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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世繁華,卻如夢幻泡影,登天聖城,仍難逃盛衰興亡,彼岸雖樂,終須歸去。蒼塵與公孫顥等人便將辭行,這些日子結交之人皆來送行。玉瑤新樓人頭攢動,冠蓋相望,天清氣明,卻離情依依。
雲遨開壇月餘,勉強將命相說了大概,十餘名壇生來不及解惑,嘆學海無涯,不禁惆悵,圍著壇主依依不捨;雲遨深知這群壇生厲害,老早便想擺脫,臨別之際,卻又於心不忍,自己畢生所學有這群傳人,也非憾事,於是忍不住又傳了一手,不料問題接二連三又迸了出來,脫身不得,暗暗後悔。
昔日布街的織人也來了,與紫烟再敘舊日,又送了紫烟一台織機。紫烟半點也不想走,只願待在此界,去哪都行,但師奇有命,如何能不走?只好收了織機,與織人相擁而泣,雖僅有十日之交,情卻比舊人還堅。
帝嚳與群臣也來送行,蒼塵撤城之後,又另有職務,開壇說道之事,自然無暇為之。見到那日掛拜帖的諸賢,心中有愧,與帝嚳說道:「開壇之事,抱歉要食言了。」
帝嚳說道:「來客何出此言?你慮事周到,善治人心,雖未開壇,卻不遜於開壇傳道。」
無色與琤雪兩人相互問候,琤雪要無色不必擔心,無色慰勉琤雪切莫恐懼;公孫顥看在眼裡,默然不語。蒼塵也五味雜陳,於是問師奇說道:「前輩,若無色在天缺下耗盡功力,便會神形歸元麼?」
師奇看著蒼塵,緩緩點頭說道:「然也。」
蒼塵又問道:「若功力未耗盡,是否便能保留全身?」
師奇說道:「既未耗盡,便不會歸元。」
蒼塵說道:「多謝前輩指點。」
師奇淡然一笑,問道:「但你辦得到麼?」
無色和琤雪一呆,公孫顥臉色微微一變,蒼塵正色說道:「當須一試。」
無色輕聲驚道:「師兄!」
蒼塵淡然一笑,拍拍無色的肩,說道:「我們一起走來,豈能讓妳獨往?」然後問公孫顥說道:「公孫顥,你那時世間如何?」
公孫顥一凜,拱手說道:「前輩,後人失德,到晚輩之世,天下治少亂多,征伐不斷。」
蒼塵臉色一沈;雲遨與無色一凜:師兄莫非不想救這世界?縱然後世是亂世,卻也是凡間因緣。師兄境界早已看透世間,為何此時卻又拾起執念?
便聽琤雪說道:「前輩,是我們晚輩失德,您當年重合天地之後,降喻凡間,德被海內,有八百年太平呢。」
蒼塵沈默不語;師奇見了,淡然一笑,說道:「欲界眾生世,有高必有下,有善必有惡,為何礙心?治亂興衰,便同生老病死,此事你不明白麼?」
蒼塵問道:「然而前輩為何造此大道之世?」
師奇問道:「你為何欲棄無道之世?」
蒼塵說道:「大道不行,眾生苦,因此不欲見。」
師奇問道:「你不欲見苦海中求道的眾生麼?」
蒼塵一愣。師奇輕輕一笑,起手輕捻,精光一凝,指間便化出一瓣破界殊華,說道:「此後末世,你看了便會明白!」微風輕送,破界殊華便送到蒼塵身前。
蒼塵拜謝,接過破界殊華,心頭莫名一顫;無色問道:「要去這地方?」紫烟歡喜說道:「好啊!去看看!」
師奇見公孫顥惶然驚恐,微微一笑,也捻出一瓣破界殊華,送給公孫顥,說道:「此瓣能送爾歸去。」
公孫顥兩人趕緊拜謝,接過破界殊華。眾人見天外來客將要離去,熱淚盈眶,便聽「叮咚」幾聲琴音,原來季吾和其他城民也來了,眾人唱道:「芳草欣欣,我心悽悽,此君一別,何日再臨?君英且明,爾善教諭,彼女織好,永藏我心;因緣相聚,緣盡而去,莫愁傷形,物滋繁新!風飄君音,月映君影,自今而後,當常相憶。」
蒼塵與公孫顥等人向眾人長揖而別,兩道罡罩乍現,眨眼杳無蹤跡。
人情雖厚,卻飄渺如雲,飄然而聚,忽焉已遠,散之無蹤,但落下的雨,卻可滋潤大地,生生不息!
