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8月6日 星期六

【輪迴劫】第十六章 問卜將來驚舊秘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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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郢都麻繁仁東門之亂,舉國震驚,黨爭竟鬥到國師和大師頭上!都議論紛紛。好在當日便請回了段大師,但國師卻請辭了,恐怕段大師也將辭去。范勵如何肯讓他走?於是對段無蹤恩寵有加,還要厚葬艾攸,大師卻婉拒了,要拜為國師,又辭而不受,只好連加賞賜。同時誅殺麻黨,罷黜麻氏,嚴禁「聖地」謠言,連大興土木之事也擱置了。

安葬了艾攸,段無蹤回到勝德院,心想雖未拜為國師,但如此恩寵,已是「亢龍」之相,這三凶雙亡之數恐怕在劫難逃了!此時王無太子,黨爭暫緩,歸朝三日,必會來問!

果然到了第三日,范勵派人來問太子。段無蹤說相命非改運,卻不死心;先送玉板來問,接著黑曜、水晶板接連催問,然後直接遣人求問,也不知何處的消息,說既能尋仙人改運,當然能幫王上改;又說大興土木能積福德,那麼如何才能有子?

沒幾日,便直接被召進宮中,范勵問道:「段愛卿,我湘楚無太子,內有諸氏覬覦,外有洛中伺機而動,何如?」

此事早已答過許多回,段無蹤心想既然王上不厭其煩,那麼自己也只好不厭其煩。於是說道:「臣見湘楚福厚德廣,東澤夷吳,西被諸蜀,此事必水到渠成,王上不必多慮。」

范勵眉頭一皺,問道:「寡人無子,如何能不多慮?寡人知愛卿相命不改運,然而寡人為何無子?」

段無蹤心想:「又是此問。」說道:「王上,此乃先代之業,非王上福薄,也非湘楚災厄。」

范勵皺眉道:「先代究竟有何罪業?如先代之罪及於孤身,那麼寡人能否積福被於後世?」

段無蹤低頭看著卦盤,心想:「王上非太后親生,這如何能說?」

范勵見段無蹤沈默不語,嘆了口氣,道:「愛卿已說相命不改命,但究竟為何,難道這也說不得麼?」

段無蹤看著卦盤,心想:「若要說出來,必須先如此這般。」於是主意已定,臉色一沉,裝作愁眉不語。

范勵見段無蹤臉色一變,暗暗心驚,於是摒退左右,說道:「此時已無旁人,段愛卿但說無妨。」

段無蹤卻沒答話,敲了敲卦盤,彷彿嘆息。

范勵見了,以為不妙,於是說道:「不然,愛卿你上前來說。」

便見段無蹤又輕輕嘆息,捧著卦盤走上前去,小聲說道:「王上,此卦甚是難解。若洩漏,恐怕不僅微臣性命不保,連王上也……」

范勵一愣,搖搖手道:「寡人亦知天機不便洩漏,但事關湘楚,事關萬民,若有罪,罪在寡人,不及於愛卿。」

段無蹤說道:「王上一言九鼎,臣不敢有疑,只是此卦甚是難解,若要解,還得與太后參詳。」

范勵一愣,心想:「究竟什麼事得問母后?」說道:「愛卿但說無妨,寡人再請示太后。」

段無蹤嘆了口氣,搖頭說道:「不成!此卦甚是難解,若無太后在旁,恐有大凶。」

范勵聽到「大凶」兩字,也只好允了。於是揀了日子,帶段無蹤晉見太后。

湘楚太后出身夷吳羅氏,居於水橋齋。據說先王范統當年為解她思鄉之情,特地建了「水橋齋」和「倩儂院」,院裡小橋曲水,百花蝶影,彷彿置身江南。

這日段無蹤進了倩儂院,見處處掛著灰、白、褐三色布幔,彷彿便是白牆黑瓦、曲水船舫,真有如江南水鄉。如此穿過水廊,進了水橋齋,宮女羅列,齋內一面竹簾屏風,太后羅便佳坐於簾後。

范勵領段無蹤進入,請了安,摒退眾人,然後坐在簾側,說道:「段愛卿,此時皆無外人,請愛卿務必直言。」

段無蹤捧起卦盤,說道:「那麼微臣便直言了,請王上莫驚,太后莫驚。」

簾後傳出羅佳的聲音道:「直言無妨!」雖年逾八十,但聲音卻如少婦,寬和中正,不及不緩,竟似出世仙人。傳聞夷吳羅氏以歌舞為文,輔以道術;今日一見,果然修為不差。這時代道學館滿天下,又豪門出身,有此修為也不奇怪。

