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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塵三人發現自己倒臥河邊,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土草屑,見四周芒草高過人,除了剛才壓倒的茅草外,其他地方都無踐踏痕跡,好似三人憑空從天上落下一般。四下查探,只見雜草叢生,黃河滾滾,卻不見了擺渡人。
三人隔著芒草整理裝束。雲遨扶著頭上的冠,嘆了口氣,說道:「這回真是陰溝裡翻船了。」
蒼塵整理著衣服,問道:「怎麼回事?」
雲遨聳肩說道:「不知道!活了這把年紀頭一回遇上這種事。」
無色讓鏡子懸在空中,對著鏡子解下髮帶,整理髮絲裡的草屑,說道:「我們剛才好像穿過了什麼口子?」
蒼塵整理著頭髮,回想剛才小船被捲入渦中,隨後一片黑暗,回神之後便到了此處。聽得雲遨說道:「剛才漆黑一片,一眨眼就到了這裡,沒看到什麼口子。總而言之,回到陽間了。」
蒼塵戴上頭冠,問道:「擺渡人呢?」
雲遨紮緊腰帶,說道:「不知道。不過不必擔心,這小劫他會自己化解的。」
無色梳著頭,說道:「你不是要告訴他升遷的事麼?」
雲遨拉平衣服,說道:「他升遷不了,一輩子撐船。」
無色將包頭重新綁起,說道:「這樣啊!」
整理完裝束,三人互相打量,無色看到師兄腰上的配劍,說道:「啊!是這一把,我想起來了。」原來蒼塵繫上配劍時是晚上,天色昏暗,而後又進入冥界,那裡一片漆黑,因此始終沒機會看清楚。
無色說道:「我記得很久以前師兄配過這劍,在雲遨入門之前了。好久以前的事,都忘了。」
白日之下,見得那劍鞘彩漆黯淡,可見歷史滄桑,劍柄樣式古樸,手握之處磨得光滑鮮亮,映著日光熠熠閃亮。
雲遨左手虛捧,掌心白光凝出棋盤形狀,瞬間化成卦盤,把玩了一陣,忽然神色一變,喃喃說道:「咦!怎麼會這樣……怎麼可能?」
無色問道:「怎麼了?」
雲遨皺著眉說道:「這……我也說不上來。」
無色問道:「你卜到了什麼?」
雲遨又往卦盤拍了幾下,思索一陣,才道:「我們先到處遛躂吧!」
無色說道:「不回去向師父稟報嗎?」
雲遨說道:「暫時別去。」
蒼塵正思索功體不全的事,說道:「雲遨,無色。你們說取回元神後就可以恢復記憶和功力,我怎麼……」
雲遨與無色神色一變,搶著說道:「師兄,不是的。」發現彼此同時說話,互看一眼,雲遨示意讓無色先說。無色說道:「師兄,你別難過,人有十個元神,之前在冥界取回一個,再加上本來還在的,你現在只有兩個。」雲遨說道:「所以師兄你還是半魂體,的功力和記憶還沒完全恢復。」
無色見師兄臉色一垮,趕緊道:「師兄,你別擔心,我們會想辦法幫你把元神找回來的。」
蒼塵問道:「照這般看來,找一個是一個,連個譜都沒有。」
無色說道:「有雲遨和師叔師伯他們。雲遨會算出其他元神的下落,師兄你別焦急。」
蒼塵心想:「去個冥府就這麼費勁了,這要何年何月方能找齊?」
雲遨見師兄臉色不好看,喚了聲:「師兄!」
蒼塵說道:「你們不要忘了,還有那個破軍!」
雲遨與無色一凜:師兄這顧慮其實有些道理。師兄足智多謀,曾經藉著平瘟疫順便智取蠱王、為斬妖仙而三欺鬼師,震驚欲界,因而有「策仙」之名。如今破軍敢找師兄的碴,肯定有什麼打算,絕非貿然之舉。況且此人的實力連雲遨都算不出,若自己三人與他對峙能全身而退麼?
雲遨正色說道:「師兄,找得回來的!相信我!」
蒼塵低頭不語,半晌,慘然一笑,背過身去,說道:「你們將我忘了吧!」
無色與雲遨大驚,叫道:「師兄!」
蒼塵說道:「謝謝你們陪我這麼些日子。從今以後,我不是你們師兄,江湖茫茫,走道哪算到哪。告辭,免送了。」說著,邁步離開。
無色兩人叫道:「師兄!」見師兄腳步一頓,卻沒有停下;但見他越走越快,消失在高過人的芒草中。
無色本想追上,但又不知要說什麼,雙腳竟如釘在地上般,動彈不得;見師兄消失,淚水撲簌流下,趕緊用手抹了,卻怎擦得乾?