蒼塵等人乘破界殊華,後末之世,轉瞬即到,罡罩一開,惡氣撲面湧入,眼前一片漆黑,黑氣橫流,上不見天,上不見地,碎石浮空,小者如拳,大者如島,散於幽冥之中,層層黑氣外還有幾片暗影,不知是何物。
紫烟問道:「這便是後末世?」無色說道:「這是太宇吧?」雲遨望了望,說道:「看起來像世界遺痕。」紫烟問道:「這便是世界遺痕?剛破碎不久麼?」
雲遨拍拍卦盤,一愣,說道:「這裡是我們後世一千八百年。」
三人一驚,無色問道:「不是世界遺痕?」
雲遨說道:「若是世界遺痕,因緣既斷,算不出結果。」
三人驚呆了;紫烟說道:「這是怎麼回事?公孫顥他們不是也要補天麼?」
蒼塵說道:「他們應是成了,若不成,便會因緣斷滅,連雲遨也算不得。」
雲遨看著卦盤,嘆道:「此地因緣也將斷滅,但將斷未斷,有聖賢補之。」
紫烟驚道:「因緣還能補,那是何方神聖?」
驀地空海中氣息一動:附近有人爭鬥!動念一探:便見兩族戰得激烈,雙方皆有五、六人,修為都有飛遁離塵之境。其中一方頭纏青布,身披青紫色罩袍,裡面一身勁裝,腰間胸前都配著黑晶,黑晶內魔氣隱隱,所經之處,黑氣盡皆消散,原來是將黑氣化成魔元。另一方身穿圓領袍,頭戴方形冠,腰掛藥罐,真元帶毒,招招逼命。黑魔族雖有取之不盡的魔元,卻頗忌憚那毒氣。毒藥族陣形詭譎,縱然對方魔元渾厚,卻絲毫不落下風。雙方你來無往,交換十餘回合,未分勝負,空海浮石紛紛崩碎,不一會附近的便粉碎殆盡。但見遠處浮島也緩緩崩出碎石。一行人看得奇怪:雙方攻勢分明到不了那處,為何會無端崩解?
忽聽黑魔族將領說道:「東方稠,與我清水澗鬥,便是死路一條,勸你莫浪費毒水,將黑斧崖讓出吧!」
毒藥族的紅袍將領冷冷一笑,說道:「阿爾蘇,你我稱霸空海,我傲梅嶺會怕你?敵不過我毒霧,踏進黑斧崖你也是死路一條!」
阿爾蘇說道:「老毒物,傲梅嶺已被你毒成枯梅嶺,你族退居黑斧崖,還敢拿傲梅嶺自稱!」
東方稠說道:「我族師出傲梅嶺,當然自稱傲梅!倒是你把清水澗變成臭水溝,還自稱清水澗?」
阿爾蘇笑道:「便是臭水溝也還能住,黑斧崖與其給你糟蹋,不如讓給我們!」
東方稠也哈哈大笑,說道:「你族改修魔道,把清水變成臭水,還氣走師門!你這不忠不孝之人,臭水溝給你佔著,還不如讓給我們!」
阿爾蘇說道:「你出征不斷,讓梅島地氣衰竭,一崩為二,便是大忠大孝?」
東方稠臉色一沈,說道:「我島崩解,豈是我之責?當初若非妖道禍亂天地之氣,如何會有今日?」
阿爾蘇哈哈大笑,說道:「說得天崩地裂好似與我無關!如今誰不住原晶之界?勸你莫要虛耗地氣,早早將黑斧崖的原晶讓出!」
東方稠冷冷一笑,說道:「有膽便上島來!」
阿爾蘇說道:「誰不知你那黑斧崖是毒島?你不退,我便讓黑斧崖崩出原晶!」
說罷,黑魔族人再度攻上,毒藥族人迅速換陣,往黑魔族迎上。東方稠笑道:「傷敵一萬,自損三千!你要讓我境崩成兩半,你那臭水溝也會崩解!」
黑魔族人一愣,攻勢卻緩了,阿爾蘇哈哈大笑,說道:「眾人莫要猶疑!族人還等著我們回去,我們爭得一日是一日!」黑魔族人大喝一聲,整勢再上。
東方稠聽罷,怒道:「大家聽著!這些傢伙還有『日』這個詞!這年代早就沒了天地,我族已經兩百年沒見過日月!」毒藥族人奮力一呼,迎將上去。
驀地白虹一閃,一道劍氣攔在雙方之間;雙方一愣:此人有脫胎無我之境,修為雖高了點,但憑此便要攔阻雙方,未免太過自負?
