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7月2日 星期六

【輪迴劫】第‌十一章‌ 陰陽離奇問何方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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瓊萊仙門,位於滄齊牢山群峰之中,雲霓聚散之間,臨青冥,吞海潮,望夬先生公孫顥便居住於此。

這幾日弟子石淞忙得焦頭爛額,這日又從山下飛身而來,匆忙往師父的書齋飛去,心想:「自從師父從禁地回來,便來了這麼多客人,昨日來了瀟湘仙劍派,今日又來了古墓御魂派,才將人送走,神蠱派的宗師又已在等。」

到了書齋外,見師父還在,於是說道:「師父!又來客人了!」等了一陣,卻沒動靜,見師父倚案沉思,心想:「師父老毛病又犯了。師父最近經常如此,喊什麼都沒反應,究竟什麼事能想得如此出神?」又喊一次:「師父!又來客人了!」說到「又」時還拉長了嗓音。

公孫顥此時又想著那件事:天昏地暗,火光衝天,廢墟殘煙之中,自己抱著妹妹嚎啕大哭……忽然驚醒,心想:「為何又想起此事?自己和妹妹都已轉世,為何始終放不下?」接著便石淞叫喊,吃了一驚,問道:「又是誰?」心想這幾天客人真多!

石淞在書齋外說道:「是神蠱派蠱王無天。

公孫顥嚇得差點跳起,叫道:「何不早報?」

石淞說道:「師父,弟子已經喊了五次了。

公孫顥環顧書齋,心想:「糟了!來不及收拾了!」說道:「別讓他進來!」

便聽得書齋外一個聲音說道:「來不及了,已經到了。」聲音五分爽朗,五分陰沉,正是蠱王無天!

公孫顥一愣,只好若無其事的坐回席上,微笑道:「嗯?有個尷尬的人來了,驅蟲社社長,抑或是……神蠱派開派宗師,蠱王無天?」

蠱王無天站在門外說道:「先生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!」

公孫顥坐在席上,神識探出齋房,見蠱王無天這日穿著綠色的族服,帶著頭巾,身上掛滿了銀飾,但沒看到什麼葫蘆器皿,不知將蠱藏在何處;故作鎮定的道:「吾非是拒人於千里,而是拒蠱於千里。

蠱王無天微微一笑,對著門拱手說道:「那好吧!王無天拜見望夬先生。

公孫顥一愣,蠱王無天說道:「我是『蠱王無天』,沒了『蠱』,不就叫『王無天』了麼?」

公孫顥哈哈大笑大笑,起身開門說道:「希望道友今天真的是『王無天』。

蠱王無天微笑道:「小本生意,誠信至上。

公孫顥見蠱王無天微笑,心裡又毛了起來,攔在門前不動,道:「驅蟲社社長也不准進入。」

蠱王無天眉頭一皺,說道:「我今天也不談生意。作為一個道友,望夬先生也要拒絕麼?」

公孫顥拱手說道:「那麼吾公孫顥,今日請了一位不會下蠱的道友入內品茶。

蠱王無天拱手說道:「誠信至上,今日絕不下蠱。不然,先生便去仙門盟會說去,我派絕不辯解。

公孫顥笑顏逐開,拱手說道:「掌門言重了!」這才請蠱王無天入內。

石淞奉上了茶,茶杯新綠,竟是新砍的竹子。蠱王無天拾起竹杯看了看,微笑道:「嗯!好別緻的竹杯,還有竹香,切口猶濕。」啜了一口,讚道:「香!茶香、竹香;香!香!香!」

