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12月25日 星期五

【太古遺音】第五十七章 抱志鵬飛風雨中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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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昏地暗,山形破碎,謝羅山殺氣未散,煙塵迷濛,卻見紫雲巖南方霞光迸濺,一波波忽東忽西,灑了滿天紫霞,霞綵煙雲間,見得一個仙女的身影,身穿絳色雲華宮服,頭貼翠花,神色高傲,正是破軍紫烟!

然而紫雲巖南面空空如也,不見有何山石房舍,即便破軍打得煙霞翻騰,山崩石落,卻仍不見有半點異狀。

破軍紫烟越打越怒,叫道:「出來!我便不信毫無破綻!」邊打邊吼,紫霞花影潑得發狂,但始終毫無反應,只好收手,忿忿對空怒道:「分明見人往此地來!」但等了一陣,仍是毫無反應,只有煙塵飄過,陰風低吼。看來真的找錯地方。

破軍紫烟怒道:「我便等在這,看你們能藏多久?」

忽然空中傳來玉璣的聲音嘆道:「沒想到你竟變成這副模樣。」

破軍紫烟一愣,冷冷一笑,說道:「果然有人!若非有人妄為,這平等界又怎會如此?」

便聽玉璣說道:「當初諸境前輩都勸你,是你執意為之。」

破軍紫烟冷冷說道:「你是何人?與我何關?」

玉璣說道:「當年你與我重返欲界修行,開文明、造宮室,造福千萬百姓,安居樂業,五穀豐登。」

破軍紫烟「哼」了一聲,說道:「你認錯人了!」

玉璣續道:「修行期滿之後,你決意繼續利益眾生,於是滯留欲界,重回太古,因而有此劫數。」

破軍紫烟冷冷說道:「我已說你認錯人了!」

玉璣續道:「當時你往來平等界,歷史分裂,致生天劫,於是請我再入欲界助你渡劫。只是你已成殘魂,當然不知了。」

破軍紫烟微微怒道:「莫要搬弄是非!此事乃因師奇與蒼塵往來平等界,豈是我之故?」

玉璣淡然說道:「你的前身便是軒轅師奇,另一個軒轅師奇。」

破軍紫烟冷冷說道:「你以為我和另一個殘魂一樣不知麼?」

玉璣說道:「事情久遠,你記憶也已不全了。起初你於太古開文明,名為軒轅黃帝,重回太古後,名為軒轅師奇。歷史自此分歧。後來蒼塵入太古,軒轅師奇得知天劫已生,於是決意彌補。歷史於此再度分歧,而未與蒼塵相會的師奇決意毀滅,這便是你的前身。」

破軍紫烟冷冷一笑,說道:「莫將彼師奇說成我前身!我前身見世界分歧,決意補救,是爾等往來世界,再生禍端。爾等往來諸世界,因果自然顛倒,卻讓你藉此顛倒是非了。不然,你有何為證?」

玉璣緩緩說道:「不然,那日助你攔截元神,將我山弟子打傷的是誰?」

破軍紫烟一愣,知道那師奇便是自己前身,然而為何會有兩個師奇?為何另一個師奇想要補救?又為何師奇與黃帝生得一模一樣?莫非此人所言不虛?沈默一陣,先是冷笑,接著轉為放聲大笑,最後說道:「然而歷史一生二,二生四,千千萬萬,太宇如何能容?」

玉璣說道:「太宇間諸界平等,既能容一世界,便能容千萬世界,因諸界平等之故。即便千萬世界各生千萬世界,太宇依然能容。」

破軍紫烟說道:「物有大小,事有古今,豈有千萬再生千萬仍能容的!」

玉璣說道:「欲界虛妄,你以為有物,其實無物;你以為有相,其實無相。你若執意滅世,滅一世界,則生一未滅世界,滅千萬世界,則生千萬未滅世界。你的滅世執著,不過虛妄一場!」

