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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缺魍魎逼近伯賀之山,蠶瓊國岌岌可危。叢慈心取了蒼月之珠,豈料蒼月在手中竟化成北辰,接著看到一段夢境,竟然便是一千八百年前亡國時馭疆太子之事。
叢慈心暗暗心驚,想:「為何從未聽說取了蒼月會看到此景,難道只有我看到?為何我會看到?難道……我是……」
御前司馬、垂碧宮知事與大內侍郎見王上才奔出一步,便呆呆站著,吃了一驚,趕忙上前,叫道:「殿下!」
叢慈心赫然回神,御前司馬說道:「王上,您沒事吧!」
叢慈心愣了一下,說道:「無事!」聽外面隆隆之聲震耳欲聾,頓時從夢中清醒,說道:「知事,快撤退,司馬、侍郎,你們下去忙吧!」將纓珠一撥,說道:「準備萬劍陣!」
正要奔出,驀地地面劇震,晃得梁柱「嘎嘎」作響,碎屑崩落,垂碧宮也將要倒塌!
眾人大吃一驚,滾滾黃塵撲面而來,重重宮帷已攔不住,「隆隆」之聲直灌入腦,轉眼煙霧瀰漫,嗆了一鼻子灰。地面崩碎,眾人站不住腳,宮人驚聲尖叫,卻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;連忙飛身而起,浮空而立。
叢慈心用袖遮著口鼻,喝道:「快下去,除仙軍外,全面撤退!」擔心聽不到,又揮手催促。大內司馬趕緊扯下旁邊帷幔,撕下一塊,呈給王上;叢慈心接過,將口鼻蒙住,其餘人也撕布遮口,匆匆飛出垂碧宮。
宮門前已載走一批貨,另有一批在正搬上車;宮外煙塵瀰漫,天色昏暗,風捲飛沙,滿山浮宮飛亭已不見了十有七八,山坡宮舍開始崩塌,滿天的逐雲車也已少了一大半。
東面一片黑暗,黑氣驚濤駭浪,撲天蓋地,黑浪裡縱然仙光閃閃,劍氣奔騰,但黑浪崩雲,絲毫未減;前線仙軍且戰且退,恐怕不到一刻便要逼到伯賀山腳下。
忽然左右山頂奔出貫天白虹,萬劍如流,沖天而起,劍光赫赫,穿透煙塵,伯賀之山頓時一亮;劍氣凜凜,竟將黑霧隱隱逼散。
叢慈心見萬劍陣已開,縱身一躍,飛身在兩山之間,心念一動,召出北辰,剎時七星迴空,光耀四野!
車內百姓見窗外一亮,探頭一望,見濛濛煙塵之上七顆皓光若隱若現,大吃一驚,紛紛叫道:「那是什麼?」
車外飛石打得車「啪啪」作響,「隆隆」之聲震得車內「嘎嘎」有聲,眾人都關緊了縫隙,憑著天信互通消息。便聽天信裡眾人七嘴八舌的道:「七道劍氣?沒聽過大內誰會啊!」「皓光,七劍……沒聽過誰是這功體。」「莫非是北辰?」「皓星七劍……莫非真的北辰!」「我看到了,真的是北辰啊!」「北辰回來了!」「等等,我看那好像是男的!」「我也看到了,服色不像仙軍。」「那是誰?」「煙塵太重,看不清楚。」「莫非是外邦人?」「還是從山上趕回的儀子?」「找回了北辰竟不交給王上!」「護國神器豈能讓一個男人來使?」