便聽一個沈穩的聲音說道:「罷手吧!正因天地之氣枯竭,才使天地裂變,如此征戰下去,只有毀滅一途!」劍氣一斂,一人現身兩陣之上:此人身穿青色斜襟長袍,腳踏黑色布鞋,手持黑色三尺長杖,頭戴瓜皮帽,雖是男子,腦後卻拖著條大辮子。
雙方一愣,東方稠說道:「瘋子逸,你閒著沒事做,要來壞我們好事?」阿爾蘇說道:「逸山人,你那瘋話在你那說說便好,莫要來此處放屁!」
逸山人說道:「兩百年爭鬥,北域大陸已化成空海,你們兩境不得已已遷至空海外緣,如此再戰下去,你們還能遷至何處?」
東方稠慘然大笑,說道:「只要族人還有一個,便要戰至最後!」阿爾蘇高聲說道:「自然是能活一日便是一日!」
逸山人說道:「我看你們兩境也所剩無幾了,何不歸順我境?」
東方稠和阿爾蘇哈哈大笑,阿爾蘇說道:「想藉此併吞我島原晶?莫要以為你太和境好修行,我族便怕了你!」東方稠說道:「老魔頭,這傢伙太和境住太久,人都傻了!」說罷,雙方一同大笑。
逸山人卻面不改色,說道:「兩位請聽我一言,這世界已窮途末路,幾乎已成傳說中的世界遺痕,若不休戰,貴境諸島崩解,我境也唇亡齒寒,如何能袖手旁觀?如今只有放下成見,才能改變未來!」
阿爾蘇冷冷說道:「什麼成見?這年頭沒天地之氣,不靠原晶如何能活?陸地崩解我又能奈何?你說你境功法食天地之氣以養原晶,哈哈哈哈!騙得了愚癡騙不了我!」東方稠說道:「這世界早已沒了未來,你那白日夢早該醒了吧!」
逸山人說道:「我境功法有餘則養原晶,不足則取原晶,如今已可生作物。不然,如何有十餘境兩千多人歸附?」
阿爾蘇冷冷說道:「竟還有有餘之時?哈哈哈!會信的必定是想太陽想瘋了!」東方稠說道:「這年頭沒日沒夜,如何能生作物?老魔頭已改吃惡氣,我族改喝毒藥,你境是靠騙人為生?」
逸山人說道:「我們以『三才光耀陣』擬古代日月,生了一畝田。不信,不妨來我境一觀。」
兩族一陣大笑,阿爾蘇說道:「請老毒物上島,你不後悔?」
東方稠瞥了阿爾蘇一眼,說道:「不過說起來你們太和境真舒服,碰巧今天還有老魔頭。瓜分了如何?」
阿爾蘇哈哈大笑,說道:「難得老毒物主意不錯!」說罷,招呼族人,與東方稠左右夾攻上去。
逸山人驚道:「你們……」尚不及反應,兩側攻勢壓得體內真元一滯,竟無法抽身!
驀地皓光乍現,一道劍氣滾著純陽真元直撲而來,正氣溫煦,光明普照,彷彿皓日當空;阿爾蘇和東方稠瞠目結舌,兩族人指著驚道:「太陽、是太陽!」竟忘了出手;逸山人也心驚膽顫;莫非是天神降臨?
便聽空中一人說道:「世界殘破,都罷手吧!」皓劍停在三方上空,懸而不下。
阿爾蘇和東方稠呆了一下才回神,阿爾蘇惶恐罵道:「好個騙子逸,說要休戰,卻不知從哪請來這高手!」東方稠也怒道:「怪不得敢攔我們!有這種高手,你們太和境也要崩了!」叫罵一陣才退走。
蒼塵等人現身,蒼塵收起曦和劍,問道:「你無恙吧!」
方才蒼塵一行人在旁望了許久,漸漸明白:這年代不知為何,天地之氣竟已枯竭,末世之人欲爭生源,又得引天地之氣,反而使世界繼續崩解;這究竟為何?這末世之苦如何能解?誰是誰非,一時也無法定奪。雖有救世之人,卻不知是智是痴。見三方又要相爭,趕緊制止。
逸山人見是四名絕世高手,大驚,惶恐拜謝,然後說道:「四位前輩境界高深莫測,世間罕有,我以為天地裂變之後再無淨土,原來……」
蒼塵微微一笑,說道:「天下之大,無奇不有,何需大驚小怪!」
逸山人說道:「前輩所言甚是,當真是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。方才一劍橫空絕世,晚輩還以為是傳說中的天外天來客。」
一行人一愣,只得乾笑,逸山人說道:「果然讓前輩笑話了。自從祖師重合天地之後,便再無天外天之事,前輩怎可能是天外之人!」
紫烟趕緊點頭說道:「你所言甚是!」
