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6月26日 星期五

【太古遺音】第三十一章 群雄志起問蒼生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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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世民三人請雲遨舞劍,忽聽後堂一陣腳步聲,一小孩叫道:「甘願給人利用!一群笨蛋!」緊接著一女聲叫道:「小姐、小姐,不能這麼出去啊!」一個男子叫道:「別跑!哎!這麼會鑽!」然後聽著牆角那小孩叫道:「我才不是什麼小姐!噁心!」一陣聲響直奔窗口,白影一晃,一人翻窗而入,正是小翠!

小翠翻身入堂,直往燈腳鑽,邊鑽邊叫道:「要吃香喝辣作賤別人,找別的賤女人去!」

窗外人影攢動,都在追小翠,見小翠翻窗,都愣了,嚷道:「別鬧了!」「快攔住她!」但誰也不敢翻窗,只得繞去偏門。

李世民三人也看呆了,長孫順德見小翠往那燈下鑽,一箭步搶上,卻見白影一晃,竟從自己跨下溜了;劉文靜搶在長孫順德身後,俯身便往領子抓,豈料白影一扭,從自己掌下擦過,彷彿游魚一樣,吃了一驚;李世民在旁邊看得清楚,衝上一伸手,「吱喇」一聲,只抓了片衣角,又溜走了,暗道:「好快!」

眼見小翠往前門奔去,蒼塵喝道:「沒錯為何要逃!」

便見白影一頓,停了下來;李世民三人這才看清身影,見她竟只穿著白色褻衣,頭上簪子斜插,看來是梳妝一半便跑了出來。見她停下,便要撲上,卻見莫都督背起雙手,背對眾人將手搖了搖,當下明白,都收住了腳。

蒼塵問道:「什麼事?」

小翠站起身來,衣上塵土也不拍,呆望著眾人,兩分驚慌,八分惱怒。李世民對這張臉印象深刻,一見便想起是誰,說道:「小翠,誰得罪你了?待會舅舅幫妳教訓教訓!」

小翠圓眼怒睜,叫道:「你是誰舅舅啊?說是舅舅你便是舅舅?說是小姐我便是小姐?整天吃香喝辣、作賤別人、玩弄人命,吃撐自己餓死別人,穿得重死冷死別人的那種小姐?侮辱人也要有個限度,還要人謝你大恩大德?」緊接著一串粗話,將李世民罵得猝不及防。

三人嚇了一跳;劉文靜說道:「小姑娘,不得無禮!」

小翠瞪著劉文靜,叫道:「什麼無禮有禮?吃個飯還管筷子怎麼拿,坐下來還管腳怎麼放,管人怎麼走路,管人怎麼問安,囉囉嗦嗦,天底下誰這樣活的?我告訴你,在江湖就只有搶!慢慢吞吞的早就餓死啦!誰管你什麼禮數?什麼規矩?」

李世民說道:「小翠,此言差矣!」正要說下去,卻又被小翠插嘴。

小翠說道:「沒這規矩,人還不是照活?飛鳥野獸不是照活?什麼古聖先賢,什麼禮樂教化,還不都是樂了自己餓死別人!」

這時方才那群家僕也趕來了,對著李世民跪下,為首那婢女說道:「二少爺,嫣柔失職!」那僕傭說道:「旺財這便帶小姐回去!」

李世民卻搖手笑道:「不必,這孩子說話有意思!」

旺財一驚,說道:「只不過是……」話聲未了,便聽李世民道:「你們在後面等吧!」

眾家僕只好退下,卻聽小翠插著李世民的話說道:「嫣柔姊姊你真蠢,好端端的竟甘願給人利用!」

嫣柔吃了一驚,趕緊跪下說道:「嫣柔世代都受唐國公照顧……」見二少爺擺手要自己退下,這才跟著眾僕退到堂後。

小翠說道:「錢!錢!錢!又是為了錢!為了錢甘願給人做奴才?為了錢甘願替人辦事,為了錢便要去偷拐搶騙,為了錢便要去殺人全家。說什麼『有錢能使鬼推磨』!蠢!拿金子給豬,豬都不理!哪個飛鳥野獸認得錢了?還不是照樣生崽過日子!為錢而活簡直愚蠢至極!」