雲遨拿出手絹遞給師姊,說道:「別擔心,師兄很快就會回來了。」
無色接過手絹,淚眼汪汪的問道:「師兄性子拗,這一走不知要多久。」將淚水擦了。
雲遨說道:「很快!不到一個時辰。」
無色一怔,收起淚水,問道:「咦!為什麼?」
雲遨「嗤」的一聲笑了出來,說道:「因為他沒錢。」說著,哈哈大笑。無色一聽,也笑了。
雲遨笑道:「走走走!我們快去救他。」無色擦乾了淚水,兩人辨明去路,暗中跟上。
蒼塵心煩意亂,隨意亂走,不知不覺踏上了小道,然後轉進大路。路上行人漸漸多了:走路的、拉車的、騎馬的。蒼塵看都不看,連路旁挑擔的小販吆喝,也完全不理,自顧自的走,只不撞上人。如此不知行了多久,眼前一座城郭,也不細看,隨人群走了進去。
城裡人馬雜踏:挑擔兒的、推車的、走鏢的、抬花轎的、騎馬的、扛豬的、拜神的、剃光頭的、穿道袍的、戴官帽的、穿喪服的、牽美人的、帶書僮的……無論男女老幼、高矮胖瘦、貧富貴賤,全都走在大街上。茶肆、酒館、客棧、妓院,是一處接一處,接待遠來的大官爺們。可惜這是外城,若要上好的酒菜,一等一的姑娘、走江湖的戲班、西域來的雜耍,便得到內城尋去。大官爺若玩不盡興,小二便如此一說,官爺們於是跨上馬溜進內城,便見得阡陌交通,車水馬龍。府井大道上有的是南北雜貨、西域珍寶、葡萄美酒;重陽宮外有賣武藝的好漢、唱戲的名伶;若要找賣藥的、算面相的,便要到東街上頭。如此逛到日頭西偏,若還沒盡興,便可到東南角喝酒尋歡,暢度春宵。
蒼塵走入外城,對周遭事物渾然不覺,人車喧嘩,也充耳不聞。忽然旁邊湊來一隻腳,猝不及防,便將絆倒,趕緊腳下一錯,身形猛然拔起,在空中轉了半圈,穩穩落地。隨後便聽得一的聲音說道:「對、對不起!」
蒼塵回頭對那人搖搖手,說道:「無妨。」卻也醒了神,抬頭一見:是處茶水棧;心頭一動,走了進去,尋了處空位坐下。
小二見有客人,堆著笑臉上前問道:「客官,要什麼?」
蒼塵說道:「給我兩斤酒!」
小二說道:「好的,馬上來!」扯著嗓子往裡頭喊道:「酒兩斤!」三個字還未喊完,蒼塵一怔,連忙叫道:「且慢!」
小二將「酒兩斤」喊完,問道:「客官,還要什麼?」
蒼塵說道:「酒不要了,改茶。」
小二說道:「這位客官,我瞧你眉頭深鎖,鐵定心裡有事。喝個酒,消消愁,別那麼緊張!」
蒼塵瞪了他一眼,低聲喝道:「沒你的事!」
小二愣了一下,說道:「哦!我知道了!喝酒老婆不高興了,對吧!唉呀!男人喝個酒又不算什麼。她敢不高興?哪天便休了她!喝個酒還要她管?你說是不?」
蒼塵沈聲說道:「囉囉嗦嗦!喝茶就是喝茶!」
小二說道:「不是老婆啊?那我知道了!一定是老太太不高興了!成天帶著酒氣回家,老太太還要前前後後的照應,不高興要拿鞭子打了?唉呀!偶爾喝點小酒沒關係的,老太太不會發現……」但見蒼塵瞪著自己,連忙改口道:「好好好!不喝酒,喝茶是吧?」對著裡頭喊道:「兩斤酒不要了,改茶!」
小二這麼一喊,所有人都看了過來,低聲談論道:「怎麼有人不喝酒,改茶的?」
蒼塵心裡一陣煩亂。不久熱茶上來,斟了一杯,獨自喝著悶茶,望著人來人往,不知不覺一壺茶喝盡,想再沖一壺,正將叫喊,驀地一愣,在袖子裡掏了一陣,然後又往衣襟裡摸,思索一陣,又翻找了一遍,隨後一呆,撐著額頭嘆氣。
蒼塵空敲著茶杯,心裡五味雜陳,小二上來添茶,都道不用;心道:「仙人怎麼會帶錢?我這個傻瓜!想來我蒼塵從來不欠人錢,沒想到一世英名就要毀於一旦。」舉杯要一飲而盡,見茶杯已空,於是放下茶杯,繼續敲著。
這時茶棧外傳來一陣嘈雜,聽得人聲中夾著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:「……三界諸事,盡在我卦盤之內!今日在座的有福了!只送三卦,見者有分,不會少算,多了不算。誰要問卜?」卻是雲遨。
