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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行人入住玉瑤宮,蒼塵回到房中,便欲試行師奇的心法,記得當初領入房時,說房內有塊白玉版,將玉版掛在房門上,便無人能打擾;巡了房內,見几上有塊三寸白石版,上有一孔,應該便是;於是在門上找到掛勾,將白玉版一掛,忽聽得「嗑」一聲,窗戶自行關上,房內氣息赫然一沈,窗外蟲鳴頓時平息,竟開了結界!暗暗佩服,這結界雖阻隔內外,卻未阻隔天地之氣,若欲行功煉氣,正是恰到好處。
於是解衣散髮,盤腿入定,察覺少陽真元又另行別脈,也不理會,依照師奇心法,胸懷江海,漸漸進入杳冥之境;不知過了多久,心中忽然浮現沙羅洲舊事,此景一閃即逝,不多久,心頭又閃出冠羽白鶴的事,但也轉瞬即滅,如此種種過往紛至沓來,轉眼平息,彷彿海中波浪,一波蕩來,又赫然消退。如此過了一百二十息,漸漸的盡歸沈寂,無波無浪,似乎也無江無海,但卻覺得潮水流轉,彷彿化成海底巨石,周圍海潮湧流,己身卻屹立不搖;回神內觀,發現少陽真元已無影無蹤,體內只存一熙本元,但這本元似乎與以前不同,雖仍是純陽真元,卻又帶了一點少陽初生之氣。暗暗欣喜,許久不合的元神終於合而為一!
於是收功而起,拿出帝嚳給的黑盒,從中取出一顆白玉,心想這封印內必是自己的元神,但要如何破解?端詳半晌,雖元神微微有感應,卻什麼也看不出,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顆白玉,毫無破綻;不禁躊躇了,想起帝嚳那時破解黑盒的手法,雖能照著試,但想來也不可能有用;繞著房踱了好幾圈,眼看窗外微亮,暗暗焦急:難道得請教師奇?然而師奇若願說,昨日便會提。仔細回想,突然靈機一動,拾起白玉,心念一動,白石瞬間一閃,化成一團皓然光球。
蒼塵不禁笑了:原來如此!回想當時帝嚳說「若是蒼塵貴客,應該能解得開」;這白玉自外看毫無破綻,封印必是從內來解。但人在封印之外,如何從內破解?換作其他人必然無解,但自己能以元神感應,一試之下,果然便解開了。不禁佩服師奇,如此巧妙,可能連他本人也解不開。
看著掌中元神,心神一斂,元神歸體,剎時皓光湧流,勁風橫掃,素帳翻捲,矮几掀翻,一直捲到結界上;體內真元流轉間,心頭浮現五百年前的一件往事……
那年蒼塵修仙初滿百年,煉成「飛遁離塵」之境,既學了飛行,又煉了仙劍「含光」,便常下山斬妖除魔。這日正將回山,忽察覺附近氣息不對,前往一看,便見那處雲間劍氣流轉,彩光絢爛,當中一人御劍騰空,鬥著一團紫霧;那紫霧忽聚忽散,妖氣森森,竟是魑魅!那御劍道友身穿粉綠色衣裳,高髻翠花,是名仙女,修為也是「飛遁離塵」之境,左引劍訣,右潑仙法,忙得面色驚恐;而魑魅左撲又閃,如何都打不到。
蒼塵遠遠望了一陣,見這仙女似乎忙了左面便顧不得右邊,忙了右面又忘了左側,如此數十回合,沒傷到魑魅,反而節節敗退。
驀地魑魅散形化到那仙女身後;那仙女趕忙將劍召回,惶然顧不得背後。蒼塵驚道:「當心!」劍訣一指,含光劍應勢奔出!