眾人都呆了;劉文靜說道:「金銀錢財,布帛糧食也是可以換物品的。但很久很久以前便覺得帶著物品不方便,因此才有了金錢代替。」刻意說白話給小翠聽。

小翠說道:「便是錢財!好!便是你家多,為什麼不大家給一給,偏要留著賞人?那些蠢貨竟也願意被你們賞!錢不都是別人那搜刮來的,還給別人竟然叫賞了,還得給你磕頭謝恩?你們大官人過這種生活還不是因為讓人做奴才?要是沒了奴才,你們有日子麼?」

長孫順德說道:「唐國公這家業是先祖的功勳攢來的,這功名利祿,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。便是要給人,但也不能平白無故的給,所有才有這些下人。」

小翠冷冷一笑,說道:「你們祖上能有功勳,還不是因為有名!有名便有錢,有錢便可賺大名,有大名便可賺大錢!天底下的錢財都到你們這幾家來了,然後天下大亂!你們賺這錢,賺這功名,便是害天下!上天還留你們做什麼?」

李世民三人一呆:自從有功名利祿以來,天下確實沒幾年太平,竟一時啞口無言。

蒼塵微微一笑,說道:「人有很多種,有優秀的,有愚笨的,有善良的,有兇惡的。有的擅長做工,不擅長種田,有的擅長織布,不擅長買賣。如果擅長做工的都做了工,擅長種田的都去種田耕種,有專長的都做著專長的事,管理各種事務的也都品行端正,那麼天下就會安定,大家都能安居樂業。如果品行不端的人當政,貪圖功名,劫掠百姓,各行各業的人也不專精,粗製濫造,濫竽充數,那麼天下就會大亂,大家也不能過上好生活。」

小翠說道:「那不便是你利用我,我利用你,大人利用下人,下人的就應該被利用!」

蒼塵說道:「你要那麼理解也罷。上天也是如此,雨露滋養大地,草木才能生長,農夫才有收穫,大家才有飯能吃。這是上天利用萬物,還是人利用上天?你怨恨也是如此,歡喜也是如此。為何不想成上天造就萬物?君臣百姓也是一樣。若君臣執政得當,百姓便能安居樂業。這是君王利用百姓,還是百姓利用君王?反過來說,天氣如果失調,農民就無法收穫,人就沒有糧食。同樣的,如果君臣執政不當,百姓也無法生活,導致天下大亂。」

小翠呆呆聽完,說道:「哼!反正現在就只有自私自利,哪有什麼好君王,好大臣?什麼好生活,都是騙人!」

蒼塵說道:「很久很久以前,還沒有王公貴族的時候,我的東西便是你的東西,首領的東西便是大家的東西,因此不需要爭。所有人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,所有長輩都是自己的伯叔,所以沒有孤兒寡母,人人都有照顧。」

小翠說道:「又說以前,我活的是現在!」語氣已沒先前那般火爆。

蒼塵說道:「二十年前也是個太平日子!」

劉文靜點頭說道:「那是個很好的時代,長安裡面有很多讀書人在談論經書,路上掉了東西沒人撿,回頭還能找到;晚上忘了關門,也不會有小偷。家裡的男人經常在家,不用出去打仗。田地都是綠的,滿滿生著稻麥作物。官員都很清廉,連一杯酒都不敢貪。」

小翠睜大著眼睛聽著,無法想像;長孫順德接著說道:「那都是先帝節儉,一日才一盤葷菜,衣服是穿了又補,補了再穿;那時連皇宮都沒這種東西,」指著窗花和燈具,又指著彩幔,續道:「以前宮裡這都是素的,掛勾還是鐵的。」

李世民自忖從未穿過舊衣,順著長孫順德抬頭一看,見自家的是彩幔金鉤,暗暗心驚。小翠問道:「先帝那麼好,為什麼現在不學?」

李世民三人心頭一跳:如此豈不是說當今皇帝不好,這是大忌!卻聽莫都督淡然說道:「大家都希望能過好日子,但當政的品行不一定好。」

小翠說道:「那便讓好人當政便好啦!」

李世民三人笑了;劉文靜說道:「但便不知誰是好人,誰是壞人,誰是被誣陷的好人,誰是偽裝成好人的壞人,便是選中了好人,這人也不一定永遠是好人、適合做官。歷朝歷代都想選好人當官,但便是沒有個好方法。」