破軍紫烟一呆,不由得一陣苦笑,然後轉為大笑,笑聲五味雜陳,迴盪在殘破的山間。

玉璣續道:「你以為千萬世界是千萬世界,其實只是一界,此一界即是欲界修行場。無有彼此,無有差別,只要有修行眾生,即有欲界道場。」

破軍紫烟笑聲漸歇,臉色漸漸沈了下來,問道:「你究竟是何人?」

玉璣說道:「我方才已有言及,你忘了麼?」

破軍紫烟一愣,沈吟不語,最後「哼」的一聲,仙光一閃,人影俱無。


朦朧紛亂,蒼塵神識散亂,只覺得腦中萬馬奔騰,鐵騎突擊,煙塵蔽空,血氣翻騰。如此不知過了多久,千軍萬馬已不知去向,只剩遠處陣陣殺聲,地面磅磅振動。

煙塵瀰漫,蒼塵驚魂未定,卻見煙塵中走來一個人影,衣袋飄飄,頭梳高髻,見那服色,似乎是雲華宮服。

蒼塵端詳一陣,問道:「紫烟?」

便見來人停在五尺之外,煙塵如霧,看不清相貌;便聽她輕輕一嘆,說道:「找你找得好久。」聲音正是紫烟,但少了之前那股傲氣,多了幾分惆悵。

蒼塵莫名其妙,說道:「要找我傳信便可,有何難哉?不知道友有何要事?」

便聽紫烟說道:「便是……唉……」欲言又止,最後說道:「破軍……你應該已經知道了。」

蒼塵想起紫烟被破軍藉體重生,神色一沈,說道:「是我疏忽,那日我該將你攔下。」

便見紫烟輕輕搖了搖頭,說道:「與你無關,是我自己要走的。」

蒼塵說道:「既然與我同行,怎能說與我無關?」

便見紫烟插腰怒道:「誰要你擔責任?跟是我自己要跟,走是我自己要走,和你有何關係?我雲華宮第一弟子哪是你……哪是你……哪是你管得了的?」說到「第一弟子」時忽然悲從中來,不禁哽咽了。

蒼塵一愣,以為紫烟是傷心肉身被利用,安慰道:「不必擔心,我一定替你奪回肉身。」

紫烟跺腳怒道:「誰要你替我奪回肉身?我自己的肉身,我……我……」轉過身去,竟抽抽噎噎的哭了。

蒼塵一呆,說道:「道友!」想上前去勸,但兩人之間的煙塵卻彷彿一道結界,竟走不上去。

便見紫烟拭淚道:「傻子……誰要你負責……隨你去天墉城……在那裡我很歡喜,我在雲華宮……從未有姊妹這麼好……」哭著嗓子,說得含糊不清,說到最後,連蒼塵也聽不清楚了。

蒼塵呆愣的聽了一陣,最後問道:「道友,悲憂傷脾。既然歡喜,又何需悲泣?」

便見紫烟甩了甩帕子,將帕子收起,然後轉過身來,怒道:「好啦!之前聽說男人又囉唆又傻,沒想到道友修行六百年,也還是一樣!」

蒼塵被罵得莫名其妙。想了一陣,最後問道:「道友找我有何要事?」

紫烟一愣,說道:「唉!對啊!說著差點忘了。」

蒼塵心裡覺得好笑。便聽紫烟說道:「我們五百年交情,又一起走了這趟,沒想到最後給你添了麻煩。」

蒼塵說道:「道友莫出此言,此乃天劫,道友莫自責。」

紫烟插手怒道:「行啦!你已說過啦!」頓了頓,續道:「那天我們說要一起造新歷史,事到如今……」似乎欲言又止,最後說道:「若遇上破軍,莫要猶豫,我……絕不怨你。」

蒼塵一怔,不知破軍現在實力如何,若要保全紫烟肉身,確實麻煩,既然紫烟已這麼說,自己也少了顧忌。收斂神情,點頭正色道:「我知道了。」

紫烟突然低下頭來,說道:「最後……將我的肉身送回……唉,你大概也找不到了。」

蒼塵一愣,正要發問,突然景物一轉,灰飛湮滅;頓時驚醒,眼前一面白石天花板,一愣,坐起身來,見四面都是石壁,自己躺在床上,原來在盤虛洞的房內。原來是夢!