白虹當空一劃,直破魑魅,魑魅頓時散形;那仙女一愣,蒼塵飛上前去,問道:「道友無事麼?」
豈料那仙女怒道:「你做什麼?」
蒼塵一愣,說道:「我幫你呢!」忽見魑魅在那仙女身後再度成形,叫道:「當心身後!」將手一招,含光劍當空一轉,再度攻去。
那仙女叫道:「誰要你多事!」回身便要出手,也不知是不是故意,身形竟向含光劍撞去。
蒼塵大吃一驚,趕緊將劍一讓,驀地眼前霞光驟起,那仙女已潑出一道霓彩,往魑魅壓將過去。那魑魅正要閃避含光劍,反而撞上五彩雲霓,「嗤」一聲響,消了一大口紫霧,魑魅大驚,再度散形。
那仙女叫道:「這不是打中了,還要你幫麼?」
蒼塵一呆,將含光劍召回身側,說道:「道友好身手!這妖孽非同小可,我們聯手收拾!」
那仙女叫道:「本仙子一人綽綽有餘,不要你礙事!」瞥見旁邊紫霧隱隱再現,哪裡能等它成形?劍訣一指,仙劍應勢奔去。
卻見紫霧驟然散開,便將劍氣閃了過去,往下一轉,滾著妖氣往那仙女撲去。那仙女一劍方出,來不及應變,驚得大叫一聲,要結印卻已不及,只得將臉捂住。
蒼塵叫道:「往下閃!」同時往那仙女身後出劍,便見那仙女往下一閃,含光劍擦著仙女髮髻殺出,魑魅猝不及防,正正撞上含光劍;轟然一聲,紫霧被純陽劍氣削了大半,魑魅再度散形。
那仙女回神一看,見這道友劍氣破了紫霧,一呆;蒼塵說道:「道友留神!這妖孽飄忽無常,我們得左右夾攻。」
那仙女說道:「本仙子幾時答應要聯手了?」將仙劍召回,提防四周,忽然察覺這來插手的道友劍氣一動,循著劍影望去,果然見那處紫霧有動靜,於是趕緊跟著出劍,豈料劍氣才出,紫霧又驟然消失,一愣,便見魑魅滾著紫霧往那插手道友撲去。
蒼塵含光劍才出,沒想到這仙女竟跟著自己依樣畫葫蘆,竟讓此劍落空,還來不及召回含光劍,左側三尺處紫霧赫然湧現,大吃一驚,這種距離,便是有三尺護身真元,只怕也不禁消耗,趕緊往下一讓,雙手結印,身前皓光湧現,一輪光印往上迎去,豈料抬頭一看,紫霧早已不知去向,左上方霞光纖纖散開;難道是道友出的手?
便聽那仙女叫道:「誰要你礙事?讓開!」
蒼塵一愣,心中一盤算,然後拱手說道:「看來道友頗有道行,是我唐突了。」背起雙手,飛到圈外。
蒼塵一退出,紫霧便貼著那仙女身側湧現。那仙女大吃一驚,趕緊出劍,那紫霧卻散形繞開,倏地凝聚,再度撲上。那仙女趕緊結印,剎時三花聚頂,化做五彩霞光,往魑魅迎去;此次魑魅竟不閃不避,被霞光打個正著,剎時被削得幾乎透明。那仙女大喜,卻見紫霧之後壓來一團皓光,一愣,接著轟然巨響,紫霧煙消雲散,盪出一圈彩霞皓光。
便聽得地面一陣歡呼,兩人低頭一看,原來地上已聚了群人。兩人也不理會,蒼塵上前向那仙女拱手說道:「道友好道行,獨自誅滅此魔,佩服、佩服!」
那仙女瞪了蒼塵一眼,說道:「誰要你多事?」
蒼塵一愣,說道:「是,我不該多管閒事。」轉過身去,喃喃說道:「如此蠻不講理,莫非是雲華宮之人?」
那仙女衝著蒼塵背後叫道:「你說什麼?」
蒼塵回過身來,說道:「我說我不該多管閒事。」
那仙女說道:「不是,後一句。」
蒼塵說道:「如此蠻不講理,莫非是雲華宮之人?」
那仙女將眉一揚,叫道:「知道我雲華宮,想必師門不凡!」
蒼塵說道:「在下謝羅山御風閣弟子蒼塵,『天地蒼蒼,塵世茫茫』的『蒼塵』。不知仙子如何稱呼?」
那仙女「哼」的一聲,說道:「果然是謝羅山人,如此失禮,多管閒事!」