公孫顥壞笑道:「吾早已吩咐,若是你來便切竹為杯,你走了便燒掉。」

蠱王無天一愣,頓時明白,微笑道:「哦!如此說來,我坐下這片席、頭上的樑、走來的門檻、經過的草木,是不是也一併要燒掉?」

公孫顥一愣,驚道:「道友,你……」聲音竟然微微顫抖。

蠱王無天輕輕一笑,一口將茶飲盡,說道:「上次幫你驅白蟻,結果你便搬家,還將房子燒了。唉!真是大驚小怪!」說著,搖了搖頭。

說到此事,公孫顥還心有餘悸,皺眉道:「道友放的真的只有食蟻蠱麼?吾怎麼感覺有千萬意念在監視。」

石淞為蠱王無天添了茶,蠱王無天皺眉搖搖頭,道:「你燒了我的蠱,我尚未與你計較,你反倒要跟我計較?」

公孫顥一呆;蠱王無天說道:「先生不要我的蠱,說一聲我便來收,何必要燒?」

公孫顥自知理虧,說道:「這……吾向道友道歉。」

蠱王無天微微一笑,搖搖手道:「罷了!如先生這般的客人其實也有。你要驅蟲,又不要有氣息,這要怎麼驅呢?」搖了搖頭,將茶拿來飲了。

一盞茶喝完,再沖一輪,公孫顥說道:「不過……貴派藉驅蟲蒐羅天下蟲類,今日前來,竟不下蠱,也不取蟲?」

蠱王無天皺眉搖了搖頭,說道:「唉呀!沒想到先生對我誤會如此大。其實我不會偷偷下蠱。不然,消息一出,誰還敢請驅蟲社估價!」

公孫顥笑了,說道:「說的也是。」啜了口茶,續道:「不過,道友明知吾不會請你驅蟲,這次前來,想必是另有要事!」

蠱王無天拾起茶杯,微笑道:「先生果然聰明!其實今日前來,便是要請教先生天缺之事。」

公孫顥苦笑道:「又是天缺!這三天來你已是第七個了。」

蠱王無天微笑道:「望夬先生名不虛傳,一探天缺,天下皆知。」

公孫顥搖頭嘆道:「全都問有何妖魔,沒人問仙史軼事。」將茶飲了。

蠱王無天哈哈大笑,道:「英雄所見略同!這年頭仙多妖少,大家都想來練手。那地方如何?」

公孫顥搖手說道:「道友莫以為是普通妖魔,那地方千萬去不得!」

蠱王無天笑瞇瞇的點頭說道:「聽起來頗有意思!」

公孫顥將茶飲盡,長嘆口氣,搖頭嘆道:「要講第七次……」

石淞為師父添茶,蠱王無天與石淞說道:「聽到沒?去拿玉板來錄,掛在門外,你師父便不必說第八次了。」

公孫顥拍手笑道:「好主意!」

於是石淞取來了玉板,公孫顥將天缺異氣和魍魎的事情說了。蠱王無天聽完,問道:「如此說來,天缺封印有縫隙?」

公孫顥啜了口茶,搖頭道:「非也!據御風閣之人所說,封印沒有縫隙,但天缺異氣非混沌真元阻擋不了,因此滲漏了。」

蠱王無天放下茶杯,驚道:「先生遇上了御風閣之人?」

公孫顥一愣,發現說漏了嘴,只好點道:「嗯,是……」