逸山人問了名號,一行人隨便謅了。逸山人一一拜見,請一行人去太和仙境作客。於是一行人隨他一同飛越空海。便見碎石越來越少,漸漸空無一物,只剩遠處暗影緩緩移動;如此飛了一陣,又漸有了碎石,然後碎石成了巨巖,轉眼滿空大石,不知多少,忽地前方迎來一團幽光,仔細一看,原來是陣光,條條相織,映著空海碎石,朦朧如暗夜明珠。
逸山人說道:「那便是我境太和仙境。」
朦朧幽光中,大小碎島高下而立,中央本島巍峨聳立,幅圓數十里,山頂有亭,房舍依山而建,但無半株草木;島旁小島環列,大者十餘里,小者僅有數里,都有人家;幽光曲徑從本島山頂的亭縱橫而出,環島一周,以亭為陣眼,與外島相連,邊境光幕籠罩,光帳幽光飄然,明滅蕩漾。
一行人見這屏障巧妙,僅需微力便能將元氣鎖在境內,暗暗佩服,但境內幾乎毫無生機,豈是凡人可居?但見居民都有辟穀輕身之境,勉強可活;氣息奄奄,只有山頂亭下微微有些生氣,循光徑流至四周,再由陣亭回流亭下。
逸山人領一行人入境,說道:「我境現在是北域最大生島。」指著光徑說道:「這是九轉歸一陣,尋常無外敵時如此便可。」說得一臉得意,卻見四位前輩神色驚訝,一愣,趕緊改口說道:「但應該比不上前輩仙居。」
蒼塵微微一笑,搖手說道:「在這年頭有此成就,實屬不易。」
逸山人謙道「不敢」。紫烟問道:「這種地方能生作物?」
逸山人指著一間房舍說道:「便在益興閣。我們依古書所載,計算日夜之期,以『三才光耀陣』擬日月光明,試過了許多,終於生了幾種。」
一行人暗暗驚奇,然後又暗暗感嘆;但見那房舍只有一畝大,此地土地貧瘠,能生多少作物?紫烟問道:「你們那點地方養得起這麼多人麼?」
逸山人一愣,問道:「前輩仙鄉有人不辟穀麼?」
一行人一愣;蒼塵說道:「我們閉關太久,不知外面變了這麼多。」
逸山人又驚又羨,說道:「前輩仙鄉真是離世淨土,不知是何種屏障封印,原晶之界如何布設……若能傳授晚輩,救苦救難……」忽地一愣,慚愧說道:「晚輩失態了,不過萍水相逢,前輩秘技如何能授與外人?」
蒼塵搖搖手,說道:「不必。我們久未出境,外界之事,我們才要請教你。」
逸山人連說「不敢」,輕輕嘆息,喃喃說道:「茫茫空海百千轉,原來海外還有淨土!」說著竟哽咽了。
說著,已到了山頂的亭,那亭八角木構飛簷,漆柱上有陣光連至環島陣,柱上有副對聯,聯上寫:「養天地正氣,法古今完人」,亭額上掛「立命亭」三字,字跡蒼勁,是出自同一人之手。亭旁有弟子數人,皆穿水白色斜襟長衫,女的梳著髻,男的綁著大辮,見逸山人回來,歡喜說道:「島主,您回來了!」
紫烟驚道:「你是島主?」
逸山人降落亭中,拱手笑道:「竊居此位,不足道也!」
一行人跟著入亭,一名衣上繡著荷花的女弟子說道:「島主,您獨自出境,可把我們嚇壞了,這四位是誰呢?」
逸山人說道:「夏荷,這四位是遺世淨土來的高手,是他們讓兩境停戰的。快備茶!」
眾弟子大驚:這年頭竟還有遺世淨土,莫非是天外來客?都不敢多言,趕緊招待了。夏荷說道:「島主,您這次冒險去勸黑斧崖和清水澗,大家都擔心壞了!」
逸山人輕輕一笑,無色說道:「是啊!你是島主,如何能如此冒險?」雲遨說道:「這次好運遇上我們,下回可不一定了!」都勸逸山人不可冒險。
逸山人拱手苦笑不答,夏荷與一行人說道:「前輩們,我來說吧!我們島主以前便是這樣,又不聽別人勸,但便是這拗性子,一張利嘴,將十境兩千餘名外境人說來了。」
逸山人眉頭一皺,說道:「夏荷,莫再說那些是外境人,都是同道!」
夏荷低頭說道:「是是是!有這麼多人同修,地力才能養得回來!」
逸山人向一行人拱手說道:「前輩,莫道晚輩魯莽,請聽晚輩一言,」起身望外,俯瞰島上幽幽光徑,群島環繞,生機暗藏;繼續說道:「晚輩雖然固執,但這也是眾生之願!這腳下的中山島,原本是八塊碎島拼成的,現在已合成一塊了。」
一行人往地一探,見岩層不同,確實原本不是一塊!紫烟問道:「這能合起來?」