蒼塵說道:「在下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,沒想到這在雲華宮卻是失禮。日後再見雲華宮人有危,我袖手旁觀便是。」
那仙女一愣,然後怒道:「你說什麼?這次本仙子打得正順手,不要你插手!」
蒼塵一愣,拱手說道:「是!是!是!日後我見著妳便繞著走,絕不多事。告辭、再會、免送了!」轉身便走。
那仙女叫道:「且慢!」
蒼塵才飛了一丈,回過身來說道:「潑辣仙子還有何見教?」
那仙女怒道:「什麼潑辣仙子?」
蒼塵說道:「妳不願通名號,又如此潑辣,當然叫『潑辣仙子』,不然如何稱呼?」
那仙女怒道:「無禮道人!我紫烟的名號哪是隨便讓人叫的?」
蒼塵輕輕一笑,說道:「哦!終於肯通名號了!不知是『敦敦處子,巧笑嫣然』的『子嫣』,還是『萬紫千紅,煙水迷濛』的『紫煙』?」
紫烟一愣,叫道:「無禮!」將手一揚,仙劍驟然而出。
蒼塵大吃一驚,此時兩人相距不足一丈,猝不及防,臨急間只得往旁一閃,「嗤」一聲,劃破了衣擺,趕緊退後,叫道:「妳做什麼?」
紫烟叫道:「本仙子是雲華宮第一弟子,誰准你妄議本仙子名號!」單掌結印,雲霞湧現,滔滔往蒼塵捲去。
蒼塵看得端倪,往旁閃了開去,說道:「怎麼?問個名號也不成?」
紫烟見一招不得,劍訣一指,仙劍一轉,往蒼塵奔去;叫道:「無禮!叫大師姊!」
蒼塵見紫烟劍訣,便知招式,往旁一閃;說道:「入門有先後,妳在雲華宮最年長,便要同輩道友都喚妳大師姊?妳講不講理啊?」
紫烟見一招落空,再補一招,說道:「只要本仙子勝了你,你便得認本仙子第一!」
蒼塵驚訝的道:「你們雲華宮都是這麼來著?」
紫烟說道:「若你勝我,我便認你做大師姊!」
蒼塵一愣,說道:「我是男的,怎能叫『大師姊』?」
紫烟邊出招邊說道:「少囉唆,看招!」
紫烟招式連發,蒼塵覷得先機,都閃了開去。兩人一個打,一個躲,潑得滿天彩霞。地面凡人扶老攜幼都往這望,見那仙女招出得燦爛,那仙人躲得輕鬆,都議論紛紛,有的說是師兄妹,有的說是師徒,還有的說是對冤家,指指點點,各編故事;不一會,攤販也聞風而來了,有嗑瓜子喝茶的,有捧碗出來吃飯的,有給小伙子找媳婦的,有給姑娘找女婿的,偷雞摸狗的,討價還價的……天上打得精彩,地上吵得熱鬧。
天上蒼塵邊閃邊說道:「且慢!貴宮規矩素來如此,可是蔽派可不是。」
紫烟邊打邊說道:「師父說天下萬法歸一,欲界仙道一體,有何不同?」
蒼塵說道:「以實力論長幼,在下這是初次聽說。」
紫烟說道:「是你淺薄無知,沒見過世面。」
蒼塵見紫烟打得急,叫道:「今日非得分個高下麼?」
紫烟說道:「那當然!不然怎知是我叫你師姊還是你叫我師姊。」
蒼塵哭笑不得,說道:「不必麻煩,我們彼此都稱『道友』。如何?」
紫烟說道:「放肆!知道道行深淺,才知長幼尊卑;知道長幼尊卑,傳道習術才會妥當。互相稱『友』,是妖端邪說!」
蒼塵說道:「妳我不同門,無須傳道習術,互相稱『友』有何不妥?」
紫烟叫道:「囉囉嗦嗦,你是怕了不成?看你衣服也被本仙子劃破,想來要比你也勝不了本仙子。」
蒼塵破了衣襬是因為偷襲,如何算數?此時也不想計較,拱手說道:「是是是,我怕了,我不敢打,聽說雲華宮距此路途遙遠,道友妳留點真元吧!」
紫烟也確實倦了,聽了一愣,終於收了手,看了看蒼塵,問道:「打了這麼久,你怎麼還如此神采奕奕?」