小翠說道:「那有什麼難的?壞人殺了便是!」

李世民三人微微一笑,李世民說道:「沒那麼簡單,有時見的壞人說不定不是那麼壞,有時好人也沒想像般好。」劉文靜說道:「便這麼說吧!伙計告掌櫃強佔妻子,掌櫃卻說這伙計毆打妻子,見她傷痕累累,只是送了點醫藥錢。鄰居說那是個苦媳婦,伙計的母親卻說掌櫃誣陷。若你是縣官,你怎麼判?」

小翠一呆,真相錯綜複雜,支唔半天,說不出所以然。劉文靜說道:「國法、風俗、世情常理,沒那麼簡單的!」

小翠說道:「笨蛋!你們只聽人在堂上怎麼說,堂上有真相麼?這不是很簡單麼,竄進他們家一看,什麼都知道了。你們辦不來,我來辦!我要仗義行俠,殺盡天下惡棍!」

眾人一驚,哈哈大笑;長孫順德說道:「小姑娘有志氣!我喜歡!」劉文靜笑道:「唐國府果然不尋常,連這麼小的客人也不一般!」

小翠不服氣的道:「你們說我小?再幾年我大了你老了,你敢說我小?」

李世民三人拍手叫好;蒼塵說道:「小翠,你要行俠江湖,不只要習武,還要明事理。」

小翠問道:「要怎麼明事理?」

蒼塵說道:「要讀書識字,書中有許多學問道理。」

小翠叫道:「好!我要習武識字!」

李世民笑道:「好!我便幫你安排先生教練!」小翠一聽,開心的在堂上亂蹦亂跳。

哄走了小翠,長孫順德笑著向蒼塵拱手說道:「莫都督好功夫!」

蒼塵拱手說道:「見笑了。」

李世民一愣,說道:「莫都督連手都未動呢!」

劉文靜也是愣了一下,隨即明白,說道:「兵法攻心為上,莫都督能不戰而屈人之兵,又何必動手?」

李世民頓時領悟,說道:「莫都督果然好兵法!世民今日受教了!」

說著,時辰已至,雙方暫別。李世民要代父出席廟會,先行出發,劉文靜兩人隨後上馬,與其他人一起走進信徒之中,往城隍廟行去。

城隍廟熱鬧非凡,張燈結彩,鑼鼓喧天,滾滾人潮從城隍廟裡漫了出來,擠滿了巷弄,堆上了大街,人人穿著光鮮亮麗,帶著鮮花素果,扶老攜幼,都往城隍廟湧去。那長袖女子,是歌樓舞女;那牽駱駝的大漢,是西域的行商;平時讀書的儒生,賣武的漢子,穿金戴銀的公子,窮途潦倒的難民,今日不分貴賤,都到了此處,人人都受城隍照顧啊!轉進街坊,一攤攤吃食雜貨填滿巷邊:麻婆的豆腐、周家的餅舖、王老二的雜貨、柳生的文房寶、小扁鵲的膏藥,琳瑯滿目,轉了三圈也新鮮。若早早鑽過人群,擠進城隍廟,便可見信徒抬著那轎,道士誦著那經,百樂齊名,香煙繚繞;若錯過了科儀,也別懊惱,殿前戲臺高築,臺上唱得歡,臺下奏得鬧,向那小二租了折凳,便能喝茶嗑瓜子看上一天。若不喜歡蹭著看戲,出門往右一拐,還有那賭小牌的酈大娘、舞大刀的賽楚王,投壺的、鬥雞的、雜耍的,小孩拽著也不願走了。

蒼塵、雲遨和姜正陽隱身在城隍廟上看著芸芸眾生,姜正陽指者著眾人,說道:「這些凡人,無論富貴貧賤,都心有所求。」

雲遨說道:「貧者求錢財,富者求升遷,貴者求安逸;出門怕不體面,體面的又怕人搶;回家怨妻子醜,妻子美又怕跟人走;活著想長壽,長壽又多病痛;想多子孫,子孫多又怕養不起……唉!都是不知足啊!」