蒼塵一怔:「他們怎麼來了?」才想著,便見得無色走進茶棧,直接坐在自己對面。
蒼塵皺起眉頭,問道:「你們來做什麼?」
無色笑了笑,卻不答話。蒼塵小聲問道:「做什麼還跟來啊?」
無色笑道:「逛街!不行麼?」
蒼塵輕輕嘆了口氣,說道:「跟著我危險。」
無色說道:「我們不跟著你才危險吧!破軍來了你一個人怎麼擋?」
蒼塵道:「我一個人便算了,你們走吧!」
無色一臉委屈,說道:「師兄你怎麼又說這種話?之前問我你是不是師兄,那時我好難過。好不容易找回了元神,又要我們忘記你,現在還要趕我走……」說著,淚水在眼裡打轉。
蒼塵不敢再說,過了一會,才問道:「他在做什麼?」
無色見蒼塵不趕人了,心裡欣喜,說道:「他錢不夠,要上街晃一下。」招手將小二喊來,說道:「你們燒茶的水是什麼水?」
無色此時已將五色彩綾收起,小二以為是個千金,原本還滴咕來了個忘帶錢的公子,這時又見一個大小姐,只盼這姑娘有錢付;當下不敢待慢,回答道:「回小姐,是井水。」
無色問道:「有沒有無根水?」
小二一愣,回道:「小姐,您別鬧了,哪有什麼無根水?」
無色說道:「初雪之水、朝露之水、清風細雨無根水,此乃茶之聖品。前兩個都難尋,我也不為難你。只問你有沒有無根水。」
蒼塵心裡七上八下,自己身無分文,哪來的錢付?連忙使眼色,卻見無色嘴角帶笑,卻是不理。只聽得小二說道:「這……小姐,什麼是無根水啊?」
無色說道:「就是雨水啦!連煮茶要用什麼水都不知道,還賣什麼茶?」
蒼塵聽這裡沒無根水,稍稍放了心,說道:「無色,別為難人家!」
無色說道:「好吧!既然師兄這麼說,我也不跟你計較了。你們有什麼茶?」
小二戰戰兢兢的道:「小姐,茶就是茶,還有什麼茶?」
無色道:「算了!你們這小地方也不會有什麼好東西。」將蒼塵那壺裡的茶渣全倒出來,拿帕子擦乾淨了,又拿出隻玉瓶,將裡面的清水到入壺中,塞給那小二,說道:「煮滾了給我!」
小二說道:「小姐,這……」
無色說道:「你要是敢偷換裡面的水,我就拆了你們迎客軒!」
小二連忙將水帶進去燒。蒼塵總算放了心,看來這壺好茶不用錢,只盼雲遨能幫自己付茶資;說道:「無色……」話還沒開始說,就見得無色摀著嘴笑,於是問道:「笑什麼?」
無色說道:「雲遨以前的這招真好用。」
蒼塵一愣,問道:「什麼?」
無色臉色一變,說道:「對不起,我忘了你還沒想起來。我們以前出去要喝茶就是這樣的:那天我們坐下來要喝茶,就和小二借了茶壺,我拿出我們謝羅山的千年老茶、你那裡有清竹林朝露之水,我們兩一塊倒進去,然後雲遨把茶壺遞給小二時,便是麼說:」學著雲遨的口氣,說道:「你要是敢偷換裡面的水,我就拆了你們天香亭!」
蒼塵聽了,低頭不語。無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,尷尬一陣,才說道:「師兄,你真的要走嗎?」
蒼塵嘆了口氣,卻不答話。無色說道:「師兄,可是你身上沒錢耶!」
蒼塵一驚,小聲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
無色掩著嘴「嗤」的笑了,說道:「師兄,跟我們走嘛!我們一直都是雲遨付錢的。」
蒼塵啞然一笑。這時小二將燒好的水送上,無色檢查茶水沒錯,又要了兩隻茶杯,拿出團紙,往壺裡灑了幾片茶葉。
清韻的茶香隱隱盪開,茶煙裊裊,繞得滿室清香。不久老茶泡好,無色將茶水倒出,一時之間香氣四溢,彷彿身置靈山清霧之中,這香氣又與剛才的茶煙不同,沈穩中帶著清靈,好似碧潭上的清煙,又如晨曦中的寒露。蒼塵啜了一口,便覺靈臺清明,雜念一掃而空。