蒼塵暗暗奇怪:自己靈臺清靜,怎會作夢?回想一陣,始終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中招的,見自己衣衫狼狽,境界掉回移形化虛,暗暗發愁。

忽然旁邊傳來無色的聲音說道:「師兄……」

蒼塵一愣,這才看到無色已在身邊,不知何時進來的。便見她微微低著頭,輕輕說道:「你中了嗜魂砂,好在有肉身擋著,修為沒掉太多,真是大幸!」

蒼塵一怔,問道:「嗜魂砂?」

無色低著頭說道:「這是三清天之物,若以生滅同天之境煉化,便能化成三世歸元香。但若境界不足,就會變成嗜魂砂。我想破軍可能還有,下次你見著便避開吧!」

蒼塵沈默一陣,點了點頭,然後問道:「我躺了多久?」

無色在床沿坐下,搖頭說道:「不多久,解藥很快就取回了。」說罷,伸手說道:「你衣衫破了。」

蒼塵將外衣脫下交給無色,見裡面的衣領也破了,又再脫了一層,見裡面便是褻衣,不能再脫了,自己衣衫全在清竹林,應該已全毀了;低頭暗暗發愁。

無色接過衣衫,知道此地有外人,師兄不會衣衫不整的出門。但見師兄也不更衣,坐著不知想著什麼,於是問道:「你不換一件麼?」

蒼塵一愣,無色說道:「紫烟給你的。」

蒼塵一呆,搖搖手說道:「無妨!你快補吧!」

無色一愣,說道:「可是你這件還得煉上三層護身罩,數個時辰也補不來!」

蒼塵輕輕擺擺手說道:「無妨,我等著。」

無色心中疑惑,雖能洞見師兄心思,卻讀不明白。正要回房,卻見雲遨走了進來。

便見雲遨笑容滿面說道:「喲!師兄,你也睡了一覺。」

蒼塵見雲遨真元充盈,衣冠整齊,看來已經恢復;淡然一笑,說道:「方才打你一下,還疼不疼?」

雲遨摸摸胸膛,苦笑道:「師兄,你不是『一下』,是『七下』!」

蒼塵笑道:「你還數得清,看來不疼!」

雲遨趕緊搖手說道:「疼!疼暈我了!唉!」笑著嘆了口氣,續道:「凌霄道友……師伯把他元神救回了!」

蒼塵一愣,神識一探,果然見凌霄房內有兩個身影,躺著的是肉身,旁邊坐著的是元神,便像元神出殼,只是肉身無法繼續用了。

雲遨說道:「他說有事要與你說。」

蒼塵輕輕點頭,便要起身,卻聽無色一聲抽咽,轉頭一看,見無色將衣衫凌空攤開,正要開始補,但眼裡轉著淚水,雙手攢著拳壓在雙腿上,看似便要哭了。

蒼塵一愣,輕聲喚道:「無色……?」

無色搖了搖頭,說了聲「我」,卻說不下去。

蒼塵暗暗嘆息,安慰道:「這是破軍之計,是我遲遲不醒,你又何必掛心?」

豈料此話一出,無色「哇」的一聲,哭了出來。蒼塵和雲遨一愣,不知說錯了什麼。便見無色抱起衣衫掩面哭泣,蒼塵和雲遨面面相覷。想了一陣,雲遨說道:「那個……是師兄的衣衫。」

無色哭著說道:「不要緊……甩甩……便好了……」仍是抱著衣衫掩面,沒打算要放手。

蒼塵在房內設下禁制,不讓外人窺探,然後安慰道:「這些事情,難為你了。」

無色抱著衣衫哭道:「我是不是……和以前……不一樣了?你們說,我到底是……無色還是……師奇?」

雲遨搔著頭苦笑道:「唉!是這事啊!當然是無色啊!」

無色哽咽說道:「你莫要……說假話……」

雲遨一呆,不知該說什麼。蒼塵輕輕一嘆,說道:「若你不是無色,那麼師兄我也非蒼塵!」

雲遨和無色一愣;蒼塵續道:「我元神分裂,各得機遇,然後全神歸元,如此我是何人?你得了師奇記憶,又是何人?」

無色一呆:師兄元神曾為鳥魂、樹魂、魔魂,雖然全神歸元後已略有不同,但還是師兄。那麼自己呢?若現在的師兄不是師兄,那麼如何才是師兄?自己明知到明白破軍偽裝的師兄不是師兄,現在這個師兄便是師兄。這又是什麼道理?

