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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衡帝繼位,詔令三國撤退,三國卻毫無動靜,湘楚置之不理,夷吳與諸蜀若無此事。如此等了兩日,第三日朝會,鎮守湘楚七百年的瀟湘北辰竟降臨湘楚朝廷!
赤鴻殿上,雲帳翻舞,仙帶飄揚,星玄青衫黑帶,玄冠玉簪,皓光飄盪,英風颯爽,現身殿上。座上楚王驚愕,階下群臣震撼;范勵連忙離座下階,星玄說道:「三日部屬,十日撤退,三日將盡,為何不動?」
范勵說道:「北、北辰殿下,教化乃國之大本,撤退圈內有……有仙家上百,一旦撤退,仙門根基盡失,恐怕……動搖國本啊!」
星玄怒道:「不撤,便無天缺麼?」
范勵一愣,群臣全低著頭不敢動。星玄道:「若不撤,湘楚上百仙家將因你一人而滅,汝知之否?」
范勵偷瞄群臣,見無人有動靜,只好說道:「殿……殿下,北三國把持朝政,奪我良才,竊我米粟,南三國珍寶盡輸於北。要北遷吾民,恐怕……」
星玄道:「故衡帝廢洛王,罷北黨,天策宮五百年所藏盡散與徙民。爾等還要抗旨,辜負天策帝厚恩?」
群臣暗冒冷汗,天策帝退位詔一下,天衡帝馬上下廢王罷黨,重振朝綱,此事天下皆知,而且賞賜遷戶,有條有理。只是洛中文書湘楚已七十年不受,因此無人敢提。
范勵抹了一把冷汗,說道:「殿……殿下,衡帝陛下一繼位便撤天策宮,散太上宮產,這……寡人不敢言。」天衡帝一繼位便拆了師父的宮,散了師父的財,天下議論紛紛,都以為天都有變。
星玄說道:「諸仙散產,遷徙安天下,此事諸仙早已議定,況且天策撤宮,有天策聖諭;吾北辰撤祠,亦有降諭,皆已送至郢都,汝難道從未過目?」
群臣冷汗直流,都知此事,范勵支支吾吾的道:「寡、寡人知罪,但……」
星玄怒道:「五百餘年前天缺降臨,日月失序,群魔亂舞,諸國有記,名述閣有載,爾等竟將聖祖禁地當作聖地,指鹿為馬,驅逐先知!上月天缺西洩,蠶瓊滅國,聖地真假既判,爾等還要日夜笙歌,沉醉幻夢?」
群臣低頭不敢動,范勵嚇得連汗也不敢抹;星玄掃視滿朝君臣,道:「既不願北面稱臣,衡帝也不會為難,天策宮賞賜亦不減。但你一國之君,大劫將臨,你要視若無睹,棄百姓於不顧?」
滿朝不語,宮帷沉重,殿外肅靜,只見朗日王幡,百姓駐足,卻見納為關百姓衣著不凡,仔細一看,竟是湘楚諸仙門人!
星玄望向殿外,冷冷說道:「爾等在此,意欲何為?」
為首那人面色紅潤,腰繫葫蘆,是醉仙樓樓主醉飲東風;他走到殿門前,拱手說道:「北辰殿下,撤退之務,勢在必行,吾等亦奉命撤退,不敢有違。但聽聞結界有疑,還請北辰殿下解惑。」
星玄冷冷問道:「爾等因何生疑?欲以何解惑?」
眾仙門人一愣:謠傳陣法有疑,但如何辨真偽,皆是不知,十餘人面面相覷,竟答不上來。
星玄問道:「陣法如何有異,可有陣圖?」
眾仙門人又是一呆,都是聽公孫顥之言,如何有什麼陣圖?