這時雲遨賺飽了錢,走進茶棧,身後還追著三人,口裡喊道:「大仙,再幫我算算!」「大仙,王家老爺有請!」「大仙,幫我瞧瞧我們茶棧風水吧!」最後一個卻是茶棧老闆。
雲遨甩了甩手,說道:「說好只算三卦,多了不送。請回吧!下次請早!」
茶棧老闆見雲遨進了茶棧,將其他兩人趕走,回頭追著雲遨說道:「大仙,幫我瞧瞧吧!」
雲遨搧搧手道:「不看就是不看!」說著,在蒼塵這席坐了下來。
茶棧老闆道:「不然這席請您,您幫我們瞧瞧!瞧一眼也好!」
雲遨喝道:「你走不走?」
茶棧老闆碰了一鼻子灰,只好離開。雲遨長吁口氣,喝了口茶,讚道:「還是師伯種的茶好喝!」
無色說道:「還有師叔清竹林的露水!」
雲遨喝完一杯,問無色道:「師兄回心轉意了?」
蒼塵說道:「我便在這,不必問她。」
雲遨說道:「好吧!師兄請說。」
蒼塵正色說道:「此行必定兇險,你們會受傷的。」
雲遨與無色兩人一呆,無色說道:「師兄,你怎麼說這種話?」雲遨說道:「自己人還計較什麼?」無色點頭說道:「我們以前都很受你照顧的。」雲遨說道:「師兄不要太計較,這一切交給我們來辦!」無色說道:「你以前曾說:有我們三個在,沒什麼不能解決的!」一言一語,說得蒼塵暖上心頭。
蒼塵淡淡一笑,說道:「好!就一起去找元神!」
雲遨與無色喜上眉梢,無色說道:「本來就是啊!上三清天、下冥府,都一起去。」
蒼塵估算自己的戰力,知道現在無法使用曦和劍,但是又感覺不到含光劍存在。於是問道:「我的含光劍呢?」
雲遨說道:「你傳給徒弟了。」
蒼塵問道:「還有其他能用的劍嗎?」
雲遨說道:「如果你沒私藏,那便是沒有了。」
蒼塵輕輕一嘆:心劍要附器才能有威力。現在功體無法用曦和劍,含光劍又不在身邊,看來只能把干將劍湊合著用了。
說話間,茶棧來了一夥人,帶頭那人身材魁梧,一身短打裝束,橫眉豎目,一副凶神惡煞。兩旁跟著的也一臉獐頭鼠目,一看便知不是好人。這群人一進來便高聲吵嚷,掀几踹櫃,櫃臺的帳本小錢「嘩啦啦」全撒在地上,燒水的爐、做菜的灶也都亂七八糟,碗盤茶杯一片狼籍。茶棧的客人嚇得抱頭鼠竄,小二趕緊撒了手邊事,轉眼不知去向。
便聽得那夥囉嘍叫道:「姓楊的快點給我出來!」「姓楊的欠債不還!」
緊接著裡頭「登登登」,楊老闆快步奔了出來,惶恐的說道:「南宮大人,小的不知您大駕光臨,有失遠迎,恕罪!恕罪!」一眼瞥見店內凌亂,愣了一下,但不敢待慢,續道:「請問大人今日是要喝還是要吃?」
旁邊囉嘍笑道:「便說要討債的,竟敢裝作沒看見!」「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!」「還不快將錢還來!」
楊老闆道:「南宮大人,小的從未與您借一分一毫,您……您是否弄……」話未說完,便被旁邊的踹了一腳,疼的彎下了腰。
南宮霸說道:「年初三你收了我一百文錢不是?」
楊老闆忍著痛楚,說道:「南宮大人,您、您那是新年的紅、紅包……」忽然臉上挨了一記拳頭,當即倒在地上。
一囉嘍踩著他的臉,說道:「新年的什麼?你再說一次!」
楊老闆道:「南宮大人,您不能這、這樣,新年的紅、紅包怎……」又被踹了一腳,這腳正中腹部,嘔出幾口腹水。
那尖嘴的說道:「收了錢便是要還!一百文錢,每日折利,現在得還一千八百文錢,聽清楚了麼!」
楊老闆咳嗽數聲,好不容易擠出了幾個模糊的字。那癩痢頭的哈哈大笑,說道:「報官?誰不知道知府是咱老大的乾爹,太守是表舅。報官?嘿嘿!」說著,將鞋上的塵土抹在楊老闆臉上。