百姓憑著天信,你一言,我一語,都望著叢慈心,車流竟然慢了下來。叢慈心見了,暗暗焦急,用意念注入纓珠道:「承望,余拿到的是北辰,叫百姓別愣著看,快撤!」也不等叢承望答話,將纓珠一撥,便聽纓珠裡傳來二哥的聲音道:「王弟,為何是北辰?」
叢慈心見逐雲車加快了些,末尾的車也緩緩繞到山側;說道:「余亦不知,總之蒼月在余手上化成了北辰。」
便聽大哥說道:「蒼月換城北辰,如此該如何攻守?」
叢慈心說道:「原本以蒼月為守,萬劍陣左右護翼,若換城北辰,只能全力進攻了。」
便聽得三哥說道:「可是王弟,依前線消息,這團黑氣打不了。」
叢慈心盯著天缺黑氣,見濛濛黑霧中滾著條條黑影,彷彿千萬隻黑蛇在裡面翻舞,前線仙軍一退再退,縱然劍氣綿綿不絕,打入黑氣中,便如扔進墨汁中一般,半點光也透不出。皺眉說道:「方才朝廷上國師有言,黑氣中之物為魍魎,可以用劍氣打散。」
便聽得大哥說道:「這……」三哥說道:「王弟,並非如此。」
叢慈心也看得明白,說道:「但此時無蒼月,只能將計就計。不成也得出招!」
便聽二哥說道:「好罷!但不知北辰戰力如何,若強,則以王弟主攻,萬劍陣護翼,否則以萬劍陣為主力,掩護眾人撤退。」
如此說定,七曜迴空奔出,萬劍陣一轉,自左右奔上。剎時風勢一變,原本黑風橫掃,滿天沙塵,被北辰萬劍陣的劍氣一壓,頓時沈到谷底。
煙塵落,景物清,吹散漫天黑氣,現出煙中萬條黑蛇, 劈山破石,滾滾而來!北辰七星皓光劈空,奔入滾滾黑浪,萬劍奔流緊接在後,撲天蓋地壓將過去!
七星率先衝入,頓時將黑氣撞出七個大洞,兩旁黑氣往前一補,便要將北辰七星吞噬。此時萬劍奔至,剎時黑煙四濺,如驟雨落地,一波接著一波,打得山谷黑浪翻騰。
叢慈心大喜,便要急起直追,赫然見先前打散的黑煙又團團聚攏,轉眼又凝出千萬條黑蛇,黑蟒翻騰,眨眼北辰萬劍便消失在黑暗之中,竟將萬劍吞噬。萬劍縱然撲天蓋地,卻彷彿雨落湖中,黑氣只凹了一下,便又恢復原狀。
叢慈心大吃一驚,方才黑蟒聚攏間,想將北辰召回,卻突然感應不到北辰,竟被吞噬,連真元也收不回來。只見黑蟒翻滾,黑煙蜂擁,再度往伯賀之山進逼,比先前還推進了三尺。
便聽纓珠中傳來二哥的聲音道:「王弟,完全打不動。」
叢慈心再提真元,七星再現,說道:「但緩了幾步,無暇猶豫,能緩則緩。」說罷,心念一動,七星迴空,再度奔向黑氣。
兩側萬劍陣再度升起,劍網交織,隨著北辰撲向黑氣。此時聽得三哥說道:「此物吃真元,若要硬打,仙附之器會先耗盡。」
叢慈心暗暗心駭,回頭見還有幾輛逐雲車,都是才從府院撤出;此時方才打入的北辰七星又再度被吞噬,於是再催真元,將七星迎上,同時將纓珠一撥,說道:「承望,全數撤退還要多久?」
一陣,便聽得承望說道:「兩、兩刻……一、一刻半……」聲音中夾著雜亂的天信聲,似乎已在車內。
叢慈心一撥纓珠,問道:「諸兄,能撐一刻半麼?」
便聽得裡面傳出大哥悲愴的笑聲,說道:「一刻半……那要拼命了。」三哥道:「王弟,你先走吧!」二哥道:「憑這態勢,一刻便要將此地淹沒。」
叢慈心心頭一凜,若諸兄陣亡,蠶瓊再無仙將,要棄守最後幾輛車還是捨命抵禦?