星玄背起雙手,又問道:「若爾等謂此為假,那麼如何為真?如何為假?」
眾仙門人暗冒冷汗,醉飲東風說道:「這……吾等也只是聽望夬先生之言。」
星玄冷冷說道:「人呢?」
眾仙門人默然不語,醉飲東風道:「望夬先生也是聽蠱王之言,因此……」
星玄沈聲問道:「人呢?」
醉飲東風一呆,低頭說道:「都……不在此。」
星玄厲聲怒道:「空穴來風,人云亦云,妖言惑眾!」
朝堂內外全都臉色一變,醉飲東風躬身說道:「吾等自知荒唐,不敢造次。北辰殿下英明,為天帝兄,吾等必會聽令撤退。」說罷,領諸仙倉皇告退。
朝堂內才鬆了口氣,星玄又回過身來,掃視君臣,回身說道:「范勵!北面稱臣,既然汝甚是為難;吾瀟湘北辰,七百年來守護楚境,若汝有負楚民,那便……」
范勵大驚失色,連忙跪下道:「願從北辰殿下指引!」
群臣心想北辰殿下是天衡帝師兄,若接管湘楚,便無北面稱臣之憂,豈不兩全其美。於是心悅誠服,齊聲拜道:「願從北辰殿下指引!」
先前段無蹤斷言日後湘楚之主非出於四氏,洛中無王,湘楚大治;此時天衡帝降臨,北辰重掌湘楚,正正應了此數。湘楚人後來想起,皆讚嘆「神算」。
太宇虛空,孤境奇堡,層層宮帷中,琤雪低眉閉目,座前五支玉盒,已開了兩支。孤堡寂靜,連時間也沉默,沉醉得彷彿一場夢,不知夢醒是何年的夢。
紗帳輕拂,纖光蕩漾,秀髮微顫,素手欲動還休,彷彿那玉盒吹彈可破。
良久,遲躇的小手伸進夢裡,揭開夢裡的夢……
那是處石室,兩丈見方,白地白牆,一扇門,卻無窗;此時「自己」拿著一件天蒼色的衣衫,似乎是師祖的;眼前朦朧,朦朧之外,依稀見得一個身影坐在床上,長髮散下,身上只穿著件單衫,甚是狼狽,見相貌身形,似乎便是師祖。床邊站著一人,認得是師叔祖,裝束還與天墉城那時一樣。
這是無色的記憶。
師祖往「自己」看了過來,輕聲喚道:「無色……?」
此時無色一手捧著師祖的衣衫,一手操著天絲,旁邊還擱著兩件破衫,似乎正在補衣;她搖了搖頭,說了個「我」字,便哽咽了。
蒼塵微微一笑,安慰道:「這是破軍之計,是我遲遲不醒,你又何必掛心?」
琤雪記得千年前師祖自平等界歸來後,馬上便中了離恨的抽魂術,雖立即將元神奪回,卻仍昏迷不醒。直到天淵堡入世,廣邀群仙,那時才醒轉,但木已成舟,已無力回天。後來諸仙中計,在天缺下開偽玉樓陣,天缺爆發,傷亡慘重,師祖領僅存的諸仙退守盤虛洞,但也身負重傷,好在無色及時跨界歸來。這便是那時的事麼?
便見無色「哇」的一聲,哭了出來。蒼塵和雲遨一愣,蒼塵淡然一笑,安慰道:「這些事情,難為妳了。」
無色抱著師兄的衣衫哭道:「我是不是……和以前……不一樣了?你們說,我到底是……無色還是……師奇?」
兩人一愣,雲遨搔著頭苦笑道:「唉!是這事啊!當然是無色啊!」
無色哽咽道:「你莫要……說假話……」
雲遨一呆,蒼塵輕輕一嘆,說道:「若妳不是無色,那麼師兄我也非蒼塵!」
無色一愣,蒼塵說道:「我元神分裂,各得機遇,然後全神歸元,如此我是何人?你得了師奇記憶,又是何人?」
琤雪知道當年師祖元神失散,各自修行,各有遭遇,歸體後師祖都記得。因此師祖也曾迷惘麼?