段無蹤看著卦盤,說道:「卦相言:『異主當政,真女旁落』,此卦……」

范勵臉色一變,赫然起身怒道:「胡說八道!寡人如何是異主?」

卻聽羅佳一聲驚叫,范勵回頭一看,見母后撫胸喘息,顫著手拿出帕子;驚道:「母后!」

羅佳搖手叫范勵坐下,范勵一愣,只好坐下。

段無蹤捧著卦盤,續道:「王上請息怒,此卦便是此處詭異。微臣疑惑:王上乃先王太子,天下皆知,為先王親生,太后親養,為何有此卦相?微臣不解,故想請太后開示。」

羅佳顫著手擦了把冷汗,喘了幾口大氣,這才緩過氣來,點頭道:「真、真……真乃大師啊!」

范勵大驚失色,叫道:「母后!」正要起身,又被命令坐下。只好又坐回席上,驚得手心都汗濕了。

羅佳擦著汗,抖著手指著段無蹤,顫聲說道:「勵、勵、勵、勵……勵兒,這、這………這是真大師啊!一、一定要拜為國……國師!」

范勵心裡都涼了,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,問道:「母后,孩、孩兒不是您親生的?」

羅佳喘了幾口氣,終於緩過氣來,仰頭長嘆口氣,嘆道:「瞞過了天下,瞞不過天啊!」

范勵聽傻了,驚問道:「母后,所以孩兒是……?」

羅佳捉著帕子,嘆了口氣,拍拍軟席左側,柔聲道:「勵兒,你過來吧!」

段無蹤心想:「成了!」身行不動,卻輕輕浮起,悄悄的飛到門邊。

范勵戰戰兢兢的走到簾後。羅佳拉著范勵,讓他坐到身旁,撫著兒子的手,心疼的道:「唉!嚇成這般。這麼多年來,將你視同己出,該你的,半分沒少,還是不夠麼?」說著,擦了眼淚。

范勵心中五味雜陳,雖母后的手依舊溫柔,但撫摸之處卻覺得像針在扎;隔著簾子,見段無蹤已退到門口,低頭看著卦盤;於是小聲問道:「所以……母后……孩兒是誰生的?」

羅佳輕輕嘆息,撫著范勵的手,道:「你啊……唉!是暎公,你三叔生的。」

范勵聽仍是范姓宗族,反倒鬆了口氣,顫著聲問道:「所以……孩兒是過繼的?」

羅佳將范勵的手拉到身前,輕輕拍著,就像拍著小孩一樣;說道 :「當時湘楚內亂,先王……那時還未登基,始終無子,想這亂世之中不能無子,而你虞姨與我同時有身,先王便想,你三叔已有四子,若虞姨生男,我生女,便將二子互換。」

范勵越聽越驚,顫聲道:「那便是……盈香郡主?」

羅佳點點頭,淡然微笑,撫著范勵的手背,說道:「我比虞姨早四日分娩,是女的,虞姨生的……便是你了。」

范勵聽得渾身都顫抖了,想起這些年都將暎侯和虞姨當成普通宗族,是否不孝?他們又如何看自己?可惜兩人都已仙逝,但即便在世,還能相認麼?

羅佳撫著范勵的手,道:「此事只有先王、我、暎侯、虞姨和你奶娘知道,瞞過了湘楚,瞞過了天下!唉……後來你也繼位了,暎侯和虞姨也歸天了。原以為知情的只剩下哀家,沒想到……沒想到,唉……瞞不過天啊!」說著,擦起了淚水。