蒼塵一愣,忍住不笑。紫烟這才想起蒼塵自始至終沒還手,全閃了開去,這便是彼此差距?但想隨便一個謝羅山弟子便勝了自己雲華宮第一弟子,這口氣如何能忍?於是說道:「好吧!我們暫時不分高下。但先告訴你:本仙子只是突然沒興致,可不是打不到你。」
蒼塵暗暗偷笑,說道:「是是是,我這多事又無禮的謝羅山弟子不值得妳打。瞧妳現在風姿綽約,傲然出塵,比方才美多了。」
紫烟一愣,自己自幼便只知道習術,從未有人誇自己長相,驚喜的道:「真的麼?」
蒼塵見一招得效,趕緊接著說道:「方才你猛如惡虎,現在妳心喜氣暖,有如出水芙蓉……」連誇數句,將紫烟誇得心花怒放。地上凡人見仙人罷了手,相談甚歡,都繼續編故事,說這對冤家合好如初,皆大歡喜。
蒼塵好不容易送走了紫烟,回到謝羅山,本以為事情便這般過了,不料過了數日,雷震門便來了一人,出門一看,見雲霧中有團綠色人影,高髻翠花,不是紫烟卻又是誰?微微一驚,莫非要尋自己?但想謝羅山有數十峰,要找到清竹林也要繞上好一陣;才想著,卻見紫烟影在雷震門望了一陣,便直直往清竹林飛來。
蒼塵起初不信,眼見人影越來越近,吃了一驚,正想找一處躲,卻遠遠聽著紫烟叫道:「蒼塵大師姊,你在麼?」
蒼塵驚得全身一震,便聽師弟的屋內傳來「噗嗤」一聲笑,又聽紫烟喊「大師姊」喊個不停,忍著怒氣與雲遨說道:「你初入道,元丹未成,不要分心!」然後縱身飛出,衝到紫烟面前,小聲說道:「我來了!不要叫『大師姊』。」
紫烟一愣,停住身形,問道:「你們不稱師姊妹麼?」
蒼塵心想:聽說雲華宮不收男弟子,看來真是如此。按下怒氣,說道:「稱『師兄弟』。」
紫烟問道:「蒼塵大師兄?」
蒼塵搖搖手說道:「不必!稱『道友』便可。」
紫烟說道:「這個我知道!那日回去我師父便說了,同輩的稱『道友』。但為何又稱『師兄弟』?」
蒼塵耐著性子說了,好不容易才讓她聽了明白。兩人飛入清竹林,就林中的石桌坐了。蒼塵不想為她泡茶,紫烟也似乎不知有茶水招待,一坐下便拿出一疊衣衫。蒼塵見這疊衣衫紅粉黛綠,繡著花蝶水煙;心想:「她怎地拿出自己的衣衫?」
便聽紫烟說道:「我師父說受人恩惠,便要報答,免得外人說我雲華宮無禮。我那日劃破你的袍子,又想你穿得一身灰,便想給你做件新的。你瞧瞧,漂亮麼?」
雲遨在房裡偷偷瞧著,從此處望去,剛好是師兄背後,沒見到那疊衣衫;心想:「師兄那日破了袍子,原來便是她劃破的!不知她做了什麼衣衫?」卻見師兄遲遲沒答話,只緩緩的從石桌上拾起一物,應該便是衣裳,但雙手慢得出奇;心想:「那衣衫很重麼?師兄力能擊熊,有什麼衣衫他拿不動?」等了好一陣,終於從師兄肩後窺到一片翠綠的衣角;一愣,心想:「這麼花?」才驚訝著,整件衣服便展了開來,翠綠的衣衫上繡著花蝶水紋,原來是翠湖彩蝶戲春花。不禁「噗」一聲笑了出來,趕緊遮口躲到窗下,心道:「拿錯了吧!那是女人的衣衫啊!」
紫烟聽得屋內動靜,問道:「那人是誰?」
蒼塵直到衣服展開還想不出詞,聽這一問,正好換個話題,將衣衫放下,說道:「那是我剛入門的師弟,如何?」
紫烟問道:「他為何要蹲地上。」
蒼塵說道:「他在練馬步,應是累了。」
紫烟問道:「是麼?馬步為何不在屋外練?而且他剛才好像也不在練馬步。哎!不說了,那是外面穿的,裡面還有這件。」說著,將蓋在綠衣下的衣服抽出,往蒼塵推了過去。
雲遨聽還有一件,忍不住又湊著窗偷窺,見師兄這回動也不動,紫烟只好將那件展了開來:竟是件大紅色的女人褻衣!不禁又「噗」的笑出了聲,吃了一驚,趕緊躲起。
