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8月21日 星期五

【太古遺音】第三十九章 退步見山是機緣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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狐妖與韶碧正要大打出手,卻聽清竹林中傳出無色的歌聲,諸仙一怔,無色的歌聲蘊含先天一熙,能化生萬物,剋三界邪魔。無色唱出此曲,難道蒼塵真沒入魔?正疑惑間,卻聽歌聲中斷,不禁一驚:莫非蒼塵凶多吉少?
狐妖一愣,說道:「咦?怎麼不唱了?這麼短嗎?」韶碧「哼」的一聲,袍袖一揮,收回真元,說道:「我們走!」瞪了紫烟一眼,與韶華縱身離開。紫烟心頭一顫,想追卻是不敢,猶豫一陣,竟留了下來。

其餘諸仙也紛紛告辭。雲遨趕緊飛回清竹林,一進房,便見師兄全身銀星籠罩,銀星夾著混沌真元,照得一室光明;師姊在旁邊盤坐抱元,單掌虛推,將混沌真元緩緩送入。

雲遨驚道:「銀葉沙羅?」

華景與霄景在旁邊護法,霄景傳音說道:「方才無色師叔才唱了歌,師父身上便浮出銀星。師叔見了趕緊運功相助。這便是銀葉沙羅麼?」

雲遨見銀星夾著混沌真元在體表浮沈,銀星有混沌真元,便不怕那異氣,混沌真元有銀葉沙羅,療效更甚,正是碧涵所說的「傷毒同治」!暗暗歡喜。玄歧和若淵也趕了進來,見了又驚又奇;於是吩咐閉關,合力相助。

然而蒼塵傷勢太重,玄歧等人一開始也不敢躁進,等異氣削弱,命火穩定,這才分出真元療傷。如此行功四日,終於將異氣全部化解,然後將臟腑歸位,經脈接回,將雲華宮的靈藥化開,如此又過了三日,終於脫離險境。於是收功出關,由雲遨和無色也倦了,在旁邊守候,玄歧、若淵先回房休息,離開前還交代不要向他透露那日御風亭的事。

不到半日,蒼塵便醒了,雲遨扶他坐起。蒼塵雖然醒轉,但氣血大虛,神智昏沈,只覺得莫名其妙,不知為何自己傷得這麼重,連無色和雲遨說了什麼也沒聽清。雲遨和無色見師兄神情委頓,也無法問些對策,只能讓他先休息。

狐妖那日御風亭會諸仙之後,得知老朋友有救,便離開謝羅山去藥莊抓老鼠了。紫烟那日不敢跟師父回去,竟因此便留在謝羅山中。見玄歧和若淵前輩自蒼塵房舍走出,知道大功告成,便去探望,正好趕上蒼塵甦醒。蒼塵沒想到自己房裡會有這外人;嚇了一跳,馬上讓霄景送客。紫烟好心探望卻被趕出,一時萬念俱灰,茫然在山裡亂轉,她自幼被父母拋棄,無依無靠,被雲華宮收養,靠著天賦和毅力成了第一弟子,在宮裡眾星拱月。此時被逐出師門,頓時覺得天崩地裂,蒼塵又如此忘恩負義。御風亭之事已欲界皆知,自己還能去哪?心想欲界雖大,竟沒有自己容身之處,不禁悲痛欲絕。

無色出了師兄房舍,沒見到紫烟,一路找到了白龍潭,見她哭得滿臉是淚,一番好言相勸,又將平等界的見聞說了。紫烟聽得好驚奇,煩惱一時也沒了,捉著無色要聽故事,聽欲界還有那麼多去處,內心好嚮往,便在山上住下,暗暗決定要跟著道友去平等界走走。

蒼塵靜養了數日,聽說自己是銀葉沙羅和混沌真元合功救治,便找無色來助功,漸漸掌握了銀葉沙羅。這期間蒼淵第一劍玄華也醒了,聽人說起後來的事,也覺當時的蒼塵是假的,於是傳信各仙宗為蒼塵平反;丹霞子聽了消息,在蒼淵開了藥,莊主東風信派弟子將藥送來。赤華派因武羅尚未出關,暫時不為難,其餘仙宗道友也來信致歉,只剩雲華宮不聞不問。

蒼塵不知那日御風亭的事,也不知丹霞子和東風信在蒼淵會診,見藥莊送了丹霞子開的藥來,以為是朋友一場。但想破軍這般離間諸仙,近日必有大事,然而連日都沒聽到什麼風聲,問了也不說,又聽說某山道友送了禮來,越想越覺得蹊蹺,竟依此猜到幾分。


