前方巨石掉落,石牆頓時塌了一半,嚇得趕緊退後,回頭叫道:「教化師!」
「隆隆」之聲震耳欲聾,杜蓉拉著一串人往外蹭,根本沒聽見;黑監太守倉皇叫道:「人犯還在裡面!」
阿齊回頭怒道:「都什麼時候了,那種人本該推落山谷,為何還要……嗚哇!」地面突然一震,竟裂了開來!杜蓉大吃一驚,趕緊拉住,但怎可能拉得住三個人?竟反而被阿齊拽得跌到地上,阿和也跌了一跤,將背上的浪飄女摔了出去,往縫隙滾落。
杜蓉趕緊爬起,將阿齊拉起,阿和拉著浪飄女,但裂開的地面越來越斜,沒將人拉起,反而跟著滑下去。杜蓉趕緊與阿齊一同拽著阿和,望著黑監太守的方向叫道:「別管人犯了,妳再不相助,便要多死……啊!他出來了!」
便見毛馬賽晃著肥油肚從倒塌的石牆中爬出,往浪飄女奔了過去。眾人驚慌失措,想拉卻拉不出來。卻見毛馬賽喝道:「我來!」伸手將阿和拽出,原以為是個滿身肥油的廢物,沒想到卻力大出奇,一手便拉出一人,伸著兩手,又將浪飄女拉了出來,最後又推了她一把,讓她踏上平地。
眾人一呆,黑監太守也踏空奔來,見眾人都已出來,一時也管不了許多,叫道:「快走!」與杜蓉一前一後,連推帶拉,護著浪飄女三夫婦出去。
豈料才走幾步路,前方碎石崩落,石牆傾斜,眼看出路便要堵住,突然旁邊人影一晃,毛馬賽衝了出去,將石牆扛住,叫道:「跑!快帶著小釵逃!」
眾人一愣,趕緊奔過,回頭見那面歪牆前後連著,都將倒塌,毛馬賽卻是扛著不放;阿齊揮手叫道:「後面要塌了,快走!」
毛馬賽仍扶著牆,叫道:「我若放手,前面也要塌了!帶著小釵快走!」
眾人一呆,眼見前後已煙塵瀰漫,毛馬賽叫道:「別再猶豫不決,保護不了妻子,這樣還配作個丈夫麼!」
阿齊一愣,叫道:「你不走?」
毛馬賽道:「帶著小釵快走!」然後大喊道:「小釵,我生不能善待你,但我可以為妳而死!」
眾人一呆,浪飄女回頭看了一眼,便被阿和拉走,隆隆崩塌聲中,聽得毛馬賽吼道:「我毛馬賽瀚晉男兒,頂天立地,敢做敢當!娶了妳,我就要為妳扛!」
浪飄女邊跑邊往後看,阿和與阿齊兩人一人在前面拉,一人在後面推,黑監太守與杜蓉一人在前開路,一人在後斷後,打破碎牆,跨越斷壁,狼狽衝出黑牢,登上逐雲車,見車下是碎石雜草,原來浮空黑牢已落到地面;緊接著轟然一聲巨響,黑牢第一層崩塌,上面二三層也接連壓下。
黑監太守將逐雲車升起,駕車飛奔,窗外煙塵瀰漫,碎石「啪啪」打得車身劇震。黑監太守趕緊拔高車身,砸在車上的碎石越來越細,最後只剩薄薄煙塵,回頭看下面煙霧翻騰,黑牢層層崩塌,在地上擊出波波煙塵。
浪飄女看著車後,呆呆不語,阿和撫摸著妻主的背,說道:「別再想他了!」
浪飄女突然倒吸口氣,驚道:「看!那是什麼?」
便見後面一股黑氣撲天蓋地壓來,前方翻滾著黑色的蛇影,一團團波濤洶湧,所經之處,全化成碎片,如此濤破了山,濤碎了地,巨響一聲接著一聲,綿綿不絕。
黑氣壓境,天缺魍魎直撲伯賀之山。沿途關隘連忙升起屏障,五色光幕道道接天,一層強過一層,然而黑氣一觸,便即瓦解,完全攔不住。山崩碎石漫天橫掃,草木翻飛,逐雲車蜂擁而出,紛紛往伯賀之山飛逃。
冷秋心和宇令尹遠遠望見,驚呆了,宇令尹問道:「那……那是……什麼?」
冷秋心拿出卦盤,說道:「難道是……天缺?」想捉起棋子,手指卻微微顫抖,竟無法落子;那團黑氣究竟藏了什麼,為何多看幾眼便如此膽顫心驚?