便聽紫烟說道:「你師弟沒認真練馬步。」
蒼塵瞥了雲遨的屋子一眼,說道:「不礙事,我待會再與他多練幾腳。」然後傳音道:「不准分心!」
雲遨嚇了一跳,但自己還不會傳音,只好小聲說道:「師兄我不敢了,我練功!我練功!」趕緊到席上盤腿坐下,不敢再聽,但那聲音又自己傳了過來。便聽師兄說道:「五夜織衣,千里送暖,在下感激不盡。我見這件衣服煙水蕩漾,清靈殊秀,穿在妳身上肯定合適。」
雲遨心想:「師兄果然不願穿。」便聽紫烟說道:「對吧!我師父說要用心做才有報恩的誠意,我平常衣裳都是妹妹們做的,這回親手替你做,妹妹們多羨慕啊!快試試吧!」
雲遨心想:「如此情深義重,師兄該如何推辭?」便聽屋外靜了一陣,師兄才說道:「清竹林水氣慎重,污泥雜塵,只怕污損,待天朗氣清,我再試試。」
雲遨心想:「這話說得實在不合情理,師兄大概以前與富貴人家說話慣了,如此隱諱,這大山裡的姑娘哪裡能懂?」
果然便聽紫烟說道:「今天天氣挺好的,而且你有真元護身,一點水氣污泥也不礙事吧!你快試試合不合身,我在這好改啊!」
雲遨想笑又不能笑,心煩意亂,起身將窗關上,將耳朵摀了,重新盤腿坐下,雖想入定,但偏偏自己已練靈了耳朵,漏聽了幾句,聲音又鑽了進來。只聽紫烟說道:「男人的衣衫不便是胸前少剪幾寸布麼,有何不同?」
雲遨暗暗發笑,心想:「男衫便是黑、青、灰,女衫才那麼花,那種衣服師兄哪裡肯穿?難道她沒做過男衫?」
等了一陣,才聽師兄說道:「這件……不一樣……」想來是指那件褻衣。
便聽紫烟說道:「不然你裡面穿什麼?」
話聲未了,聽得一步踏草聲,師兄驚道:「你……做什麼?」
然後聽紫烟說道:「借我瞧瞧,那麼小氣?」
雲遨趕緊忍住笑,心想:「她摸了師兄衣領?」想看卻又不敢。便聽師兄說道:「你若真要瞧,我取另一件給妳。」
雲遨憋住笑,心道:「借別人姑娘褻衣看?再差一步便要做人女婿了!」
便聽紫烟說道:「你身上不就有,還要進屋拿?脫給我瞧不成麼?難道你怕冷?」
雲遨再也忍不住,「噗嗤」一聲,笑了出來,嚇了一跳,趕緊收心,但耳朵卻不聽話;便聽師兄說道:「在此寬衣只怕不妥。」
紫烟問道:「不便是肉身麼,你怕人瞧?」
頓了一下,才聽師兄說道:「非也,我們中原有言:男女授受不親。」
紫烟說道:「那凡間的規矩你也理會?而且為何授受不親?男為陽,女為陰,天地交泰而生萬物,有何不妥?不然中原那麼多人哪來的?」
雲遨忍不住笑倒在地,一手抱著肚子,一手摀著口,口裡發出「唔唔唔」的聲音,彷彿豬叫,想停又停不下來,內心暗暗叫苦。
便聽紫烟說道:「你師弟好像不對勁。」
蒼塵也是開了眼界了,見紫烟問起雲遨,便趁機將話岔開,說道:「他無事,多謝關心。」
紫烟望著雲遨的屋子,說道:「他在地上打滾呢。」
蒼塵說道:「他喜歡那樣,不礙事。」
紫烟問道:「真的麼?他抱著肚子,心胸之氣大亂,橫膈震盪,如此下去會氣岔經脈,真的不打緊麼?」
蒼塵說道:「若真岔了經脈,踹個兩腳便通了。」
紫烟驚訝道:「如此厲害?」
蒼塵問道:「要瞧瞧麼?」說著,將衣裳放下,藉機往雲遨屋內避難。
雲遨聽一串踏草聲往此行來,大驚,自己為了憋笑,還真岔了氣;常人岔氣不過疼一陣,但自己真氣是常人數倍,岔氣便非同小可;自己這時疼痛難耐,胸腹動彈不得,想笑又得忍著,氣便越岔越緊,察覺一腳漸漸麻痺,暗暗著急,聽師兄越走越近,只得心裡大喊:「師父救命!」