便見兩山之間劍網如織,一波又一波往天缺魍魎撲去,但無論劍氣再密,砸在黑氣上,便如灑網攔洪水一般,黑煙飛濺間,又將劍網淹沒,絲毫攔阻不了。北辰萬劍陣一退再退,轉眼已離望和宮不到一里。
此時望和宮已撤離大部分群臣,剩下斷後的也已隨各府院撤退,冷秋心與伯賀山宇令尹也將撤退。見天缺魍魎已逼臨宮前,土石翻飛,地面劇震,宮牆傾斜,「隆隆」聲震耳欲聾,幾乎無法說話。
兩人也已用布遮住口鼻,宇令尹握著冷秋心的手,說道:「國師大人,我先撤退了,你務必小心。」
冷秋心聽得明白,說道:「用我凌空奇行步,必能保身。我這便去接四位王子!」
宇令尹向冷秋心行撫肩禮,轉身飛離。冷秋心抬頭見煙霧瀰漫,巨石夾在風中呼嘯翻滾,煙塵裡藏著閃閃劍氣,一眼找不到人影,風聲呼嘯,也無法起子卜卦,只好屈指一算,縱身飛去,用凌空奇行步閃避飛石。
勁風逼人,劍氣奔騰,黑煙夾著煙塵撲來,不出幾丈,已看不清周圍。突然一團黑色之物撲面而來,氣勢逼人,竟壓得真氣一顫,知道是天缺魍魎,趕緊召出凌曲水雲迎上。
劍意起,迷障消,劍氣一過,黑蟒灰飛煙滅;冷秋心一愣:這麼簡單麼?還來不及反應,黑煙飄來,魍魎再度凝聚。大吃一驚:怎麼和師兄說的不一樣?便見又有三道魍魎奔來,趕緊劍化三式,同時走凌空奇行步,往叢慈心的方向靠近。
煙塵滾滾,黑煙逼人,黑蛇越打越多,氣息也逐漸凝重,冷秋心劍化五式,卻也漸漸施展不開,只能用奇行步鑽縫隙,但如此還能行多遠?想起卦來算,但魍魎又急又密,根本無法分心。
突然上方皓光閃過,正是北辰七星,冷秋心驚喜叫道:「王上!」但周圍聲震如雷,根本聽不到。
正要迎上,卻見北辰光耀消失,緊接著煙塵中落下一個人影;冷秋心大吃一驚,趕緊迎上,卻見落下的是一團黑影,竟纏了四條黑蛇,此時自己這裡也有三條黑蛇在追,若要去救,便躲不開身旁的魍魎,但自己正往那處飛,又怎能不打?
便如此瞬間遲疑,下方又一隻魍魎奔來!冷秋心大吃一驚,趕緊閃避,身形一動,右肩便撞上了後方的魍魎,剎時半身麻痺,這時又一支魍魎撲到胸前,頓時墜落。
忽然見得一面青光自天上降下,緊接著聽得一熟悉的聲音叫道:「秋心!」同時三道白光在身旁一轉,精準的將七隻魍魎掃盡,一隻臂膀將自己腰摟住,衣袖青光流轉,轉頭一看,竟然便是二師兄!
冷秋心又驚又喜,說道:「師兄,你怎會來?」
段無蹤現在有真元,聽得一清二楚,一手抱著師妹,微笑道:「因為我是你師兄!」這兩日住在天劍宗,又有玄冥天袍,修為增進了不少;說話間身形不停,僅將龍璈劍分做四式,便將魍魎打得恰到好處,旁邊雖繞著十餘隻魍魎,卻絲毫碰不到邊。
冷秋心看呆了,驚道:「師兄……你……」
段無蹤無暇低頭,問道:「什麼?秋心你說什麼?」等了一陣,卻沒聲音,低頭一瞄,竟昏了過去,驚道:「秋心!快醒來啊!」方才抱住師妹時,左手也接住一人,入手頗沈,似乎是個男的,趕緊叫道:「哎!這位仁兄,你出點力啊!」凝神留意四周,根本無暇查看,走了數步,見這人毫無動靜,看來也已暈厥;不由得暗暗叫苦,雖有仙袍加持,但用盡全身功力也帶不動兩人,閃躲間已漸漸下墜:慌得大叫道:「兩個人我帶不走啊!」
便聽得上面傳來清毓的聲音道:「接到人便快走!」緊接著周身青光一閃,景色一變,眨眼一派晴朗,碧草如茵,山坡上奇花異草,正是重巒天階一重天的「問道坡」。