琴韻飄渺,蕭聲悠然,這日紫雲巖上雲霧靄靄,隨著蕭聲舞出七彩煙霞。忽然琴音轉,蕭聲揚,一羽銀鶴破雲端,陣翅長嘯盪千山,又見天水下白練,躍入凡間濤河山,浪滾紅塵奔入海,海潮粼粼映月寒。琴音歇,蕭聲凝,薄雲輕掩月色朦,海天千載兩悠悠。

雲煙緩緩散開,紫雲巖薄紗輕掩,半籠竹舍半籠亭,亭上兩名童僕,兩人鼓樂。那鼓琴的一身淡黃長衫,頭上簪了個髻,正是蒼塵;那弄蕭的一身天青長袍,頭戴玄紗蒼雲冠,便是凌霄。旁邊那童僕正是兩人弟子華景和道衡。

一曲奏畢,兩人撫掌稱快。凌霄說道:「聽道友琴音,似乎心有掛礙。」

蒼塵淡淡一笑,說道:「元神未全,如何能安心。不過聽道友蕭聲,似乎也不如以往自在?」

凌霄一怔,哈哈大笑,說道:「還是被道友聽出來了。」

蒼塵微笑道:「最近有什麼事便說吧!」

凌霄微微一笑,說道:「道友這次可猜錯了,你養傷期間確實沒什麼大事。」

蒼塵微笑道:「我已痊癒,還有何事不能說?」

凌霄搖搖手說道:「真的沒什麼事,不信你問華景。」

華景嚇了一跳,蒼塵微笑道:「你知道小徒老實,不要欺負他!」

凌霄呵呵笑了,說道:「道衡,你來說吧!」

道衡恭敬的說道:「是,師父!蒼塵前輩,這期間真的什麼事也沒有。」

蒼塵聽了,笑著與凌霄說道:「你徒弟話裡有話。」

凌霄笑了,說道:「不然讓賢侄來說。」

蒼塵見華景神情惶恐,搧搧手說道:「罷了,也不為難你。」笑著與凌霄說道:「不知是哪位高人幫我平反。」

凌霄一愣,笑了,搖搖手說道:「道友你這麼問,我沒法回答了。我還想在謝羅山住!」

蒼塵一愣,頓時明白,笑道:「你將紫雲巖還給我,我幫你向師父多說幾句。」

凌霄一愣,笑道:「你還惦記這事啊?」

蒼塵笑了,說道:「那塊地似乎不錯。」說著,往西一指。

凌霄見那處一座山峰出於雲海之上之上,旁邊矮山高高低低環繞著主峰,彷彿台階。點頭說道:「好!」

蒼塵笑了,說道:「你在平等界便住那處。」頓了頓,笑道:「家師說歸說,也不會真要趕人。」說道這,想起一事,臉色一沈,說道:「家師近日避不見面,莫非……」

凌霄搖搖手說道:「師伯一直很平安,只是怕你猜出,因此不敢見你。」

蒼塵一愣,頓時明白,那日肯定不平靜,師父因此亂了心;但想師父竟然因此不敢見自己,不禁一笑,轉念一想,又道:「家師不善言詞,那日為我說話的不只家師吧!」

凌霄正要回話,忽然心念一動,玉簫凌空一點;便見一團花舞捲來,一個聲音叫道:「蒼塵,終於逮到你了!」正是紫烟!

蕭聲化做虛影,應勢飛出,正中紫烟花舞,震得景色一抖,千花化煙消散!凌霄氣定神閒的說道:「唉呀!什麼事這麼大脾氣,妳不想在謝羅山住了?」

蒼塵將琴收入隨意生滅之境,悠然起身,剛好閃過紫烟劈頭一掌;回頭看著紫烟說道:「鬧什麼?」

紫烟叫道:「你還敢問!」上前再追一巴掌,叫道:「你那天為何要趕我走?」

蒼塵側身閃開,莫名其妙,問道:「什麼?」

紫烟見沒打到,再出一拳,說道:「我那天去探望你,才一句話你便要趕人。」

蒼塵錯步閃開,心想有這事麼?不記得紫烟什麼時候來過。紫烟見狀大怒,叫道:「別說你忘了!」

蒼塵心裡七上八下,剛醒轉那天自己還神智不清,什麼事都記不清楚。莫非是那日的事?華景說道:「師父,那日紫烟前輩在房裡等您醒來,您醒來後發現她在,便要送客。後來您還說別讓紫烟前輩進房。」

蒼塵這才依稀想起自己曾交代不准讓紫烟進房;心想:「傻孩子!這種事傳音便是,說出來豈不火上澆油?」趕緊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那日我重傷方醒,神智不清,多有冒犯,我在此向妳賠罪。」說著,拱手要謝。

紫烟趁勢一掌拍下去,蒼塵退步閃開,便將揖做全了,紫烟迫近半步,起腳便踹,叫道:「賠什麼罪,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,用了我們雲華宮的藥,竟還被你趕!」

蒼塵翻身閃開,聞言暗暗心驚,心想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自己?