姜正陽說道:「還有那痴心妄想的,更不在少數:求錢財,卻遊手好閒;求平安,卻惹是生非;給財運,卻怨不得閒;得了閒,又怨不重用。」

雲遨說道:「這種人怨天尤人,便是極樂世界也能挑出毛病。」

蒼塵說道:「若知足豁達,便能隨遇而安,處處皆是淨土。」

姜正陽嘆道:「可惜世人如海,上廟的卻沒一個知足豁達的。」

蒼塵說道:「若知足豁達,還需上廟麼?」

雲遨與姜正陽笑了;雲遨與姜正陽說道:「代城隍多年,也算有些心得了!」

姜正陽躬身說道:「比不上前輩!上回前輩一席話,晚輩豁然開朗。有求必應,一件件著手辦,確實分身乏術,不慎還會妄動因果。照顧信徒,果然需得識緣牽緣。」

雲遨說道:「識緣牽緣,說來簡單,卻也是個算計的功夫。多學幾次,便熟能生巧了。」

姜正陽說道:「是!晚輩後來學了數次,今日要請前輩指點。」

雲遨說道:「哦!今日欲牽何方之緣?」

姜正陽指著殿中一少婦,說道:「便是此婦之緣。」

那少婦年約二十一,面黃肌瘦,頭髮稀疏,今日勉強穿了件乾淨衣物,提著一籃水果,站在殿門內側呆呆出神,一會往供桌走,似乎便要拜神,走沒幾步卻又收腳,怯懦的退回門邊,茫然看著四周。旁邊跟著一名七、八歲的女孩,也是全身破舊,眼神空洞,呆呆望著往來信眾。

姜正陽說道:「此婦家貧,上有老母,朝廷有租稅,太師又要奉錢,實在走投無路,打算棄女兒而去。」

雲遨問道:「你打算如何牽?」

姜正陽拱手說道:「想向前輩借一人來牽。」

蒼塵輕輕搖搖手,說道:「凡人自有因緣,吾非其主,何需言『借』?」

姜正陽拱手說「是」,然後起手往廟中勾劃兩下。

便見那女孩看著娘親來回踱步,心生不安,東張西望,忽然發現見廟外有一個小姊姊一直看著這裡,這姊姊約有十歲,身上衣裳好漂亮,頭上髮帶還繡著花,先看了自己幾眼,又看著自己娘親,眼神銳利,難道是哪裡不對?不禁暗暗吃驚。忽然見這姊姊往自己奔了過來,吃了一驚,嚇得轉身就跑。但廟裡人潮洶湧,哪裡有地方逃?一轉身便被捉住。便聽那小姊姊在身後說道:「傻瓜!你還不走!」