蒼塵說道:「若以真元論,我真元今昔不同,如此我不是我?若以元神論,元神失散時,我便不是我麼?若以相貌論,人有生老病死,何者為我?如此以色身法諸相論,便發現無一物是『我』。其實身色法諸相為末,心念為本。只有棄色身法諸相之見,以心念觀,才能見本真!」

無色笑了,收起淚水,說道:「我糊塗了!諸行之本在於心,因有心,而有所思維動靜,然後將此稱為『我』。但『我』無定相,隨境遇而變,當然不能以諸相見了!」

蒼塵淡然一笑,點了點頭,說道:「所以你是不是無色?」

無色不禁笑了,說道:「是不是無色?不過欲界言語!諸法無定相,豈能言語道斷?」

蒼塵和雲遨莞爾一笑。蒼塵輕輕一嘆,坐了下來,說道:「你不諳世事,忽擔大任,也難為你了!」

無色一愣,歪著頭沒聽明白,抱著衣衫坐了過去,雲遨也幻化出一張席來坐。蒼塵說道:「我俗家世代為官,自幼便要博通經史,學治國諸策,然後擔當大任。我幼時曾不解:國家治亂興衰非我之故,為何要我來擔?」

無色一呆,說道:「我以為師兄出生官宦世家,自幼便習慣了。」

蒼塵淡然一笑,說道:「我一身本領都是學的。豈如你,天生便會!」

無色一怔,微微低下頭來。蒼塵續道:「後來任吏,也只是應付。直至王莽倒行逆施……那陣子常聽人言談,路人耳語,那時才醒悟我居於此位,該行何事。」

無色問道:「他們說什麼?」

蒼塵說道:「盼我們出來救國救民!」

無色心頭一顫,蒼塵淡然一笑,說道:「雖然民不聊生非我之故,但身為官吏,食國奉祿,豈能置身事外?如今天缺也是!雖非我之故,但道友皆稱我策仙,我也只能擔了。」

無色微微領悟,蒼塵說道:「有我謀略,你們不必多憂,但要成事,需藉你們之力。」

雲遨微笑道:「師兄何需多言?以師兄之策,我之算,師姊的混沌真元,天下事豈有難哉!」

無色點點頭,微笑道:「明白了!」將衣衫甩甩,遞給師兄,說道:「拿去,還你。」

蒼塵接過衣衫,見破的口子還在。無色一愣,說道:「唉?對啊!我是在補衣服呢!」

兩人都笑了。無色拿回衣衫繼續補。雲遨問道:「師兄,你只剩一枚破界殊華,師姊是如何回來的?」

蒼塵便將用了破界殊華後毫無反應的事說了。無色一邊補著衣衫,說道:「與我所想的不錯,那枚破界殊華將破界奇徑接通了。」然後便將天淵堡奇徑崩斷、修補禁制、殺天讒、奇徑接通的事說了,但未說發現元神的事。說到天讒潛逃伏誅時,漸漸低下頭來,聲音越來越小,勉強將事情說完。

蒼塵聽那枚破界殊華接通了奇徑,暗暗驚奇,眼見無色又要哭;安慰道:「我全神歸元時便已知道天讒臥底,只是一直無緣告知。」

雲遨一怔,無色低著頭說道:「果然是破軍!」聲音帶著哭腔。

蒼塵說道:「是我遲遲未醒,你不必自責!」雲遨也趕緊說道:「是我不對,我明知此人有異,卻沒與你說。」

蒼塵一怔,無色低著頭,搖頭說道:「他有生滅同天境界,又在我身旁,你們怎麼與我說?此人原本非天淵堡之人,是我遲遲不敢看師奇的記憶,沒發現他是奸細,才讓、才讓大家……」說著,淚水在眼眶裡打轉,手上的雲線也停了。

蒼塵說道:「此乃天劫,道友間無人將你怪罪,你又何必自責,自亂心神?」

無色低頭不語,雲遨頭說道:「師姊,天劫豈會因你一人可變?我又下山探查,眾生都盼天地再現!」

一說到山下的事,無色臉色一變,哽咽道:「我從破界移形陣來,便看到……看到……」然後「哇」的一聲,又哭了。

蒼塵知道那處連自己都不敢深入,拍拍無色的肩,輕輕一嘆,說道:「我知道……」

無色扔下衣衫,將頭埋進師兄的懷中大哭。蒼塵輕輕拍著無色的背,心想自己當年也是在戰場中打滾,那景色確實難受,沒想到竟讓無色看見了!聽著無色哭聲,暗暗心疼;說道:「想當年,我打仗時,總有同袍回不來。當時我常想自己為蒼生請命,卻先要蒼生送命,究竟該是不該?如此真能造福百姓麼?但你見,到了雲遨那輩,已經是太平時代!」