便聽紫烟續道:「還、還……還回不去了……」說著,竟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。蒼塵一愣,凌霄說道:「道友,紫烟道友那日出言為你平反,結果被逐出師門了。」

蒼塵大吃一驚,說道:「何不早說?」

凌霄又與紫烟說道:「紫烟,妳的功房也是非請勿入吧!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」

紫烟雖明白,但自己已無家可歸,哪裡按得下怒氣?對著蒼塵叫道:「你說我該怎麼辦?你賠我個千千萬萬還有什麼用?」一掌拍了過去。

蒼塵側身閃開,起掌說道:「且慢!我想宮主不是不講理之人。」

紫烟知道自己師父最是好面子,當著諸仙的面不准自己回去,便是平反了蒼塵,也絕不會改口。但見自己拳腳根本沾不到蒼塵的邊,一腔怒氣無處發洩,忽然見到旁邊的華景,大喝一聲,一拳往華景面門打去。

蒼塵見狀,傳音給華景道:「跪下!」華景嚇了一跳,趕緊跪下。「呼」一聲,一拳在頭上擦過,吃了一驚。

紫烟見華景突然跪下,一愣,怒氣卻也消了一半。忽然遠遠聽得無色的聲音說道:「你們在做什麼?」趕緊收手。

無色飛落巖上,說道:「看妳圍著我師兄轉?」

紫烟說道:「我給他練拳腳,看他活繃亂跳的,應該是痊癒了。」

無色聽得新奇,說道:「我師兄從未找我練拳腳。」哪裡想得到是紫烟在發脾氣?

紫烟自幼生在雲華宮中,也不知道害羞。蒼塵拱手謝道:「多謝關心,我已痊癒。」問無色道:「那日究竟有誰幫我平反?」

無色一呆,問凌霄道:「你說了?」

凌霄搖手說不敢,無色見師兄猜到這地步,也只好說了。蒼塵聽了暗暗心驚,原以為那夜是直接回來,沒想到還有那麼多事。重新謝過了紫烟,又問起狐妖。無色說牠們倆吃完了老鼠便走了,還嫌山上的老鼠太瘦。蒼塵笑了,往南嶺發了封傳信,見華景還跪著,這才想起,讓他起身。

無色拿出一件青灰色長袍,蒼塵認出是之前自己穿的那一件。無色說道:「這件衣服我知道你喜歡,幫你補過了,又用真元煉了,你穿穿看。」

蒼塵將衣服接過,裡外看了看,只覺氣息清斂,和新的一樣,完全看不出是補的,往身上一套,頓時覺得混沌真元罩身,叫道:「好!」試著衣服,問無色道:「這陣子破軍真的沒有動靜?」

無色搖搖頭,說道:「我們也納悶啊!」打量著師兄衣擺,說道:「咦,怎麼寬了?」紫烟還怒氣未消,說道:「哼!什麼人不吞吞鬼師,有罪受了吧。」聽無色一言,問道:「不是照之前的寸法補的麼?」

蒼塵一愣,苦笑道:「是我瘦了。」估了估寬窄,說道:「不必改,我養回去吧!」將衣服收起,坐下來命華景上茶,問道:「雲遨如何說?」

無色和紫烟坐了下來。取了茶,無色說道:「他說破軍不見了。」

眾人一愣,紫烟說道:「這傢伙不是號稱算通三界,活能算人,死能算魂,說什麼『不見』?」

說著,空中傳來雲遨的聲音說道:「『不見』便是『不見』,不是我不會算,是你沒參透!」說著,雲遨與霄景從雷震門飛了過來,霄景行了禮,退到一旁,雲遨找了位置坐下,道衡奉茶。雲遨接過茶來,飲了一口,說道:「破軍確實不見了,不在三界之內。」