南宮霸拿出把銅板,說道:「我南宮霸向來慈悲,瞧你一片孝心,也不強迫你,這茶棧破爛,我想也做不成生意了,應該也值不了幾文錢,可憐啊可憐!讓給我吧,便抵那一千八百文債,算便宜你了。」將銅板扔在楊老闆臉上,續道:「這點錢便給你討生活吧!」說完,哈哈大笑。兩旁囉嘍皆道:「老大英明!老大慈悲!」「還不快叩謝老大!」
楊老闆眼淚都流了出來,說道:「別……南宮大人您……小的還有老、老母和……妻、妻兒……」
眾惡匪哈哈大笑,南宮霸說道:「這麼可憐!我南宮霸心腸慈悲,這麻煩我也一併幫你解決好了。左右的!」
眾囉嘍高聲一喝,楊老闆急道:「你、你們要做……做什麼?」
那癩痢頭的道:「殺了你老母!」尖嘴的道:「搶了你娘子!」塌鼻子的道:「沒了老母妻兒就不用養了!」眾惡匪哈哈大笑,正要往屋內衝去,忽聽得一人喝道:「簡直無法無天!」眾人尋聲望去,正是蒼塵三人。見得蒼塵起身說道:「你這流氓地痞、欺壓百姓、搶奪民女、私刑逼債!天底下難道沒有王法了麼?」
眾惡匪一愣:方才怎沒發現這席人?其實三人用隱身術靜觀其變,凡人自然不會察覺。此時蒼塵出言,眾惡匪哈哈大笑,南宮霸說道:「看你們幾個人是外地來的,不知道這裡的規矩。我就告訴你吧!在這裡我就是王法,王法就是我!來!替我教訓教訓這傢伙!」四名囉嘍摩拳擦掌,往蒼塵圍上。
楊老闆顫抖的說道:「不要啊!」
蒼塵雙手負在身後,走了出來,囉嘍圍住蒼塵。南宮霸笑道:「這時求饒還來得及喔!」話未說完,忽然眼前一花,一個人橫地飛了上來,猝不及防,當即撞上,卻是那塌鼻子。
南宮霸和塌鼻子同聲驚叫,一同摔了出去,「嘩啦」一陣亂七八糟,跌爛了一攤水果。
剩下的三人不禁大駭:好快!簡直比風還快!剛才只看得烏雲一晃,塌鼻子便已飛了出去,完全看不清他的身手,但見他雙手仍負在背後,神態自若,似是游刃有餘;嚇得想退,卻已不及,眼前一花,氣息凝滯,連忙舉手擋格,卻怎來得及?猛然腰間、股間、臂膀一痛,一陣天旋地轉,自己也飛了出去。「匹哩」「啪岔」一陣,摔破了幾張几。
蒼塵見小地方不好施展;於是走了出去。南宮霸跌出茶樓,才爬起身來,見蒼塵走來,嚇得丟下打手,拔腿就跑,沒幾步就被一藍衣人攔下,看了一眼,知道是坐在蒼塵旁邊的那位,吃了一驚:這麼大段距離,這人是從哪繞來?
雲遨說道:「想去哪?我看你此去便要去見閻王,還是不去的好。」
南宮霸倉惶說道:「誰理你胡說八道?我不走才是要去見閻王。」撥開雲遨,使勁的狂奔,但無論自己跑得再快,雲遨的聲音仍在耳邊響起:「此去先是滴到鳥糞,然後絆倒。若回了家,就要進大牢,壽限不過十日。要過此劫,現在還來得及!」
南宮霸起初不理,逕自狂奔,忽然耳朵一涼,抹來一看:竟是鳥糞,隨即「霍啦」一聲,沒注意腳下,竟真被絆倒,爬起來又奔了幾步,心裡開始發毛,於是趕緊回頭,見手下鼻青臉腫,瘸著腿奔來,問道:「那藍衣的還在不在?」
尖嘴的道:「大哥,你怎麼往回跑?」
塌鼻子的道:「大哥問百子神算?」
南宮霸一怔,驚道:「他是百子神算?」撥開塌鼻子,奔了幾步,又猶豫了,回頭問道:「那打人的還在不在?」
小眼睛的道:「沒看到。」
南宮霸於是奔了回去,見雲遨在茶棧裡坐著,奔上前向雲遨一跪,說道:「大仙,告訴我這劫要怎麼過?」
這時茶棧裡除了雲遨一席之外沒其他人,席上只有雲遨與無色。雲遨笑道:「我說過要幫你算麼?」
南宮霸道:「大仙,求您了!不然,這些您拿去吧!」說著,掏出一把銀子。
雲遨接過銀子,墊了墊份量,說道:「原來我卦盤這麼輕啊?」
南宮霸又掏出銀錠。雲遨接過,這才取出卦盤,輕輕一敲,故意不讓棋子震起,笑道:「棋子沒吃飽,動不了。」
南宮霸連忙又掏出一把,碎花花的全是金銀,哭道:「這是我全部的錢了,求大仙救命!」