蒼塵淡然微笑,道:「若以真元論,我真元今昔不同,如此我不是我?若以元神論,元神失散時,我便不是我麼?若以相貌論,人有生老病死,何者為我?」
琤雪一愣:現在的自己當然與以前的自己不一樣,因此昔日的自己便不是自己麼?師祖元神失散,當然還是師祖;那麼前世的我便不是「我」麼?
便聽師祖續道:「如此以色身法諸相論,便發現無一物是『我』。其實身色法諸相為末,心念為本。只有棄色身法諸相之見,以心念觀,才能見本真!」
琤雪恍然大悟,無色也破涕為笑,道:「我糊塗了!諸行之本在於心,因有心,而有所思維動靜,然後將此稱為『我』。但『我』無定相,隨境遇而變,當然不能以諸相見了!」
蒼塵淡然一笑,點了點頭,說道:「所以妳是不是無色?」
無色笑了,說道:「是不是無色?不過欲界言語!諸法無定相,豈能言語道斷?」
蒼塵和雲遨莞爾一笑,琤雪也笑了,笑顏間,景物也模糊了。
方才之景看不著,摸不到,原來是場夢,發生在一千年前的夢。
將淚擦乾,景物又明朗了,依然是那間石室,方才的衣衫還在手上,師祖依然穿著那件單衫,但雲遨已坐在一張席上。應該是後來的事。
這時師祖歉然說道:「我全神歸元時便已知道天讒臥底,只是一直無緣告知。」
無色低頭啜泣,道:「果然是破軍!」
琤雪心想:「師祖果然早已知曉,可惜仍改不了。公孫顥真是太傻了!」
便見師祖歉然說道:「是我遲遲未醒,你不必自責!」雲遨也道:「是我不對,我明知此人有異,卻沒與妳說。」
無色搖頭說道:「他有生滅同天境界,又在我身旁,你們怎麼與我說?此人原本非天淵堡之人,是我遲遲不敢看師奇的記憶,沒發現他是奸細,才讓、才讓大家……」
琤雪一呆:原來是自己的錯,如果無色早點覺悟,便不會有後來的事。但真的能早點覺悟麼?五枚玉盒,自己卻遲遲不敢開啟;公孫顥將情報告訴師祖,又告訴師奇,師奇一定也留給了無色,卻都枉費了。
眼前朦朧,不知是自己的淚,還是無色的淚;便聽得師祖安慰道:「此乃天劫,道友間無人將妳怪罪,妳又何必自責,自亂心神?」
雲遨也說道:「師姊,天劫豈會因妳一人可變?我又下山探查,眾生都盼天地再現!」
無色哽咽道:「我從破界移形陣來,便看到……看到……」此時欲界變色,天昏地暗,日月失序,道道裂痕橫亙大地,萬戶傾頹,草木枯萎;這都是因為自己!
無色淚如泉湧,琤雪也淚如泉湧:再多的提醒,都是枉然,原來不是師祖辦不到,而是當時的自己也辜負了公孫顥。
蒼塵拍拍無色的肩,輕輕一嘆,說道:「我知道……」
無色投進師兄的懷中大哭。蒼塵輕輕拍著無色的背,道:「想當年,我打仗時,總有同袍回不來。當時我常想,自己為蒼生請命,卻先要蒼生送命,究竟該是不該?如此真能造福百姓麼?」
琤雪知道師祖出身亂世,投筆從戎,出生入死,身經百戰,一直覺得師祖英明果敢,原來師祖也曾迷惘?