逸山人指著山下地脈說道:「當初我只是將找到的碎島引至一處,後來參悟天人循環之法,使全境共修,地隙便逐漸消失了。是否因地力恢復,晚輩也不甚明瞭,但如此可以服眾,同道便漸漸多了。」
夏荷說道:「若不是島主,我們也會和外境一樣,整日爭奪原晶。」
逸山人笑道:「當時連你們都勸我!」
夏荷說道:「好了!島主,我們知錯了!以後什麼也不勸了,只勸您當心性命!」
逸山人哈哈大笑,望向亭外,說道:「每望諸島,便覺此事雖難,但絕非痴夢!古云:『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』。晚輩少時尚不明白,後來領悟了:既然真誠能開金石,便能開天地,況且恢復地氣,重見天日,這是眾人所願、蒼生所願啊!」說著,心氣澎湃。
夏荷說道:「島主,注意內息!」
逸山人趕緊收斂,嘆道:「失態了!」
夏荷說道:「我們的原晶之力要省點用,島主難得失常。」
逸山人輕輕一笑,撇過臉嘆道:「難得遇到淨土之人!」聲音似是哽咽,但又忍住了,然後與一行人說道:「原來這世間還有淨土!貴境風光,前輩能說說麼?」
一行人便將天地風光隨意說了,逸山人和眾弟子聽得如癡如醉,連居民也聚了過來,聽得長吁短嘆,老淚縱橫。在這時代,山川、草木、晝夜、星辰、四季、鳥獸蟲魚,都只能從古籍去尋。
逸山人聽得心搖神馳,說道:「方才前輩那如太陽的術法……能再現與我們看麼?」
蒼塵淡然一笑,心念一動,剎時光芒萬丈,曦和劍夾著純陽皓光,高懸中山之上,一時大地復明,一間間房舍、一片片土地、一座座陣亭,五顏六色,頓時晴朗,高低明暗,驟然分明。正氣溫煦,境內各處漸漸暖起。
居人全驚呆了;但見曦和劍之上還是空洞深夜,無色望了望,說道:「有白日怎能無青天?」將五蘊彩綾一拋,便補上了青空。紫烟望了一陣,說道:「加點雲吧!」雲袖一抖,便多了抹雲彩;雲遨一愣,說道:「那我要做什麼?」沈吟一陣,將手指一彈,頓時微風輕搖,兩三隻鳥嬉戲雲間。
遠近居民連聲驚呼,有的潸然淚下,有的痛哭失聲,還有的捉住小伙子,說這便是古代景象;境內居民全奔出來望,哭喊之聲聲震山野。
一行人看得心疼,但覺此地生氣枯竭,連自己的真元也無法恢復,不久便將術法收回,太和境再次陷入黑暗。居民泣不成聲,逸山人率眾拜謝。打發了閒雜人等,逸山人問道:「聽說上古有劍名曰『曦和』,狀若晨曦和煦之相,不知前輩此劍……」
紫烟說道:「你好眼光,這就是!」
眾弟子大驚,蒼塵心頭一跳;逸山人大為驚奇,問道:「聽說曦和劍是祖師蒼塵所持之劍,不知前輩與祖師是何傳承?」
一行人一愣,蒼塵瞪了紫烟一眼,然後說道:「和他有關,但不是傳承。」
逸山人點頭說道:「看來頗有番奇遇。」
雲遨說道:「話說回來,這世界如何變成這樣?」趕緊將話岔開。
逸山人說道:「這說來也是道心不淨,妄作成劫。」將上次天缺之後的事說了。原來當時列國爭雄,為了取勝,竟使入世道宗參戰,諸道引天地之氣相鬥,妄耗生源,終於在兩百年前生氣枯竭,天崩地裂。於今殘民只能靠著原晶中的生源度日,一旦生源耗盡,便是死期。
一行人聽得驚駭:看來公孫顥兩人是成功了,但卻毀在後人。天缺不能滅世,倒是人心貪癡,毀了世界。
逸山人說道:「如今天地裂變,不才要使各方停戰,阻止繼續崩裂,然後教化眾人,共修大道,還我界天地。」
一行人幾聲讚賞,蒼塵說道:「『天作孽,猶可為,自作孽,不可活』。我界有你,確實是蒼生之福。但不知島主有何良策?」
逸山人說道:「但憑三寸不爛之舌說之。」
蒼塵說道:「以言服眾,確實是上策,但若說服不得,便欲動兵,或使陰謀,你當如何?」
逸山人說道:「不才便再三說之。」
蒼塵臉色微微一沈;雲遨說道:「你以為嘴巴是萬能的?你今天便差點沒命了!」紫烟說道:「他號稱策……」蒼塵趕緊傳音,紫烟連忙改口續道:「他策略都不差,你別這麼固執!」