凌霄啜了口茶,問道:「此事何解?」

雲遨放下茶杯,說道:「我只能算這個平等界的『欲』、『色』、『無色』三界。」

凌霄說道:「言下之意,便是破軍到平等界去了?」

雲遨點點頭,說道:「此人本來便非本界之人,無根無依,只能做此解釋了。」將一杯茶喝完。

眾人暗暗一驚:原來破軍是天外之人!紫烟說道:「如此便要去平等界追了。」

雲遨放下茶杯,說道:「只怕不好追。」無色捧著茶杯說道:「連軒轅前輩也很難找到他,先找師兄元神吧!」

紫烟放下茶杯說道:「這次我也要去!」

眾人一呆,蒼塵正喝著茶,趕緊嚥下,說道:「道友,此行不是郊遊。」

紫烟說道:「這我知道,有事便幫你出個力,我不會只去看風景的。」竟然真當作郊遊了。

凌霄暗暗偷笑,說道:「紫烟道友,道友已經說這不是郊遊。」雲遨說道:「我們往來平等界,干預世事,已經讓軒轅前輩怪罪了,妳便在這裡待著吧!」蒼塵說道:「貴宮主不是蠻不講理之人,前輩道友也知道妳是冤枉的,等事情過去,妳便有機會回去。」凌霄說道:「憑我胸中薄墨,能替妳多說幾句,這件事妳不必擔心。」

紫烟一拍茶几,問凌霄說道:「那你那天為何不說啊?」也不等凌霄回話,又道:「我從來沒出過宮,也不知道要怎麼過……」說著,竟然哽咽了。

蒼塵、凌霄、雲遨一呆,無色說道:「她想到處走走,但心裡掛著那事,哪裡都不敢去,若是平等界便好了。」

蒼塵與雲遨呆了,自己便是不願紫烟跟,沒想到無色竟然幫紫烟說話。雲遨說道:「紫烟道友,命運禍福各有其數,在平等界妳也未必逍遙。」然後話鋒一轉,續道:「此事暫且不提,我與霄景去探了那夜軒轅埋伏之處,發現了一樣東西。」

說罷,霄景取出一物,長二尺半,寬三寸,表面片片斑剝,有如朽木,又似一束枯草,外側焦黑,內側銀點斑斑,似乎是金屬,一碰便斑剝掉屑,剝落處露出裡面的材料,內層銀色,似乎是鐵,外層金色,好像是青銅。

這東西放在茶几上,眾人看了一陣,無色說道:「對了!那日我見師兄你拿出根東西來擋,是這個麼?」

蒼塵、雲遨與凌霄一愣,蒼塵問道:「有這事?」無色說道:「那時你才剛復魂,還沒眨眼的時間呢。」眾人一呆:那時怎可能會醒?蒼塵呆呆回想,完全記不起這事。

凌霄打量一陣,說道:「依我見,這東西莫非是……青銅劍?」

眾人一愣,凌霄說道:「戰國時曾盛行一陣鐵芯銅劍,內鐵外銅的也只有這了……」

蒼塵心頭一震,拿出干將劍,卻發現竟然只剩劍鞘,劍已不知去向;將鞘放在旁邊一比,大小剛好吻合!驚得手都抖了。

無色和雲遨一呆,雲遨問道:「你拿干將劍出來做什麼?」蒼塵也莫名其妙:自己那時怎會拿干將劍出來?況且自己那時也不可能醒轉,但干將劍收在隨意生滅之境,不是自己又會是誰?