范勵兩眼呆呆出神,雙手顫抖,不知該說什麼。

羅佳拍拍范勵的背,道:「勵兒,莫驚!莫驚!母后一直將你當成親生的,從未再想過盈香,她也出嫁了。沒想到……唉!先王無子,你也無子。我家造了什麼孽啊!」

范勵顫聲道:「母后……」話到口邊,卻說不出來。

羅佳長嘆口氣,擦了淚水,又為范勵擦了汗,將段無蹤叫了回來;說道:「段卿,您是真大師,你說,我家能有長孫麼?」

段無蹤心想:「雖拉了太后保命,但便是換成太后催問無子之事。我又不是註生娘娘,這局還能脫身麼?」

羅佳見段無蹤沈吟不語,苦笑道:「唉!勵兒問時便已說無子,無法改命。哀家來問又如何能改?那麼哀家姑且試問,盈香郡主能有子麼?」

范勵大驚失色,叫道:「母后!」

段無蹤趕緊說道:「太后在上,即便微臣能答郡主能有幾子幾女,但郡主已出嫁外邦,此行萬萬不可!」

羅佳一怔,范勵已驚得渾身是汗,趕緊起身,跪在母后身前,說道:「孩兒不孝,無子之事,將另尋他法,請母后莫要掛心!」說完,拉著段無蹤匆匆告退。

隔日,便拜段無蹤為國師,朝臣道賀。先前勝德院的賓客已是不少,此後更是人滿為患,不僅范氏宗族前來問候,連湘楚四氏的藍氏、龔氏、大小京官,瀟湘學門都來拜訪,還有王上與太后的信使,日日門庭若市,即便避不見客,仍是駱繹不絕。

沒想到如此避不見客,仍逃不過流言緋語:說段無蹤逼走師兄,便是覬覦此位;先前壓下的天缺謠言又開始流傳,說段無蹤位居國師,卻不為國求太子,又避不見客,莫非真的是勾結妖魔,謀害湘楚,怕人知道?


紅塵滾滾,白雲悠悠,湘楚紅塵之上,九霄雲峰之間,有兩三點隱隱竹影,迷迷濛濛中,見得一個仙影坐著,如如不動,彷彿望穿重重雲海,洞照世間,又似仰望重霄,觀照宇宙。人影雖在此,人卻又不像在此,氣息若顯若隱,若來若去。

忽然一道青光穿雲而來,落在這片清竹林中,白衣黑帶,正是御清。而清竹林中的那人,便是御風閣掌門霄景!

便見竹林白霧之中,霄景坐在石上,雙目半閉,說道:「這幾日辛苦你了。又要回蒼淵了麼?」

御清出身諸蜀,先是入蒼淵天劍派,後來繼任衡王,這才拜師謝羅山。因此御風閣、蒼淵天劍派兩處都是師門。此時聽師伯如此問,輕喚了一聲「師伯」,看著雲霧中師伯的背影,欲言又止。

便見霄景身影看似不動,又似已動,隔著霧,說道:「想回去便回去吧!不必與我請示。」

御清站在霧外,說道:「師伯,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三師姊?」

霄景氣息微微動了一下;御清走近一步,踩響了落葉,說道:「連我也不能透露麼?」

隔著霧,便聽霄景淡然說道:「只是徒增煩惱。」

御清再走近一步,踩得落葉「喀啦啦」響;問道:「與天缺有關?」

便聽得霄景在霧中說道:「這次我們來擔便好,你有你的事。」

御清心想:「天缺關乎欲界存亡,我要繼任天帝,卻不能知?」但又想:「自己修為不足,這次天缺將是師伯、師父掌手,自己問了也無法插手,確實只是徒增煩惱。」想了想,問道:「那麼弟子想知道,『軒轅』在何處?」

一片霧飄來,將御清也掩在霧中,此時兩旁竹影茫茫,眼前的人影也更朦朧了。

霧中的人影氣息輕輕一動,淡然問道:「武羅說了?」

眼前的霧飄然散去,霧中的人影漸漸清晰,身穿玄色長袍,頭繫白玉簪,半跏坐在石上;同時竹林外的霧更濃了,除了彼此,全是白茫茫一片。

御清走到石旁,說道:「武羅說,天缺之事,『軒轅』早有安排。但弟子想:重合天地之法是我山密法。如此應是此人不願留名,託名我山。因此弟子認為,師伯必定知曉此人下落。」

霄景稍稍回頭,淡然一笑,然後又回到原來的姿勢,氣息虛空,不知意念在此間、在凡塵、在蒼穹宇宙,還是到了欲界之外。御清走到石前,心念一動,地面便吹起了風,微風輕捲,理出了片清靜地,然後坐了下來。

便見霄景坐在石上,雙目微閉,說道:「上回天缺,你轉世前與我御風閣約誓,你還記得多少?」

御清一怔,回想前世記憶,說道:「眾人的氣息,我依稀記得,但相貌便……」突然一愣,三師姊的氣息竟然也出現在前世記憶中,難道三師姊也是轉世?但師姊入山之日便是天缺那日,論年紀也不對;先前被三師姊問得煩,這時才發現不對勁。

便聽得霄景道:「記不得便罷了,省得煩惱。」

御清說道:「事關欲界存亡,連我也不能透露麼?」

霄景輕輕一笑,淡然問道:「你真想知道?」

御清突然心頭一窒,方才想探尋前世,卻突然神魂震顫,只覺得這謎底大大不妙: 當年自己究竟遭遇了什麼?