雲遨接過來,說道:「原來你命才值這些啊!」南宮霸心都慌了,又掏出一串錢,眼淚都掉了出來,說道:「大仙,這是我身上全部的錢了。大仙若還嫌不夠,我給您做牛做馬。」
雲遨把錢取了,這才說道:「念你一片誠意,便指引你一條生路!」說著,往南宮霸頭上一指,真元掃過,南宮霸頭髮盡皆落下,瞬間成了大光頭。
南宮霸顫聲道:「大仙!」
雲遨說道:「你作惡多端,在劫難逃!有我百子神算巧手,還能有一絲生機。你現在立刻離開此城,從此隱姓埋名,在城南一百八十里處有你的安身之地,在那處你必須行善消災,方能延你壽命。若再跟誰透露你原本身份,殺機立至,神仙難救!」
南宮霸連連磕頭,說道:「多謝大仙!多謝大仙!」然後奔出茶棧,逃命去也。
蒼塵本來站在門口,這時走了進來,笑道:「瞧你說得跟真的一樣。」
雲遨說道:「多行不義必自斃。這人囂張到這種程度,殺身之禍只是遲早的事。」
蒼塵點點頭。無色喝著茶,說道:「沒想到雲遨的卜卦還可以這麼玩,不知道下次師兄還有什麼妙計。」
蒼塵坐下來喝著茶道:「最好不要有下次,這些都是活在水深火熱中的老百姓。」
無色歪著頭一愣,問道:「什麼意思?」
雲遨啜了口茶,說道:「師兄的意思是說:這些凡人都活得很辛苦,所以才用得上這計策。如果凡人過得和樂富足,再妙的計謀也用不著了。」
蒼塵說道:「雲遨解釋的不錯。希望有一天能天下太平,我的謀略再無用武之地。」
便在方才無色已為楊老闆療傷了,現下他走了過來,向三人磕頭道:「多謝大仙相助!」
蒼塵說道:「要是有人問起南宮霸的下落,便說是我們帶走的。」
楊老闆磕頭稱是。雲遨把剛才從南宮霸扒來的錢放在几上,說道:「那惡徒砸了你們的店,這些錢便賠給你和外頭那小販吧。」
楊老闆磕頭道:「大仙大恩大德,為小的解厄,替地方除害。您的錢小的不敢收!」
蒼塵說道:「你便收下吧!若心有不安,便將這些錢拿去行善,也算是報答我們。」
楊老闆磕頭道:「大仙,小的何德何能?您還是收回去吧!」抬頭一看,已不見了三人,茫然喊道:「大仙!大仙!」
話說南宮霸四名囉嘍奔了回來,原本想進茶棧一探究竟,卻見蒼塵站在茶棧門邊,嚇得遠遠躲起。不久便見得一個穿著南宮霸衣服的大光頭奪門而出,不由得面面相覷。等了許久,只看到蒼塵進去,卻不見蒼塵和南宮霸出來,直到楊老闆出來收拾,才敢躡手躡腳的靠近,往裡頭一望,這才發現蒼塵三人和南宮霸都不見了。
當日流言紛飛,說仙人抓走了南宮霸,還要殺他全家,那些做惡多端的手下全都逃不掉。那狐群狗黨聽了全慌了,草草搜刮南宮霸家的財寶,一窟全做鳥獸散,不在話下。
蒼塵三人回到大街上,見得滿街的攤販:蔬果點心、餅兒蠻頭、南北雜貨、變戲法的、唱歌的、雜耍的、跳舞的、賣武藝的、賣面相的、賣藥的、賣字畫的……琳瑯滿目,瞧得無色新鮮開心。三人逛逛攤子、買買玩意,若瞧見賣面相的,無色便會湊著聽,雲遨就會說江湖面相九成是假;要是遇到賣武藝的,無色和雲遨便看看熱鬧,蒼塵便會瞧瞧這年代的武功路數;若遇到擂臺比武的,無色便催師兄上場,蒼塵便會趕緊將兩人拉走;要是見到變戲法的,無色便想拆他破綻,雲遨就會告誡不可拆穿;若見到那唱戲的、跳武的、雜耍的,無色便會看著學,蒼塵和雲遨就會感嘆年頭變了。
逛了一陣,忽然一個十七、八歲的小子迎面而來,對著蒼塵一拱手,說道:「這位前輩請留步!」
三人一怔,停下腳步;見這小子身長九尺,身材壯碩,肌肉拳拳有力,額頭平坦,有些胡人面孔,身穿圓領短衫,腰上掛著長劍;對著蒼塵說道:「在下李義山,趙郡人士。負劍雲遊,以武會友,結交江湖。見前輩氣宇軒昂,步履穩健,暗合上乘武學,想必是名門高人,因此斗膽討教。」說罷,抱了個「請拳式」。