這小姊姊正是小翠!那女孩吃了一驚,要掙卻是掙不脫,惶恐叫道:「做什麼?」

小翠說道:「要等那賤女人開口你才懂麼!」拉著那女孩就跑。

那女孩趕緊大聲喊娘,卻還是被拽出廟外,叫道:「不要拉,做什麼?」

小翠邊跑邊說道:「看不出來麼?她要把你扔了!」

那女孩一呆,聽得身後母親叫喚「秀秀」,趕緊回頭叫道:「娘!我在這!」卻還是甩不開小翠,叫道:「我娘在叫我!快放手!」

小翠卻是不管,說道:「你還這麼相信她!我告訴你!她生你就是想利用妳,妳利用不得了就會把妳丟掉!」

秀秀呆了,見往來人如潮水,這姊姊竟能從中找出縫隙,起初撞得疼,鑽了幾次卻也靈活了;惶恐問道:「真的麼?」

小翠說道:「我便是被丟掉的,路上那些乞丐你知到怎麼來的麼?」

秀秀大吃一驚,問道:「真的?」聽得母親在遠處叫喚,想出聲卻害怕了。

小翠鑽著縫隙拐了幾拐,說道:「我以前就是乞丐,哪還有假?」

秀秀嚇傻了,方才一拐彎,便聽不到母親的聲音了,當下又驚又恐,說道:「我……我要回去!」

小翠叫道:「笨蛋!你已經沒有家了!」說著,收住了腳。

秀秀喘了一陣,說道:「我要回去找娘!」回頭見人來人往,街道人物一個都不認得,嚇得臉色蒼白。

小翠說道:「她不要妳,妳回去找她做什麼?」

秀秀「哇」的一聲,哭了出來,叫道:「我娘叫我,我要回去!」

小翠說道:「傻瓜!妳還那麼相信她!妳想想,她最近是不是怪怪的!」

秀秀邊哭邊想,越想越不對,越來越不敢想,直哭道:「娘!我要回去!我要回去!」

小翠冷冷說道:「妳哭也沒用!妳娘不要妳了!」

人潮雖多,小孩哭怎可能沒聽到?都圍過來問,沒多久,便聽「秀秀!秀秀!」的叫喚聲越來越近,終於轉進了這巷子,眾人齊聲一指,那少婦馬上便找到了孩子,叫道:「秀秀,妳在這裡!」

秀秀哭著奔上前去,叫道:「娘,妳不要我了!」

那少婦臉色一變,淚水撲簌簌的流下,抱起秀秀,說道:「娘怎麼會不要妳?娘怎麼會不要妳?」

小翠一臉不屑,說道:「哼!少假腥腥了!妳瞞得過她,卻瞞不過我!方才妳在廟裡分明是不想要她了!」

那少婦渾身一震,說道:「妳胡說!秀秀是我的心肝寶貝,我哪裡肯丟下她?」

路人都罵小翠亂說;秀秀哭著說道:「娘,妳早上要我好好過日子,妳從來沒這麼說,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?」

那少婦臉色一變,說道:「傻孩子,別胡思亂想,娘怎麼會丟下你?」

秀秀又哭道:「娘,妳昨天和奶奶說家裡養不起三人,是不是不要我了?」

那少婦將秀秀抱緊,哽咽道:「不要再說了!娘再也不會將妳丟下了!」

秀秀哭道:「娘,妳說真的?」

那少婦說道:「真的!城隍會保佑咱的!」抱著秀秀,一起哭了。

路人也聽明白了,忽聽巷口一聲叫喚,一富家姑娘往小翠奔去,叫道:「小姐,原來妳在這裡!」

小翠圓眼一瞪,叫道:「誰要妳跟了?放妳一個人快活你不要!」

那富家姑娘正是嫣柔;找到小翠,氣喘吁吁的奔來,說道:「小姐,別鬧了!」

此時聽巷口一少年的聲音說道:「喲!這麼大脾氣!」便見巷口一陣亂,路人紛紛喊道:「二公子!」後面的人一聽,全傻了,趕緊讓出一條路。

李世民騎馬進巷,後面隨從三三兩兩跟上,其中一人正是李阿娥。

李世民騎到小翠面前,說道:「早上還說什麼來著?把妳弄丟了我如何向先生交代?」李阿娥讓隨從扶下了馬,牽起小翠,苦笑道:「妳這孩子這麼會跑!」

小翠卻不睬李阿娥,問李世民道:「什麼先生?」

嫣柔說道:「小姐,妳早上急著要讀書識字,二少爺這便幫妳請了。」

路人都驚呆了:能讀書的女孩絕不是普通人!小翠和秀秀愣著還不知何事。秀秀問道:「姊姊,妳不是說妳沒有家麼?」

小翠說道:「我沒有家啊!是這些人硬要把我拉進他們家,我也沒有辦法!」

路人都氣笑了:唐國府豈是一般人能進得去的?李阿娥拉著小翠的手說道:「妳這孩子莫要嘴硬!」向路人道歉。路人見這婦人老實,都說「不敢!」沒幾句話,李阿娥和秀秀的娘便聊了起來。秀秀的娘聽李阿娥雖貧,仍收養孤女,不禁慚愧。小翠也答允帶秀秀一同逛園子,成了好朋友。李世民見這情況,也明白了大概,於是做了個順水人情,為秀秀的娘介紹了差事。眾人賀喜叫好;秀秀的娘拉著秀秀謝恩,歡喜得渾身顫抖,心想:「城隍真的顯靈了?」又喜又愧,帶秀秀進廟謝神,發誓再也不丟孩子了。