驀地亭外一人說道:「前輩,空海生氣已經枯竭,不堪一戰,惡人雖多,如何能以兵禍救世?」說著,登上了亭,此人身穿天青色斜襟長衫,手持折扇,頭戴平頂圓帽,腦後也是一根辮子;報了名號,原來名叫「笑蒼生」,是逸山人師弟。
笑蒼生行過了禮,拱手續道:「重見天日,此事順天意、應人心,我師兄看似冒險,其實冒而不險。試問:有誰會違背己願而毀自己宅院?昔有天地之時,尚可動武,於今天地已滅,兵馬災禍,萬萬不可!便是祖師在世,也在此只能棄兵仞而求共和。」
雲遨說道:「但若外敵進犯,你們也不動手?」
笑蒼生說道:「我境向來不出兵,如有戰事,僅求保全而已。」
蒼塵暗暗嘆息,便要開口,驀地守境光幕一變,經緯交織,化成一張光網,空海景象頓時明朗,同時聽著一聲長哨,一道傳信化虹奔入;逸山人接過一看,驚道:「清水澗、黑斧崖、孤松巖三分夾攻我境!」
眾人大驚,逸山人趕緊道了聲「失禮」,命弟子奔赴邊境應戰,自己與笑蒼生居中坐陣。便見境外三批人分三方進攻:黑斧崖緊攻一處,黃光霹靂道道相接,打得光網煙雲籠月;清水澗夾勢撲來,一波波攻勢往光網上潑,驚濤駭浪,光網幽光竟越刷越淡,不知何時會破;孤松巖亦是緊攻一點,道道劍氣直刺光網,劍光連續不斷,竟如暗夜孤星,照亮一片!
邊境陣亭幽光飄搖,隆隆之聲震地傳來。居民弟子齊聚邊亭,將生源往光網上送,死守防線,卻毫不反擊。蒼塵見狀,心想以往凡間攻城,守城一方都會投大石、放箭雨,這些人只知加固陣防,豈能守得住?若不傷敵,陣防再堅固也會破。
便聽隆隆之聲越逼越緊,驀地一座邊亭熄滅,眾人臉色大變:那座島崩解了!眾弟子趕往支援,卻如何來得及?尚未趕到,又有四座邊亭消失。
紫烟說道:「要不要我們幫忙?」
逸山人趕緊拱手說道:「不敢勞煩前輩!」
紫烟說道:「你們這應付得來麼?本仙子一招就能將他們全收拾。」
笑蒼生惶恐說道:「請前輩萬萬別出手!我境以誠安邦,動武雖能平人身,但不能服人心。人心不服,必成隱患。」
紫烟微微不樂,插手坐下說道:「好吧!隨你們吧!你們是地主,到時可別求本仙子帶你們逃難!」
逸山人兩人謝過了紫烟,撥動亭上的機關,笑蒼生朗聲說道:「吾乃笑蒼生,請三方聽我一言,貴境原晶可貴,不該虛耗,攻打我境。縱然破陣,我境殘破,與貴境又有何異?耗盡原晶,卻換不得良境,豈不一大笑話?不如放下兵仞,我境可既往不咎,讓爾族遷入,如此貴境原晶安然無恙,族人亦有良舍,豈不妙哉?」
便聽阿爾蘇哈哈大笑,說道:「陣防吃緊了?別地都會出幾招,你們太和境也太平靜!最大生島原來這麼好打,早知道先將你們吃了!」東方稠叫道:「你們不是請到了高人麼,怎不出戰?」孤松巖首領于鞨也哈哈大笑,三方加緊進攻。
邊境風雨飄搖,陣亭紛紛消失;能出陣的弟子全上了陣,邊島仍繼續崩毀。雲遨問道:「你們真不要緊麼?」無色說道:「要不要我們相助?」
逸山人慌忙說道:「前輩萬萬不可!我境九轉歸一陣生源循環,若出極招,必有極損,若損及本島原晶,本島也要崩解。」
紫烟說道:「那麼倒是出點招啊!哪有攻不破的城牆?不把敵人趕走,是拼誰比較耐耗麼?」
笑蒼生說道:「傷敵性命,便結仇怨,此舉大大不妥。」
紫烟微微怒道:「別人打你,你還怕人手疼?沒見過這麼蠢的人!」瞥了蒼塵一眼,說道:「你也說句話啊!」
蒼塵一怔,傳音說道:「此計雖險,但並非不可。若成,可成一世太平」
紫烟一愣,插手說道:「好啊!反正你要說『兒孫自有兒孫福』吧!」
逸山人和笑蒼生一愣,蒼塵三人一呆,紫烟這才察覺,也是一愣,卻見逸山人笑道:「前輩所言甚是,晚輩之事,當然是我們晚輩來擔。」
一行人鬆了口氣,紫烟趕緊點頭說「是」。遠望邊亭,見眾弟子和居民催動陣亭,一島崩毀,便趕緊奔赴附近陣亭,雖連連失守,守備卻絲毫不亂,個個士氣高昂,不見半點怯意;一行人看得驚奇:這陣仗分明守不住,為何毫不憂懼?