忽然聽得望和宮傳來「嗚嗚」長鳴,抬頭一看,望和宮四面吹起長螺,宇令尹驚道:「是戒備令!快回朝!」
此時伯賀山也湧出了數十輛逐雲車,都要往西逃去,東面奔來的數百輛雲飛車一湧入,頓時將伯賀之山塞滿,一時飛車蔽空,笛鳴如雷。只聽得長螺嗚嗚,山崩隆隆,天缺魍魎一步步往伯賀之山逼近。
望和宮已站滿了朝臣,聽此禍來自關外,似乎便是傳說中的天劫,無論文武,都臉色大變,才要商議,邊境傳信便如雪片般送來,蠶瓊數十處關隘便如紙糊的一般,接連破防,遣了邊將、又遣了仙軍,攔都攔不住,前線節節敗退,大巫師自告奮勇,出陣前線,不一會又聽那處已經失守。
如此損兵折將,又聽宮外車鳴混著地鳴,震耳欲聾,朝臣建議西撤,但西面便是國界,無路可退。
叢承望坐在王座上,見王令才出,又一件傳信送到,什麼對策都趕不上,不由得慌了手腳。見冷秋心來,趕忙問是何物、如何抵禦、往何處撤才妥?但天缺魍魎眼裡見得有,卦盤上全無,哪裡有辦法算?冷秋心見是卦外變數,如何答得出來?顫著手捧著卦盤,也不禁慌了。
叢慈心站在叔支山山頂,望了好一陣,沈吟半晌,說道:「取吟皓鑑,往垂碧宮!」說罷,縱身往下飛回碧嵐莊。
旁邊大內侍郎趕緊飛身追上,為首的御前司馬說道:「殿下,您要去取蒼月?」
叢慈心降落碧嵐莊,說道:「正是!」說罷,左手握住纓帶綴飾,又道:「傳諭垂碧宮,收拾宗儀宗器,留下蒼月,其餘撤退。」說話間,邁著大步往山壁前的涼亭走去。
御前司馬趕緊遣人下去,邁步追上,說道:「殿下!」
叢慈心腳步不停,皺眉道:「余知道!」
御前司馬說道:「蒼月只有女王能用!」
叢慈心微微怒道:「余不用,還有誰能用?」說著,踏進涼亭,腳步一錯,地面陣光乍現,眼前景物一變,化成石壁秘徑,正是先前冷秋心闖的「御羽飛徑」!