而方才段無蹤救人時,伯賀山降下一股沛然仙氣,五色劍光混做一氣,彷彿五彩天水,如瀑布般奔流而下,撞上天缺魍魎,迸出驚濤駭浪,巨岩滾著黑氣飛濺而出,卻被劍氣壓回,反往後方捲去。天缺魍魎頓時潰散,五彩天水如洪流般往前進逼,剎時驚濤拍岸,彩雲千堆,將伯賀之山照得光怪陸離。
五彩天水攔下天缺魍魎之時,聽得空中清毓喝道:「開陣!」
「隆隆」之聲雖震耳欲聾,但清毓這聲卻彷彿喊在心中,聽得一清二楚。便見天上兩道白光自伯賀之山的後方奔來,如天水流瀉,飛落兩山之間,奔至五彩天水之後,赫然一轉,化成一片光網,一層接著一層,自峽谷直入雲端,築成頂天大壩。
光華交錯之間,望和宮上方仙光數閃,數十名仙人現身,都是天劍宗弟子,其中一人玄冠絳袍,竟然便是公孫顥。
原來方才清毓遠遠望見天缺降臨,趕緊召集弟子下山,原本要將段無蹤留在山上,但段無蹤說有師妹在裡面,一定要親自去救;只好帶著段無蹤一同下山。
到了二重天,卻撞見了公孫顥。眾人一愣,公孫顥也嚇了一跳。清毓問道:「你怎還在此?」馭虛問道:「不是兩天前便已請你下山了麼?」
公孫顥卻也滿腹不悅,道:「末學也想下山,無奈山路與來時不同,又無人領路……」
眾人一愣,暗暗覺得好笑,此時天劫在即,多一人便是多一分力,便邀他一同前來。公孫顥不黯蒼淵劍法,便請他伺機救人。
此時蒼淵諸仙劍氣齊出,公孫顥掃視山谷,縱身來回救人。清毓七劍齊出,同時站定陣眼,為天壩砥柱;說道:「望夬先生,尋到人便快撤!」
公孫顥在南北兩山巔上找到幾名倒地的人,用移形化虛送了出去,神識四處探尋,心想:「還有人麼?」
突然天色一變,山崩石濺,天缺魍魎被五色天水一攔,竟往兩旁流去,推破南北兩山,繞過天壩,又往山谷流來,掀起漫天飛石,將天壩劍光掩蓋,轉眼又是一片昏天黑地,不一會便將天壩從兩側淹沒,黑蟒滾著巨石,蜂擁往第二層天壩撲去。
清毓臉色一沈,喝道:「五氣天濤後撤,九重天壁第一道撤至第三道,準備第四道!」
一聲令下,第一道天壩頓時消失,五色天水緩緩向後,緊接著兩道仙光自後方左右奔來,化成第三道天壩。
第一道天壩一收,天缺魍魎頓時撞上第二道天壩,天壩光華一暗,差點崩解,清毓臉色微微一變,此時五色天水才退到天壩之前,劍氣橫掃,天壩這才恢復光華。
丹殊在後方咬牙說道:「太……猛了……」馭虛說道:「這……流得也太快!」
公孫顥掃視山谷,已無凡人,回頭看逐雲車,都已繞出伯賀山,說道:「掌門前輩,這是天缺魍魎,普通真元攔不住,要混沌真元!」
清毓面色凝重,說道:「吾知曉!」
公孫顥見天缺魍魎被第二道天壩一攔,又開始往兩旁流去,說道:「前輩,若不從兩旁包抄,會波及他處。」
清毓臉色鐵青,說道:「吾知曉!」說完,又下令後撤。
第二道天壩一撤,天缺魍魎又撲上第三道,雖五色天水往後移,卻也來不及,第三道天壩又暗了一下,才漸漸恢復光明。
此時已逼到伯賀山下,山腳被天缺魍魎挖得層層崩落,山頂的望和宮也被飛石砸得瓦片翻飛。南北兩山已被天缺魍魎削平,天缺開始往外流去。
丹殊說道:「師父,魍魎往其他地方去了!」馭虛也臉色大變,道:「如此要如何攔?」
清毓皺眉道:「再頂一陣,人來了!」
公孫顥在後面看著,完全無法插手,說道:「前輩,不如去請謝羅山相助。」
話才說完,便見天缺魍魎突然被五色天水推了回去,接著流向兩旁的也停了下來,竟是是倒退往後流。
眾人一愣,便見天缺黑霧中閃著五彩華光,越閃越清晰,接著便看清那華光片片成帶,所過之處,黑氣煙消雲散;正是混沌真元!