旁人見狀,鼓掌叫好,讓出一塊空地。無色與雲遨面面相覷,不知師兄是否會動手,自己要不要退開;先前雲遨在茶棧前站了那麼一會,全城都知道了,只怕要被認出。但見路人越聚越多,全都在等蒼塵。
便見李義山虛步紮得文風不動,說道:「請前輩賜教!」
卻見蒼塵背起雙手,微微一笑,說道:「大丈夫豈可做匹夫之鬥!」
眾人一怔,李義山問道:「敢問前輩,何謂匹夫之鬥?」
蒼塵說道:「逞己之力,求勝於畎畝之間,好勇鬥狠,亡命天涯,非君子所為,是謂『匹夫之鬥』。」
李義山一呆,收起虛步,深深一揖,問道:「晚輩不敏,敢問君子之鬥。」
蒼塵說道:「運籌帷幄,合眾人之力,決勝千里之外,保境安民。君子圖之。」
眾人全都凝神沈思,點頭稱善;李義山呆立一陣,然後一揖到地,說道:「晚輩受教!」
蒼塵點頭示意,眾人見沒戲,馬上散了,三人也離開了鬧區。無色說道:「這人之後應該不會再隨便攔人比武了吧!」雲遨說道:「我看他會去投軍。」無色搖搖頭,說道:「天下才太平沒多久,不要再打仗了吧!」雲遨搖頭笑道:「這難說得緊啊!」
便這麼一路逛著,不知不覺便到了傍晚,敲了鐘,集市便得散了,原本喧鬧的市場登時一片冷清,幾百人挑著擔,推著車,如潮水般湧出市街,散入里坊中。
三人走出集市,土牆外還塞著一群人,一片混亂:走馬的、坐車的、推車的、挑擔的,吵吵嚷嚷,無非便是誰擋了誰,誰撞了誰;誰要這時候挑擔的、推車的全都湧到街上,路再寬也折騰不了;無色便沿路揀著塞住的攤子看,不知不覺便走進了一處里坊中,停在一處賣餅的推車前。推車擺在一處人家外面,尚未收拾,似乎便是做餅的人家,車上擺著幾片燒好的餅,餅上面凹凹凸凸,浮著花紋,有的有的是蝴蝶戲花,有的是小兒玩耍,有的是生肖龍鳳。雖然花樣拙劣,但雕在餅上,這就稀奇了。
餅上的花樣有的澎起,有的糊了。三人認著餅上的花樣,漸漸起了興致。不久,一個十幾歲的小伙子從屋內走出,頭上包著汗巾,袖子褲管捲起,粗眉毛,小長臉,一副老實模樣。見三人在瞧餅,一愣,說道:「收攤了!收攤了!不賣了!」
雲遨問道:「這玩意多少錢一枚?」
那小伙子說道道:「小周蓋花餅,一片三文錢。」
蒼塵問道:「你那餅上的花樣是怎麼弄上去的?」
小周說道:「客倌,是這樣的。小的刻了幾個木模子,餅搓好,就往那模子上蓋,取下來,送窯子裡烤,出來就是這樣。」
雲遨問道:「做什麼要弄這花樣?」
小周說道:「好玩嘛,可不是?」
雲遨問道:「有人買嗎?」
小周說道:「因為比尋常貴了點,所以……」
雲遨說道:「好好賣餅不就好了,做什麼弄這花樣,自尋苦吃?」
小周低著頭支唔了一陣,說道:「其實……老實說……是小周我不踏實。」
蒼塵說道:「瞧你樣貌是個老實人,怎麼不踏實?」
小周說道:「客倌,小的家裡幾代都是賣餅的,但小的小時候就是不安分,總喜歡刻些什麼。不好好學做餅,天天玩花樣。阿娘大哥勸,就是不聽。蓋了花樣的餅賣不好,家裡都……」說著,頭越來越低。
雲遨哈哈一笑,說道:「好!有意思!跟我很像,這些餅我全買了!」
小周睜著大眼看著雲遨;蒼塵也是一驚。只聽得雲遨笑道:「當年我也是不安分,花錢如流水,盡交些雞鳴狗盜之輩。哈哈哈!」
蒼塵傳音道:「你現在還是一樣!買餅做什麼?自己又不吃。」
雲遨傳音道:「擔心什麼?要飯的到處都有。」說道:「來!就這錢,我全買了!」說著,在桌上擺上一錠銀子。
蒼塵與小周都傻了。小周說道:「客官,這些才二十一文錢,剩下的您收回去吧!」
雲遨說道:「刻木模蓋花樣,天底下就你這人想得到!既然喜歡雕花樣,就好好去學,別白費了上天給你的才智!老子這錢給你拜師去!」
小周看得手都顫抖了,抹了把眼睛,又捏了捏臉,一時熱淚盈眶,跪在雲遨面前,磕頭道:「恩公不笑小的任性,還許了小的自幼心願。大恩大德,小的沒齒難忘。敢問恩公尊號,小的願效犬馬之勞。」