蒼塵與雲遨看到這裡,拍手稱善。姜正陽拱手說道:「是前輩指導有方!」

雲遨說道:「小翠這孩子脾氣拗,我師兄煩惱了好久。」

姜正陽說道:「替前輩分憂,應當的。」

蒼塵微微一笑,說道:「人各有機緣,我又何需擔憂?」

姜正陽說道:「前輩正謀取智通,卻還分心指點晚輩。」

雲遨笑了幾聲,想起隱逸,蒼塵搧搧手道:「不礙事。隱逸也帶了個消息:聽說……連楊廣也對智通動了心思?」

姜正陽神情一動,說道:「其實,不瞞前輩,連年兵禍,邪教和朝廷苛稅不減,百姓早已厭倦,只是沒人敢說。我代城隍多年,看得比誰都明白!」

蒼塵點點頭,問道:「近日你能離開晉陽麼?」

姜正陽一呆,蒼塵續道:「仙境迷陣不日便可全破,到時需借你的消息。」

姜正陽一凜,自己這裡確實情報最多;不禁內心激動,說道:「晚輩必定知無不報。」長嘆一聲,抹了把老淚,嘆道:「凡人無論貧富貴賤,都盼天下太平啊。」

廟街裡,歌舞終,人聲散,繁華廟街歸沈寂,一縷青煙繞樑上,問天知否?


當日晚間,唐國府便接到消息,皇上不追究李淵兵敗之責,李淵官復原職。唐國府上下皆大歡喜,將老爺接了回來,大宴賓客。隔日,又特別宴請了蒼塵和雲遨兩人。

蒼塵與雲遨依言赴宴,見宴上除了李淵父子,竟只有隱逸。但見隱逸神情惶恐,李淵父子一臉恭敬虔誠,頓時明白:身份洩露了。

原來昨日宴後,李世民與隱逸提起莫都督,見隱逸師父神情有異,問什麼都不答,莫非輩份極高?又想起兩人的配劍,越想越不對,趕緊與父親說了。李淵也是大驚,想起近日的『天外魔魁』,莫非便是兩人?隱逸師父的前輩,難道便是神仙!太師如此招惹上仙,上仙肯定惱怒,如今光臨寒舍,不知有何聖教?連忙將兩位請來。

李淵見上仙入了坐,跪拜道:「上仙大駕光臨,寒舍招待不周……」李世民也道:「那日多有冒犯,請上仙恕罪!」

蒼塵說道:「我們隱藏身份,你們何罪之有?」

隱逸磕頭說道:「師伯祖,弟子什麼都沒說……」李世民也趕緊磕頭說說道:「是弟子妄自猜測,隱逸師父並未洩露半句。請上仙千萬別錯怪隱逸師父!」

蒼塵搧搧手說道:「罷了!罷了!都起來吧!」

三人戰戰兢兢的起身,蒼塵與隱逸說道:「既然如此,你待會便將行李收拾吧!」

李淵父子一驚:上仙要將隱逸師父調走?果然是冒犯了上仙;隱逸也是一呆,但此去莫非便是隨前輩上山?一時受寵若驚,趕緊叩謝。

蒼塵說道:「我知道你們有許多疑問,我此次前來不為別的,只是要以龍岡與你們結盟。」

李世民問道:「上仙下凡,降服龍岡,是要誅滅太師麼?」

蒼塵說道:「智通聚眾逆天行事,數犯天條,藉佛爭權,蠱惑凡人,荼毒眾生,已是邪教。若不降大罪,不能教化凡俗。」

李淵一驚,心想太師弘揚佛法,教育百姓,普渡眾生,雖不是盡善盡美,也並非毫無功勞。

雲遨說道:「邪教都是做了些好事,大肆宣傳,讓人不敢說他的壞。要知道『為惡畏人知,惡中有善根;為善急人知,善處是惡根』。」

李淵父子一呆,心想佈道院弟子爭權奪利,欺壓百姓,個個無法無天,連自己這太原留守都不敢管。難道已到了天誅地滅的地步?李世民問道:「敢問上仙:您說太……不,智通數犯天條,是犯了何事?」