凌霄見到那劍鞘,神色一動,驚嘆一聲,說道:「是這!」

紫烟問道:「你見過?」

凌霄用玉蕭指著蒼塵,悠然說道:「這劍他俗家祖傳的。」

紫烟問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

凌霄笑道:「因為我們兩家是世交啊!」見蒼塵沈默不語,淡淡一笑,說道:「沒事!道友想開點!」

蒼塵淡然一笑,搖搖手說道:「物有本末,事有終始。這劍也只能壞在我手上。」拾起茶杯慢慢飲了。

紫烟驚訝的問道:「你們是世交?」

凌霄笑了笑,道:「這說起來就要到春秋時代了。」

蒼塵搖搖手苦笑道:「道友你長話短說!」

眾人不禁笑了,凌霄笑了笑,搖搖玉簫說道:「簡單來說,我俗家與他俗家世代聯姻,到他那代……」掐指數了起來。

蒼塵搖手說道:「不必數了吧!總之,若照俗家的輩份,我得叫他一聲『老爺』。」

凌霄點了點頭,說道:「你祖父還常與我說起你小時的事。」

蒼塵微笑道:「可是他常將我與其他兄弟搞混。」

凌霄哈哈一笑,說道:「生太多了!不過你五歲那年來過我家,這我不會記錯。」

蒼塵微笑道:「說說看!」

凌霄說道:「那年寒舍有片地沒打理,雜草叢生,恐怕有蟲蛇,平常不讓人進去,沒想到一沒留神,便讓你溜進去了。那時遍尋不著你,最後看見你睡在樹上!」

雲遨笑道:「在那裡睡,也不怕摔下去!」紫烟笑道:「那可真急壞人了!」

凌霄說道:「那時還真怕把他摔壞了。好在……平安活到現在啊!」

眾人哈哈大笑,蒼塵也笑了,點頭笑著道:「對!有這事!」

凌霄微笑說道:「你還捉弄我家勤兒,讓他跌得滿身泥,還疼得三天坐不安穩。」

紫烟笑道:「喲,原來你那麼小就懂得欺侮人!」

蒼塵一愣,說道:「可是我長他七歲!」

眾人一愣,無色「噗嗤」一笑,說道:「當年你那孫兒還沒出世呢!」凌霄一呆,「咦」了一聲,掐指算了算。雲遨笑道:「你孫兒哪年出生,你記不清楚麼?」紫烟笑道:「生太多了?」凌霄一臉尷尬,眾人都笑了。

紫烟說道:「這麼說來,你真的見過這劍。」

凌霄點頭說道:「這柄劍他俗家祖父以前常佩,我見鞘上的漆都斑剝了,便覺得奇怪,怎麼不換柄新的。有一回我忍不住便問了,原來有典故的。」

紫烟問道:「什麼典故?」

凌霄用玉簫指著蒼塵說道:「你來說吧!」

蒼塵便將太祖以劍託民的故事說了。凌霄點頭說道:「當年你祖父也與我這麼說,但我見這劍已經破了,覺得可惜,便說佩著難免破損,祖傳寶劍不能壞,祖訓放心裡便成,他這才換佩劍。」

蒼塵點頭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我幼時常見他佩,後來不知為何收起了。」

凌霄端詳著劍鞘一陣,嘆道:「這鞘到今天……和當年所見差不多啊!」

紫烟問道:「干將劍不是給了吳王闔閭嗎,怎麼會在你家?」

凌霄說道:「不是吳王闔閭的那一柄。干將鑄過許多劍,這只是其中一柄。」蒼塵說道:「我俗家姓莫。」凌霄笑道:「莫邪是他俗家的人。」蒼塵微笑道:「這柄劍是聘禮。」

眾人大吃一驚,無色想起劍上銘文「干莫于諧」,原來便是兩氏聯姻之意。

這時雲遨突然說道:「師兄,你別難過了,這劍可以修的。」

蒼塵一怔,頓時明白,淡然一笑,問道:「你又算到什麼了?」

凌霄問道:「這不是普通的青銅劍,你說有人能修?」

雲遨微微一笑,喝了杯茶,說道:「誰做的誰修。」

蒼塵啜了口茶,說道:「雲遨,萬物自有定數,這劍也是到了時機,不必強求。」凌霄說道:「雲遨道友,你師兄也不想修了,這事你便按下吧。」

雲遨說道:「我說的不是用破界殊華找他,他真的沒死,人在西海流洲。」

眾人一愣,蒼塵眉頭輕動,說道:「不必幫我找親戚!」拾起茶杯飲了。凌霄搖搖玉簫,說道:「聽起來挺有一番因緣!」

雲遨說道:「此人本來命數已盡,但大限之日出現天外變數,兆在西海流洲。」

眾人一愣,凌霄問道:「天外變數?」

雲遨點頭說道:「凡事皆有因果,但這變卦卻毫無根源,好似天外飛來一般。」

眾人一愣,難道又是天外之人?無色問道:「也有人干預這個世界的事?」雲遨說道:「天外變數無根無由,破軍和軒轅所經之處都有此變。」

蒼塵也起了興致,問道:「算得出是誰麼?」

雲遨啜了口茶,說道:「此人在我卦盤之外。」

難道除了軒轅之外還有其他超脫三界之人?眾人參詳一陣,決定一探究竟。


流洲位於西海之中,地方三千里,離神州東岸十九萬里,山川秀麗,層巒疊嶂,有仙家數十萬戶,閣塔高下錯落,雲深不知處。傳說河中積石能冶鐵做劍,所鑄之劍透明如水,熠熠發光,割玉如泥。

蒼塵與雲遨御劍飛越神州,出海望西而行,眼前海天無垠,頭上青冥浩瀚,腳下粼粼波光,前方朵朵微雲,有的從腳下飛過,在海上留下一抹淡影,有的從旁略過,涼霧輕掃,倏忽已在身後,有的從上飄過,半掩日光,隨即遠去。海鷗群聚在下,鵬鳥伴隨左右,偶然瞥見一團白浪,是海中礁石,忽來一片綠意,是離世孤島。如此飛掠大小仙島,眼前出現一片廣茂大地,山川層層疊疊,一眼望不盡,奇花異樹,都不是中土之類,算了里程方位,正是流洲。