便見霄景微微睜開眼,依然淡然的道:「他根本不在欲界。」

御清一怔,愣了一會,思緒才回到今世。道:「那……」

霄景又緩緩的將眼半閉,道:「時候到自然會現身。」

御清暗暗心驚,心想「軒轅」人不在欲界,又能隨意往來,境界勢必在生滅同天之上,恐怕還是「滅境歸一」。難怪不留名。武羅山神的境界等同「滅境歸一」,所見當然與我們不同,如此說來,那日「軒轅」的神識可能真的出現在赤華飛霞亭。

便聽霄景說道:「知道之後,是不是多了煩惱?」語氣依然淡然,彷彿過眼雲煙。

御清黯然苦笑,心想:「如此說來,『軒轅』與三師姊無關了。」說道:「師伯,弟子還有一問:冥府說三師姊元神千年來未歸冥府。依您之見……」

霄景一怔,問道:「冥府?」

御清說道:「冥府說師祖當年下冥府尋元神時出了事,閻王殿於是判師祖、師叔祖和師姑祖當世不得再入冥府。這次與三師姊下去,泰山王殿似乎將三師姊認做師姑祖,因此才被逐出。」

霄景睜開眼睛,問道:「有這種事?」

御清難得見到師伯吃驚;問道:「師伯也不知麼?」

霄景輕輕搖了搖頭,說道:「你師祖當年只說在冥府出了事,沒說是出了何事。」凝思一陣,續道:「師父說那時冥府有亂,返陽時誤入平等界,遇到了一名滅境歸一的高手,受贈『破界殊華』,因此能往來平等界,尋找元神。」