也不知師父是否感應到,便聽踏草聲一頓,然後聽得師姊遠遠喊道:「什麼事如此熱鬧?」
蒼塵還沒走幾步,回頭一看,見無色已降落在石桌旁,今日她穿著見淡紅色衣裳,頭上盤著兩個丸子,用紅絲帶繫緊了。
無色落了地,看了看紫烟,問道:「師兄,今日有客人麼?」
蒼塵暗暗欣喜,說道:「這是雲華宮的紫烟道友。」也不走回去,便站在原處,遠遠與石桌相距一丈。
紫烟問道:「這是你師弟?」
無色歪頭一愣,蒼塵說道:「是師妹。」
紫烟問道:「你們不是稱師兄弟麼?」
無色莫名其妙,蒼塵說道:「男的稱師兄弟,女的稱師姊妹。」
紫烟終於聽了明白,與無色論了稱呼,決定互稱道友。寒暄一陣,無色拿起桌上那間衣衫,說道:「哇!好漂亮的衣裳!」
紫烟歡喜說道:「是吧!是吧!這是要送你師兄的。」
無色一愣,說道:「可是我師兄不穿這種衣服!」說著,將衣衫一抖,翠綠衣衫頓時變成青灰色。
蒼塵與紫烟吃了一驚:這是什麼術法,衣衫的顏色竟然能變?蒼塵見無色如此冒失,心下驚恐!卻見紫烟也看呆了,不知這神情是驚奇還是惱怒。
無色天真爛漫,哪裡知道什麼顧慮?捧著衣衫續道:「大概是這顏色……」翻著衣衫,又道:「這花紋可能也不喜歡,這下擺太窄了,腿邁不開,他不穿……」一連又說了許多事。
蒼塵聽得直冒冷汗,心裡盤算等會是要逃還是要為師弟擋,但紫烟近在咫尺,若是出招,自己真能攔下麼?盤算一陣,尚未拿定主意,無色卻已說完了,只得暗提真元。
卻聽紫烟問道:「可是你師兄沒說不穿呢。」
無色一愣,問道:「真的麼?」
紫烟說道:「他只說那件不穿,」指了指那件褻衣,然後續道:「這件他沒說不穿,只是不想現在穿。」
無色一呆,見手上的衣衫已成了青灰色,吃了一驚,問師兄道:「原來的你真的要穿麼?那麼我變回去。」
蒼塵一驚,趕緊說道:「不必!不必!這個比較好。」
紫烟大惑不解,問道:「可是你剛才說喜歡呢。」
無色一愣,說道:「真的麼?那麼我以後多做幾件這種。」
蒼塵趕緊搖手說道:「不必、不必,這件更好。還是你說的好,便照以前那麼做,不必麻煩,不必!」
無色一臉疑惑,蒼塵心裡七上八下;紫烟看了看無色,又看了看蒼塵,恍然大悟,笑著雙手一拍,說道:「哦!這樣啊!還是你師妹懂你。」
蒼塵一愣,原以為紫烟拐彎說話,卻見她毫無怒氣,這才知她心思單純,沒那麼多計較,反而是自己多慮了;頓時如獲大赦,假笑著說道:「是啊!是啊!呵呵!」誇了無色幾句,又誇了紫烟的衣衫。紫烟心花怒放,無色見兩人開心,自己也歡喜,三人聊得暢快。
好不容易將紫烟送走,無色也將衣衫抱去改了,蒼塵鬆了口氣,這才察覺背上濕了一片,回頭見師父從雲遨屋內走出,暗暗一驚:莫非師弟出了事?趕緊上前拜見。
便聽師父微微怒道:「日後不准隨便帶外人進清竹林,有事便去御風亭,尤其是雲華宮之人!」
果然挨了罵,蒼塵暗暗叫苦,應聲答「是」。
這段回憶在腦中一閃而過,蒼塵收斂真元,聽旁邊吹翻了几,拾起來看,好險沒缺角,將几放回原處,盤腿入定,用師奇的江海心法融合元神,不一會便寂靜歸一。於是收功而起,拿出黑盒中的第二顆白方石,正要解開封印,忽然瞥見方才那張被吹翻的几,心想這回莫要吹壞了!於是將几靠牆放妥,這才解開封印。剎時皓光湧流,勁風橫掃,心頭湧出六百年前的那件事……