此行紫烟原本也想來,她那時才想起還有海外可以遛躂;蒼塵哪裡肯讓紫烟同行?說盡了理由,終於讓紫烟打消了心思,無色也留下了,最後只有兩人前來。

兩人降落島上,一陣打探。原以為此地遠離中原,沒人知道干將,豈料每個鑄劍師都知道,稱干將和歐冶子為鑄劍祖師。問起住處,都說祖師是傳說中人,哪可能是真的?一路被當成怪人,好不容易問到一間老傳承,這才問出消息,但說兩祖師早已不鑄劍,也不見外客,尤其是神州之人,問原因,卻是誰也不知。

兩人躊躇一陣,最後還是先去一試。雲遨卦盤一拍,找到了地方,見是一座院舍,前面一片大院子,此地鑄劍師都將庭院用來冶鐵,但這片院子卻栽了片草木,用石頭高低堆疊,頗有一番景趣;再見那房舍,竟是中土戰國時的民宅,院外一個童僕,掃著地,招待來客,凡是不認識都婉拒不見。

蒼塵兩人看了一陣,那掃地童僕已拒絕了三人。不禁暗暗發愁:干將不見外客,尤其不見神州之人;兩人名聲遠播,干將只怕早有所聞。躊躇間,雲遨說道:「師兄,親戚不是外人,應該會見。」蒼塵微微不悅,說道:「不必幫我認親戚!而且親戚也是神州之人。」雲遨說道:「你拿干將劍去,他應該不會不認!」蒼塵說道:「那劍壞成那樣,豈能見他?」雲遨聳聳肩,說道:「不然我們便如此回去?」

兩人飛了數百萬里才到此地,豈能無功而返?猶豫一陣,只得硬著頭皮上門,報了名號,那掃地童僕吃了一驚,問道:「是神州謝羅山的上仙麼?」

兩人說是,掃地童僕說道:「你們要找主人麼?但很不巧,主人正在閉關,不見外客。」

這句話兩人已聽了三遍,蒼塵說道:「我們不是要來見你主人,只是要給他看一樣東西。」說罷,將干將劍取出,說道:「麻煩將這件東西給你主人瞧瞧。」

童僕一愣,主人只說不見外客,卻沒說不看客人的東西;想了一下,只好將劍拿了進去。

不久,便聽屋內幾句人聲,那童僕帶著一人奔了出來,那人七旬相貌,頭髮灰白,體態卻頗為健朗,身材矮小,身穿黑色交領長衫,式樣古樸,腳穿木箕;手裡拿著方才那柄干將劍,「喀躂躂」的趕了出來。童僕指著蒼塵兩人說道:「就是他們。」

那人走上問道:「這劍你們哪裡來的?」

雲遨問道:「壞成這樣你也認得出來?」

那人哈哈一笑,笑聲中夾著酸苦,說道:「這劍是我親手打的,哪裡不認得?怎麼會在你們手上?」果然是干將本人。

蒼塵說道:「我俗身是莫禽的七世嫡孫。」

干將眼神微微一變,上下打量著蒼塵,似信卻又不敢相信;蒼塵便將七世家譜背了出來,干將大喜,又問了些家事,蒼塵都答了。干將歡喜的哈哈大笑,指著蒼塵與童僕說道:「這不是外人,以後看到他要先上果汁!知道麼?」歡歡喜喜的將兩人拉了進去。

屋內僕人嘖嘖稱奇,從來沒見過主人這麼高興。上了果汁,兩人見地上鋪著一大張圓草席,主客都席地而坐,杯壺都放在地上,其他陳設也都不是中土之物,襯著中土的梁柱土牆,看來甚是奇異。干將又問了許多中土之事,看來久居異邦,頗是寂寞。雲遨說道:「中土之人前輩都避而不見,當然無人能說了。神州雖遠,卻也不是遙不可及,偶爾回來走走吧!」

干將搖搖手說道:「不不不!千萬不成!我干老頭雖遠在流洲,三不五時都還有人來求劍,若我見了,消息傳了回去,那還得了?不不不!千萬不可。」將手搖成了扇子,看來頗有一番故事。

雲遨說道:「中原有四大仙境,凡人到不了,我和師兄名氣雖大,卻也過得清閒。前輩覺得如何?」

干將皺著眉頭擺擺手說道:「那便是中洲群仙都找我煉劍了,不然那些神州人哪來的?沒修仙到得了這麼?」乾笑幾聲,長嘆口氣,叫人取來卷書,搖著捲軸說道:「中洲的事物也都忘了,只能看看這種書解悶。」說著,一臉苦笑。