這些事御清早已知道,此時說起,微微一怔,心想:「莫非這『滅境歸一』之人便是『軒轅』?」凝思一陣,問道:「師伯,三師姊是真的沒轉世,還是泰山王看錯?」

霄景淡然微笑道:「你不是去赤華派問過了?」

御清說道:「落英前輩避而不談。」

霄景微微一笑,點了點頭,說道:「那便不說吧!此事非你可為,你煩惱也改不了,又何必費神?」

御清心想:「三師姊身世果然有玄機!雖然不能插手,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?」

便聽霄景淡然問道:「這次要回蒼淵麼?」

御清一愣,這才想起剛才本來要說的事,心裡想說,卻仍開不了口。

便聽霄景說道:「每回你與琤雪下凡回來後都不願待在謝羅山,要去便去吧!」

御清一邊猶豫一邊起身,呆愣了一下,最後說道:「我……要去名述閣。」

霄景輕輕開眼,又將雙目半閉,輕輕點頭道:「我山藏於宗闕的書也該有人去讀了。知道書錄麼?」

御清微微低頭,說道:「弟子知道……」卻沒動身,猶豫一陣,終於鼓起勇氣,說道:「弟子想提早繼位。」

霄景眼皮動了一下,然後淡然說道:「此事應與你師父說才是。」

御清低著頭微微點了點,道:「嗯……說的也是。」腳跟離地,卻又沒走,欲言又止,猶豫一陣,最後說道:「那麼……弟子告退了。」轉身離去。

前腳才動,霄景突然說道:「慢!」

御清回過身來,問道:「師伯,還有何事?」

霄景睜開雙眼,微笑道:「你要去便去吧!你師父那,我來替你說。」

御清大喜,謝道:「多謝掌門師伯!」 說罷,縱身飛去。

霄景望著御清飛離的光影,微笑著嘆道:「也該到這時候了!」躍下石頭,背起雙手;此時雲開霧散;望著萬里青天,雲下的蒼蒼眾生,微笑道:「我這掌門也該做點事了!」


天地悠悠,照看古今愁,紅塵多少嗔癡,盡化飛灰浮雲中。

話說段無蹤拜為國師,卻避不見客,頓時謠言四起,太后和王上卻頻繁密會;段無蹤自知是「亢龍」之相,進退兩難;而王上與太后除了太子之事,諸事不問。

這日又被太后召入宮中,將先前的話又說了一輪,羅佳嘆了口氣,說道:「王不能有子,過繼又不妥,國師大人,你說,我湘楚當如何是好?」

段無蹤看著卦盤,心想:「我這是『大壯上六:羝羊觸藩』,確實進退兩難!」不由得長嘆口氣。

羅佳聽段無蹤嘆息,以為是湘楚命途多舛;嘆道:「想我湘楚……南三國遭北三境欺凌,奪我物產、騙我良才。前掌鐸『莊和氣』憤而稱王,原欲禪位,但諸氏爭權,先君才德兼備,受諸氏推舉為王,念及禪位之亂,因此想學上古家天下,沒想到竟二世無子……二世無子啊!」

段無蹤看著卦盤,心想:「能說的話都說了,剩下的都不能說。當初便該先把詞全想好,每日分幾句。」

羅佳見段無蹤看著卦盤默然不語;問道:「太古禪位之制,前掌鐸欲效法,但諸氏爭權;洛中行推舉之制,卻結黨營私;上古家天下之制,卻又有無子之難。國師,你說湘楚大位,該如何是好?」

段無蹤心想:「終於問別的了。」於是擱下卦盤,再拜而道:「太后,太古禪位,因諸侯平等,皆知擔大位者任重而少權,故能託良才。平成時代,萬邦無黨,故能推舉無私。今世人昏昧自私,只知利益,不論道義,因此目不能識良才,心不能服明君。上古家天下,父子相傳,但未必有子,有子未必為良。君主傳璽,何者為優,何者為劣,卦盤不能答此問。」

羅佳沈默良久,點了點頭,嘆了口氣,問道:「禪位不得,推舉不得、家天下亦不得,洛中北黨將趁虛而入,諸氏將趁機奪權……這是……天亡湘楚麼?」說著,聲音竟顫抖了。

段無蹤看著卦盤,心想:「又是這一句,太后問不膩,我都要說膩了。」於是說道:「聖祖天都在我楚之南,天帝庇護,北辰眷顧,又有衡王視察;湘楚福厚德廣,必有善果,請太后勿憂。」

羅佳微微惱怒,一拍坐榻,問道:「我湘楚將無主,如何是善果?善果又是如何?」

段無蹤心想:「果然又是這一句。雖然卦相有解,但『真主出,天下歸心』,這如何能說?那只好老話重提了。」擱下卦盤,再拜稽首,說道:「太后,天機不可洩漏,恕微臣無可奉告。」

羅佳再拍坐榻,正要開口,卻又吞了回去,換了口氣,輕輕一嘆,說道:「國師已稱是相命,不能改命,強求亦是無用。那麼,請問國師大人,天下有誰能改我國運?」

段無蹤暗暗偷笑,心想:「問改運?師門兩百年前便有妙答。」於是正色道:「太后在上,天命既定,天運恆常,如有人能改生死之命,那麼天下將無女!」

羅佳一呆,喃喃說道:「說的也是……說的也是……」問道:「國師大人,如此湘楚將無王,湘楚將如何?天下又將如何?」

段無蹤心想:「又回來了,一日內問兩回,那我也只好答兩回了。」再拜稽首,說道:「太后,天機不可洩漏。」

羅佳輕輕點頭,說道:「國師大人,事關我湘楚存亡,南三國生滅,請國師大人感念蒼生,若洩漏有罪,罪在哀家。」

段無蹤心想:「這對母子都這麼說話麼?」嘆了口氣,將卦盤一抹,重排盤面,心想:「先算算今日該如何脫身。」拍了拍卦盤,沈吟良久,終於有一策,於是說道:「太后,聖祖聖地,眾說紛紜,太后出身夷吳,應另有聽聞。」

羅佳以為段無蹤為湘楚而算,沒想到竟開口問聖地,一怔,皺眉道:「三國聖地,是吉是凶,與我湘楚何關?國師大人莫要顧左右而言他。」

段無蹤心想:「太后果然知道聖地真相。」於是說道:「太后,您知道五百多年前聖祖是因何再臨凡塵麼?」

羅佳一愣,低頭一想,然後微笑道:「國師大人,您入聖地,有何見聞,哀家不願多問。如大人心繫蒼生,湘楚百姓亦是蒼生。」

段無蹤心想:「果然厲害!一試探便猜出我入宮目的。若要警告天劫,便要先解決太子之事,以為能如此牽制我,殊不知這便是無子之解。」於是再拜說道:「太后在上,太后問天下蒼生,臣答聖地天都。無子之命,天機不可洩漏,臣……言盡於此。」