丹殊驚道:「五蘊彩綾!」馭虛鬆了口氣,說道:「終於來了!」
公孫顥恍然大悟,於來早已通了消息。便聽清毓說道:「眾人不可鬆懈,魍魎掃盡才能撤!」
便見對面混沌真元一波波盪來,不一會便將黑氣掃盡。於是撤了五氣天濤和九重天壁,眾人鬆了口氣,煙塵消散,便見山勢全被削平,碎石堆得滿坑滿谷,伯賀山與叔支山雖山形完整,但草木也已被刮得精光,宮舍也面目全非。
忽見一道彩光奔來,仙光散去,正是天韻童女琤雪;便見她將手一招,將五蘊彩綾披回肩上,欠身說道:「御風閣弟子琤雪救援來遲,請前輩恕罪,不知有無傷……咦!公孫顥?」愣了一下。
公孫顥也是一愣,尷尬的道:「呃……真巧啊!」
眾人飛了過來,馭虛皺眉道:「來如此慢,還問有無人傷亡!」
清毓瞥了一眼,說道:「馭虛,謝羅山也是匆忙來援,不得無禮!」
琤雪卻沒在意,說道:「你是說凡人麼?我在路上見到,便都先移出去了。」
清毓點了點頭,說道:「善哉!在何處?有多少人?吾派人去接。」
琤雪沈吟道:「我記得在……來時……在……那個是……有個人啊……咦?……嗯……啊!我忘記了!」小手遮著臉羞怯的搖頭道:「我忘記了……怎麼辦……」
眾人都呆住了,如此要如何去尋?清毓擺擺手,嘆道:「百忙之中無暇顧及其他,這不怪妳。吾來觀照……」
丹殊說道:「師父,觀照疏漏甚大,而且還有天缺異氣遮擋,不如請琤雪道友觀照。」
琤雪仍遮著臉叫道:「我忘記了!我忘記了!」將頭上的緞帶搖得像博浪鼓。
公孫顥上前拱手說道:「且容末學一言,不如請那位大算盤來算,如何?」
眾人一愣:怎麼沒想到這人才?都拍手叫好。於是回到一重天,此時蠶瓊國人多已撤至此處,於是安頓凡人,請段無蹤將人算了出來,遣弟子去尋,又將傷患送至二重天的蒼淵仙塾舊舍救治。
薄暮向晚,重巒金霞,林間也披上了薄霧,段無蹤提著一壺熱茶,走在長長的木廊上,長廊兩邊花木扶疏,葉尖沾上了晚露。走過了長廊,又轉進一排房舍,這排房舍門板單扇,窗戶對開,都糊上了雙層障紙,木造簷梁,漆壁與窗櫺門環樣式古樸,但都打掃油漆得光亮。
段無蹤沿著簷廊行了數十步,最後停在一扇門前,將門一推,卻推不開,見旁邊的窗也已闔上,於是敲了敲門,喚道:「秋心!」
房內傳出幾個聲響,卻沒人應;段無蹤於是又道:「秋心,妳醒了?」
房內傳出冷秋心的聲音道:「誰?」似乎有些慌張。
段無蹤道:「秋心,是我,你師兄,不然還有誰會如此稱妳?」
便聽裡面冷秋心驚道:「師兄!」
段無蹤在門外說道:「秋心,我替妳燒茶來了,開門吧!」
門裡面沒答話,段無蹤問道:「秋心,感覺無恙吧!」
門內有幾聲輕輕的聲響,但沒有腳步聲走來。段無蹤又道:「此地是蒼淵仙塾,不必擔心,是上仙安排的。」
便聽房內冷秋心輕聲說道:「蒼淵……仙塾……」
段無蹤輕輕一嘆,說道:「諸蜀最早的仙門,當年蒼淵天劍派隨聖祖降臨救世,後來奉聖祖之命所設,妳應該知道吧!」
說完,等了好一陣,門內都沒聲音,於是段無蹤又道:「這裡是觀復苑,是蒼淵仙塾的舊寮舍,雖然舊了點,但已打掃乾淨了。安心在此地養傷吧!」
等了一陣,仍無回話,段無蹤於是又道:「妳中了天缺魍魎,真氣尚未復原,此地靈氣豐沛,應該不久便能恢復。上仙已限制此地出入,不會有人打擾。」