蠱王無天張大了嘴,驚道:「那是古仙宗啊!」抬頭呆呆的想像一陣,說道:「先生擅闖禁地,御風閣沒怪罪?」

公孫顥尷尬的笑了笑,道:「這次運氣好。」不敢說遇上了誰。

蠱王無天哪裡想得到公孫顥連天策帝都見到了,呆了一陣,點頭說道:「如此說來,謝羅山御風閣確實鎮守那處了。」

公孫顥點頭道:「古仙史記載屬實。」說完,啜了口茶。

蠱王無天拿起茶杯,問道:「那麼,依先生所見,近年是否真有大劫?」

公孫顥點頭說道:「依御風閣所言,確實如此。上次天劫便是天缺異氣衝破封印,吾去之後,雖加強了封印,但依吾所見,天劫一來, 仍不堪一擊。」

蠱王無天喝著茶,聽了卻微微欣喜,擱下茶杯,問道:「封印一破,那便要與五百年前一樣,群魔亂舞了?」

公孫顥點了點頭。蠱王無天手指敲著茶几,嘴角掩不住笑,說道:「若我先去禁地用魍魎煉蠱,先生覺得如何?」

公孫顥臉色微微一變,問道:「道友要進去?」

蠱王無天一愣,然後笑瞇瞇的道:「我只是這麼想。」但配著他那爽朗又陰沉的聲音,聽起來更像陰謀。

公孫顥皺眉道:「千萬不可進去!」

蠱王無天繼續笑瞇瞇的道:「先生也太大驚小怪,不過便是打不散的魍魎,我放蠱進去,大不了被魍魎吃了而已,又有何妨?」

公孫顥一呆;蠱王無天卻意猶未盡,繼續笑著說道:「但若沒被魍魎吞噬,那會變成什麼蠱?唉呀!好期待啊!」

公孫顥暗暗心驚,趕緊阻止道:「道友,你現在也進不去了,此時天缺禁地加固封印,外圍又有結界,誰也進不去。」

蠱王無天啜了口茶,微笑道:「但結界攔人不攔蟲,對吧?」

公孫顥寒毛直豎,趕緊說道:「畢竟是古仙宗,道友還是別要有非分之想。吾此去已引起他們注意,若再靠近,恐怕沒吾上次幸運了。」

蠱王無天見無法進去,終於打消念頭,嘆道:「唉呀!可惜了!那我只好放蠱在外面等了。」搖了搖頭,將茶飲盡。

石淞沖了第三回茶,蠱王無天問道:「如此便奇怪了,天缺異氣只有混沌真元能剋,那麼當年是如何收拾的?」

公孫顥點點頭,道:「吾亦有此問,近日打算上天柱赤華派請教。」

蠱王無天一愣,問道:「天柱赤華派?」

公孫顥道:「三大古仙宗:謝羅山御風閣、蒼淵天劍宗、天柱赤華派,其中天柱赤華派最為古老。道友在諸苗沒聽過?」

蠱王無天喝了口茶,搖頭道:「我們諸苗只知道煉蠱解蠱,都是族裡自己傳承,哪像你們弄什麼宗什麼派。」

公孫顥微笑道:「果然九域風俗各殊!」

蠱王無天問道:「那天柱是什麼派?蓋房子的?」

公孫顥笑了,連石淞也差點笑了出來。公孫顥喝了口茶,說道:「古仙宗,當然是修仙的了。據名述閣記載,赤華派有鎮守天柱的天神泰逢和火君武羅,歷次天缺都毫無傷亡。」