便聽師祖說道:「但妳見,到了雲遨那輩,已經是太平時代!」
雲遨說道:「是啊!師姊,你也知道我沒打過仗。」
無色靠在師兄的懷中,這個結實的胸膛,好似城牆,好似座山,好溫暖,好安心。
蒼塵摟著無色,說道:「欲界不只你一人,有我在!我們一同重見天地!」
琤雪彷彿也靠在師祖的懷中,全身都包裹著溫暖,心想:「重現天地……是麼?」
想起在迷惘的黑暗中,天崩地裂,沒有日月,沒有一點光芒,但有師祖和師叔祖相伴,便覺得沒那麼害怕了。
在那夢境裡,琤雪握起師祖的手,輕聲說道:「我們……一同重見天地!」
夢境裡的師祖微微一笑,四周點起了光明,景物淡了,一切回到夢裡,雖是夢,心裡卻是暖的,暖上了天邊,化作一抹赤霞,人稀疏,寒露結,雪花飄落,原來是那日天墉城告別。
夢裡「自己」看著師祖,視野與師祖一般高,旁邊是無色和雲遨,而「自己」與公孫顥在後面;原來是師奇的記憶。
此時眼前的師祖問道:「前輩,若無色在天缺下耗盡功力,便會神形歸元麼?」
琤雪心頭一顫:原來師祖也曾想過!
那時師奇看著蒼塵,緩緩點頭,說道:「然也。」
蒼塵問道:「若功力未耗盡,是否便能保留全身?」
琤雪心頭一酸,小手掩口,叫道:「莫要說了!莫要問了!」
但此時的肉身卻是師奇,便聽他說道:「既未耗盡,便不會歸元。」
蒼塵說道:「多謝前輩指點。」
師奇淡然一笑,問道:「但你辦得到麼?」
蒼塵正色道:「當須一試。」
眼前朦朧,已泣不成聲,這是無色的淚,還是自己的淚?自己辜負了公孫顥,辜負了師祖,想道歉,卻都已經過去。
混亂的記憶,徬徨的魂,模糊的影,朦朧裡,聽得蒼塵叫道:「不可!你身負補天之法,不能有意外!」
琤雪一怔:無色要去何處,聽起來甚是凶險,她也曾想彌補麼?
回頭一看,又見師祖斥道:「路上險阻未知,不可冒險!」
景物朦朧,不知朦朧的是自己的眼,還是無色的記憶;倉皇的搖了搖頭,也不知搖頭的是自己,還是無色;便見師祖捉著自己的手,又道:「不可!你要保留真元!」
琤雪淚如決堤,哭道:「我知道了,我會好好……」
驀地心頭一暖,蒼塵拍拍自己的肩,微笑道:「我們一起走來,豈能讓妳獨往?」
抬頭一看,日暮向晚,金霞接天,薄霧暮靄,半隱著連天雪峰,飛雪飄落,薄霧之外,是那座頂天仙城。
師祖、師叔祖、「自己」和公孫顥都在旁邊。
那是那日天墉城告別。
暗空鬼影,黑雲蓋頂,異氣滾滾,籠罩十里。外環異彩斑斕,仙光如織,諸仙羅列,將十里禁地團團圍住。
這日謝羅山御風閣、天柱赤華派、蒼淵天劍派、幽都隱靈派,欲界四大仙宗同時現身,天隱山雲藏峰,凌霄前世的師門終南仙宗亦在陣中,沐春神毓玉靈璃位居陣眼,諸仙依功體列陣,霄景、凌霄、星玄各在一方。撤退圈外,天衡帝御清鎮守洛中,慕雲、璇淵等古仙宗弟子於五十里外沿線佈陣。
謝羅山御風亭,此時化成一間書齋,書齋裡坐著段無蹤和霄景。兩人那日破天一線一別,段無蹤去尋師兄飲茶,季算機頗是意外:原本說好天劫後再敘,怎麼幾個時辰後便趕來相會?接著越聊越奇妙:段老弟向來傲氣甚重,此時如何改性子了,竟說要慈悲度世,連這未拜師的弟子能不能成材也不計較了;便要將孩子交代過去,卻說近日仙務繁忙,仍須請師兄領著。兩人哈哈大笑。