蒼塵說道:「智通等人的修為,是煉化魂魄來的。」雲遨說道:「因此到處辦超渡法會,還有那『太師軍』,便是找人讓他們吸精氣。」

李淵父子和隱逸都大吃一驚,終於知道太師對「魔魁」那一戰上萬人是如何死的。

雲遨說道:「如今無論君臣百姓,都對智通懷恨在心,如此離覆滅不遠了。」蒼塵說道:「你們凡人忌憚他的法術,只得我們來處理了。」

父子倆聽到真相,一時驚訝、悲哀、歡喜、憤怒,說不出是什麼滋味;顫著聲音拜道:「上仙慈悲!」

蒼塵飲了口茶,說道:「此事既然讓你們知道了,便讓你們幫個忙吧!」放下茶杯,續道:「造謠,慫恿智通叛變!」

李淵父子一愣,恍然大悟:太師勢力龐大,皇上早已忌憚多時,此計正中下懷!如此便能藉機殺王威和高君雅。太師勢力一除,自己便能起兵。李淵拜道:「弟子必當竭力而為!」

李世民心思一轉,問道:「爹親,我們何日募兵?」

李淵臉色一沈,李世民一怔,說道:「爹親,切莫猶豫!此次您能平安而返,只是一時運氣。劉武周不滅,叛亂紛起,『李氏當得天下』,皇上疑心未平,我等難道要坐以待斃?」

李淵沈默不語,李世民又道:「如今天下大亂,民不聊生,我等坐擁太原,正是逐鹿之機。況且上仙在此,此乃天意,爹親萬不可逆天而行。」

李淵沈吟良久,長嘆口氣,說道:「想不到我李氏三世皇恩,竟逼得謀反!先帝仁德,四海咸服,臣不應如此……」

蒼塵問道:「李淵,你受三世皇恩,是為君、為民,還是為社稷?」

李淵一呆,拜問道:「請上仙開示!」

蒼塵拿出干將劍,放在身前。李淵父子一凜,李世民這時相信是真的古劍了。

便聽蒼塵說道:「我俗家莫氏是楚國莫敖之後,這口劍乃干將所鑄。」

李淵等三人睜大眼睛,倒抽了口涼氣。蒼塵雙手捧起干將劍,右手握起劍柄,緩緩抽出鞘。劍身出鞘瞬間,三人大吃一驚,那劍身竟是金色!雖是金芒,卻不刺眼,反而溫潤深沈,帶著戰國的剛斂氣韻,劍身上層層龜殼紋,當中刻了四個古字,都認不得。劍氣逼人,李淵和李世民便是這般看著,便已覺得一股壓力喘不過氣。

雲遨也是第一次白日見到此劍,見劍身金芒,暗暗心驚,知道這是青銅器特有的光澤,在漢代已是少見,李淵父子肯定祖上八代都未見過。

蒼塵將劍完全抽出,將劍鞘放下,捧著劍身,續道:「劍有兩刃,既可傷人,亦可自傷。上古黃帝造劍,一護百姓,二勸後世為君者,不可不慎也。中古諸侯造劍,護國安民,以奉社稷。黃帝本意,已失其一矣。近古士卒造劍,為君殺人,君存則存,君亡則亡。黃帝本意盡失矣。」

李淵聽上仙說黃帝創造劍,除了守護百姓,還要勸誡後事為君者,「劍可傷人,亦可自傷」,因此治國要謹慎。但後世只知用來殺人,漸漸將黃帝本意忘了。心想:「上仙此言卻是何意?」

蒼塵續道:「當年秦王贏政派六十萬大軍滅楚,楚國難保,國破家亡,楚臣戰死自盡者不可勝數。我俗家太祖自盡前,將此劍傳給高祖,云:『吾死於國,汝不可亡,楚尚有民也!』高祖便以此劍護民。此劍代代相傳,皆以此事為戒!今吾以此事傳汝,汝需謹記!」說罷,還劍入鞘。

李淵聽那句「吾死於國,汝不可亡,楚尚有民也」,意思便是「我為國而死,但你不能跟著死,楚國還有百姓等著我們守護!」內心澎湃,心想:「無論江山屬誰,我們李家吃天下糧俸,便該為天下開太平!」顫著身子,拜道:「多謝上仙開示!」終於決定舉兵反隋。當日便修了書信,派人叫長子李建成、四子李元吉和女婿柴紹趕來太原,準備起兵。


話說唐國府內暗潮洶湧,謝羅山也氣息肅變。這日御風亭眾仙羅列,嘯雲徑流光如織,雲峰飄渺,彩霞舞空,欲界諸仙陸續赴宴,姜正陽領著靈官和隱逸已經先到,幽都隱靈、昆吾赤華、蒼梧天劍等也陸續趕來,楚神湘夫人、洛神宓妃竟也破例離境,現身謝羅山。湘夫人說道:「聽宓妃姊姊說這事,本宮知道一定會有個冒失火球,所以便來瞧瞧。」