蠱王無天驚訝道:「這麼厲害!在哪裡?」

公孫顥道:「據說藏在中嶽昆吾山荀草赤華之內,中嶽昆吾山,便是現今的嵩山。」

蠱王無天一呆,哈哈大笑,道:「赤花……滿山都有紅色的花,你說是哪一朵?」

公孫顥道:「古仙宗入口都甚為隱密,傳言那朵赤花藏在第三層迷陣的『登道岸』中。」

蠱王無天啜了口茶,笑道:「還在第三層,第一層都不知在哪。嵩山我也有放蠱,從沒發現有什麼古怪。」

公孫顥點了點頭,將茶飲了,突然一愣,問道:「道友,你不是不會偷偷下蠱?」

蠱王無天喝著茶,笑瞇瞇的搧搧手,道:「無人之處,既不傷人,又不礙人,為何不養?」

公孫顥一愣,竟無法反駁。蠱王無天說道:「先生,你能遇到御風閣之人是因為擅闖禁地,別以為去嵩山繞繞便會有人出來欄你。」

公孫顥尷尬的笑了幾聲;蠱王無天啜著茶想了想,說道:「既然那花有奇異,必然有異氣。要不要我借先生一隻嗅異蠱……」

公孫顥趕緊搖手說道:「不、千萬別、別、別……」一連說了七個「別」字。

蠱王無天哈哈大笑,喝著茶,說道:「嗅異蠱又不傷人,也不吃你氣息,先生怕什麼?便是每日日出前喂牠一滴花蜜,那花我也可以借先生,真的不要?」

公孫顥搖手道:「不必,謝謝。」

蠱王無天問道:「驅蟲社商譽保證,絕對乾淨。真的不要?」

公孫顥哪裡敢答應?堅決不要。蠱王無天於是說道:「那麼我跟先生去吧!」

公孫顥嚇了一跳,手搖得更猛了,連連說「別」。

蠱王無天「嘖」的一聲,正要說話;公孫顥又接著道:「你也別放蠱跟蹤吾!」

蠱王無天哈哈大笑,笑瞇瞇的道:「我放個食蟻蠱先生便渾身不對勁了,還有什麼蠱能躲得過先生?」

公孫顥一愣,也笑了。蠱王無天問道:「不然先生打算如何去尋?」

公孫顥將茶啜了一口,說道:「與道友一樣,既然有陣,必然有跡可尋;既然有人,必會出入。去嵩山繞繞看,大不了伺機尾隨。」

蠱王哈哈大笑,說道:「先生也將古仙宗想得太簡單,不然早就被先生這種人挖出來了。」將茶飲盡,微笑道:「那我便等先生的『壞』消息了!」

公孫顥哈哈大笑。



幽冥混沌,陰陽之交,位於陰間與陽間交界之處,不屬於陰間,亦不存在於陽間,僅出現在陰轉陽之際的陽之陰地,或陽轉陰之時的陰之陽地,飄忽夢幻,稍縱即逝。

便在這陰陽之交,此時出現四個人影,一人身穿白袍黑帶,頭戴青冥流雲冠,正是御清;旁邊一個女孩身披五蘊彩綾,正是琤雪;另外一人身穿青袍,頭插竹簪,腰間掛著玄玉葫蘆,是醉瀟湘;另一人一身黑袍,面色鐵青,一手持簡,一手持筆,是冥府的生死判。