雖在野地煮茶,但飲不了一盞,便被人包圍:有求卦的,有追殺的,還有聞風而來的;此處是撤退圈,竟擱下撤退之務,全聞訊而至;遠遠便見萬頭攢動,有來看熱鬧的,有尋殺手討債的,有尋鄰里相親的,有找孩子的,有找郎君的,還有叫賣的、偷錢的、偷情的……段無蹤連忙撇下茶杯,匆匆而去,約好天缺後再敘。
如此飛出重圍,馬上便有蒼淵弟子接應,原來已等候多時。回到蒼淵,卸下「師兄」們給的法寶,發現那些防鬼師的法器全壞了,兩「師兄」大驚失色。翠橫谷仙居草圖已成,擇日動土,段無蹤沒想到掌門「師兄」如此殷勤,不禁受寵若驚,但盛情難卻,只好恭敬不如從命。歇息數日,轉眼便到了天劫之日,原以為能在山上偷閒,卻又被請上謝羅山。
此時與霄景坐在御風書齋中,段無蹤看著案上的卦盤,問道:「前輩,您不是在陣中麼?」
霄景微笑道:「是分身。」
段無蹤一怔,記得公孫顥說分身應戰很凶險,前輩也說不能分身對上鬼師。
霄景淡然一笑,道:「分身便是元神,不可損傷,但今日是佈陣。」
段無蹤道:「開陣需與全局協調,太強亦是無用。但也不需分身吧?」
霄景道:「留守,與你解卦,與陣前通消息。」
段無蹤一愣:前輩不是說他相命之術不如艾攸麼?
霄景微微一笑,道:「吾分身苦讀了。」
段無蹤一呆:自己花了二十年才出師,即便前輩開幻境苦讀,成麼?
霄景微微一笑,說道:「公孫顥會同他共一百一十二人在陣前攔阻,你看是也不是?」
段無蹤看著卦盤,仔細數了數,「咦」了一聲。
此時天缺之下,高手齊聚,嚴陣以待。凌霄見少了武羅人影,問道:「太屺道友,青要山神呢?」
太屺是赤華派執祭,同掌門之職,一襲皂袍絳帶,頭戴赤華冠,長眉長髯,鬚髮參著幾縷赤色;說道:「吾請了,下山前又請了一次。」
清毓說道:「凌霄道友,你也知山神性情,催促亦是無用,況且時辰未至。」
隱靈派掌門少般說道:「山神可曾有言?」只聞其聲,不見其人,諸仙知隱靈派之人皆是如此。
太屺說道:「山神言:稍後即至。」
諸仙臉色微微一變,青要山神壽同天地,他的「稍後」恐怕是數百年。
驀地聽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:「青要山神不至,此陣果然有疑!」聲聲有力,有如巨鼓。同時華光湧現,密密麻麻連成一片,仙光散去,一群人攔在陣前,服色各異,有太武仙道、蜀山仙劍、九嶷天門、武嶺奇門及湘楚諸仙門,竟有一百一十二人。
其中一人頭戴玄紗赤霞冠,身穿黑底絳色雲紋道袍,正是公孫顥;他向諸仙拱了拱手,說道:「恕末學放肆。」
凌霄臉色一沈,冷冷說道:「望夬先生……」
公孫顥說道:「陛下,末學不是有意阻撓,實乃逼不得已。」
凌霄微微怒道:「汝當時如何允諾?」
聲雖不大,卻如一支重搥重重打在攔路仙門人心頭。眾仙門人臉色微微一變,公孫顥也氣息一滯,差點緩不過氣來,連忙催動真元,緩過了氣,說道:「陛下,此陣有疑,末學認為,吾等不能一錯再錯。」
凌霄冷冷怒道:「無憑無據,毫無對策。」
公孫顥心頭又是一滯,蠱王有疑,自己早已知曉,只是那夜一會之後便不知去向,死無對證。但眼前這陣形確實不是封印之陣,同行道友也所見略同;然而若要說天缺對策,確實也是沒有。
凌霄斥道:「到時天崩地裂,群魔亂舞,望夬先生,這便是爾所欲?」