諸仙會心一笑,武羅不知湘夫人在說他,問湘夫人道:「唉!東皇太一怎沒來?」

湘夫人說道:「看家呢,我是來找姊姊。」

宓妃說道:「洛陽已經打了好幾個月,吵死了,出來清靜清靜。」

諸仙笑了。仙境被封二十年,雖無不便,卻也惱怒;互相寒暄,見有兩個蒼塵,雖早已知曉,仍不免嘖嘖稱奇。見座上少了不少道友,不勝欷噓:泰山的靈樞真人一脈完全不知去向;嵩山只剩松音子、罄音子和素玉三人;雁盪雙靈地處南夷,安然無恙;其餘雁盪、青城等半塵幽境全都被剷得精光;彼雲遨拍了卦盤,才從南域和海外找回幾名弟子,都是孤家寡人。先前破陣時,無色等人沒少提起姜正陽,今日見到本人,都問候了幾句,姜正陽受寵若驚。

蒼塵等人見丹霞子隨雪梅東風信一起來,大喜。彼蒼塵說道:「道友,原來你無事!」

丹霞子說道:「托瓊音碧涵師侄的福,我們倆才能活到今日。」

無色驚道:「出了何事?」

丹霞子說道:「那惡賊來時,我正好在莊上,我們倆擋不住,好在莊上有處秘境……」

雪梅東風信說道:「我們兩人擋不住,身負重傷,勉強到了雲隱洞,沒辦法救上弟子,便趕緊閉洞養傷,以為藥莊要完了。」

丹霞子續道:「還好碧涵師侄機智過人,謊稱我們戰死,假裝投降智通,暗中給我們送藥,這才保藥莊到今日。」

雪梅東風信長嘆口氣,說道:「我們樺香水榭以藥濟眾生,沒想到卻被逼著助紂為虐!」

丹霞子安慰道:「有蒼塵道友出手,又向冥府請了生死判,這事很快便會過去的!」問蒼塵道:「這麼多人來,不會驚動下面那廟麼?」

彼蒼塵微微一笑,說道:「路既然通了,山下的信件當然是我們接管了!」

丹霞子和雪梅東風信拍手叫好。此時北海幽都的寅梁走過來問道:「諸君可曾見到雲華宮之人?」

諸仙一呆,確實沒見到。蒼淵七劍的赤練說道:「哼!沒來正好!」

玄華瞪了赤練一眼,赤練趕忙改了臉色,說道:「替她們開路還罵人,早知道便別去了。」

諸仙會心苦笑,都知道宮主韶碧是什麼脾氣。彼蒼塵見人來得差不多,說道:「不來也罷!」

赤練問道:「凌霄道友呢?不是在此地住著麼?」

彼雲遨臉色微微一沈,說道:「逸雲道友重傷難癒,因此沒心情來了。」

諸仙一呆,玄華說道:「會後去拜訪。」雪梅東風信說道:「我正好帶了些藥來。」又與諸仙說道:「諸君如有需要,不必客氣!」

說著,華景率著晉陽眾靈官上茶。彼蒼塵舉杯說道:「今夜有謝諸君駕臨,這回我們要一舉誅滅智通一黨,剪除破軍。」

話才說完,雷震門兩道身影一閃,身穿雲華宮服,正是紫烟和紫燕師姊妹。諸仙一呆,蒼塵和彼蒼塵也愣了一下。

紫烟兩人飛身而入,向諸仙說道:「雲華宮第一弟子紫烟與紫燕拜見諸前輩道友……哎!你們這是什麼表情啊?」竟插起腰來;紫燕叫道:「我們可是……」

彼蒼塵見狀況不妙,連忙搶先說道:「承蒙雲華宮不棄,特命兩位仙子前來助陣。中原眾生有望了,晚輩豈能不歡喜?」

紫燕兩人頓時笑顏逐開,歡喜的入座喝茶了。彼蒼塵鬆了口氣,坐了下來,看了兄弟一眼,心想:「未戰便已有嫌隙,如此能順利誅滅智通麼?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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