生死判與御清說道:「沒想到殿下一聲令下,便能將鬼師全數捉拿,速度之快,迅雷不及掩耳,令我府慚愧。」聲音陰沉緩慢,幾乎不像活人。

御清一手背在身後,微笑道:「大人過謙了!若無冥府相助,此事也難辦。」

生死判仍是緩緩的道:「這年代陽間人才濟濟,沒想到有數百名正道鬼師,修為都不在我軍之下。」

醉瀟湘拱手說道:「大人您莫誤會,聖祖以來修道者眾,邪魔歪道無路生存,幾乎滅絕。今日難得要來滅邪教,當然無論長幼,都來練手了。」

生死判鐵青的臉閃過瞬間吃驚的神情,點了點頭,緩緩的道:「冥府不問陽間事,不知陽間已移風易俗。難怪本官抵達時,殿下尚未降諭,現場便已等了數百名鬼師仙道。」

說道這,琤雪卻不高興了,道:「為何那麼多人?這消息從哪裡傳出去的?我都還來不及出手呢!」說著,瞪著醉瀟湘。

醉瀟湘微微一驚,搖搖手道:「鬥鬼師當然用鬼師,因此我請古墓御魂派掌門出手,哪知道會來那麼多人。」

琤雪惱怒道:「十七、八個御魂派、二十多個仙武派,還有其他御劍的、布陣的、奇門的……連我都擠不進去。你到底跟幾個人說?」

其實醉瀟湘自己也暗暗吃驚,說道:「便、便……古墓御魂派掌門而已……」

御清心想:「我跟師父提起時師兄也在旁邊,莫非師兄也去請人了?」

生死判鐵著臉緩緩說道:「善仙道不必爭執。陽間有無量正道,乃欲界之福!」

琤雪還在惱怒,對著醉瀟湘道:「我好不容易找到妖魔練手的!」

醉瀟湘苦笑著搖手說道:「道友有禁地練手,何必與仙門人爭?」

琤雪皺眉怒道:「我想打點其他的。」

醉瀟湘只好苦笑道:「下次!下次!」說著,看向御清。

此時生死判正與御清說道:「多謝衡王殿下,我府終於能解決數百樁殘魂案。」

御清拱手道:「是我謝羅山失察,縱容鬼師。」

琤雪搶到空隙,說道:「御清,你下次多找幾個邪教同時抄,如此我便有機會出手了!」

御清微微一驚:如此必會天下大亂!哪裡敢答應?應付的擺擺手道:「慢慢來!」然後與生死判道:「先來解決犯禁鬼師吧!」

生死判拿起判官筆,陰沉沈的緩緩說道:「請仙長稍候。」說完,將判官筆對空畫了一道符,筆尖略過之處,黑氣湧出,好似沾墨畫在水面一般,不一會,便捲成一團煙。然後將筆收起,陰沉沈的吟道:「尊卑貴賤壽幾何,生死簿上記分明。本官生死判,有請黃泉使者。」

黑煙聚散間,逐漸浮現一個身影,身長四尺,穿著喪服,手提燈籠,面無表情的道:「生死無常,貴賤由命,因果報應,輪迴不爽。本官黃泉使者。」也是聲音陰沉,但更沒有起伏,彷彿風吹縫隙的聲音。說完,用呆滯的眼神掃過四人,然後陰沉沈的道:「生死判大人,姑蘇御魂派一幫犯魂皆已捉拿到案?」

生死判說道:「然!」將手中竹簡晃了晃。

醉瀟湘拿出玉板,道:「罪狀皆錄在此。」

黃泉使者點了點頭,陰沉沈的道:「好!天堂有路人不走,地獄無門叩關來。四位,這邊請!」說著,轉身邁開大步,腳一落地,身前便憑空生出一條幽冥道路。

陰陽之交本來已幽冥夢幻,這條路卻更幽冥,黑洞洞的什麼也沒有,彷彿深不見底,卻又覺得陰風隱隱。一行人修為都不凡,完全不放在心上,隨著黃泉使者走進這「生死無由之境」。

一路上一片黑暗虛無,上不著天,下不著地,彷彿懸空行走,但又覺得腳踏實地。如此行了一陣,便出現了一棟木造建築,好似一間客棧,門前掛著旗幟,與陽間一般,但全灰暗無色。

黃泉使者回頭與生死判道:「黃泉使者領路到此。請三位仙道隨大人往十殿陰都,審理犯魂。」

琤雪問道:「咦!你只領這段路?」

生死判陰沉沈的道:「陰陽不通生人,如果有仙道要入冥府,便需要黃泉使者領路。」

琤雪問道:「那你呢?」

生死判鐵著臉道:「我是陰官,不須引路。」

琤雪問道:「我們跟著你,為何還需要他來領路?」

生死判依然鐵著臉陰沉沈的道:「如果有仙長要入冥府,便需要黃泉使者領路。」

琤雪道:「我知道,我是問你不能領路麼?」

生死判又鐵著臉再說一次:「陰陽不通生人,如果有仙長要入冥府,便需要黃泉使者領路。」

琤雪雙手抱胸,惱怒道:「算了!算了!不跟你說話了!」

御清和醉瀟湘心想:「聽說冥府之人甚難說話,今日終於見識到了。」

於是一行人隨著生死判往十殿陰都行去。過了這處晦暗的驛站,又是一段空無一物的道路,無天無地,一片黑暗;如此走了好一會,便見到一群宮殿,廊柱斗拱都是木造,樣式頗為古老,但都晦暗無色,牆上雕著蝌蚪文,似乎是咒文。

進了宮門,到了大殿之外,生死判對著緊閉的殿門吟道:「尊卑貴賤壽幾何,生死簿上記分明。本官生死判,今已捉拿姑蘇御魂派一幫犯魂,有請殿前金剛。」

便見大殿門上的咒文浮出一團灰影,灰影如煙般一捲,化作一名彪形大漢,手拿金剛杵,怒目豎髮,身披瓔珞僧支衹,全身火焰隱隱,竟將周圍映出了顏色。赤腳踏上地面,朗聲說道:「破魔三昧啖諸惡,護法滅障助願成。本官殿前金剛。」聲如洪鐘,有如平地一聲雷。