公孫顥臉色一變;戮鬼羅剎上前說道:「陛下,後學雖不知望夬先生與貴山有何允諾,但此陣疑似偽玉樓陣,吾等不能讓諸位前輩開陣。吾等雖知天缺不可不備,但千年前開陣,天崩地裂,菁英傷亡殆盡,若不開陣,諸仙尚存,欲界仍有一線生機,權衡輕重,不得不如此!」
公孫顥見陣中沒有琤雪,拱手問道:「陛下,如此大陣,為何不見天韻童女?天缺將臨,御風閣卻將天韻童女送往天淵堡,至今未歸,這天淵堡真偽,恐怕……」
諸仙一愣,天淵堡斷絕因果,沒有日夜,不知時辰,莫非誤了時機?太屺說道:「要登堡接人麼?」
霄景說道:「不必。琤雪大功既成,自會前來,若功未成,上堡催促,亦是無用。」
公孫顥說道:「末學恐怕天淵堡有詐。」
霄景雙目輕閉,輕輕一嘆,與公孫顥傳音道:「望夬先生,你已見琤雪前世今生,為何還要執著?」
公孫顥一怔,傳音答道:「末學並非執著,只是擔心……天淵堡是真的天淵堡麼?前輩要開的陣,是否……」
霄景傳音道:「因此你為此勞師動眾麼?」
公孫顥一愣,霄景輕輕一嘆,傳音道:「前生的劫,你至今生也渡不了!」
公孫顥一呆。凌霄掃視攔路仙門人,沈聲說道:「因此你們決議不撤?」
戮鬼羅剎說道:「陛下恕罪。此陣真偽未明之前,吾等絕不敢撤。」
霄景閉目輕輕嘆息,淡然說道:「既然如此,那便開給你們看吧!」
話音甫落,說罷,一股沛然真元赫然在陣中湧現,彷彿滔天巨浪,一浪高於一浪,一波快似一波,「吧」字話音未落,便將眾仙門人淹沒。
仙門眾人沒想到陣眼便在此處,想撤,卻如何快得過古仙?才察覺便已來不及,眼前只有白光一片,不見景物,不見氣息,不聞聲響,竟斷絕天地,不知落到何處!
太宇虛空,孤境奇堡,帳幔輕揚,伊人還在睡夢之中,她低眉閉目,髮絲微顫,為那遺忘的舊夢悸動。
景朦朧,意徬徨,朦朧的眼,觀著澎湃的內息,澎湃的是情,是真元,還是悔悟?這裡真的有千年真元麼?補天的心法在何處?能補天,也能補遺憾麼?
猶豫的素手顫抖著,打開第四枚玉盒。
石室,仍是先前的石室,師祖衣衫狼狽,躺在床上,已然昏迷,內息混亂,但似乎有什麼東西牽制,並未傷及本元;身上纏著纖纖細絲,映著內息,隱隱飄著彩光;身上的衣衫是上段回憶中無色補的那件,是那之前的事麼?
旁邊一名老者,長髮披肩,身穿布袍,長眉閉目,似吶似吐,氣息已與天地合一;認得是駐守盤虛洞的開山元祖玉璣;便聽他說道:「我方才用了玉蛛絲蘿,但撐不了多久,玉蛛絲蘿也有微毒,需趕緊取解藥。」
那時無色問道:「師伯,嗜魂砂和玉蛛絲蘿是何物?我為何從未聽聞?」
玉璣看著無色,眼神中帶著幾分黯然,幾分感嘆,說道:「那是玉清天之物!」
無色一愣。玉璣說道:「他竟然拿三清天之物來欲界!」口氣中帶著一點責備,又有一些感嘆。
無色心頭微微一慌,問道:「那麼該如何解?」
玉璣道:「要同時解這兩物之毒,須取七寶華林的甘露。」瞥了蒼塵一眼,嘆道:「但救回來修為也不知能剩多少。」
無色一呆,玉璣輕輕嘆息,道:「對方已逼至如此,你仍不願覺醒麼?」
琤雪心頭一動,無色也是一愣,玉璣看著無色,嘆道:「修至滅境歸一仍流連欲界,便會有大劫。前輩都這麼說,你還執意如此。」
琤雪一愣:他是與師奇說話麼?聽說元祖的境界深不可測,只知在滅境歸一以上,常居於三清天,但究竟為何駐守謝羅山,又為何成了開山元祖,無人能知。難道他跟師奇相識?