兩人見那是卷書上下邊緣都皺了,不知看了多少遍,見那書名,竟是《神州誌異》。

干將將捲軸攤開,數著書中風光,忽然說道:「對了!這本書有你們!」捲開一處,指著說道:「你們看!」將捲軸遞給蒼塵。

蒼塵看了一眼,皺了皺眉,遞給雲遨;雲遨見上面寫道:「晉武帝時,有白蛇之精,長十丈,粗八圍,常犯於泗水之間,鄉人畏為『河伯』。蒼塵者,謝羅山仙人也,臂長七尺,能捉天雷,劈山斷河。其弟名曰雲遨,有四眼,能觀古今未來。聞白蛇作亂,偽做百姓訪於泗水,繼而鬥蛇於山海之間,歷時半月,霹靂雷霆,十里可聞,然後斬其蛇首,上奏天庭。自此泗水平矣。至今泗水仍有二仙廟。」看完,不禁噗嗤一笑。

蒼塵傳音道:「有這事麼?」雲遨傳音道:「寫成這樣,我哪認得出來?」

干將說道:「我正奇怪中原仙人怎麼都長得如此奇模怪樣,我便沒見過!今天看到本人,果然人模人樣。」說罷,呵呵笑了。

蒼塵與雲遨傳音問道:「誰寫的?」

雲遨傳音道:「干寶。」將書還給干將,說道:「這人便是愛胡謅。」

干將問道:「你認得作者?」

蒼塵微微一笑,雲遨微笑道:「見過!」

干將哈哈大笑,說道:「我知道這人亂寫,他另一本叫什麼……對!《搜神記》,說我被楚王殺了,我兒子替我報仇。哈哈哈!」笑了一陣,瞥見那干將劍,又愁上心頭,拾起來問道:「你們來找我是想修這劍啊?」

蒼塵正想說不必,雲遨卻搶著問道:「前輩,您看能修麼?」

蒼塵瞥了雲遨一眼,雲遨對著師兄微微一笑。干將拿著劍,呵呵一笑,嘆了一聲,說道:「可惜!想修也不成了!我干老頭早已封爐了!」兩人一愣,便聽干將續道:「造兵器,便是要殺人。這造孽的事不做也罷!」

雲遨說道:「前輩此言差矣!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,端看人如何用。前輩如何能說造兵器便是壞事?」

干將看了雲遨一眼,冷笑道:「找我求劍的不都是為了這麼?」

雲遨一愣,竟答不上來。干將一陣苦笑,說道:「我干老頭鑄的劍比你們殺的妖魔還多,那些事我看多了!凡出一柄利劍,便有人想要一柄更利的,更利還要再更利。諸侯爭相磨劍,怠忽政事,亡國的不可勝數;卿大夫爭相磨劍,怠忽齊家,滅族者不可勝數;士庶人爭相磨劍,怠忽修身,死於劍下的不可勝數。若是真慈悲,還會千萬里來求神兵利劍麼?」

蒼塵說道:「物隨人使,罪不在物。諸侯亡其國乃因怠忽政事,不是練兵演武;卿大夫亡其家乃因怠忽齊家,不是私養武士;士庶人亡其身乃因不修其身,不是習武操戈。有人玩物喪志亡國,有人沈迷酒色亡國,如此說來,難道萬物都是害人?是人不知節制,不正心修德,終於招來禍患。」

干將說道:「諸侯玩物喪志,鄰國未必玩物;諸侯沈迷酒色,鄰國未必沈迷;但一國磨劍,天下勢必爭雄。齊桓公霸諸侯,率先磨劍,死後天下大亂,諸侯互相稱霸,亡國者不可勝數,最後天下歸秦。秦只知養兵,不知養民,終於二世而亡。我干將的劍不是凡劍,是卿大夫諸侯之劍,你們說是為禍的多還是為善的多?」

兩人沈思一陣,蒼塵拜道:「原來如此。晚輩受教了!」

干將呵呵笑了幾聲,說道:「好久沒與人論天下了!」長嘆口氣,端詳著劍鞘上的漆繪,說道:「這麼久還如此清晰,真難為你們了!」將劍身抽出來看了一陣,問道:「這劍你們祭過了?」