生死判領著一行人走到門前,殿前金剛與眾人合十說道:「此案多謝衡王殿下與兩位仙道相助,捉拿姑蘇御魂判一幫犯魂,泰山王已久候多時。請隨吾來!」

於是一行人隨著殿前金剛穿簷過廊,到了第七殿泰山王殿。便見殿內兩排鬼役,中間擱著判官席,席後一面屏風,屏風上刻著明王,高舉刀杵,怒目張牙;整個殿陰沉晦暗,只有判官席上有光灑下,映著屏風上的明王,看起來格外戰慄恐怖。

鬼役為御清等四人擺上了席,上了茶水,一行人就座,殿前金剛立在殿側。不多時,便聽一聲鼓響,一人從屏風後走出,身穿紫色判官服,鬍鬚冉冉,吟道:「焦熱地獄泰山掌,取屍離散大罪償。本殿泰山王。」聲音洪亮陰沉,雖不慍不怒,卻讓人神魂為之一顫。

生死判將竹簡呈上,泰山王坐在案前,捻鬚說道:「姑蘇御魂派等一百三十一名犯魂已捉拿到府,多謝衡王殿下與兩位仙……」抬頭看到琤雪,突然一愣。

醉瀟湘起身說道:「貧道名述閣萬藏經綸醉瀟湘司馬楠。」琤雪說道:「吾乃謝羅山御風閣弟子天韻童女琤雪。」

泰山王指著琤雪驚道:「妳、便是妳!」

琤雪一愣,泰山王站起身來,指著琤雪的手都抖了,怒道:「妳、竟然還敢來?」

琤雪一呆,問道:「什麼?」

泰山王拍案怒道:「千年前之事,妳竟裝作不知!」

琤雪莫名其妙,問道:「千年前?」

眾人都莫名其妙,生死判起身拱手說道:「泰山王殿下,天韻童女亦助我府捉拿犯魂。」

御清也皺眉道:「我三師姊此世至今不過六百餘歲,如何有千年前的因緣?」

琤雪點點頭,委屈的道:「而且,我從來沒來過!」

生死判於是拱手說道:「泰山王殿下,諸位仙道今日都是初次入冥府,不要錯認!」

泰山王怒目而道:「本殿豈會認錯?生死判大人,千年前三塔之事,你莫非不知?」

生死判一愣,說道:「三塔?莫非是『三塔崩,陰陽斷』?」

殿前金剛臉色一變,上前一步說道:「如是我聞:千年前有陽間人下我府尋殘魂,然而違禁夾帶殘魂入殘魂塔,導致殘魂塔崩,波及其餘雙塔,三塔皆毀,一時魂魄四散,陰都變色!」

生死判一聽,臉色也是一變,說道:「此事下官亦熟稔於心,當時魂魄淹沒陰都,好在我將調度有方,陰都才不致全毀。照理應該懲處那陽間人,但閻羅殿看著三清上仙的面子,竟未追究,便讓他們返陽。」

泰山王怒目說道:「不錯!但你們可知,那陽間人便是御風閣蒼塵。」

御清三人大吃一驚,醉瀟湘心想:「竟是聖祖!」御清和琤雪心想:「竟是師祖!」據說千年前天缺降臨之前,禁地曾生變,那時師祖蒼塵前往探查,卻遇上了魔破軍,元神散落,曾下冥府去尋。此事謝羅山弟子皆知,但不知還有這麼一段事!

三人驚訝的面面相覷,都不知此事。御清起身拱手說道:「我派師祖確實是上蒼下塵,若我派傳言不錯,當年師祖確實曾入貴府尋魂,當時同行的是無色師姑祖和百子神算雲遨師叔祖,我三師姊並未跟隨。」