無色也是愣了一下,問道:「師……師伯……那你呢?」一時之間,竟不知該如何稱呼。
玉璣看了無色一眼,苦笑道:「我啊!便是陪你渡劫了。」
無色一呆,玉璣輕輕嘆息,說道:「你還未想起麼?是你請我助你渡劫。你那時見後世眾生苦,發願要在欲界造極樂世界,知道必有大劫,因此要我為你護法。」
無色一呆,心頭浮現一段往事:那是無聲、無形、無相之處,是師奇的過往,上清天中的回憶,在那處,無肉身色相,一切都在神識之中,虛空中氣息萬殊,異彩繽紛,彷彿朵朵彩雲,其中一團雲氣投來一個意念,說道:「老道友,你回來了!」氣息竟然與玉璣一模一樣。
那時師奇意念一動,意念相接,兩人便如對坐而談。看著老友,師奇輕輕一嘆,道:「吾在欲界之事,想必道友洞見得明白!」
意念中,玉璣淡然一笑,道:「道友辛苦了!為補諸世界,又造境界。種種安排,吾都看得明白。無盡法前輩的指點,果然妙不可言!」
師奇暗暗慚愧,道:「無盡法前輩法理高妙,若非重返欲界,吾也無緣參透。」
玉璣說道:「吾見道友自太初回來,莫非有事要與吾參詳?」
師奇說道:「非也,是有事想請道友相助。」
玉璣問道:「道友所言何事?」
師奇說道:「正如道友所見,吾逆天而行,在欲界太宇中有大劫。」
玉璣點頭說道:「然也,此劫道友必然不能全身而退,你要吾助你渡劫?」
師奇道:「正是。此劫之後,必然只剩殘魂,雖有天淵堡,恐怕也難自救。故需道友相助。」
玉璣凝神一想,問道:「道友欲以殘魂之身補欲界?」
師奇點頭嘆息,說道:「勢必只能如此。況且所謂殘魂,不過欲界之見。道友又何需憂?」
玉璣莞爾一笑,說道:「說來是吾著相了。不過道友未參透無盡法前輩的第三陣,未得補天之法。吾能助道友渡劫,但無力助道友補天。」
師奇微微一笑,說道:「吾此次閉關於太初,參透了前輩第三陣。既已參透,又何需再叨擾前輩?」
玉璣點了點頭,說道:「原來如此!道友之後歷劫重生,境界將比吾在上清境修的高!」
琤雪心頭一動;師奇微微苦笑,道:「道友能相助麼?」
玉璣淡然一笑,說道:「你吾累世因緣,胸懷渡世大願,怎會推辭?前世君臣之誼,來世便是師門之情。吾會在盤虛境內另闢奇徑,直通欲界。到時因緣再見!」
琤雪恍然大悟:原來元祖是師奇在太古的老臣,隨師奇修行,飛升之後師奇請他護法,因此再涉欲界,成了御風閣開山元祖?
影朦朧,意徬徨,這段回憶湧上無色心頭,無色呆默良久,茫然問道:「你、你是……」
玉璣輕輕嘆道:「我是縉雲,你欲界修行的老臣,想起來了麼?」
但琤雪一愣,這名號確實是黃帝時代的臣子;無色也心頭一動,見師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,小小的拳頭緊緊握起,說道:「我要去取甘露!」
玉璣淡然問道:「你知道如何上太清境麼?」
無色一愣,竟猶豫了。玉璣眼神中閃過一絲嘆息,說道:「你早已能上去了,況且你元神之身,不受色身束縛。能不能上去,便在你一念之間!」
無色心頭一凜,點了點頭;於是凌空盤腿入定,心念一動,便出了欲界,意念中,彩光繽紛,眨眼飛入了色界,接著又遁入無色界,驀地沛然太初之氣撲面而來,已到了三清天!