當年自己還是劉玄的司隸校尉,那日在宛城外練兵,才巡了半圈營,忽然眼前一黑,便什麼也不知了。醒轉時,眼前一片漆黑,渾身酸痛,周身凹凸不平,似乎自己撲倒在什麼碎片中。蹣跚而起,身上碎片叮噹掉落,不知是磚是瓦,接著「霍喇」一聲,身上戰甲片片掉落,碎為粉塵;驀地耳旁吹來一股暖氣,驚得回頭一見,幽暗中隱約看得一匹馬影,是匹母馬;伸手摸摸馬鬃,說道:「馬兒,馬兒,是你喚我起來的麼?」
那母馬也不動,便讓自己撫摸;自己摸著馬鬃,眼望四周,見黑霧迷濛,天昏地暗,烏雲壓頂,只在遠處透著光,不知有多廣;黑雲中一道黑影,深得望不穿,狀如彎刀,綿延數里;忽然心驚膽顫,似乎那處有鬼聲撲來,不敢再看;地上土石一片慘黑,卻又不是焦黑,黑中透著一股詭異之氣,直覺絕非尋常;將殘缺的戰甲脫下,摸摸腰間:配劍還在;見母馬愣在身旁,於是說道:「馬兒,馬兒,你也是突然落到這地獄麼?」
母馬仍呆愣著,自己笑了:竟和匹馬說話。拍拍馬上塵屑,見那鞍轡,似乎是匹私馬;說道:「你主人不知何處去了。」
母馬見自己替他拍下塵屑,甩甩鬃毛,精神了許多;於是牽起韁繩,說道:「在此相逢也是有緣,你願與我去尋主人麼?」
當然馬不會答話,於是牽起韁繩便走,母馬也不彆扭,任自己牽。
烏雲如蓋,大地死寂,雖聽得無聲,卻覺天痕透著鬼風,地面雖無風,黑霧卻煞地盤旋,殘骸遍地,惡氣沖天,一人一馬舉步維艱,破霧而行。撫胸喘息,不見天日,茫然低頭,不見黃土。行了一陣,不知走了多遠,回頭一望,也不知方才身在何處;四面八方都是同一景色,除了自己與馬,再無其他動靜。
踏著殘骸,越行越茫然,不知該往何處,走了許久都是如此,也不知該不該再走;但見母馬跟著自己,只能茫然向前。忽然被母馬跩了個踉蹌,回頭看馬,見母馬扭脖子往旁走去,似乎那處有什麼,便跟著馬去;走了數步,母馬便停了,用蹄踢開碎瓦,看了自己一眼,又踢開碎瓦,然後看著自己。
不禁一愣,上前一看,見一隻手伸出瓦礫之中,伸手一觸,竟微微溫熱,趕緊將瓦礫翻開,下面挖出個壯漢,大喜,趕緊將人喚醒。
這人醒來也是一驚,問道:「怎麼回事啊?這是哪裡啊?哎呀!疼啊……這……」說的是南陽土話。
自己便用土話答了,這人驚道:「是莫大人!你也懂我們南陽話?天天見你和京城人來來去去,本以為你只會說京話,哎呀……哎,怎麼會到這來啊?本來還在屋內的。」
自己一怔,問道:「你也是宛城人?」
那人說道:「怎麼?我黃家住城外,便不算宛城人麼?我家挨著城牆邊住著呢,便在……」望了望四周,嘆道:「唉、對啊,沒城牆……」
自己心想此人也是宛城人,不知為何落到此處,這又與天上的黑洞有何關係?正沈思著,便聽這人問道:「莫大人,現在該怎麼辦?都聽您的了。」
自己於是起身說道:「去找找其他人吧!找到你的便是這匹馬,附近可能還有活人。」伸手拉這人起身,一同上路。
這人雖被碎瓦壓疼了身,卻是健談,一路說些家常事;原來這人家姓黃,排行老五,家在城外開打鐵鋪,號稱軍中不少兵器都出自他家;說祖宗幫樊檜打過刀,又幫項羽造過戟,從祖宗幾代開始說,一路數到劉秀的大哥。說完兵器,又說菜刀,說完菜刀,又說江湖名劍,好似江湖名士他全都見過。
但自己可不記得兵器庫中有哪批是黃家鐵鋪的;見黃老五說得開懷,也不說破,便讓他說。如此熱鬧一陣,卻聽黃老五呼吸漸重,腳慢了,嘴上也緩了;知道此地行走不易,那黑霧似乎也有名堂,每當黑風撲面,便覺膽戰心驚;黃老五行了一陣便有疲態,自己雖皮糙肉厚,也不知能行多遠;在此盤旋絕非上策,但此地辨不清方位,又要如何走出?