御前司馬隨後跟上,兩人走在御羽飛徑中,外面「隆隆」之聲隱隱傳來,連石壁也隱隱震動。叢慈心左手握著纓墜,輕聲說道:「承望,余去取蒼月,妳帶國人西撤,能撤到何處便撤到何處!」
便聽得纓帶的珠上傳來叢承望的聲音道:「但西邊便是邊境。」
叢慈心道:「那便撤出境,上問道坡,師門應會通融!」說著,踏過一處三才移形陣,又道:「特赦:男不必披目蔽,撤退避難為上,不拘儀禮,一切便宜行事。」
如此邊走邊下令,不一會便到了垂碧宮外,見宮外已匆忙的搬出了幾箱物品,宮人連忙行禮,趕緊擺手說「免」,奔進碧垂宮,宮內所有門都已開啟,帶著司馬直奔最裡面的望月殿,見垂碧宮知事已等在一旁,鎖住蒼月之珠的金龕尚未開啟,緊接著奔進一名大內侍郎,手上捧著一支錦盒,說道:「王上,吟皓鑑。」
叢慈心單手結印,中指往盒上的鎖鈕一點,盒蓋隨即彈開,裡面盛著一支五寸玉環,上面雕著啣珠綠杜鵑圖。
叢慈心將玉環用左手取出,對著金龕單膝跪地,右手放在左肩上,說道:「列祖列宗,我蠶瓊赫然遭遇天劫,潰不成軍,只得請出護國神器,請列祖列宗護我蠶瓊安泰永昌。」說完,起身將吟皓鑑嵌進龕上的凹槽,便見金龕緩緩打開,裡面放著一顆五寸大的寶珠,半透明的寶珠隱隱飄著白煙,乍看是顆白珠,卻又隱隱透著微光。
叢慈心雙手將蒼月之珠捧起,見寶珠中的白煙隨著自己的氣息微微流轉,彷彿與自己相和,心頭一凜,灌入真元,卻見蒼月之珠發出沛然皓光,竟不是蒼月的青光!
整個望月殿都籠罩在皓光之中,司馬、侍郎和宮知事都大吃一驚,侍郎問道:「那是……」司馬說道:「不是蒼月!」叢慈心也大驚失色,自己因男兒之身,從未碰過蒼月之珠,只知道蒼月是青白之光,絕對不是皓光,難道蒼月之珠已被調包?怒道:「知事!」
垂碧宮知事趕緊撫肩半跪道:「王上明察:吟皓鑑與蒼月之珠自上次祭月以來從未離宮,不可能被調包。」
叢慈心怒道:「那麼這是何物?」
宮知事倉皇說道:「臣……臣認為……莫非是……北辰?」
叢慈心一呆,想起《傳國寄語》中「北辰」便是這光芒,難道這不是蒼月?問道:「蒼月呢?」
宮知事倉皇說道:「臣……臣……臣不知蒼月之珠為何變成北辰……」
叢慈心看著手中的蒼月之珠,這氣息與自己真元呼應,若不是傳國神器,也必不是凡物,若真的是調包,這匪賊也是用仙器換仙器,有這種匪類麼?心想若真的是北辰,也是護國神器,那也姑且用之,只是不知使御之法與蒼月有何不同。於是繼續灌入真元,便見手中皓光一轉,化做七星,轉瞬間環繞周身;與《傳國寄語》中「北辰」一模一樣;心頭一動,七星歸元,回到手中凝成一團皓光。恍然大悟:原來是飛劍。
御前司馬三人看呆了,又驚又喜,御前司馬撫肩半跪道:「王上!這是北辰啊!」宮知事也不禁流出了淚;但為何蒼月之珠會變成北辰?
叢慈心心念一動,將北辰收納於意念之中,說道:「沒時間多禮了,知事,隨承望調度撤退,司馬,傳諭三兄,開南北萬劍陣!」說罷,正要持北辰奔出,忽然眼前一花,竟看到了一段夢境:
夜色茫茫,烽煙蔽空,後方殺聲震天,火燒連峰,將夜空燒得半片通紅。夢境裡自己身受重傷,血流不止,拉著妹妹與兩名將士在樹林裡亂竄,不遠外還聽得敵軍叫喊,恐怕要包抄合圍。
一名將士決定留下斷後,自己拉著妹妹繼續妹倉皇奔逃,但己方三人都已負傷,如何逃得快?便見後方火炬越追越近,此時身旁最後一個將士說道:「殿下,您快走,此地由臣來斷後!」
自己的手已滿是鮮血,忍痛捉著將士的臂膀,妹妹拉著自己,含淚說道:「王兄,快走!」
自己捏了那將士的臂膀,狠心說道:「保重!」說完,拉著妹妹撇頭而去。