雲遨說道:「是啊!師姊,你也知道我沒打過仗。」

無色的哭聲漸漸緩了。蒼塵摟著無色,說道:「欲界不只你一人,有我在!我們一同重見天地!」

無色收起哭聲,點了點頭,離開師兄的懷中,擦乾了淚水,見師兄的衣襟又濕了,破涕為笑。

蒼塵將衣襟撢了乾淨,說道:「別再哭了,我等你補衣衫呢!」

無色和雲遨都笑了。蒼塵整理了裝束,換上紫烟送的外衣,解開房內禁制。三人一同去探望凌霄。

洞內道友原本打算等著問天淵堡之事,但聽無色一哭,全都不敢問了;反而省了不少麻煩。三人出來,只聽得道友傳音問候,無人提起此事。

進了凌霄的房間,見道罡也在房內。凌霄見蒼塵衣著,說道:「咦!補得挺快的!」

蒼塵一愣,無色說道:「不是,這件是紫烟織的。」

凌霄一愣,說道:「她也會做這種衣衫?」

無色說道:「我教的!她本來只會做雲華宮的,上次住我山,我要給師兄補衣,便順便教她了。」

蒼塵和雲遨恍然大悟;凌霄哈哈笑了,說道:「哎!早知道我也讓我師妹教她了。」

蒼塵和雲遨一愣,同時察覺其他石室的氣息也微微一動;心想:「難道苦主不止我們?」

凌霄微笑道:「你這件要好好留著了!」

兩人心頭微微一揪,坐了下來。凌霄說道:「道友能迅速痊癒,真是萬幸。我當時一時糊塗,給你添了麻煩。」道罡拜道:「晚輩愚昧,請前輩恕罪。」

蒼塵一聽,頓時明白凌霄當時是借自己的劍自盡。輕輕一嘆,說道:「道友莫出此言。天劫之下,無人能免。我亦要感謝道友在群仙會上為我力勸道友。」

凌霄擺擺手,嘆道:「誰也沒勸成,不提也罷。沒想到我終南山只剩我一脈,我還怯命而逃……唉!愧為人師。」

道罡一驚,說道:「師父!絕無此事!」

雲遨說道:「道友,容我一言,我在未來世見姜正陽道場仍在。我界大道未絕,必有再生之機!」

凌霄一愣,沈默一陣,最後說道:「我請前輩保我元神,便是與你道歉,之後的事我也幫不上了。」

蒼塵說道:「道友何出此言?重合天地後,百廢待興,正是用人之時。道友學富五車,胸懷珠璣,不在我之下。欲界雖微,但眾生繁滋,莫要留我一人!」

凌霄哈哈大笑,笑聲藏著滄桑,然後長嘆一聲,說道:「道友,然而此事由不得我了。」

蒼塵一怔,明白凌霄元神出竅,不能逗留太久,但肉身已毀,也不能轉修鬼仙,只能轉世重修。輕輕一嘆,說道:「你可要早點回來!」

凌霄說道:「二十年後,凡間復萌,民智重開,我為你重造綱常,到時別忘了接我!」

蒼塵內心五味雜陳,點頭說道:「一言為定!」說罷,將手輕輕一揮,一張琴便出現在身前;說道:「想不到道友蕭聲竟成絕響,道友能與我再奏一曲麼?」

凌霄一怔,淡然一笑,說道:「有何不可?」手指一轉,玉簫現形,就著口奏了起來。

蒼塵撫琴跟上。凌霄笛聲悠揚,如青雲流水;蒼塵琴聲錚錚,高低錯落,有如重重山嶺,琴蕭合鳴,便如群山萬壑,浩藐雲煙。

蒼塵撫著琴,想起了當年與凌霄相認的事:

那年自己修仙初成,師父帶著自己拜訪群山道友,會見欲界諸仙。那日拜訪終南山,師父與孚伯論道,自己與凌霄侍立在側,本來便是聽師父說話,卻見凌霄不時往自己瞄來,暗暗奇怪。師父與孚伯見了,微微一笑,孚伯說道:「既然心中有事,便下去說吧!」師父也笑道:「你們兩人緣分不淺!」竟然便如此便將自己和凌霄遣下去了。

凌霄帶自己曲折拐彎,沿路介紹著景致,也沒說什麼特別的話,最後在一處亭內歇下。自己莫名其妙,問道:「不知道友邀我至此,有何指教。」

便見凌霄微微一笑,說道:「『指教』不敢,只是問個消息。」

自己一愣:問個消息需要繞半座山麼?說道:「後學初入道,見識淺薄,不敢妄言。」

凌霄莞爾一笑,問道:「不過是貴寶地之事。聽說道友是南陽當地人?」

自己心頭微微一顫,說道:「後學雖初入道,但修至今日,也知紅塵過往不過夢幻一場,出身何處,不足道也!」

凌霄微笑道:「縱然不足為道,但若能多識山川地勢、地面風俗,日後救濟眾生也是方便。」

自己點頭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後學以為學道當棄俗相,殊不知如此才是落了俗相。」心想:「表面是問地方,其實是問地籍,此人談吐不凡!」

便聽凌霄說道:「亦不必如此。心中無分,何來有相?」

自己說道:「道友所言甚是!」

凌霄說道:「我見道友舉止不俗,非一般鄉野匹夫。此非修行可變。有此善根,俗家應該不凡!」

自己心想:「先問地籍,再問出身?」說道:「凡與不凡,不過俗世,能否入道,還需後天修行。」

凌霄說道:「凡人若出身不凡,便常墮惡,能棄富貴入道,必有非常因緣!」

自己心想:「又打探我拜師機緣?」說道:「世間因緣千萬,無一相同,說因緣非常,不如說非常才是尋常。因此說因緣無常,便是因緣尋常。」

凌霄笑了,說道:「道友口才不凡!」

自己說道:「後學魯莽。」心想:「這道友說話甚是圓滑,不像普通修仙者。他問我這些意欲何為?」

凌霄說道:「道友言語神情,令我想起俗世一個故人。」

自己問道:「道友仍有俗念?」心想:「終於要揭開主題了?」

凌霄瞥了自己一眼,微笑道:「今日種種,乃過去累積。若無昨日修行,道友有今日麼?」

自己拱手說道:「受教了!」

凌霄微笑道:「我那故人是我俗家世交,出身南陽莫氏,名赫,字文奚。道友說話神情,與我這故人有七、八分像。」

自己吃了一驚:「文奚」是自己祖父的名諱,莫非道友其實是世交?如此說來,自己方才反而魯莽了。心中想問,但話卻卡在喉中,竟說不出口。

便見凌霄淡然一笑,說道:「我俗名司馬紹,字仲和。你是他家的孩子吧!」

自己驚得渾身一震:司馬紹是自己叔父的岳父,又是自己叔母的公婆的族兄,自己堂弟也娶了她家的孫女……兩氏代代聯姻。自己橫遭大難,原以為再無親人,還常覺得落入冥府的是自己,不是眾人。沒想到事隔百年,竟還有親戚在世,自己原來還在陽世!一時心亂如麻,勉強回答道:「我是……嫡長孫……凡……」但聲音卻也啞了。

便見凌霄淡然一笑,說道:「唉!原來是凡兒,你幼時還來過我家,記得吧!」

自己一聽到「凡兒」兩字,心頭再也勒不住,少時的回憶頓時湧現:京師故舊、太學同窗、南陽同僚……段段舊事如驚濤駭浪,瞬間將自己淹沒;忽然臉頰有一物觸上,一愣,原來是凌霄的手,便見他正為自己拭淚,原來自己已淚流滿面。

淚光間也看不清凌霄面貌,只覺得凌霄拍拍自己的肩,說道:「唉!可憐的孩子!遭逢大難,舉目無親的……」

後來凌霄說了什麼,自己也記不得了,只記得凌霄說當年聽聞宛城有變,謝羅山收徒,便想打探,那日見到自己面貌,便猜中了幾分。告辭終南山後,凌霄常來謝羅山作客,真的將自己當成晚輩照顧,也是自己第一個深交的道友。