生死判聽了,拱手說道:「泰山王殿下,事已過了千年,殿下要追究,應先查明。雖然是同門,但下官看修為,只是晚輩,不該替罪,否則張冠李戴,指鹿為馬,有損殿下威信。」

泰山王怒目說道:「魂魄因緣,轉世與否,豈能逃過本殿法眼!生死判大人,你年少無知,看不穿魂魄因緣。以本殿所見,此魂千年來從未入冥府!」

眾人都驚呆了,頓時鴉雀無聲;一陣,殿前金剛上前說道:「殿下,我見此魂確實只有六百年修為,如何千年未歸?」

泰山王將驚堂木一拍,說道:「殿上不作誑語!有無歸陰,生死簿上記分明!」

眾人看向生死判,生死判愣了一下,說道:「此案無關此魂,事過十甲子,下官無權查驗。」

御清看向醉瀟湘,醉瀟湘說道:「名述閣不記陰間事。」

琤雪低頭心想:「為什麼是我?但冥官向來古板,應不會錯認,所以我是……」

生死判拱手說道:「泰山王殿下,三位仙道都是我府貴客,不應怠慢。此事畢竟已過了千年,因果既了,下官認為,不應再追究,節外生枝。」

泰山王說道:「本殿亦知,但三塔之事,豈能苟且!當年閻王殿下令:此世不得再入冥府,難道要違令?」

生死判一愣,御清和醉瀟湘也是錯愕,琤雪心頭一顫,心想:「因此要趕我走?」

生死判再度拱手說道:「泰山王殿下,此時應以姑蘇御魂派一案為重,下官仍然認為,不應節外生枝。」

御清起身說道:「人事已非,因果既了,如今此地之人不是我師姑祖,難道要我三師姊頂罪?」

泰山王微微一愣,輕輕一嘆,然後正色道:「衡王,您有所不知,冥府認魂不認身!此事非我不能通融,只是閻王殿已判:不得入冥府,便是不得入冥府!」

御清一呆;醉瀟湘心想:「傳言冥府之人甚難說話,泰山王殿能好言應答,已是十分客氣。看來琤雪道友非走不可了。」

琤雪也看得明白,心裡既委屈又彆扭,想了想,起身說道:「我們來便是為了姑蘇御魂派之事。既然冥府不容於我,我便先行,莫要耽擱要事。」

正要邁步離開,御清突然搶上一步,輕聲叫道:「且慢!」然後拱手與泰山王說道:「既然冥府執意逐客,歸咎於我三師姊。身為同門,我亦當賠罪。」

眾人一呆,泰山王趕緊抬手說道:「衡王不必如此!」

御清卻不理會,續道:「名述閣代代記載陽間諸事,有醉瀟湘道友在此,審案應綽綽有餘。我謝羅山御風閣弟子御清,不敢叨擾,就此告辭!」說罷,拉著三師姊的手,拂袖下殿。

醉瀟湘趕緊起身拱手道:「衡王殿下……」御清卻頭也沒回,大步離開。生死判、殿前金剛和前後鬼卒都一陣錯愕;泰山王長嘆口氣,捻著鬍鬚搖了搖頭,然後與殿前金剛道:「送兩位離開吧!」接著與醉瀟湘拱手說道:「那便有勞仙道了!」

殿前金剛領兩人離開,一路上三人無言。出了冥府,回到陰陽之交,御清皺眉道:「聽說冥府人秉公無私,今日總算長了見識!」見三師姊低頭不語,說道:「不必放在心上,走吧!」

陰陽之交杳冥夢幻,飄忽不定,此時的「陰陽之交」位於陽間山陰的洞中。兩人出了洞穴,見夜色正深,層層烏雲將夜空覆蓋。

聽著唧唧蟲聲,兩人尋了處樹頂坐著,琤雪低著頭,輕輕說道:「可是他們說『認魂不認身』……」

御清望著黑沈沈的山影,皺眉道:「師姑祖也是混沌功體,五蘊彩綾,應該便是因此錯認。」

琤雪搖了搖頭,道:「千年前的『三清上仙』應便是開山祖師『玉璣』。當時冥府能念及祖師爺交情,這次是不是也已念及師父情面?」

御清一怔,然後皺眉道:「若真念及師伯情面,豈會無端指責,而且還當著我衡王的面!」

琤雪揪著眉道:「御清……」心想自己魂魄真的千年來未入冥府麼?自己有記憶以來都在謝羅山,師父只說是在天缺裡撿到的,但自己從未有印象,彷彿之前的事從不存在。但自己究竟從哪裡來的?輕輕嘆了口氣,續道:「鳳歌師姑也是,混沌功體,五蘊彩綾。若她去,是否也會錯認?」