雲遨說道:「舉手之勞,何足掛齒!你擇日動身,拜個好師父學藝吧!」
小周磕頭如擣蒜,口裡直道:「多謝恩公!多謝恩公!」抬頭一看,餅和銀錠還在桌上,三人卻已走遠,趕緊收起銀錠,把餅包了,追了上去。於是又囉唆一陣,雲遨只好將餅收了,小周這才回去。
三人繼續晃著,前面都是尋常人家,窮巷土房,一處土地廟,小孩騎著竹馬,賭著鬥雞,男人們挑著擔回來,女人們燒著飯,不覺行到了盡頭。
三人身影長長映在土牆上,無色說道:「好久沒逛得這麼開心了。」
雲遨說道:「是啊!我們也好久沒買這麼多東西。」
蒼塵微笑道:「讓你破費了。」
雲遨說道:「師兄你又見外了,一直都是我付錢啊!」
無色說道:「雲遨在河邊的時候說你身上沒錢,我聽了笑得……」說著,又掩著嘴笑了。
蒼塵一愣,問道:「什麼時候說的?」
無色邊笑邊說道:「等你走遠的時候。」
雲遨說道:「那時師姊哭得可……」說道這,胳膊被無色扭了一把,不敢再說下去。無色說道:「你怎麼不早點說嘛!師兄或許就不會走了。」
雲遨說道:「說了他還是會走。師兄不是那種會受錢財威脅的人,除非發現要付茶資。」
蒼塵也笑了,說道:「好吧!反正我們兩個是離不開你了,你得要好好賺……」忽見前方站著一人:身穿藍色長袍,緞藍色翠玉腰帶,頭戴紫玉銀冠,面容逍遙自在,竟跟雲遨一模一樣;不禁呆了。
無色與雲遨見師兄神情,往那一看,都嚇了一跳。對面那人見到雲遨,也是一驚,隨即消失。
三人面面相覷,蒼塵問道:「怎麼回事?」
雲遨嚇得聲音都抖了,說道:「元神出竅……」無色思索道:「元神出竅,神遊查探。可是……」雲遨說道:「可是我就在這啊!」
蒼塵說道:「會不會有人假冒?」
雲遨說道:「怎麼可能?」無色搖搖頭,說道:「元神無法假冒,而且剛才那完完全全就是雲遨的氣息。」
蒼塵皺起眉頭,說道:「怎麼可能!」隨即見到那處又突然出現一人,身穿褐色長袍,頭戴素冠,面容相貌和自己一模一樣;又是一驚:莫非是破軍?但那人氣息完全就是自己,穿的正是那日溪畔斬蛟蛇的裝束,不是自己又是誰?不禁傻了。
無色與雲遨都驚呆了。那人也一臉不可思議,但馬上收起驚異的神情,走了過來,問道: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
蒼塵愣了一下,說道:「有兩個雲遨和我?」
那個蒼塵道:「看來是這個樣子了。」
雲遨說道:「怎會這樣?」
那個蒼塵道:「你問的還是同一個問題。」
雲遨說道:「也對……怎麼感覺就是在跟師兄講話?」
蒼塵說道:「因為是同一個人。怎麼會有兩個……不對,為什麼會這樣……這還是同一個問題。應該問……」蒼塵和彼蒼塵同時說道:「從哪裡來的?」兩人一怔,互看了一眼,微微一笑。
彼蒼塵道:「我沒出門,是分神過來的,人還在謝羅山。」
四人說話時,旁邊這戶人家的男人回來了,聽得他走進屋內,說道:「阿娘,聽說城裡來了仙人把南宮霸抓走了!」
屋裡一個老婦的聲音道:「什麼南宮霸掀人了?人還可以掀,這是什麼世道?」
男的說道:「阿娘,不是南宮霸掀人,是山裡的仙人。」
老婦人道:「不管那可憐人是南宮霸掀的,還是山裡的掀的。現在後院有一群人鬼鬼祟祟不知在說些什麼,不要是小偷吧。你替娘去看看。」
四人一聽,知道要尷尬,彼蒼塵道:「此地不是說話所在,到寒舍詳談吧!」說完,一拱手,隨即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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