羅佳臉色一變,驚得起身說道:「你……是說……」


在嵩山群峰之中,有塊巨石懸在瀑布之上,石上有座亭,名喚「飛煙白練亭」,望瀑布白練飛煙,俯見流水激湍,傲然遺世,有如仙境。

這日亭中坐著兩人,一人頭戴玄紗赤霞冠,身穿黑底絳色雲紋袍;正是望夬先生公孫顥;另一人身穿煙水流雲袍,頭戴碧紗琉璃冠,是名述閣修經博士笑夢生。旁邊站著一名青衣弟子,手上掛著茶巾,但桌上的珠書板書堆積如山,已將茶具淹沒,桌旁還有幾支半滿的竹簍木箱。

笑夢生攏著一簍簍珠書板書,說道:「望夬先生,這些已是全部的天缺史籍了。」

公孫顥微微皺眉道:「雖博士如此說,但末學總覺得少了。」

笑夢生苦笑道:「望夬先生,你要再問,吾也沒其他的能借閱了。」

公孫顥隨意拿了幾粒珠書,道:「這些吾都已翻閱數次,名述閣藏書天下第一,本以為有些軼本,沒想到仍是這些。」

笑夢生道:「望夬先生,你已來此數次,應也該知道我名述閣有哪些書。要再追問,那可是真的沒有。」

公孫顥皺眉思索:「這便奇怪了!吾問千年前群仙會時,琤雪前輩和衡王殿下說書上有載,群仙會在議天缺。為何末學讀的書卻無這段?」

笑夢生微微驚奇,點頭道:「我閣藏書雖號稱天下第一,但也非盡藏天下之書。比如,貴派的仙術笈要。」

公孫顥一愣,搖手說道:「那是千萬別藏!」

笑夢生輕輕擺了擺手,示意叫弟子將書收了。公孫顥見了,也幫忙收書,說道:「但,博士,末學見無色、鳳歌之記載,無論相貌、功體、法器,甚至性情,幾乎便是琤雪前輩。這巧合世間罕有,但千百年來竟無人起疑,支字議論也無。」

笑夢生說道:「望夬先生,古仙宗之人無人見過,若非先生有緣上御風閣,亦是不識。見者甚少,如何論而述之?」

公孫顥攏起一把板書,交給旁邊弟子,說道:「以前輩之見,這三人是否是轉世,或是化身?」

笑夢生在書堆中挖出了茶杯,說道:「望夬先生考倒吾了。我名述閣雖廣記諸史,訪求仙宗,但畢竟只是仙門,除了閣主之外,很少能與古仙宗往來。吾雖是修經博士,也是無緣一見。」

公孫顥聽著,又攏起一把書,說道:「聽說衡王與琤雪下冥府,卻遭泰山王誤認為是無色前輩,指琤雪前輩神魂千年未入冥府。以前輩之見……」

笑夢生從書堆中挖出了茶壺,一愣,問道:「先生這是聽誰之言?」

公孫顥將書交給旁邊弟子,說道:「吾上天柱赤華派,巧遇衡王與琤雪兩位前輩,兩位前輩親口說的。據前輩所說,貴閣主當時也在場。」

笑夢生將茶壺茶杯挪到中間,聽呆了,愣了一下,才道:「若是閣主見聞……記載與否,由閣主定奪。但我閣向來只記陽間事。」

公孫顥心想:「難怪有漏。」一面收著書,一面說道:「末學認為,若無色、鳳歌和琤雪是轉世相承,但據琤雪前輩之言,鳳歌和琤雪皆是無色和鳳歌歸位當日上山的,因此不可能是轉世。若泰山王所言為真,三人化生相承,又如何不知本命?」

笑夢生又聽呆了,拾著空茶杯,也忘了杯是空的;說道:「上山時日,我閣亦不載。」捉著將茶杯要飲,旁邊弟子見了,趕緊傳音道:「教授!沒茶!」笑夢生一愣,這才察覺,好在茶杯還沒離桌。