蒼塵奏著琴,想起這段過往,不知不覺,一曲終了。聽著絃上餘音,沈思不語。

忽然凌霄笑道:「我替文奚陪你這麼多年,滿足了吧!」

蒼塵嚇得渾身一震,手指在弦上「錚」的一聲,差點將琴弦打斷;錯愕的看著凌霄。雲遨頭一回見到師兄這神情,想笑卻是不敢;無色愣的歪著頭,不知是什麼事;道罡低頭收斂氣息,裝作沒看到。

凌霄輕輕一笑,將蕭一轉,用蕭指了一下蒼塵,說道:「聽你琴聲,你方才想的不正是此麼!」

蒼塵羞得輕輕低下頭,然後也哈哈笑了,搖頭嘆道:「昔日打仗的老毛病……」

凌霄一怔,無色問道:「老毛病?」

蒼塵看著無色,淡然苦笑,說道:「以前作戰時,總有些同袍回不來,到夜裡便會想起他們的事。」

無色呆呆聽著,以前師兄從未說過此事,原以為會繼續說,卻聽師兄輕輕一嘆,只說道:「沒想到過了六百年,這毛病還在!」

凌霄微笑道:「如此重情,果然是文奚的子孫!」

蒼塵一怔,眉頭一皺,搖搖手說道:「道友,別再提了!六百多年了!」

凌霄哈哈笑了。蒼塵也笑了,聽提起紅塵舊事,便不禁想起干將劍,然後又想起六百年前劉秀之約,心中五味雜陳,輕輕一嘆,說道:「當年我與劉秀有約,沒想到這約定竟遲了六百年!」