如此慌不則路,往西奔了一陣,卻見前方火炬重重,莫非又是敵軍?妹妹拉著自己,驚道:「王兄……」
自己顫著手將妹妹的手拿開,心念一動,胸前一團皓光浮現,將周圍幽幽照亮。
妹妹驚道:「王兄!」
自己咬牙喘著說道:「贏政……逐我至此……」
妹妹伸手過來攙扶,說道:「你已身負重傷,再使北辰,絕對會力盡而倒的!」
自己喘著說道:「贏政欺我……蠶窮如此,我……蠶窮將士……盡折於此,我馭疆太子若……苟且偷生,如何能面對……祖宗黔首?」說罷,甩開妹妹的手,催動真元,樹林上,夜空中,皓光乍現,化做七星,往包抄的秦兵掃去。
便見秦兵大亂,紛紛叫道:「大仙又來了!」「快逃啊!」原本仗著人多勢眾,此時人多卻反而逃不了,七星追魂,一陣慘叫,便已屍橫遍野。忽然七星消逝,夜空又恢復平靜。
自己用北辰勉強殺出血路,才收回北辰七星,突然一口逆氣上衝,嘔出口惡血,仰天倒地,同時「喀」的一聲,北辰化做五寸玉珠,滾落地面。
妹妹趕緊將自己扶起,卻扶不起,只好枕在腿上,拾起玉珠,悄聲叫道:「王兄!」暗夜裡已看不清面貌,伸來的手又沙又膩,分不出是灰、是淚,還是汗。
自己說道:「詠治……你拿著……鴻蒙……快逃……」
妹妹哽咽道:「王兄,那你……」
自己說道:「只要鴻蒙在……我蠶窮……便還在……你是我蠶窮……新主……召集殘民……復國……」
妹妹卻開始啜泣,將玉珠塞到自己手上,哽咽說道:「不要……王兄……你拿著,這在我手上,我敵不了秦軍!」
自己按著詠治的手,想要將明珠推回,但已力不從心,勉強說道:「退……」才說了一字,又嘔了口血。
妹妹悄聲說道:「王兄!別說傻話了,我們快走!」
自己只覺得全身力氣一點一滴消逝,勉強緩了口氣,說道:「嬴政必定……要殺我,你逃……追兵必不深追……」
便聽妹妹哭道:「王兄……」說著,一滴淚滴到自己臉上。
自己鼓起全身力氣,說道:「你若……再猶豫,我蠶窮……一定滅國!便是留……一個女的……也好,保住……血脈,不能讓鴻蒙……落入敵手!」
妹妹將自己握住明珠的手指按得更緊,哭著嗓道:「王兄,我不能……論功力、論能力,我如何比得上你!」
自己說道:「你快走……若不走,我便是……昏聵之王……滅國……之君。」
妹妹哭道:「王兄,我一女流之輩……」
自己又怒又無奈,說道:「女的……又如何?正是女的……才躲得過……哼……贏政……絕對想不到……我……馭疆太子身首異處……卻換得我蠶窮……初代女王!」
妹妹一呆,自己掙扎的要將妹妹推開,但全身已無半分力氣,只好說道:「快去吧!復國之時……將蒼月在夜空中升起……如此……我必會看到!」
妹妹將頭埋到自己胸口,搖頭哭道:「王兄,你別說這……」
自己說道:「快走……我必會再回來!今生……不能守護蠶窮,那麼我……無論數百年、上千年,我必會再歸,這是我虧欠國民,還有妳……」
突然聽得周圍數人喊道:「殿下……殿下……」
叢慈心忽然回神,見御前司馬、大內侍郎和垂碧宮知事驚慌的看著自己,不由得一呆,見周圍景物,自己仍在垂碧宮內,蒼月之珠還握在手上,外面隆隆之聲震耳欲聾,與夢境中的一樣。
便聽得御前司馬說道:「王上,您沒事吧!」
叢慈心說道:「無事!」心想:「夢中的『蠶窮』是『蠶瓊』的古名,事情也與《傳國寄語》所載相符。但從未聽說取了蒼月之珠會見到什麼,難道只有我見到?為何我會見到?難道……我是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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