行了一陣,又挖出兩個活人,一人是李家的奴婢,名喚李宜孝,另一人是城內的蕭大郎,都是不知為何到了此處。李宜孝說道:「咦,大家都是宛城人?」
黃老五說道:「唉!對啊!」
蕭大郎說道:「雖然我住城內,但離城門也不遠著,出門走兩刻鐘便到小西門了。」
李宜孝驚喜道:「你也住小西門附近?」
黃老五說道:「我黃家鐵舖便在西門樓外,你們知道吧!」
李宜孝笑著說道:「知道啊!嘻嘻,你們家舖子整天『噹噹噹』的,當然知道了。鐵簪你打不打啊?」
黃老五笑著說道:「打!妳來我就打!」
李宜孝笑道:「嘻嘻,太好了,姊姊妹妹都來一枝。」
黃老五驚道:「這麼多?」
眾人都笑了。黃老五笑道:「我家鐵舖子在門外,小妮子剛好隔道牆,蕭兄弟又往裡走些……哎,真像從城外走到城內啊!」
李宜孝「咦」了一聲,蕭大郎笑道:「說的真是勒,真巧啊!」
自己越聽越不對:自己軍營便在西門外,如此走來真如從西門進城;忽然心頭一顫,說道:「各位,聽我一言,此地便是宛城!」
黑暗中也望不見神情,便聽黃老五說道:「莫大人,您別說笑啊!」李宜孝惶恐說道:「大人啊,宛城不是這模樣吧?」蕭大郎說道:「我們肯定是從天上那洞掉下來的,這黑漆漆、霧颯颯的地方怎可能是宛城?」黃老五又道:「我見過那麼多江湖客,從沒聽過有這種地方。這裡肯定不是陽間,我們掉到陰間來啦!」
自己說道:「本校尉便在城西屯兵,一路行來,便似自西門入城,若上天降罪,落入陰間,豈能有如此巧合?此地必是宛城!」
聽得黃老五驚道:「這裡是宛城?」蕭大郎問道:「那天上的是什麼?」黃老五說道:「這颯颯黑霧難道不是鬼?」李宜孝惶恐叫道:「別說鬼啊!那只是霧,只是天黑看起來嚇人,那不是鬼,對吧!」
自己心想:治眾如治軍,此時若人心散漫,恐怕便要全員覆滅,於是說道:「雲外尚有青天,走出宛城地界,便可逃出生天。大家一起與本校尉走!」
便聽蕭大郎說道:「好!便跟著莫大人走!」黃老五說道:「便跟著大人您了!」李宜孝說道:「奴婢雖是女流之輩,但絕不會與大人們添麻煩。」母馬嘶鳴一聲,甩甩鬃毛,似乎精神許多。於是率著三人一馬,望著遠方天光而去。
天昏地暗,遍地殘骸,黑氣襲體,走了一陣,三人便呼吸沈重,但見他們頻頻回頭,又望向別處;暗道不妙:此地不分方向,這些人都想試試往別處走,但此時人人都帶傷,又道路艱難,惡氣盤旋,如何能三心二意?若生意外,便是滅頂之災!便欲提振士氣,遠望天光,見有一面天色泛紅,原來是東方暮色!暗暗心驚,雖望明了方位,但只怕過不了今夜。但見黑雲盡頭不知還有多遠,此時再趕路絕非上策,然而便要坐以待斃麼?
心雖惶恐,但也不能讓人察覺,只盼三人不知,但他們四處張望,如何望不見?只是氣喘吁吁,一時說不出話。如此一路無語,行了一段路,驀地身後微光一閃,便聽黃老五和蕭大郎驚道:「那是什麼?」李宜孝叫道:「我見著有光!」
回頭一看,見東北黑雲中一道白光一閃即逝,吃了一驚;便聽李宜孝說道:「剛見到光劃了一下。」黃老五比劃著黑雲,說道:「我也是,白色的光,好長一道。」
正說著,那處雲中灑出一片祥光,緊接著轉出一輪光印,隨後閃出一片白光,隆隆之聲隱隱傳來,便見黑雲裡仙光奔騰,華彩漫天,雲下陰晴閃爍,黑浪翻騰;彷彿煉獄鏖戰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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