凌霄淡然一笑,說道:「有勝於無!省得擱在心中成罣礙。當年我也內疚上山前沒與你俗家打招呼,沒想到百年後還能遇見你!」

蒼塵輕輕笑了。雲遨笑道:「那也是奇緣!」

凌霄將玉簫一轉,收起玉簫,說道:「這回能將道友打成這樣,來人莫非是破軍?」

蒼塵也將琴收了,輕輕一嘆,說道:「是家師。」然後和無色一起將戰況說了。

凌霄和雲遨都沒見過生滅同天之人真正出手,聽得心驚膽顫,但聽蒼塵妙計連連,數度逃脫,都嘖嘖稱奇。聽完,都沈默不語。

良久,凌霄說道:「前輩暗中傳音,應是希望道友趕緊脫身。前輩修到那境界,肉身如何,應該早已放下了!」

蒼塵點了點頭,沈默不語。雲遨問道:「能將師父封印靈臺帶回麼?」

蒼塵瞅了雲遨一眼,說道:「師父護身真元太強,若近身,我非死即傷!」

凌霄沈吟說道:「道友用盡了『離神九式』,仍無法逃離,無色設陣也攔不住前輩……」

蒼塵說道:「此戰不可力戰,只能智取。我得先閉關恢復境界,再……唉!再問問天劍宗的道友有無劍陣可藉。」

凌霄說道:「道友,此時情勢已變。方才外面有人!」

蒼塵一愣,凌霄說道:「玉璣前輩方才設了禁制,我也探不到外面。不知是何人,但應不是玄歧前輩。」

蒼塵臉色微微一變,沈吟不語。雲遨卻突然欣喜道:「師兄,還有我百子萬象陣啊!」

蒼塵一愣,看著雲遨;雲遨一呆,然後笑道:「哎呀!我忘了。哈哈!哈哈!」

無色問道:「怎麼了?」

蒼塵淡然苦笑道:「被我打破了。」

無色一愣,問道:「為何?」

雲遨便將事情說了。無色聽了,低頭不語。雲遨微笑著搖手說道:「其實也不必掛心!正是破了卦盤我才開悟!天地雖有命,但命由心生,運隨行轉,如何在卦盤之間?」

蒼塵笑道:「耶?之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!」

無色、雲遨、凌霄都笑了。無色愁眉苦臉的說道:「但是沒百子萬象陣了!」

雲遨笑道:「哎!嘿嘿……我萬象陣好像可以不用卦盤。」

兩人都是一驚,蒼塵才驚喜,臉色馬上又沈了下來,說道:「你新招未試,莫要吹牛!」

雲遨擺擺手說道:「反正你要閉關,我便來練練。師兄你那欺敵術可以再用。方才聽你那麼騙破軍,連我也不敢調兵合圍。」

蒼塵微微苦笑,說道:「你啊……即便能算,你能出戰麼?」

雲遨說道:「師兄,我能算一招,便能算他套路。」

蒼塵說道:「這不必你算,師父的路數我早已看明白了!但連無色設陣也攔不了!」

雲遨說道:「師兄,你『九式』號稱欲界三大殺陣之一,現在又有『離神九式』,你依我卦象,必能成功!」

蒼塵微微不耐煩,說道:「你新招未試。先與天劍宗道友練過再說吧!」

雲遨有點急了,說道:「你別不信我!我方才算了,『有孚,利涉大川』。」

蒼塵說道:「那還得先『有孚』!」說罷,起身便要回房。

雲遨起身追上,續道:「師兄,方才來的便是破軍。你即便熟悉師父路數,若遇上破軍,你該如何?」說著,便跟著師兄進了房。

蒼塵一愣,停下腳步,說道:「這倒是!」說著,無色也跟了進來。

三人坐了下來,蒼塵問雲遨道:「如有百子萬象陣,對上師父,能應付多少?」

雲遨苦笑道:「應能閃躲,至於出招……」說著,一陣傻笑。

蒼塵皺眉苦笑,又問道:「如是無子萬象陣呢?」

雲遨沈吟不語。蒼塵見狀,輕輕一嘆,說道:「看來只能求師伯出手了。」

雲遨趕緊說道:「且慢!先前我百子萬象陣只能使一套,若是無子萬象陣,我便能使數套,一個給我逃難,一個給師兄擺大陣。」

蒼塵看了雲遨一眼,想了一下,說道:「還是去求師伯出手吧!」說罷,便要起身。

雲遨趕緊將師兄拉著,說道:「別、別!你讓我練練吧!」

蒼塵看著雲遨,輕輕一嘆,笑了,說道:「好罷!」坐回原位,沈吟道:「破軍會尋到此處,若不是支援,便是其他仙宗已……你們說武羅在會上將赤華派道友召回去了?」

無色和雲遨點頭說是,蒼塵沈吟道:「此時傳信到不了,若要求援於赤華派……」

無色突然說道:「我去!」

蒼塵和雲遨一愣,蒼塵說道:「不可!你身負補天之法,不能有意外!」

無色正色說道:「雖攔不住師伯,但要閃躲,還是成的。」

蒼塵說道:「路上險阻未知,不可冒險!」

無色說道:「我便是如此趕回來的!再出去一次,有何不可!」

蒼塵正色說道:「不可!你要保留真元!」

無色低頭不語。蒼塵見無色噘起了嘴,輕輕一嘆,說道:「不可急於建功。無人怪罪你,又何必將功贖罪?此事有我安排,不必勉強。我是說若求援於赤華是否有利。若損兵折將,或無功而返,還不如不去。」

無色沈默不語,心想:神形歸元真的好麼?天劫非自己之故,但自己也有過。又想起七寶華林看到的三世因緣,之當此後此身世世代代都以補天為命,雖是天命,但也是師奇所選。師兄說能改,便真的能改麼? 

蒼塵見無色低頭不語,淡然一笑,說道:「逝者已矣,來者可追。亡羊補牢,時猶未晚!你見索訶與婆娑不自量力,卻能補天於天缺之下;逸山人和笑蒼生不自量力,卻能合末世碎島於虛空之中。你得師奇真傳,有撼天之力,我們又有道友眾志,豈會不如索訶與逸山人之輩?聽我計謀,不要枉耗真元。知道麼?」

無色卻想起未來世的師兄,心想那師兄傷心欲絕,說是我們改變的未來。自己已見到三世因緣,又見過未來世,難道還有別的路麼?若這次聽從命運,背叛師兄,師兄是否能原諒?沈默一陣,最後點了點頭。

蒼塵以為無色答允了,微微一笑,拍拍無色的肩,說道:「既卜得『利涉大川』,此事必成!我們三人要一起重現天地,還眾生欲界修行場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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