意念萬彩斑斕,如灑了滿天的星,與回憶中的一樣,點點閃爍,竟都是道友的問候!星芒點點,一盞一個問候,一星一個思念,虛空神識裡,點起萬盞燈火,轉瞬間,化出一段過往……
那處煙雲如幻,是意識中的一處,三清天中的一境;虛實相參,陰陽交融,這氣息似曾相識,但那時師奇想不起是誰。此時一點意念投來,此境之主說道:「老道友,沒想到我們又在此時結緣。」是玉璣的氣息。
師奇愣了一下,微笑道:「原來是你!」
玉璣微笑道:「欲界君臣之誼,今世緣續於此。」
師奇說道:「你吾累世修行,共渡欲界眾生。」
玉璣淡然一笑,道:「如今你在欲界,吾在太清。渡世之意,老道友反而在吾之上了。」
師奇微笑道:「此亦因緣。老友此境盤意而化虛,氣息飄渺,如盤腿化虛。不如稱『盤虛境』!」
琤雪一怔:原來「盤虛」二字起源於此?但無色界之上便無形無相,連言語都無,師奇怎會替人取名?
便見玉璣沈默不語,師奇也察覺不對:自己竟然退轉了!玉璣說道:「老道友往來欲界之事,吾也有所聽聞。」
師奇輕輕一嘆,道:「前輩所言不錯,吾境界不足,強行妄為,果然生了禍患。」
玉璣點了點頭,說道:「老道友不必自責。此事諸天前輩雖知,卻未多言。吾想,要渡此劫,應非難事。」
師奇一怔:三清天全知道了?玉璣問道:「但不知老道友意欲如何?」
師奇輕輕一嘆,道:「前輩都說雖然分出諸多世界,但無大礙。然而吾有一惑,世界分裂既已禍及眾生,怎能說無礙?諸天前輩道法高妙,吾無法參詳。」
玉璣點了點頭,說道:「因此因緣入了本境。」
師奇淡然一笑,說道:「也是機緣。吾正欲尋人參詳。」
玉璣說道:「然而,老道友,吾亦不能解。」
師奇一愣,輕輕一嘆,沈默不語。玉璣續道:「但既有此緣,事關眾生,吾亦不能推辭!如有新悟,必當相告!」
師奇說道:「多謝老友!」
這段回憶倏忽間散入虛空;無色望著浩瀚三清仙境,絢爛不可思量;不知七寶華林何在?
黑雲蓋頂,天缺禁地之外,公孫顥領仙門眾人攔在陣前,豈料古仙赫然開陣,剎時滔天巨浪,一股沛然真元在仙門中人間迸開,將仙門人淹沒!
仙門人大吃一驚,叫道:「中計!」便欲閃避,卻已來不及,四面八方全是滔滔真元,想動,卻翻不動,想逃,卻連自己的真元也混在其中,彷彿墮入深海,隨浪浮沈。
巨浪來得快,去得也快,「中計」的「計」字才出口,便覺身上一輕,巨浪已然無蹤,眼前碧海青天,放眼望去,全都是海,竟不見半點陸地。
眾仙門人一愣,乾天驚道:「是挪移陣?」
眼前只有青天白雲、茫茫大海,根本不知身在何處,便是要回去,也不知該往何處;竟迷航大海!上百名仙門人有的驚愕,有的惶恐,有的憤怒;九嶷天門掌門惱怒道:「竟然將挪移陣當偽玉樓陣?」
武嶺奇門掌門怒道:「好個望夬先生,挪移陣變陣也會看錯?」
戮鬼羅剎也怒得磨拳擦掌,道:「望夬先生,你打算如……嗯?」
往公孫顥的方向看去,卻不見人影,四下一望,都無一個玄冠絳袍的身影,數了數人數,只有一百一十一人,中途無人見誰逃脫,但方才開陣時分明將所有人淹沒,也未繞開公孫顥,神識一探,方圓百里內毫無蹤跡;偌大的人竟如此憑空消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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