便聽得門內冷秋心輕輕說道:「蒼淵仙塾……上仙……」然後聽得幾聲腳步,接著便聽冷秋心站在門後說道:「二師兄,妳……去找上仙來……」說話的聲音竟有些哽咽。
段無蹤心想:「終於要來開門了。」說道:「我豈能讓我師妹涉險,看到先兆,我便趕緊上山了。」
便聽得秋心哽咽的說道:「你……果然……嗯?」驀地停了一下,怒道:「你果然早就料到了,為何還要讓我去?你……你害了大師兄,害了艾攸,還要……」說完,竟哭了起來。
段無蹤吃了一驚,這排房舍還有其他人!左右看了一眼,好在沒半點動靜,於是說道:「不是,秋心,這是卦外變數,我也……」
卻聽冷秋心搥著門哭道:「你不是說……看到先兆……去請仙長來麼?你果然……果然……」
段無蹤一呆,慌忙說道:「啊!那……那是……不……不是……」真想自搧巴掌:自己為何要逞英雄吹牛,實話實說不就好了麼?
便聽冷秋心在門內哭道:「艾攸……果然……是你害死的,你……我不理你了……」接著便聽一陣腳步聲,然後拉被褥的聲音,竟然回床上哭了。
段無蹤暗暗叫苦:這老寮舍擋不了聲音,若隔壁房內的人已醒,那應是全聽到了;正倉皇間,便見一個蠶瓊女也轉進這條廊道,緩緩往此地走來,吃了一驚;但見她步履匆匆,眼神閃避自己,應是早已聽到,更是不敢說話。
卻聽房內冷秋心的哭聲歇了,段無蹤心想:「莫非是察覺了?秋心千萬別在這時出聲啊!」但見那蠶瓊女步履輕盈,落地無聲,應該是全聽到了。
好不容易等那人走遠,終於鬆了口氣,段無蹤說道:「秋心,妳聽我說,那是卦外變數……」
便聽房內冷秋心叫道:「又是卦外變數,我不理你了!」聲音沉悶,應是躲在被褥裡喊的。
段無蹤看了一眼手上那壺熱茶,輕輕嘆了口氣,說道:「秋心,那真的是卦外變數,那時我巧正與上仙在一處……」
話未說完,便聽冷秋心在被窩裡叫道:「還敢說是卦外變數,祖師心法怎還會有卦外變數?你騙我!你騙我!」
段無蹤那壺茶拎得手痠,換手提了,說道:「秋心,天缺真的不在祖師爺的卦盤上,而且古仙宗的上仙也沒料到會在這時。你若不信,我請上仙過來。」
便聽冷秋心說道:「古仙宗?衡王的蒼淵天劍派?」聲音清楚許多,應是從被窩裡出來了。
段無蹤一怔;說道:「是……是啊……」心想:「方才不是說過了麼?」
便聽冷秋心道:「你說此地是……」
段無蹤暗暗覺得好笑:原來尚未睡醒。說道:「此地是蒼淵仙塾,你們中了天缺異氣,上仙已將你們治癒了,只是元氣大傷,因此將你們安置在此。」
冷秋心這才回過神來,驚道:「蒼淵仙塾?西蜀的那個千年仙塾?」
段無蹤說道:「正是,先前便聽說這仙塾頗不得了,今日才知,原來蠶瓊的王子公主都是門徒。」
冷秋心問道:「但你又說是古仙宗的上仙?」
段無蹤輕輕一笑,說道:「你也以為古仙宗創仙塾是傳說吧!我至今才知道原來仙塾是天劍宗的下院。」
冷秋心問道:「真的?」倒吸了口氣,沉思一陣,問道:「其他人呢?」
段無蹤道:「中了魍魎的人都在此了,其餘人在一重天的問道坡,蠶瓊女王,便是那個有名無實的女王,已在那處安頓百姓;此地只有太醫、侍郎能出入,連仙塾門徒也不能進來。」
便聽冷秋心問道:「因此……王上也在此?」
段無蹤說道:「你說蠶瓊王叢鴻範麼?他應該在歸性苑。唉……方才手忙腳亂的,也不知誰是誰,我一張卦盤哪算得了如此多人?好在有侍郎在。」說著,長吁了口氣。