驀地一聲巨響,孤松巖劍氣竟破陣而入!眾人大驚,笑蒼生連忙奔上去接,但如何接得住孤松巖聯招?眨眼便被擊落。
全境大驚,逸山人趕忙接應,卻趕不及。紫烟喝道:「回來!」一招手,霞光一閃,便將兩人抓回亭內。
還來不及照看,孤松巖趁隙衝入,全境大驚,附近四亭趕緊支援,卻哪裡來得及?忽然光網一變,幽幽青芒轉成七彩流光,彩光盪去,轉眼便將縫隙補上。全境大喜,驚道:「花蝴蝶的新陣?」「新陣成功了?」但想孤松巖已衝入,不敢大意,趕緊去找,然而尋了一陣,卻毫無蹤跡,回頭一看,竟已撤出境外;大惑不解。便聽境外于鞨喝道:「阿爾蘇,你做什麼!」
然後聽阿爾蘇說道:「說好三境合圍,豈能讓你先入?若無我牽制,有你的份麼?」
全境一呆,回頭見清水澗進攻之處已無聲無息,孤松巖此處霹靂雷霆,罵聲不斷,兩族竟打了起來!不禁大喜,趕緊催動新陣,修補邊境。
東方稠打得入神,尚未察覺,見太和境變了陣,不敢大意,加緊進攻,卻見七彩光網竟越打越厚,眼見崩毀的陣亭又燃起陣光,不由得心慌:莫非這陣是專門化氣的?自己出的力都餵給瘋子逸了,如此豈不和老魔頭的魔晶一樣?又聽說老魔頭倒戈,孤松巖成了苦主,頓時大怒,收兵撤退。
逸山人和笑蒼生被紫烟拉回亭中,但見笑蒼生遍體鱗傷,嘔血不止;眾弟子驚慌失措,陣師花蝴蝶的弟子才奔來要報信,見狀也說不出話來;逸山人抱著師弟,笑蒼生虛弱的說道:「師兄……抱歉……不能和你……一起……重見……天日了……」眾弟子哭成一團,都捨不得。
蒼塵一行人看得納悶;雲遨說道:「這未傷及本元,不難治啊!」說著,提手虛按,一股青光柔柔將笑蒼生罩住。
逸山人和眾弟子一呆,趕緊讓開;雲遨用真元將笑蒼生扶起,傳音指點他運功。如此內外行功,不到兩刻時間便痊癒了。眾人大喜過望,連連叩謝。一行人莫名其妙,聽了一陣才明白:原來這時代生源枯竭,僅能苟活,更沒有餘力救人;因此一旦重傷,只有死路一條。
回頭見邊境平息,清水澗和孤松巖已戰到了遠處,遠遠見著亂石中戰光閃閃,不知戰況如何;黑斧崖早已不見人影。
如此守住了邊境,救了笑蒼生,新陣也大獲成功,全境皆大歡喜,但見諸島殘破,碎島崩解無數,又愁上心頭。
驀地一曲仙音悠然響起,自中山山頂緩緩流淌,拂過大地,吹上列島,撫著浮石,便見浮石緩緩凝聚,不久便結成碎島,碎島又結成小島,一曲唱畢,數盞邊亭已再度亮起。
全境又驚又喜,逸山人看著無色,驚奇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,驚道:「太古慰靈神曲?」
無色歪頭一愣;笑蒼生說道:「聽說太古有慰靈神曲,能化育萬物,但傳人甚少,五百年只有一人,莫非前輩便是傳人?」
紫烟說道:「無色這曲沒名的,你們叫慰靈神曲麼?」
眾人一呆,臉上驚疑不定,蒼塵三人也是一愣,紫烟這才察覺,「哎呀」叫了一聲;眾人看著這四位前輩,越看越是惶恐。蒼塵見狀,笑著嘆了口氣,擺擺手說道:「罷了!便如你們所想!」
眾人大吃一驚,頓時跪成一片,逸山人喜極而泣,擦著淚說道:「蒼天不棄,祖師來看我們了!」於是請了尊號,率眾重新拜見。卻聽人裡有人悄聲說道:「我聽說祖師爺是長臂的,能舉手捉雷。」「我也記得雲遨爺是三眼的……」
可惜說得再小聲一行人也聽得到;紫烟和無色還不知是什麼事,蒼塵與雲遨卻明白是干寶的《神州誌異》。蒼塵傳音給雲遨道:「那書竟傳下來了!」雲遨傳音說道:「回去要找他喝茶麼?」
便聽笑蒼生說道:「晚輩失德,使天地崩解,還請祖師恕罪。」
蒼塵淡然一笑,讓眾人起身,然後說道:「天地裂變在你之前,你何罪之有?此事卻要後人來擔,你們也是辛苦。但有件事我要說在前頭!莫要稱我『祖師』,我自有師承,別亂說我開宗立派。」