公孫顥見了,趕緊將桌上剩下的書撿了,旁邊弟子趕緊沖了茶。

如此收拾一陣,公孫顥說道:「既然如此,末學還有一問:聖祖曾以『破界殊華』往來平等界,今世玉板與珠書皆是學自該處。末學想請教,平等界是何處?」

笑夢生臉色一變,拾著茶杯,凝思一陣,才道:「平等界……此問甚難,我雖聽掌閣師伯說過,但也不甚理解。」

公孫顥道:「修經博士也有難瞭之事?」

笑夢生微微苦笑,道:「平等界在欲界之外,除了聖祖所言,毫無記載。先生便姑且聽之,若再追問……」

公孫顥笑道:「那便只能問聖祖本人了!」

笑夢生笑著點點頭;旁邊弟子斟上了茶;笑夢生道:「平等界雖說在欲界之外,據聖祖之言,便是另一處欲界,與我們這欲界同有愛欲肉身,但人事不盡相同。比如先生你此時在此與我論史,而平等界的先生你此時卻身在別處,或許在瓊萊仙門、在名山大川,又或許你未修仙,早已轉世。」

公孫顥聽呆了,笑夢生啜了口茶,續道:「欲界有無望夬先生,與欲界興衰或許無關,但若如上古秦皇、漢武……」

公孫顥恍然大悟,道:「那麼關係便大了。」

笑夢生微笑點點頭,道:「這些諸平等界,都是欲界……」說完,啜了口茶。

公孫顥聽到「諸」字,驚道:「平等界還有許多?」

笑夢生點頭道:「聖祖往來的是『諸』平等界。」說完,將茶飲盡。

公孫顥聽呆了,聽著隆隆瀑布聲,呆呆出神,竟忘了要喝茶;一陣,才道:「那麼珠書玉板是傳自何平等界?」

笑夢生飲著第二杯茶,說道:「平等界平等無名,如何能說?況且你我都無法去,說了你亦不知。」

公孫顥一呆,點了點頭,拱手說道:「多謝博士解惑。傳言千年前群仙會在天淵堡,但吾訪查諸名山,無一處稱『天淵堡』,莫非便是在平等界?」

笑夢生一愣,想了一陣,才道:「『天淵堡』的確不在欲界,但也非平等界。平等界需『破界殊華』方能前往。」

公孫顥點了點頭,這才想起有茶;拾起茶杯,說道:「所言甚是。但既然不在欲界,當年前輩又是如何前往?」

笑夢生思索一陣,道:「據記載,當年有奇徑能前往,便在天缺禁地中。天缺之後便堙滅了。」說完,將茶喝了。

公孫顥才喝了口茶,又聽呆了,心想:「奇徑……天缺……缺……」問道:「博士,莫非破軍便是從天缺而來?」

笑夢生擱下茶杯,道:「破軍是聖祖在天缺禁地遇到的魔,至於他從何而來,便無人能知了。」

公孫顥啜著茶,思索一陣,道:「如此說來,天淵堡與天缺必有關係,莫非『軒轅』便住在那處?」

笑夢生一愣,笑了,說道:「又在問『軒轅』了!這種史無記載之人,全都安在天淵堡上,吾也不能說你錯。」

公孫顥也笑了,但馬上察覺不對:若「軒轅」住在天淵堡,那麼武羅所說的「屆時便知」確實能通,並非隨意謅一個人安上便可。然而若「軒轅」住在天淵堡,又為何那日會在「座上」?想著,不知不覺將一杯茶飲盡;擱下茶杯,說道:「說到天淵堡,博士,末學覺得『群仙會,天崩地裂』此句記載並非偶然。依博士之見,是否為因果?」

笑夢啜著茶道:「群仙會之秘,世所不傳,我閣祖師當年問訊,亦是不得,只好如此記載。若先生真要知道……」

公孫顥道:「那便去遍訪名山。末學知道,博士您已經說了三次了。末學已問上了古仙宗了,前輩們還說吾漏讀了書。」

笑夢生笑著飲茶道:「那又回到方才所言,況且我閣非古仙宗。」

公孫顥心想:「每問到群仙會便避而不談,琤雪轉世之疑也都避重就輕,赤華派落英前輩也是如此,武羅還立即逐客,絕對有玄機!」說道:「今日與博士一談,雖豁然開朗,但末學也多了幾處疑竇……」

話未說完,笑夢生微笑啜著茶,插口道:「覺得奇怪麼?你並非唯一一人!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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