蒼塵說是,干將看著劍說道:「祭過的劍便有劍靈,這劍看來傳過七、八代了!」

蒼塵一怔,自己雖是七代嫡孫,但這劍確實多傳了一手,干將竟連這也看得出來?雲遨問道:「前輩如何知道?」

干將說道:「我是鑄劍師!祭過的劍每傳一代,劍靈便強一分。不過這劍的劍靈已經不在了,是遇到了什麼事?」

蒼塵一愣,劍靈之事,自己小時確實聽說過,但也沒放在心上,修仙後更是不當回事。上回在唐國府說起祖訓時確實有個感覺,當時以為是古物的氣息,難道便是劍靈?又想起那夜軒轅之事,難道是劍靈護主?一想到這,內心一顫,沈默不語。

雲遨聽干將問,便將那夜遇上軒轅的事說了。干將聽了,卻不驚奇,問了軒轅相貌,點點頭,看著劍上傷痕,說道:「那人與你們自稱軒轅黃帝?」

兩人一愣,忽然外面傳來一個沈斂的聲音,操著古吳語說道:「好個干老頭!竟然將神州儂請進家裡!你莫要害儂!」

干將一呆,將劍放下,用古吳語叫道:「歐老頭,誰跟你說的啊?這不係外儂啊!」起身走了出去。

蒼塵兩人聽說歐冶子與干將比鄰而居,干將稱此人為「歐老頭」,莫非便是歐冶子?

便聽門外歐冶子說道:「還係蒼塵!這儂回去說,我們就要搬家啦!」干將說道:「你聽吾說!他不係外儂,他係吾小舅的子孫。」歐冶子說道:「哪個仙會認親戚?他弟弟還係四眼神通,你小舅的家世他看得透咧!」干將說道:「哪個仙會為了找吾去偷我打的劍?」歐冶子道:「你打的劍多哩,哪不好找?」干將說道:「係吾成親的聘禮。你說真假?」兩人又說了幾句,歐冶子終於信了,兩人笑呵呵的進屋。

雙方一番客套,干將將劍拿給歐冶子看,歐冶子看了幾眼,忽然眼神一變,驚道:「係他?」干將說道:「你也覺得係他!」歐冶子問蒼塵兩人道:「你們遇上公孫黃了?」

兩人一愣,雲遨說道:「公孫黃?」

干將與歐冶子說道:「他們說那人叫軒轅黃帝。」

蒼塵、雲遨、歐冶子一愣:黃帝複姓公孫,名軒轅,牧於黃土之野,所以稱黃帝。這『公孫黃』若不是軒轅黃帝還是何人?

歐冶子哈哈大笑,說道:「原來如此!這個騙子!」與干將一陣嘆息,搖頭苦笑。

蒼塵兩人又驚又奇,蒼塵拱手說道:「願聞其詳。」

干將說道:「這得從我們歸天那日說起了……」與歐冶子一起說了。原來當年兩人命終之時,被公孫黃帶到此地,囑咐要參悟上乘鑄劍之法。兩人於是日夜參詳,五百年後,公孫黃來此請兩人鑄劍,形制材料都驚世駭俗,兩人便當做報恩,費時十年,將劍煉出了。公孫黃送禮道謝,取了劍離開。沒幾天,公孫黃又來了,又說要鑄劍,形制材料更驚人。兩人雖覺奇怪,也沒多想,費了一甲子將劍煉出。公孫黃取劍後不久又要煉劍,煉出之後又要煉,求的劍一次比一次驚人。如此共來了四次,兩人覺得事情大大不妙,於是決定封爐,再也不煉。後來公孫黃又來求劍,得知兩人封爐,這才罷休。

干將說道:「那四柄劍都超凡入聖,可以毀天滅地,不敢想這人想拿去做什麼。」歐冶子說道:「而且那四劍一柄比一柄高明,一柄還剋一柄,後面的劍根本便是為了剋前一柄,若四劍相鬥……」說到此,臉色大變。

雲遨問道:「能毀天滅地?」

歐冶子搖搖頭,說道:「在毀天滅地之上!」

蒼塵兩人暗暗心驚:在毀天滅地之上,那是何等境界?

干將說道:「而且這人怪得很,第一次求劍時衣著與五百年前一模一樣,好像五百年前的事就在昨天。」歐冶子說道:「每次來還忘記之前說過什麼,似乎沒有前面那件事。」干將說道:「封爐後來的那幾次好像又沒前面那些事。」

蒼塵兩人心想:此事因果前後顛倒,莫非是破界殊華?軒轅黃帝將兩大鑄劍師請來此地,然後到數百年後請兩人鑄劍,發現兩人封爐,於是回到封爐之前。但為何連續求劍四次?這四劍究竟用意為何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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