御清微微怒道:「若能將你認錯,當然也能將她認錯!」

琤雪輕輕說道:「無色師姑祖、鳳歌師姑和我都是混沌功體、五蘊彩綾、避邪天音。你說,會不會太巧?」

御清一愣,若說「混沌功體」是資質,「五蘊彩綾」是傳承,但「避邪天音」卻是天生,誰也學不會,而且都是十二歲童女之身;越想越覺得太巧,不禁「咦」了一聲:為何自己從未想過?



話說段無蹤將艾攸留在郢都,獨自前往嵩山,艾攸被湘靈慫恿,竟偷偷跟了上去,雖慢了一日動身,但知道師父為了掩人耳目,必定會耽擱,果然便在嵩山裡找到了師父的身影。便見師父此時身穿深青色的長袍,玄紗冠、碧玉簪、身背紫檀劍,看起來便是山裡修行的道長,但手上的卦盤漏了馬腳,好在深山無人,不會有人攔截。

便見師父飛越山谷,身行絲毫不緩,艾攸趕緊用輕功追上。但用跑的如何追得上用飛的?追得氣喘吁吁,又害怕暴露身形,好幾次差點跟丟,都靠卦盤才追上。如此翻山越嶺,跋山涉水,不知不覺到了靈氣豐沛之處,疲憊之感漸漸消退,竟越追越有精神,連輕功跳躍間也微微有漂浮之感。自己去過許多無人之處,卻從未有這種感覺,心想:「真不愧是五嶽之一,難怪自古以來就有那麼多人在此修行。」

突然眼角瞥見一隻怪獸,轉頭望去,遠看像隻豬,頭上卻長了角,心想:「《山海經》記載『昆吾之山』有獸『如彘而有角,其音如號,名曰蠪蛭』。莫非便是這個?」一想到神獸,便往地上看了看,這才察覺此地草木也非常不凡,一路上都生著種紅莖的草,心想:「《山海經》記載『牛首之山』有『鬼草』,『其葉如葵而赤莖』。就是這個嗎?」

才想著,便見山間飛過一隻藍色大雁,紅眼紅尾,是《山海經》中的「鴢」,心想:「有『鬼草』、有『蠪蛭』,還有『鴢』,是進了神話之地麼?」

如此多看了幾眼,竟不小心又跟丟了師父,叫道:「糟了!」趕緊拿卦盤一算,沒想到卦相全亂,完全算不出一卦,不禁看傻了:自己明明沒錯,為何連一卦都沒出來?再算一次,突然橫的吹來一陣風,只看得風裡夾著紅影,還沒來得及反應,一陣天旋地轉,竟然跌落谷中!

艾攸嚇得大喊,剛才只顧著起卦,竟忘了看腳下,這時跌落,才發現自己剛才站在崖壁上,嚇得想要用輕功抓住什麼東西,但懸崖哪有什麼東西能抓,只見眼前一會藍一會綠,不知是天是地,心想:「老天爺啊!大仙大德啊!我知道錯了,不該跟蹤師父……」

驀地聽的一個聲音叫道:「當心!」

艾攸便覺得身形一緩,竟停了下來,仔細一看,竟然是凌空站著,離下面河谷還有數丈,嚇得「哇哇」大叫。

便聽得剛才那聲音在上面說道:「此地是赤華派第一層奇境『赤練峽』,不可大意!」

艾攸一愣,抬頭一看,見那人頭戴玄紗赤霞冠,身穿黑底絳色雲紋道袍,紫金帶,登雲卻塵靴,正是公孫顥,不由得「咦」了一聲。

救人的正是公孫顥,低頭一看,也不禁一呆,道:「咦!你……怎會是你?」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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