冷秋心問道:「歸性苑?」
段無蹤道:「男的都安排在歸性苑,兩舍一南一北,都是仙塾最初的生徒寮,中間隔著太易殿。」嘆了口氣,續道:「事發突然,仙塾只能整理出這兩舍,共八十間房,但是傷者有上百人。唉!總之其他人都留在山下了。」
門內沉默一陣,冷秋心說道:「但是毛馬賽……」
段無蹤輕輕一嘆,說道:「妳也見到卦相了吧!毛馬賽曾對聖祖起誓,唉!也算應了誓言。好在他妻子平安。」
冷秋心忽然一怔,叫道:「霽月山莊!」
段無蹤說道:「那處一切平安。我傳信給小玉了,她說那處只是天暗了點,風大了點。妳的事我沒說,只是說會晚些日子回去。」
房內安靜了一陣,才聽得冷秋心哽咽道:「大家都……平安……無事…… 」
段無蹤說道:「上仙已將妳體內的異氣驅散,只是功力要養一陣。我用古仙宗的藥材替妳燒了壺茶,快開門吧!」摸了摸茶壺,發現已經不燙了。
便聽房內一串腳步聲緩緩走來,接著卻聽冷秋心在門後叫道:「唉呀!鏡子……鏡子……」
段無蹤哭笑不得,說道:「都什麼時候了!還要補什麼妝?」
便聽冷秋心隔著門叫道:「我雲髻歪了!」
段無蹤又氣又好笑,說道:「沒人在意,快開門!」
卻聽冷秋心一聲哭喊,叫道:「是誰帶我進來的,我的衣裳這麼亂,啊……」 驚慌的叫了起來。
段無蹤一手插腰,忍住怒氣,說道:「是我!從頭到尾都只有我,怕什麼,快開門!」
便聽冷秋心叫道:「你一定看到了吧!上仙一定也看到了吧!」說著,哭叫了起來。
段無蹤一愣,這才想起秋心衣衫上好像有個大洞,說道:「我忙著救妳,如何有時間多看?而且上仙是女的!行了吧!開門!」
冷秋心壓著衣領,這洞從腹部破到領口,躺著還看不到,一起身便全透了風;叫道:「不成!你把茶放在門口,走遠一點,不准看!」
段無蹤莫名其妙,嘆了口氣,說道:「沒衣衫沒妝奩,又不開門,又不讓我拿進去,如此妳何時才能出來?」
門內安靜了一陣,然後才聽冷秋心道:「那麼你幫我拿來吧!」
段無蹤「啊?」的一聲,心想掌門已將山門關了,在山上要如何弄衣衫妝奩?而且誰逃難會多帶妝奩衣衫?看著門,又看看手上的茶壺,不由得呆了。
飛煙醉霞,絕嶺飛簷樓閣,古殿臨淵,望盡煙雨風雲。
太易殿裡,清毓與諸位弟子喝茶歇息,公孫顥也留了下來,此時蒼淵上下院眾弟子都很疲憊,只有琤雪一人欣喜雀躍,忙著煮茶倒茶,誰想接手也不讓。先問山上梅酒喝得如何,又問黃豆用了多少,說起公孫顥在豆漿裡加了青鹽,其味甚美,問眾人要不要喝。眾人暗道不妙,都搖手說「不必」。
如此飲了一輪,便問起天缺的事,琤雪頓時心情也沒了,擱下茶壺,愁眉道:「我也沒想到封印會破,前陣子才加強的。」
公孫顥擱下茶杯,道:「至伯賀山仍如此洶湧,莫非破口在西側?」
琤雪愁眉點了點頭,說道:「東面與北面也有,但是西面最嚴重。」
公孫顥說道:「南面有謝羅山天險,因此魍魎自西側流出後氾濫至北側,然後流至東側?」
琤雪點了點頭,說道:「應是如此。」
清毓微微怒道:「蠶瓊是我蒼淵庇佑之地,自有天缺以來從未有如此大劫。」
琤雪低下頭去,小聲的道:「我……我們真的不知道……」
公孫顥見琤雪眼淚在眼眶裡打轉,心也軟了,說道:「莫非是天缺變強了?」