逸山人惶然說道:「是,祖……前輩,」頓了一下,見祖師沒說話,這才繼續說道:「史書上也記載您不喜歡這稱號,但您重合天地,教諭眾生,開八百年太平,這是我們後人的一點孝心。」
蒼塵輕輕一愣,然後與無色、雲遨和紫烟說道:「果然是背著我做的。」
無色、雲遨和紫烟笑了,逸山人說道:「若前輩不喜,晚輩可通告諸境修改。」
蒼塵笑著搖搖手道:「罷了!如此寫已有上千年了吧!你不過區區一境島主,如何改得了?」
逸山人慚愧的點頭說是。蒼塵淡然一笑,然後輕輕嘆了口氣,說道:「爭權奪利,在我之前便是如此,在我之後也是如此,欲界眾生苦,但沒想到竟會變成如此!」
笑蒼生說道:「是我們後人失德,所以受此業報,但也苦中開悟,因此才有這太和境。」逸山人說道:「爭權奪利,不過只求一身安逸,若平安富足,又何須爭?這時代蒼生受盡爭奪苦,已不願再爭了。」夏荷說道:「這世間真的變了。以前島主和師叔奔波諸境,無人理會,但到現在有不少同道來投奔。不只是島主和師叔,我們全境都覺得棄兵刃,謀共和,才是大勢所趨!」花蝴蝶等諸臣也紛紛附和:島主之願,絕非痴心妄想,眾人都是為了太平而來,願共修大道,重見天日。
雲遨瞥了師兄一眼,與眾人說道:「物極必反,廢極必興,重見天日之時應該不遠了!」
眾人欣喜欲狂,逸山人說道:「祖、不……前輩您立德傳道,善養生民,晚輩甚是嚮往,自幼立志要效法前輩。這年代雖天崩地裂,但仍有蒼生,雖不能成八百年太平,但願造一世清明。」
蒼塵心頭一動:這不正是自己的祖訓麼?自己不知為何,竟將祖訓忘了!
紫烟說道:「瞧後代將你寫得多好,也不知是誰寫的,方才你在師奇面前說什麼來著?」
蒼塵笑著攔道:「別界之事,夢幻一場!此間生源不足,我們該走了!莫要崩了他們土地。」
紫烟一聽要回去,臉色微微一變,然後插手說道:「還不是你多事?不然犯得著到這種地方麼!」說罷,氣呼呼的撇過頭去。
眾人看呆了,不敢多言。忽然邊境飛來一信,逸山人接過一看,竟是清水澗前掌門來投奔,一愣,問了弟子,原來清水澗內亂,阿爾蘇的師父奪回了清水澗,然後到這附近將阿爾蘇一幫人捉了,便要領清水澗全境來投奔。
全境都不敢相信,議論紛紛:清水澗是空海四雄之一,只怕有詐。蒼塵說道:「清水澗歸降應是不假,不然,阿爾蘇有必要約兩境聯兵麼?」
眾人恍然大悟,都大喜,如此便少了個大敵,多了群同道。趕緊安排接見。
蒼塵與師弟妹們歡喜嘆道:「看來這後末世無須我們擔心了。」
逸山人說道:「讓前輩操心了。晚輩必會不負眾望,讓天地再現。」笑蒼生說道:「若我們不成,我們之後還有後人,補天是蒼生之願,我界必有一日能重見天日!」
蒼塵欣喜點頭,心想當初自己為何會動這心?後人自有後人的事。因貪瞋癡而苦,又因貪瞋癡而悟,這便是欲界修行。自己為了無色之事,竟一時癡迷了。見這些後人有此宏願,暗暗慚愧。修行人順天理立,善造命運,他們能轉天崩之運,無色之命能變麼?
不想耽誤接待來使,一行人便將離去,全境依依不捨,笑蒼生說道:「前輩歸去,不知有沒有教誨要留下?」
蒼塵一愣,微微一笑,說道:「將這送給你們吧!」手指輕捻,掌中銀光一閃,凝成一片沙羅銀葉;說道:「你們善養生氣,或許能從此葉悟出什麼。」
銀葉沙羅之事後世並未流傳,笑蒼生當然不知,見這樹葉發著銀光,知道不是普通東西,恭恭敬敬的接下。全境灑淚相送,便見罡氣乍現,殊華罡罩一轉,先祖前輩的身影便消失無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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