琤雪點點頭,說道:「似乎是如此,不然應該不會破的。」
馭虛問道:「封印不便是為了天缺麼,為何攔不住?」
清毓說道:「天缺之氣只能用混沌真元抵禦,昔日前輩能用一般真元封印,已是難得,若天缺突然增強,難免崩解。」輕輕嘆了口氣,問琤雪道:「現在應已封起了吧!」
琤雪點頭說道:「二師姊去救湘楚,現在魍魎未再湧出,應該是已再度封印。」
公孫顥問道:「天缺變強,難道無先兆麼?」
清毓舉起茶杯,說道:「沒有!天缺無徵無兆,只能防範,無法預測。」說完,啜了口茶。
公孫顥一呆;馭虛說道:「既然事已平息,琤雪道友淨化後,便讓百姓回去吧!」
丹殊方才一直默默的喝著茶,此時擱下茶杯,說道:「我覺得不可。天缺既已增強,日後恐怕還會更強!以我之見,應暫留百姓,靜觀其變。」
馭虛道:「但不知天缺之後是強是弱,變化若干。若沒個准度,難道要讓蠶瓊人在一重天安土重遷?」
丹殊沉默一陣,點頭道:「這也是一難!」
公孫顥問道:「琤雪道友,妳能進去禁地,應能探個虛實吧!」
琤雪點點頭,道:「如果魍魎不多的話!對了!你不是說想看封印?」
眾人一驚,所有弟子都看了過來,公孫顥嚇了一跳,那日任性之言,琤雪竟然當眾說出;不禁尷尬,趕緊說道:「如此說來,妳能知道封印能撐至何時。」
琤雪歪著頭想了想,將頭歪向另一側,又想了想,晃的頭上緞帶有如蝴蝶拍翅。
公孫顥心想:「慘了,果然不能指望御風閣。」
清毓擱下茶杯,緩緩說道:「傳信諸宗,再結封印。」
正要安排,便見段無蹤垂頭喪氣的從歸性苑走來,眾人大喜,趕緊請來卜算天缺封印。段無蹤黯然一笑,搖了搖手,說道:「算不了!天缺是卦外變數!」
眾人一呆,公孫顥問道:「方才你不是算了麼?」馭虛問道:「你能算蠶瓊國人,為何這不能算?」
段無蹤嘆了口氣,說道:「我不是說了麼?天缺是卦外變數。」
馭虛問道:「卦外變數?」
段無蹤道:「簡單說,便是天缺因果不在我卦盤上。」
公孫顥問道:「你不是說前輩心法能算三界之內?」
段無蹤說道:「祖師爺確實如此說,但用祖師爺的心法,天缺的因果全沒在上面。眼前看著有,卦相卻找不著。」
公孫顥道:「你連吾都能算,為何天缺不能算?」
段無蹤道:「晚輩也正奇怪,明明是欲界之事,為何不在卦盤上?」
公孫顥道:「莫非是你見識不足,參不透?」
段無蹤道:「若有一二能參,那我便說能算。但這便是連那一二也無。」說著,將手一攤。
馭虛說道:「莫非你漏學了什麼?」
段無蹤將卦盤取出,道:「晚輩也正如此想。」
清毓問道:「還能再尋前輩請教麼?」
段無蹤敲了卦盤算了算,道:「能。」
清毓道:「那便有勞你了。」
段無蹤心想:「如此便能下山了!不知能不能先溜去霽月山莊一趟?」看著卦盤,說道:「對了,蠶瓊王說他落了一件東西,如拳頭大的珠子,看卦相……」走到公孫顥身前,說道:「是在上仙您手上。」
公孫顥一愣,將手虛捧,眨眼出現一枚澄澈的明珠,說道:「是說此物麼?」
清毓見了一怔,說道:「嗯?這是……我山煉的……『物華天寶』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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